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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耽美】月满西楼 第八部 激浪 by  YOUYU [复制链接]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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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八部 激浪

第一章

前情提要:西尽愁受陈渐鸿之托带话幽河寨,但不料紫星宫人对水寨虎视眈眈,水寨为求自保,炸毁方圆百里所有船只。水寨、紫星达成协议,同意紫星宫派三人进入水寨,但不料紫星使者却被心存逆意的青神寨主『天地啸龙』派人劫走,引入水蛇阵。欧阳扬音被水蛇所困,月摇光救岳凌楼成功脱险。另一方面,西尽愁随逃离紫星宫软禁的萧辰清一行人,上了幽河寨萧顺的救援船。那船本是幽河寨派去救紫星使者的,所以西尽愁在船上巧遇岳凌楼、月摇光,得知欧阳扬音的死讯。后来暴雨降临,幽河寨人潜水私逃。不久,月摇光也潜水离去。随波逐流的西楼两人,再次回到了欧阳扬音丧命的水蛇阵。第八部的故事,就从这里说起——
  淅川河边,『噼噼啪啪』燃烧着暗红的篝火。火势渐渐变小,但却不见有人添柴,因为此时的西楼两人正忙着做其他事情。
  除去的衣衫凌乱扔在地上,两人皆全身赤裸,交叠在一起。身体潮红未退,情欲的痕迹清晰可辨。岳凌楼搂住西尽愁的脖子,对他说:「再来。」
  西尽愁摇摇头,转过背,把岳凌楼的手臂拉开,说道:「不行了,没力气了。」
  「说这种话还真是丢脸,这样就不行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你一直躺在下面,当然舒服,不知道我有多累,腰酸背痛腿抽筋。再做下去,会出人命的。」边说边坐了起来,随手扯起地上的衣物披在肩上。谁知刚披上去,就被岳凌楼一把拉了下来,丢到火里去烧了。
  「喂!你——」西尽愁急忙把衣服从火堆里抢救出来,还好篝火不旺,奄奄欲息的火苗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烧着,就被西尽愁抢了回来。
  「你真不行了?」岳凌楼也坐起来问。
  「这种事,我骗你干什么?」
  闻言,岳凌楼无奈地朝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吧。」接着,也穿起衣服来。
  「对了。」西尽愁突然问道,「被人上是什么感觉啊?」
  闻言,岳凌楼穿衣服的动作蓦然停住,挑眉问道:「你想知道?」
  「嗯。」
  西尽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其实他的本意是想让岳凌楼告诉他被他上是什么感受,谁知岳凌楼却表情冷漠地说出四个字:「你躺下来。」
  「干什么?」西尽愁甚是不解。
  「被我上啊。」岳凌楼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西尽愁吓了一大跳。
  岳凌楼给他解释道:「这种事情,自己亲身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让他被岳凌楼上,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痛快。
  「我没有开玩笑,认真的。」
  说着,岳凌楼坏笑着又朝西尽愁靠了过去,偏着头,斜着眼,用手指勾了勾西尽愁的下巴,轻佻道:「反正你没力气了,我还有,那你就躺下来好好享受一下,让我腰酸背痛腿抽筋好不好?」
  「好你个头!」
  西尽愁把岳凌楼的手打开,心想他一定是在怀恨自己没有满足他,才说出这种话有意激他。
  「来嘛来嘛~」
  岳凌楼一边撒娇劝诱着,一边把西尽愁往地上按,还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道:「我岳凌楼对天发誓,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不然我就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也不行!」
  西尽愁决不妥协,把岳凌楼的手一拉,抱入怀中,在他的脸上掐了一下道:「这可是关系到我男人自尊的重大问题,怎么能说上就上。」
  「那我被你上了那么多次,岂不是很没自尊?」
  「话也不能那么说。」
  「既然不能这么说,你还说。」
  边说着,边在西尽愁的嘴唇上轻轻一点,趁其不备双手一推,终于顺利把西尽愁压倒了。
  「好了,别闹了,我跟你说正经事儿。」
  西尽愁拍了拍岳凌楼的背,意思是叫他快点起来。谁知岳凌楼不但不起身,还贴得更拢,把头枕在西尽愁的胸口,用挑逗的声音轻轻勾引道:「既然有不正经的事儿做,谁还管正经事儿?」
  「你这人……」
  西尽愁也没辙了,『呵呵』笑了两声,环住怀中人的腰,凑到耳边问道:「你不怕被人看见?」
  岳凌楼不答反问:「难道你怕?」
  西尽愁倒不回避,答道:「是啊,不但怕,还怕得很。」
  「你怕欧阳扬音跟你吵架啊?」标准的吃醋声音。欧阳扬音被困水蛇阵,如果她侥幸未死,极有可能还留在这里。所以岳凌楼顺其自然地以为西尽愁怕的人是欧阳扬音。
  谁知西尽愁却摇头了,他正色道:「我怕的紫星宫。」
  「紫星宫?!」岳凌楼微微一怔,收起刚才嬉笑的表情,紧张地问,「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西尽愁道:「你不该怕他们来,而应该怕他们不来。紫星宫的船不来,就凭我们两个人,要离开淅川河,顺利上岸,绝非易事。」顿了顿,续道,「当日我随幽河寨的人上船,那极有可能是紫星宫放出的一条线,他们本打算跟着那些逃出紫星软禁的人,找到入寨之路。但谁又想到,生路会在水底呢?紫星宫人追船而行,而幽河寨的船,正好载着我们漂回了水蛇阵。所以,再过不久,紫星宫人也应该现身了。」
  「真是不想看到那些人啊。」
  岳凌楼摇头叹气,他是真心不想跟紫星宫扯上关系。
  「不想看也要看,谁叫现在他们是我们唯一的救星呢?」西尽愁一边说,一边帮岳凌楼穿衣服,谁知道笨手笨脚的,被岳凌楼瞪了几眼,顿时不敢乱动。
  岳凌楼早没了先前逗西尽愁的兴致,神色凝重,不再说话。
  气氛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西尽愁的声音:「凌楼,你知不知道遇到火灾该怎么办?」
  岳凌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西尽愁道:「我只是在想,在这个地方,你不能亲近水,如果跟水寨的人起冲突,绝对占不到优势。但是,如若谈到用火,他们却不一定能胜过你。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必须要有一方面占优势,才能险境求生。」
  「哦,是么?」岳凌楼笑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西尽愁道:「我想告诉你一个『以火攻火』的方法。」
  「以火攻火?」
  「没错。」西尽愁点点头,「火起时,如果无法穿越火场,而大火仍有一段即离,你可以自己点燃一片地,烧尽可燃物,给自己创造一个安全地。这样,火苗便无法前进。」
  「听上去倒有点意思。」
  「但是这种方法也有危险。」西尽愁强调道,「如果有我在你身旁,当然什么都不用担心。但如果只有你一人,一定要注意风向。风既会变向,火也会产生干扰气流,绝对不能低估火苗的速度,不然你就死定了。」
  岳凌楼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记了下来。
  这个时候,谁也没能想到,西尽愁无意中教给岳凌楼的这个办法,在一个月后,就派上了用场。让岳凌楼在大火之中,成功脱身。
  ◆◇◆◇◆◇◆◇◆◇
  翌日,青神寨——
  月摇光归寨的消息已经传开。但是,第一个来见他的人,不是他爹天地啸龙,而是他的一位小娘。
  「小娘?」
  听到通报的月摇光皱起了眉,在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小娘呀?他离开青神寨不过短短一年,天地啸龙居然纳妾了?
