唐贞元十七年,骠国王子赴唐献乐,内卫左司统领关长岭伺机异动,内卫总统领月霜行独自抵挡受假圣旨蛊惑的内卫士兵,力有不逮,独木难支之际,其时沉疴已久的右司统领海东来从天而降,与月霜行并肩逼退昔日同袍,由来格格不入的二人,只一瞬便交托生死,轻易交付后背。
德宗未算来迟的圣旨终于化解了干戈,但却消退不了海东来印在城墙上那枚触目惊心的血手印。自此一事,关长岭伏诛,海东来不知所终,月霜行依旧兼任禁卫与内卫的总统领。三日后那一场不合时宜的飞霜纷纷扬扬,内卫三万多人同声一哭,月霜行耳边回响,是当日长安众口相传的那一句“此时此地,正当其时”……
此后,浩浩皇城,几番风雨,斑驳的城墙似是在轻轻诉说,如今的盛唐,当真是一派长安无首的光景……
内卫左右二司统领的位置终是不能悬空,德宗问及月霜行这两个位置的意属,后者极快地答复了心中左司统领的人选,谈及右司,回应德宗的,是月霜行敛眉垂首的沉默……是啊,这十载,内卫右司统领早已和长安无首海东来揉成了一个人,那红衣红伞渐远,谁还能担这长安第一人的累名呢?反正月霜行不知道……此后多久,月霜行都不曾踏入内卫总院……
不知何时,整个长安又起风云,说是有人在南诏得见一抹残影,红衣红伞,彳亍独行。未几,在瑞丽境内,亦有人曾得见红衣红伞,傲然独立,一时之间,仿佛海东来无处不在,却独独长安无首……
这一夜,南诏鸽房一只鸽子在月色中飞来,当班的内卫接住鸽子,合着月色细看,但见这鸽子双足,一边厢系着装信的竹筒,另一边厢则牢牢系着一小块红绸——内卫心下了然,将竹筒内的信取出,默默走进屋里,就着油灯,看着未启封的信件无言燃烧,终成灰烬……
当夜,或晚或早些时候,瑞丽、土林等大唐境外的内卫鸽房都有一只足上系着红绸的鸽子过境,同样的,每一个拿到信笺的内卫都做了相同的事情——将这一纸思绪付之一炬……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鸽时,当值的内卫只道是大唐来的急件,打开却比收到急件更震撼——这是统领大人写给那人的书信,或说生活闲事,或道长安趣闻,偶尔也会论及国祚兴衰……渐渐地,不知哪一次起,每一个境外鸽房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种默契与共识,不再拆封月霜行统领的红绸信,而是直接将她寄托在尺素上的哀思,虔诚地焚烧,祭给那缕英魂吧……这渐渐成为了境外内卫中一个谁都不忍说破的秘密。
也曾有个二百五的内卫想着模仿那人的语气给月统领回信,当他在饭桌上将这个念头说讲出来,得到的是无数喷饭声音和邻桌同僚的一记爆栗——“莫说海大人极有可能……就算海大人好端端的,你道以他的性子,会回信月大人?!欺瞒上司可是重罪!”众人纷纷附议,“二百五”委屈地揉揉头,几不可闻地嘟囔,“咱还烧了月统领的红绸信呢,不也是欺瞒上司……”
是啊,以他海东来的性子,会给一个女人回信?瑞丽,月下,刚刚取下竹筒,放走信鸽的某人,执一柄红伞,正默默地将一小块红绸系上一棵枇杷树,转身走进屋里,只留下屋外那棵树和一树的红绸迎风摇曳。若是有心,想数数这树上红绸有几何,怕是也要数上些时辰。倒不如直接问问一身红衣那人,他会哂笑,不紧不慢答你,“一百零七条。”——他只是修身养性,闲来无事才会去数的,才无关月霜行。
“这一次又会是什么呢?醉仙楼又有了新的菜式?还是内卫哪个不成器的东西又落了埋怨?”带着一脸“这个女人果然麻烦”的表情挑眉,展开信笺,海东来心里仍旧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充斥着。满不在乎,却又好像这只言片语不可或缺的样子。
默默折好信笺,仔细地叠在高高的一摞信笺之上,海东来展开一张信笺,缓缓地写着什么。写完,也不急于去寻信筒,同样是慢慢折好,叠到了另一摞信笺上,是的,每一边,都是一百零七张。
那个一生武功盖世,权势滔天,名马美人,千金宝刀样样都有过的男人,如果真的还有遗憾,可会是不敢正正经经地去给一个在等他的女子寄出回信呢?海东来不知道,只是回首窗外,天上那一轮清辉真好。他仿佛可以看见,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那个眉目灵秀,一身戎装的女子,每次经过延兴门,都会不经意地望向城外,相信那里会有一个人,红衣红伞,缓缓归来……
后记:
——若得心事如常诉,谁愿一生扮疏狂?
(165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