  「什么小娘?!不见!」
  月摇光一挥手,遣退小厮。现在他心里装的全是紫星宫和花狱火的事,哪有闲情应付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娘。这些妇道人家,一定是想跟他拉拉关系,寒暄一下,根本不会有要紧的事说,不见也罢。
  「少爷……」小厮用颤巍巍的声音,低低劝道,「还是见一下吧……」
  月摇光一听火大了,区区一名下人敢管他的事,猛地一拍桌子正欲发作,却瞥见到门外婷婷而立着一名绝世美女。那美女一话未发,只用表面看似温柔,但实质却是阴骘的表情淡淡望着月摇光。想必那小厮已看到夫人进门,而月摇光却执意不见,所以才大胆劝了一句。
  「怎么,连我也不见?」
  美人淡淡而语,向前移了几步,眉眼皆带着高深的笑意,她皓腕一抬,朝下人们摆了摆手,伺候在一旁的仆从们,便悉数躬身退下。
  月摇光盯着来人,眼睛都快要脱窗了,惊得说不出话来。别说是说话,就是连嘴巴,半天都没能合上。
  美人在月摇光身边坐下,端起一碗清茶,啜了一口,没有多说什么,好像是在等月摇光先发话。
  终于,月摇光没让美人失望,『呵呵』冷笑了两声,双眉一压,眼中寒气毕现,沉声道:「欧阳扬音,你敢混入青神寨,好大的胆子!」
  「错了……」欧阳扬音语气平淡,态度沉稳,连头未抬,依旧喝茶,好一会儿,才望了月摇光一眼道,「我现在已经从夫姓了,所以是『天地扬音』。论辈分,我也是你小娘,你这么说话,未免太没规矩……」
  「哼,天地扬音!」月摇光讽刺道,「好嚣张的名字!」
  「嚣不嚣张先别论,月摇光……」欧阳扬音眼神一阴,但随即就被一张虚假的笑脸代替了。只见她把茶杯轻轻放下,双手交叠放上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笑吟吟地说:「小月儿,还不快叫娘?」
  「欧阳扬音!」月摇光被她一辱,顿时火气上升,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喝道,「你究竟怎么逃出水蛇阵!又是怎么混入青神寨的!」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欧阳扬音轻蔑地抬了抬眼,不急不徐地说,「你问的那些问题我不会回答你。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话说到此,突然顿住,起身走到月摇光身边,凑近耳畔,清幽幽地道,「你对我做的事情,我还记得。」
  说出这句话,欧阳扬音转身离开,只留下呆滞的月摇光站在中堂之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只觉得背脊发寒,欧阳扬音的眼神和语言,都令他感到浓烈的复仇之意。
  她果然还没死。但如果她不死的话,自己的命,就危险了……

第二章

翌日清晨,淅川河边,西尽愁终于见到了盼望已久的船影。
  岳凌楼轻声道了一句:「终于还是来了。」
  不住摇着头,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紫星宫的人。见状,西尽愁笑眯眯地搂过他的肩,在耳边低语道:「只要你不说话,我保管不会出问题。怕就怕你逞口舌之快,结果吃不饱兜着走。」
  岳凌楼瞪了他一眼:「你管我!」
  「当然要管,你可是我的人。我不心疼谁心疼?」边说边把岳凌楼搂得更紧了。
  「谁说我是你的人?」也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就放这么大的话出来。
  「全天下都知道了,你还死不承认。」
  话音刚落,岳凌楼就手肘出击,撞到西尽愁的心口,把他撞开五寸,保持距离,警告道:「你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安全,我还不想没上船,就被某个丫头的白眼翻死。」
  「你说珉珉呀……」
  「除了她,还有谁?」
  「我觉得紫巽不会带她上船,毕竟有些时候,她的确挺麻烦的……」
  「就怕她死缠烂打,紫巽拗不过她。」
  闻言,西尽愁也觉得有些道理,摸摸下巴沉思起来。
  这个时候,紫星宫的船已经靠岸。船不大,就只有十米来长,船身狭小,船底铺着木板。人全在篷子里,看不清来者有谁。见船靠岸,岳凌楼的表情更加凝重,冷漠地望着帘子,等待舱内人掀帘走出。
  只见布帘微动,还不及掀开,就先传来一阵笑声:「当日我给你们送行,送走的可是三个人,如今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了,岳凌楼?」
  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正是紫巽,他望着岳凌楼,摇了摇头,甚是惋惜。在他身后,又有一名女子紧随而出。留心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尹珉珉。尹珉珉下船以后的两个动作,一是恨了岳凌楼一眼,二是瞪了西尽愁一眼。
  西尽愁尴尬的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垂下的手轻轻勾了岳凌楼一下。本来是想提醒岳凌楼不要多嘴生事端,哪里想到他这个亲昵的小动作,却引得尹珉珉醋意翻腾,吼道:「岳凌楼,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看得到你!」
  岳凌楼冷哼一声,把西尽愁刚才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回道:「你以为我想看到你。」
  「你!」尹珉珉只是指着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西尽愁立即转移话题,跟紫巽攀谈起来:「难得又见面,你不跟我问候一下?」
  「反正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问候。」紫巽话里隐约还有其他含义。
  西尽愁也听出一些端倪,若有所思道:「听上去,我好像已经被你盯上了。」
  紫巽也一脸假笑,顺着他说:「是啊,谁叫你这么人见人爱呢?」
  闻言,西尽愁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觉得紫巽看他的眼光,比从前又降低了几度。怕被冻死的西尽愁言归正传,指了指那艘小篷船道:「上船上船,难得你们还有兴致在这种地方说话,也不看看脚下那一堆一堆的毒蛇。」
  闻言,尹珉珉低头一看,只听一声尖叫传来:「天啊!这是什么!」急忙后退几步,退到船舷边。其实刚上岸时,她就觉得脚下的土壤有点奇怪,不过她的大半注意力都耗费到岳凌楼身上去了,所以也没留心自己竟踩上了一群蛇尸。
  经西尽愁一提醒,紫巽也面露异色,蹲下身子,手指在毒蛇身上轻轻探了几下,脸色竟一下变得铁青。见他这副表情,想必已经看出这些水蛇是被什么药毒死的了。西尽愁心里也好奇,想问又怕紫巽不回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走。」紫巽朝小篷船偏头示意,用一个字发出命令。
  「怎么了?」尹珉珉紧张地问道。
  谁知紫巽并不答她,只是扶住了她的肩,把她往船上推了几下。岳凌楼莫名其妙地望着紫巽的一举一动,撇撇嘴,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正在发呆,突然被西尽愁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上了船。
  船舱是空的,没想到这次紫星宫的来人,竟只有紫巽和尹珉珉两个?西尽愁正在奇怪,忽听船尾传来一声呼叫:「都坐好了吗?坐好了可要走了!」
  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名船工。这船工的声音听上去不仅稚嫩,而且还很耳熟,西尽愁朝外探了探身,那船工也正好回头。两人的视线一碰上,倒是西尽愁先愣住了,那船工对他微微一笑,亲切问候道:「大哥啊,我们又见面了哦。」
  西尽愁也不知该答什么好,只应了一声:「是啊……」
  这掌船的少年,便是——沈开阳。
  在这之前,他和西尽愁曾经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云南平安镇,西尽愁带着毒发的岳凌楼,本想找欧阳扬音求解药,却巧遇这名奇怪的少年,后来这少年的姐姐,一名叫『庭阁』的女子暂时压下了岳凌楼的毒性,直到后来欧阳扬音现身,西尽愁才知道自己被骗了;第二次,是西尽愁随水零儿、紫兑逃出紫星宫后,在山路上遇到的,那个时候,从水零儿的口中,西尽愁才知道沈开阳和庭阁,都是北极教的旧部。
  而现在,这位沈开阳却和紫巽、尹珉珉一起行动。由此看来,虽然动机不明,但是北极教和紫星宫,的确已经联手了……
  即使沈开阳笑得是满脸春风,但西尽愁却没他那么好的心情,只隐隐预感到,一场浩劫即将到来。
  「啊!遭了!」
  船行不到三分钟,沈开阳突然大叫一声。
  「你又怎么了?」紫巽不耐烦地询问了一句。
  沈开阳道:「前面有船,他们挡着路了……」顿了顿,略一思索,又说,「哦,不对……好像不是挡着我们的路,还是有意冲着我们来的。该怎么办呀?」
  闻言,岳凌楼一惊,急忙掀开帘子朝外望去,只见一艘两层高的大木船正向他们缓缓驶来。船身的颜色——是原木色!
  「是青神寨的人。」
  岳凌楼沉吟一声,一句道破来人的身份。月摇光曾经告诉过他,幽河寨的船,船身都漆成黑色;而青神寨的船,则是原木色的。只要掌握这点规律,一眼就可以判断出对方所属的水寨。
  谁也没料到青神寨的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西尽愁一行人皆有见机行事的打算,所以不动声色,静待来船靠近。
  这个时候,忽听青神寨有人喊话:「水阵机关重重,使者如若乱闯,必生祸事。在下易流苏,青神寨少寨主,特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为各位引路,还请紫星使者上船。」
  引路?!船中五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十三寨为了阻止紫星宫入寨,连炸船的手段都用上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派人引路?其中必定有诈……
  「还请紫星使者上船!」
  易流苏抱拳立于船首,又重复了一遍,脸色变得有点阴沉。
  他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棱角分明的脸上,虽没有文质彬彬的斯文,但这时端正立于船首,却给人一种玉树临风、英姿焕发的感觉。他与月摇光均是青神寨的人,两人的年龄也颇为相仿。只不过,易流苏的身体看上去更加结实,而月摇光的外表则更为阴柔。
  小篷船上的五人都看见了他,也听见了他的喊话,但却因为心存疑虑,没有任何人应答,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尴尬。这时,只听一阵笑声响起,西尽愁一行人的注意力都被笑声引到了青神寨木船的画楼上。
  楼上窗口,珠帘渐渐拉开,一抹淡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里。因为隔了有些距离,所以看不太清楚,隐约可见是一名脸蒙白纱的女子。笑声停歇,女子终于发话,表面上是吩咐易流苏,但实质却是说给小篷船上的五人听的。
  「流苏,看来你还请不动他们。告诉他们,本夫人有请,看他们谁敢不上来。」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语速平缓至极,但闻者莫不心惊。心惊并不在于女子说了什么话,而在于那女子的声音!
  ——她是欧阳扬音!

第三章

「架子倒不小,怎么几日不见,你又嫁人了?」
  西尽愁面带微笑,倚在门边,对房里的欧阳扬音发问。一挂薄沙隔在他们两人之间,仆从早已摒退,安静非常。在纱帘的遮挡下,欧阳扬音的脸朦朦胧胧的,西尽愁仔细辨认之下,才确定此人的确是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坐在窗边,缓缓道:「你要问话就走进来点,不然有些话被外人听见就不好了。」
  西尽愁犹豫了一下,推辞道:「算了吧,你在计划些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来找你只为了一件事。」说着,右手一摊,「把解药拿出来。」
  他的右手中了『三月五百香』之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严重,但时有发生的麻痹现象,依然让西尽愁叫苦不已。
  闻言,欧阳扬音一阵轻笑,反问道:「你以为这么简单?」
  一听这话,西尽愁只得叹气:「猜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你又想威胁我干什么?」
  「不难。你把门关上,我们慢慢谈。」顿了顿,又道,「其实在云南的时候,你就已经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站在我的身边。莫不是隔的时间太长,你忘了?」
  西尽愁想了想,终于承认:「本来是忘了,不过你一提,又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是你拿花狱火威胁我,我才勉强接受的。」不过在欧阳扬音随月摇光、青炎离开云南前,她已经把花狱火交给西尽愁了。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威胁性存在。
  这时,欧阳扬音却笑道:「那我现在用『三月五百香』来威胁你,你会不会听话?」
  西尽愁抱着手膀走近房间,朝欧阳扬音踱近几步道:「听……不过,只是在我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听。如果你的要求太过分,我立刻就拒绝。其实说老实话,也许你真不该把花狱火交出来。毕竟,如果拿那药来威胁我,我应该会更听话。」
  欧阳扬音听得明白,接着道:「也就是说,岳凌楼的命,比你自己的还值钱?」
  西尽愁微笑道:「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瞬间,欧阳扬音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寒,不过隔着纱帘,西尽愁并没有发现。沉默了片刻,欧阳扬音沉声道:「那好,我现在再加一个筹码,可不可以买到你站在我身边?」
  西尽愁一副生意人的表情,笑道:「那就要看你加的筹码有多大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帮你根治岳凌楼身上的花狱火之毒,你答不答应?」
  「你说真的?」西尽愁惊了一下。他知道花狱火之毒并不好解,以前庭阁就告诉过他,这种毒,除非神仙,否则无人能解。
  欧阳扬音知道西尽愁动心了,沉着应答:「当然是真的,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那方法呢?你用什么方法?」西尽愁立即追问。
  欧阳扬音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睨了西尽愁一眼,又望向窗外,好一会儿,才悠然说了一句:「我不想被其他人听见,你靠近一点,我再告诉你。」
  这次西尽愁没在犹豫,阖门而入。
  门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悄然阖上。就在西尽愁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的一瞬间,甲板上有两个人的脸,即刻垮了下来。
  一个是尹珉珉,一个是岳凌楼。
  ——可恶!讨药就讨药,关门干什么!
  岳凌楼总算沉住了气,除了咬牙以外,并没有其他举动。而尹珉珉二话不说就朝楼上冲去,不料前脚刚踏上台阶,四个巴掌大的黑影箭似的朝她袭来。尹珉珉尖叫一声,还有身旁眼疾手快的紫巽拉住了她,低声警告道:「小心点,欧阳这次可是动真格的。」
  那四个袭击尹珉珉的黑影,就是欧阳扬音养的四只毒蝙蝠。它们已经守住了楼梯,如有任何人胆敢靠近,都会发动攻击。尹珉珉第一次在杭州见到欧阳扬音时,就尝过那蝙蝠的厉害。这会儿虽然被紫巽救了,但还是一阵后怕,僵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岳凌楼阴沉着一张脸,转身离去。紫巽望了他一眼,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楼上欧阳扬音的房间。
  这个时候,二楼上,西尽愁已经走近白纱,离欧阳扬音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一扬下巴道:「这下你总该说了吧。」
  「那你就听仔细了。」欧阳扬音扭头望着他,嘴角微微向上一翘,魅惑的笑容浮现在她艳丽的脸上。只听她稳稳地道出两个字:「——换血。」
  「换血?!」一听就知道非常麻烦。
  「没错。」欧阳扬音点点头,又道,「花狱火是靠血液控制人体的,全部毒素都集中在血液里。血液里有了花狱火,才会对花狱火产生依赖,如果把被花狱火污染的血液抽离出来,再注入新的血液,这样,也许就能根除毒性。」
  「为什么要说『也许』?」西尽愁眯了眯眼,觉得欧阳扬音在耍他。
  欧阳扬音倒不隐瞒,以实情相告:「因为这个方法,从来没人试过。所以,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想拿凌楼当试验品!」西尽愁总算是听明白了,声音也大了几分。
  欧阳扬音淡淡答道:「至少这个方法从理论上分析,是行得通的。」
  「你不觉得太冒险了吗?」西尽愁反问。
  「连这点险都不敢冒,你未免胆子太小!」欧阳扬音瞪他一眼。
  「当然。如果失败,死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胆子大。」
  「那我答应你,如果出了差错,我以死谢罪。」
  「……」西尽愁愣住了。
  房间里安静了好半天,才听到欧阳扬音一声冷笑,问道:「怎么?你不说话了?是不是没听清楚,要我再说一遍?」
  西尽愁终于有了反应,摇头道:「不是,正是因为听得太清楚了,才有点不敢相信。」
  欧阳扬音竟不惜把自己的命都搭上,这实在不像她的作风。西尽愁不禁沉思起来,她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事情,竟不惜抛出这么大的赌注来拉自己入伙。
  欧阳扬音又道:「我不需要发什么誓,也不需要做什么保证。你我都是一个见证,我绝对,说到做到!——怎么样,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西尽愁轻轻叹气:「让我再考虑一下。」
  「你可以考虑,不过不要让我等的太长。我给出的大优惠,可是过期作废的。」
  「知道了。」
  西尽愁应了一声,转身想走,欧阳扬音却叫住了他,问道:「你是不是真想进水寨?」
  「我都坐上这船了,难道还会说不想。」西尽愁觉得她是在废话。
  「那好。」欧阳扬音沉声道,「有些事情,你必须要知道。」
  「什么事?」
  「关于月摇光。」
  看着西尽愁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欧阳扬音徐徐道来:「这件事,我也刚知道不久。在我入青神寨之前,从来就没想到过,月摇光还有一个身份!他竟是青神寨主天地啸龙的儿子——天地御月!」
  「天地御月?!」
  西尽愁不禁皱眉,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蹊跷,问道:「我记得外面那个叫『易流苏』的人,好像自称是青神少寨主吧?既然青神寨姓的是『天地』怎么会让一个外姓人当少寨主,月摇光干什么去了?」
  欧阳扬音淡淡道:「月摇光在十年前离开了水寨,一去就是五年,直到五年前,他才回来。而易流苏,论辈分,是他的堂兄。」
  「也就是说,堂兄补了他这个少寨主的空?」
  欧阳扬音不置可否,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其实月摇光还有一个亲生哥哥,名叫——天地琉华,他才应该是真正的青神寨继承人。」
  「那他人呢?」
  「他死了。」
  「死了?」
  「没错。而且已经死了整整十年。」
  「十年?」西尽愁琢磨起这个时间概念,「正好是月摇光离开水寨的那一年……」
  欧阳扬音面露哀色,又道:「我也在想,天地琉华的死,和月摇光的出走,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毕竟,在时间上太巧合了。」
  「是啊……」西尽愁也赞成,摇头道,「总觉得月摇光,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
  欧阳扬音也叹了一口气:「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了。所以,若非必要,切记不要和他正面冲突,不然引得一身麻烦。」
  闻言,西尽愁只好苦笑:「只怕,我不惹他,他会惹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在水寨,你能当哑巴就当哑巴,少说话为妙,不说话最好。」欧阳扬音给西尽愁的第二个忠告。
  「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这次进水寨的人当中,其中一个的耳朵可是非常厉害的。比如我们刚才说的话,他大概已经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所以,你以后说话还是小心点。」
  虽然欧阳扬音没有指名道姓,但西尽愁也猜得出来,欧阳扬音所指之人——就是紫巽。顿时显得有点不安:「那你刚才那句话,他也听到了?」
  欧阳扬音不以为意地一笑,点头道:「当然。」
  这个时候,甲板上的紫巽突然轻笑出声,揉了揉耳朵,自言自语道:「你还真是信得过我。」
  其实,倒不是欧阳扬音信得过紫巽,而是欧阳扬音单纯地认为,紫巽并不是敌人,并且,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仅此而已。
  西尽愁离开之前,欧阳扬音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西尽愁,不要怪我用毒害你,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已经需要到不择手段的地步,你明不明白?」
  西尽愁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回答道:「有你这句话,我会『更加仔细』地考虑一下~」

第四章

「西大哥!」
  一见西尽愁出来了,尹珉珉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他的袖子,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欧阳扬音有没有为难你?」
  欧阳扬音的身份变化太大,尹珉珉一时还难以接受。眨眼工夫,竟成了青神寨的夫人,也就是寨主的小妾。尹珉珉知道欧阳扬音的丈夫是唐易,并且早在三年前就死了。虽然她也不认为欧阳扬音会为唐易守寡,但至少不应该这么随便就嫁人!
  西尽愁拍了拍尹珉珉的肩膀,但视线却没有停留在她身上,而是把在场所有人匆匆环视一圈,搜索着岳凌楼的影子。遗憾的是,岳凌楼并没有待在这里等他。
  见状,唯一猜出西尽愁心中所想的紫巽,冲着船头指了指,微微一笑。
  西尽愁偏头一看,果然见到那抹熟悉的白影。
  本来还担心岳凌楼会晕船的,没想到他这会儿正好好地趴在栏杆上吹河风,长发轻轻扬起,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背脊挺得直直的,没有半点不舒服的迹象。
  ——看来他的晕船症,已经治好了大半。
  也许是经历了昨天那场大风暴,所以对船和水也适应多了。风平浪静时的行船,已经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不良影响,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正想着,手臂又被尹珉珉扯了一下,「西大哥,你说话啊!」
  西尽愁这才回过神来,冲尹珉珉微微一笑道:「说什么?」
  「你!」尹珉珉瞪了他一眼,这才知道西尽愁刚刚走神了,没把自己的问话听进耳里,顿时面带愠色,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跟欧阳扬音到底说了什么!」
  「哪有说什么,什么都没说。」
  西尽愁淡然一笑,随口敷衍一句,拨开尹珉珉手,正要去找岳凌楼。谁知却被尹珉珉死死拽住不丢,又问:「欧阳扬音是不是要你做什么事?」
  「哎呀,你不要一个欧阳扬音长,一个欧阳扬音短好不好。」西尽愁拉下尹珉珉的手,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点,警告道,「小心她毒哑你。」
  「她敢!」
  虽然条件反射似的这么回答,但瞬间惨白下来的脸色却暴露了她心中的恐惧。尹珉珉小声又问:「我又没招惹她,她凭什么毒哑我?」
  「你还敢说没招惹她,左一句欧阳扬音,右一句欧阳扬音的,是不是要弄得全水寨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才甘心?你以为她会笨到用自己本来身份去嫁人,呆子,肯定是要隐姓埋名的!」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尹珉珉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低下头,不再多话。
  「好了,甲板上风大,先进船舱休息吧,当心着凉。」
  西尽愁好言劝说,把尹珉珉往紫巽身边推去。而尹珉珉却甩开手,再次拽住他的袖子,咬着下唇,好半天什么也没说出话来。西尽愁奇怪地望着她,不知她要干什么。
  终于,尹珉珉抬起头来,面颊红彤彤的,结结巴巴道:「西……西大哥……我还要问你一件事情……」
  还不待西尽愁问是什么事,尹珉珉就拖着他,一直把他拖到了船舷没有人的角落,才低声问道:「我到底是你的什么?」
  「什么是什么?」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西尽愁觉得莫名其妙。
  尹珉珉又道:「你说我是你的妹妹,是不是?」
  西尽愁点点头。
  「那……那……」又结巴起来,脸也越涨越红,就连抓住西尽愁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尹珉珉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问道,「那哥哥对妹妹,会不会做出那种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西尽愁越听越昏。
  尹珉珉一跺脚,什么也不管了,声音大了好几度:「你亲了我啊!」
  「……」西尽愁一惊,没能说出话来。
  尹珉珉又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亲我?你说你对我的感情,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那你又为什么要亲我?」
  尹珉珉越说,声音就越不受控制,一声比一声大。西尽愁把食指竖在唇边,不住地对她『嘘嘘』,示意噤声,但她就是停不下嘴了,铁了心一定要问出个答案。
  「西大哥,你回答我啊!」
  「这……这个事情,我们再找个没人的地方……」
  西尽愁此时颇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边说着,边拉过尹珉珉的手,正想把她往船底带,谁知刚转一个弯,就撞上一个软绵绵的物体。西尽愁抬起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软绵绵的物体——正是岳凌楼!
  「没事儿,我路过,你们继续。」
  岳凌楼笑眯眯的,转身要走,西尽愁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刚还在船头,眨眼就到这儿了?你是来偷听的……」
  「偷听?哼哼……」两声冷笑,抓住西尽愁的领口往前一拉,眼对眼地说,「她的声音整艘船都听到了,什么叫偷听!?」
  话音一落,岳凌楼这才注意道,刚才自己一激动,把西尽愁拉得太拢了。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寸,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到。
  短暂的惊诧过后,西尽愁才发觉,岳凌楼把距离又拉近了,而且还闭上了眼睛……
  这、这个!
  西尽愁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直觉唇上一热,他竟然被岳凌楼强吻了!
  一秒钟后,两人分开。
  西尽愁一脸呆滞,捂住了嘴。天啊,只是一秒钟而已,舌头就进来了,这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这个吻,和青涩少女的初吻比起来,哪个要好一点?」
  岳凌楼这句话,问的虽是西尽愁,但他眼里看的人,却是尹珉珉。
  西尽愁答不出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该把岳凌楼拖回去,好好修理一顿。这摆明是在欺负小女生嘛。
  尹珉珉的身体颤抖着,垂下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然而,岳凌楼还在继续挑衅:「丫头就是丫头,不过是亲了一下而已,你以为可以奉子成婚?太天真了吧。」
  气氛一下变得非常僵硬,西尽愁隔在两人之间,见尹珉珉快哭出来了,就瞪了岳凌楼几眼,示意他快点闭嘴。
  这个时候,就在三人头顶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楼台上,还有两个人正在看戏。
  沈开阳单手托腮,疑惑地问道:「他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紫巽笑答,「这是岳凌楼向小宫主下的——宣战书!」
  「宣战书?」
  「没错。」紫巽点点头,缓缓道,「岳凌楼也开始采取主动了。」
  沈开阳望了紫巽一眼,还是有点糊里糊涂的。
  这时候,甲板上的尹珉珉突然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西尽愁叹着气,蹲下安慰。尹珉珉嘴里还是那句话:「西大哥……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轻轻拍着尹珉珉的背,西尽愁解释道:「那天你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是怕我一走之后,你……会想不开……」
  「你怕我自杀是不是?」尹珉珉蓦然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就像刀子似的闪闪发光。
  对此,西尽愁不置可否。那天,他的确担心过尹珉珉会自寻短见。
  「你怕我自杀所以你才吻我是不是?你回答我是不是!」尹珉珉大吼起来。
  「你冷静一点,珉珉……」西尽愁的头一阵一阵的痛。
  「原来,原来你是怕我死才那么做的……」
  尹珉珉不住地点着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她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西尽愁的眼睛,好像可以喷出火来。
  西尽愁被她看得有些心惊胆战,不禁紧紧皱眉,正想开口劝说,却见一道寒光闪过!
  竟是尹珉珉拔刀刺向自己的喉咙!
  「珉珉!」
  还好西尽愁眼疾手快地打开了尹珉珉的手,那把金色的匕首『哐铛』坠地,连同他的心,这才一起落了下来。扼住尹珉珉的手腕,一把揪起她,西尽愁声色俱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喜欢我?」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现在唯一能威胁你的东西,就只有这条命了……西大哥……只有这条命而已了……」
  说到这里,尹珉珉早就哭得满面是泪,再也说不出话来。
  西尽愁看着虽然心痛,但该说的话,他早就说尽了。为什么尹珉珉还是执迷不悟,痴缠不放呢?
  在尹珉珉的哭声中,岳凌楼悄然离去,等到西尽愁发现时,他早就不见踪迹。
  后来,好不容易摆脱尹珉珉的西尽愁,终于在客房里找到了岳凌楼。
  岳凌楼对他说:「其实我觉得自己好像输了。我问自己,会不会为了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用生命去威胁。后来,我发觉我不会……即使是你,我也不会……」
  然而西尽愁却回答他:「如果你会的话,你就是尹珉珉,而不是岳凌楼了。但恰巧我喜欢的,不是尹珉珉,而是岳凌楼。」

第五章

傍晚时分,船终于靠岸。
  淅川河底虽有通道入水寨,但那并不是唯一的通道。现在青神寨把紫星宫一行人,由另一条通道引入了水寨。
  其实淅川河宽不过两三里,但船行所耗的时间明显过长。不用明说,大家心里都明白。那是为了避免被紫星宫人记住路线,所以青神寨带着众人在河面上兜了几个大圈子。
  渡口冷冷清清的,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几艘高大的木船泊在河边。就连青神寨主天地啸龙都没有现身,月摇光就更不知道人在何方。
  以前青神寨里,说话有分量的人,一是天地啸龙,二是易流苏。月摇光虽然已经回到水寨,但几乎不露面,以至于其他十二寨的人还不知道青神寨里有这号人物,再加上他曾经失踪过整整五年,对他有印象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青神寨里,众人对他的恭敬程度,远不及对他的堂兄——易流苏。
  但是现在,寨里所有的一切都交由欧阳扬音在管理。这点,不仅令西尽愁和岳凌楼大吃一惊,就连紫星宫的人——紫巽和尹珉珉,都吓了一跳。
  如果欧阳扬音突然进入水寨是紫星宫安排下来的任务,那么紫巽不应该不知情。西尽愁细想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想有机会,一定找欧阳扬音问个清楚。
  在欧阳扬音的带领下,一行人进入了天地府邸。她细心交待管家给他们安排住宿,也吩咐庖厨们准备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但她自己,却就此消失无踪,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虽然西尽愁一直在留心她的动静,但欧阳扬音有心要躲,他也没有办法,只好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离开后的欧阳扬音,穿过一条幽静的巷子,缓缓步入一间人迹罕至的庭院。
  虽然夏日,但这庭院却阴森恐怖。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样样不缺,但这些景致看在眼里,就是觉得毫无生机、死气沉沉。不知是什么道理。
  伺候的仆人不过两三名,见欧阳扬音进来了,连忙躬身行礼,神情必恭必敬,生怕得罪半分。欧阳扬音面色阴沉,淡淡问道:「老爷呢?」
  「还在房里休息。」小厮低声回答,一直埋着头,抬都不敢抬一下。
  「知道了,你下去吧。」
  欧阳扬音吩咐一句,仆从们立刻悉数退下,不敢多做停留。待到四周一片沉寂,欧阳扬音才又重新抬步,朝不远处那间门扉紧闭的房间走去。抬手轻轻一推,门扉应声而开。房中床榻上,正躺着一人,听到响动,如受雷击,惊坐起来。
  见对方反应如此之大,欧阳扬音不禁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些嘲弄:「怎么?你怕我?我今天可累坏了,并且帮了你的大忙,把紫星宫的人接回了青神寨……」
  「你把紫星宫……!」
  天地啸龙双目一鼓,眼中血丝密布,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吐出一口鲜血,咳个不停。
  见状,欧阳扬音摇了摇头,惋惜道:「都告诉你了,『季紫兰』的毒可是忌怒的,你这么动不动就发火,可是会促进毒素流窜的。到时候,只怕你会死得更难看……」
  天地啸龙捂住心口,模样甚是无奈,瞪了欧阳扬音一眼,终于垂下了头,忿忿问道:「你到底还要我怎样,才肯交出解药?」
  「不要急嘛,我要你帮我办的事情还多着呢……」说着,欧阳扬音阴沉地一笑,坐到床沿上,凑近天地啸龙道,「首先,你要把整个青神寨都给我!」
  「你现在不是已经控制了青神寨了吗!」
  天地啸龙蓦然抬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他身中季紫兰之毒,不得不听命于欧阳扬音。而欧阳扬音用季紫兰的解药要求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有权在青神寨里说话,于是欧阳扬音便成了天地啸龙的夫人。
  青神寨里天地啸龙受制于欧阳扬音,而少寨主易流苏,虽然对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人心有疑虑,但因为不能违背寨主的命令,只得按欧阳扬音的吩咐办事。实际上,控制住天地啸龙的欧阳扬音,几乎已经等同于控制整个青神寨了。
  本来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昨夜归来的一人,却使她的计划微微产生了偏差。
  原来青神寨里,除了少寨主易流苏,还有一位名叫『天地御月』的少爷,而天地御月——正是她的宿敌『月摇光』!
  得知此事的欧阳扬音一阵狂笑,本以为自己有一场夺权的硬仗要跟月摇光打,但谁知月摇光好像根本就不关心水寨的事,不见任何动静。
  也许,他的目标是更大更远的东西,区区青神寨,根本不放在心上。
  也罢,欧阳扬音心想,既然他如此低调行事,自己也索性暂时放他一马。等到把水寨的事情平息下来,再找月摇光算旧帐!
  思及此,她目光一阴,咬牙瞪着天地啸龙,好像把她和月摇光的仇,全算到了他老子头上:「天地啸龙!今天晚上你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我还要你陪我去一趟幽河寨呢!」
  「去幽河寨?!」
  天地啸龙一惊,背脊又直了起来。他被季紫兰的毒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了,要他带着这副身子去见幽河寨,岂不是被人笑话?
  「你放心……」欧阳扬音狐媚的一笑,眼角瞟向了脚尖,轻声道,「其实幽河寨的那些人,比你好不了多少……」
  「什么!难道你对他们也……」
  欧阳扬音轻轻点头,笑得分外妖娆,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逃过他们的追捕,来到你青神寨的?」
  当日欧阳扬音被水蛇阵所困,但她并没有死,她潜伏在河岸附近,等待机会逃离。那天晚上,正好幽河寨萧顺奉命来水蛇阵查看紫星使者的生死,欧阳扬音趁机混上了船。她一直躲在船舱底部,没有现身。她也知道岳凌楼、月摇光、西尽愁先后登船,但她始终没有现身。
  直到风暴起,幽河寨人丢下西楼月三人,伺机逃跑的时候,欧阳扬音才跳河跟了上去。尾随着那些人,欧阳扬音顺利找到了出口。水寨的人虽然发现她,但因为身在水中,担心如果跟她硬斗起来,还没到出口,就溺死在水中了。于是想,反正水寨人多势众,而欧阳扬音一界女流,还怕拿她不住?
  ——水寨的人错就错在这点上。
  他们以为上岸后会有优势,谁知道欧阳扬音竟先下手为强,在水里就散播了毒药季紫兰!
  季紫兰随水扩散,当时在水中的所有人——包括萧辰清、萧顺、陈晓卿、陈凌安等,都无人幸免于难。刚一登岸,就被毒倒,哪还有力气跟欧阳扬音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幽河寨一干人的性命,也都在欧阳扬音掌控之中。所以明日的幽河寨一行,欧阳扬音胜券在握,不怕幽河寨不乖乖就范,对她惟命是从。想到这里,不禁阴骘地一笑。
  天地啸龙一声长叹,沉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啊……」
  欧阳扬音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时,突然答了一句:「我的真名,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而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去忘记……」
  至于不去忘记什么,她自己也没说出来,就阖门离去。
  ◆◇◆◇◆◇◆◇◆◇
  另一方面,一间小小的厢房内,西楼两人也在促膝长谈。
  岳凌楼把他从月摇光那里听来的关于水寨的话,全都给西尽愁复述了一遍。而西尽愁,则把他从欧阳扬音那里得知的消息,也一字不漏地讲给岳凌楼听。
  得知月摇光的真身竟是天地御月后,岳凌楼也是一阵震惊,自言自语道:「难怪了……难怪他对水寨的一切都这么熟悉……」
  「不过,他的目的好像并不是水寨。」西尽愁沉声道,「不然,也不会放着欧阳扬音如此嚣张,不闻不问,直到现在,还没有现身。」
  「他应该知道我们进天地府了吧?」岳凌楼不太确定。如果月摇光当真知道了,怎么会如此平静,没有任何动作。
  西尽愁虽然也觉得奇怪,但还是照最大的可能性给出答案:「应该知道了,毕竟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想不知道也难。」
  闻言,岳凌楼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考虑了半天,才终于凝眸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西尽愁一脸苦笑,「当然是欧阳扬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了。」
  「你打算答应她?」
  西尽愁低头道:「毕竟……我们也算是有很多年交情的朋友了……」
  岳凌楼冷冷问道:「你把她当朋友?」
  西尽愁微微一怔,不敢随便回答。因为听岳凌楼的口气,很难猜出他的下半句是『还是当情人』,或者是『她却把你当成敌人』。所以干脆不答,用沉默来逃避这个问题。
  岳凌楼对这个话题也不执着,转而又问道另一个问题上:「长庚剑呢?」
  西尽愁淡淡一笑,从腰间取下长庚,『哐』一下放到桌上。
  望着长庚剑,岳凌楼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次的事情,都是它引出来的,谁叫你当时那么冲动,想也不多想,就把陈渐鸿答应下来了。」
  西尽愁替他把下面的话说完:「后来才知道是上了紫星宫的当,对不对?其实当时的陈渐鸿,已经被蛊虫控制了,身不由己,说出的话,也不过是受紫星宫控制而说的罢了。」
  岳凌楼惋惜道:「不过知道得太晚了,我们已经置身于这场事端中,想抽身也难。」
  「错了。」西尽愁微微一笑,纠正道,「置身这场事端的人,由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而已!就算没有长庚剑,和陈渐鸿的遗言,欧阳扬音也会想尽办法逼我来水寨。但是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你来云南不过是替天翔门追查杀害楚南阳的真凶,并且已经让江城带话回杭州,说一切的确都是月摇光所为。但是就凭现在的天翔门,毕竟拿月摇光没有办法。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不如早点回去……」
  西尽愁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岳凌楼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发紫的脸色比茄子好看不了多少,还拿瞪仇人的目光瞪着他。西尽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收口。
  「你很不想看到我是不是?」岳凌楼话中带刺,甚是不爽。
  西尽愁暗叫不好,立即矮了半截,皱眉道:「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在我听来,就是那个意思!」
  「你留在这里,我会分心。而且,也正好让某些人拥有威胁我的把柄,如果他们把你抓了,要我干些无法无天的事情,你叫我怎么办?」
  岳凌楼把西尽愁话中的意思浓缩出来,用更加精练的语言表达道:「你的意思是——我会扯你后腿?」
  西尽愁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你不要乱想好不好,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多说无益,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你要留下来也行,不过答应我一件事。」西尽愁退步了。
  「什么?」
  西尽愁认真地凝视着岳凌楼,缓缓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相信我。」
  「这个……」岳凌楼考虑了一下,「你不觉得就这样答应下来,我有点吃亏?」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算把你打晕了,偷运也要把你偷运回杭州去。」
  西尽愁这句话可是认真的。见状,岳凌楼撇撇嘴,依旧犹豫不决。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岳凌楼不吱声,西尽愁也不开腔。
  好半天,西尽愁终于轻轻叹气,再次让步:「算了,你不答应也罢……不过,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清楚。」
  岳凌楼轻轻抬眸,眼中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轻声又问:「什么话?」
  西尽愁慎重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一个半』人可以相信。」
  「一个半?」岳凌楼不禁颦眉,他听不太明白。
  西尽愁解释道:「那可以相信的一个人,指的就是我。还有半个人——是常枫。」
  「……」
  岳凌楼不再说话,只听得到西尽愁一个人的声音。
  「常枫有一半是鬼鸳,那是属于紫星宫的;还有另一半,则属于他自己。而他自己的那一半,绝对不会背叛你……如果以后,真的有这么一天,你不再相信我……也不要去胡乱相信其他人,宁愿去相信那半个常枫……只有他会真心护着你。无论如何,都要记住。」
  闻言,岳凌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突然吹灭了蜡烛,他说烛火把他的眼睛晃得很痛。
  黑暗之中,西尽愁隐约看到岳凌楼有个揉眼的小动作。
  没给西尽愁思考的时间,岳凌楼接着道:「如果你一定要我回杭州,我也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行不行?」
  西尽愁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一边叹气,一边感慨道:「要对未来的事情做出承诺,真的是件麻烦事……」
  「你的答案是不行吗?」岳凌楼问得很认真。
  西尽愁试探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行,但走的那天却没有现身,你会不会很恨我?」
  岳凌楼毫不犹豫地点头。
  西尽愁继续试探:「那会恨到什么程度?」
  岳凌楼字字清晰道:「杀、了、你。」
  西尽愁顿感一阵恶寒袭来:「不会吧?」
  「你有种试试。」
  「就算有种,也不敢随便拿来试。」
  「知道就好,所以,我回不回杭州,也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西尽愁无奈地用手支住发痛的额头,叹气道:「好了好了,随便你,我什么都不说。」
  「早该这样了。」
  岳凌楼得意地说道,谁知话音刚落,就被西尽愁腾空抱起,惊了一跳,条件反射就问了句:「你干什么?」
  西尽愁奸笑着,不答反问:「黑灯瞎火,干柴烈火,你说还能干什么?……说起来,我们真的已经好久没有再床上做了,不要浪费资源……」
  话音刚落,岳凌楼就被他扔到床上。撩了撩头发,岳凌楼撇嘴瞟了西尽愁一眼,小声嘀咕道「禽兽」,然后就乖乖脱起衣服来……

第六章

 「欧……欧阳……?!」西尽愁话中带抖,站在门边,迈不开步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欧阳扬音开玩笑道,「我又不是来捉奸的,你怕我做什么?」
  「嗯……是,是啊……」
  想想也是,现在欧阳扬音是天地啸龙的小妾,而自己和岳凌楼则是两情相悦的情人,即使做出一些风流事,也用不着怕她知道。思及此,背脊才稍稍挺直了一些,问道:「你大清早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找你!」欧阳扬音的话突然重了起来,讽刺道,「为你准备了上好的房间你不去住,非要两个人挤一张床,怕冷也不至于怕到这种程度……」
  听这话里的味道,隐隐有些醋意,西尽愁正想含混过去,谁知岳凌楼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两人身后,轻飘飘地说道:「不知道夫人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这一个『夫人』的意思,明显就是叫欧阳扬音注意自己的身份。
  见欧阳扬音面露愠色,岳凌楼接着道:「……哦,对了,看夫人神采奕奕,大清早就有精神站在门口等人,猜就知道一定没去伺候天地寨主了……唉,不像我们……」说着捧起了西尽愁的脸,心疼道,「劳累了整整一夜,看看……连黑眼圈都有了,而且全身乏力,四肢酸软……」
  「下流。」
  岳凌楼表演得正是投入,谁知欧阳扬音这两字出口,顿时气氛骤变!他动作一滞,刚才还喜笑颜开的脸,转而被一层寒冰覆盖,斜过眼恨了欧阳扬音一眼,沉声道:「你再说一次。」
  欧阳扬音何许人物?怎么会被他的气势压倒,微露笑意,轻声道:「就你,还没那个资格命令我。」
  见两个人又有开吵的架势,一旁的西尽愁急忙把岳凌楼拉开,推进房里。
  「放开我!混蛋!」
  只来得及骂这么一句,岳凌楼就被西尽愁硬拖到床边按下。
  西尽愁捧着岳凌楼的脸,学着刚才岳凌楼的调子,噼里啪啦地说道:「看看,劳累了一整夜,黑眼圈都出来了,还全身乏力四肢酸软——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来,乖,过会儿我再叫你。现在你就安安静静睡一觉,等我消息~」
  边说边拉过被子,把岳凌楼整个儿盖起来,转身就走。谁知岳凌楼『唰』一下把被子掀飞,气冲冲地跳下床,正要把西尽愁拦住,欧阳扬音右手一扬,只见几个黑影从她袖中飞出,『仆啪啪』的朝岳凌楼袭去。
  西尽愁刚喊一句「小心!」,就被欧阳扬音拽出门去!
  岳凌楼惊叫一声,双臂弯曲,条件反射地护住了脸。眨眼过后,那几条黑影便消失无踪!
  欧阳扬音站在门外发话道:「岳凌楼!我们回来之前,你给我乖乖呆在房间里!如果擅自离开半步,小心受无妄之灾!」
  那几条黑影,便是欧阳扬音养的四只蝙蝠。现在它们已经潜伏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如果岳凌楼妄想离开,立刻就会发动攻击。
  眨眼之间,岳凌楼也没看清那是些什么东西,但见欧阳扬音认真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动真格的。顿时,心中再大的恚怒也只得强压下来,站在门口,不敢移动分毫。
  他现在最气的人,不是欧阳扬音,而是站在欧阳扬音身后的西尽愁!
  那个男人看到他受气,居然没有半点反应!还用非常无奈的眼光望着他,好像在劝他保持冷静,务必要听欧阳扬音的话似的——叫他怎么能不生气!
  「你就在房间里休息一下吧,这也是为了你好……」
  西尽愁虽然一脸抱歉,但在留下这句话后,还是跟着欧阳扬音走了!
  「西尽愁!」
  见西尽愁转过背,岳凌楼急得大喊一声,谁知脚尖刚跨出门槛,就听墙角传来『吱吱』的尖叫,顿时心中一惊,急忙收回了脚步。恨恨地一脚提到墙壁上!觉得还不解气,就跑到房间中央,一把把桌子给掀了!然后看着柜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也觉得心烦,扑上前去双臂一挥,于是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可怜的瓷器们,全都化成一堆废品。
  西尽愁人虽然是走了,但注意力还留在岳凌楼身上。听见身后传来震天响的拆房子的声音,他唉声叹气,正想开口说回去看看,谁知欧阳扬音却看出他的意图,抢先说道:「他想拆房子就让他拆好了,反正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能摔的都摔了以后,看他还能怎么样……」
  「欧阳……」
  「别说了,我跟你说正事儿。」欧阳扬音突然站住,转身凝视着西尽愁的眼睛。她的双眉锁得很紧,愁苦之情溢于言表:「西尽愁,昨天告诉你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既然都跟你出来了,你还不知道答案?」
  闻言,欧阳扬音微微松气,低眉道:「十天……」
  「什么?」西尽愁聚精会神地听着,无奈欧阳扬音的声音实在太低,难以辨识。
  「只有十天而已……」
  又重复了一遍,眼皮微微向上抬起,那一双暗藏无限心绪的眼瞳,此时早已没了往日的精明,多了几分憔悴。
  欧阳扬音轻轻叹气,低声道:「我只有十天时间,十天过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欧阳扬音这个人,你也不会再见到我……我们可以相处的时间,也仅仅只剩下十天而已了……」
  西尽愁听得糊里糊涂,正想问个究竟,却见一名婢女端着托盘从内院步出,只得把话又吞回肚里。
  谁知欧阳扬音的表情却在望见小婢女后瞬间剧变,远远吆喝了一声,小婢女听命停步,朝欧阳扬音走来,恭敬地行礼,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欧阳扬音走上前去,把那托盘上的饭菜检查了一遍,皱眉问道:「是从御月少爷那里端出来的?」
  婢女点点头,低声道:「少爷说没有胃口,饭菜一点都没碰。」
  欧阳扬音沉默了一会儿,半眯着眼睛,又问:「连水也没喝?」
  婢女照实禀告:「没有。」
  「也就是说,从昨天开始,他什么都没吃?」
  看到婢女点头后,欧阳扬音气乎乎地一挥手,冷声道:「好了,你下去。」
  见婢女走远,西尽愁寻思起来,低声猜测:「他不会是想绝食吧?」
  欧阳扬音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脸上却浮起一抹寒冷的笑容,似笑非笑道:「那只小狐狸,没想到……他还精得很呢……」
  闻言,西尽愁也猜到几分,急忙问道:「难道你在食物里下毒?!」
  欧阳扬音倒是一点都不隐瞒,还给西尽愁纠正:「不是食物,是水井。现在整个青神寨都离不了我,如果没了我,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放心,昨天你们吃的饭菜是安全的……」
  从欧阳扬音的话里,西尽愁顿感一阵恶寒,一把抓过欧阳扬音的手腕,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有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把整个水寨的人都牵扯进来!」
  「你懂什么!」欧阳扬音厌恶地甩开西尽愁的手,朝他吼了过去,「我知不知道我的处境!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没有了!……真的……已经没有了……」
  说到后面,声音竟低了下去。欧阳扬音低下了头,偏头望着地面,紧抿双唇,不再多说。
  「十天,是不是?」西尽愁轻声问,「为什么只有十天时间?」
  「你不要再问了……」
  欧阳扬音一声低语,转身离开。
  ◆◇◆◇◆◇◆◇◆◇
  与其同时,岳凌楼的房间来了一名意外的访客。
  「你来干什么?」岳凌楼站在房间中央,瞥了一眼来人,冷冷地问道。因为拆房子,体力消耗过度,此时的他,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门口的月摇光轻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过来?我再不来看看,我家的房子都被你给拆了。」
  已经猜到岳凌楼知道自己身份的月摇光,索性不再隐瞒,以青神寨少爷的身份说话。
  「你给我滚!」
  正在气头上的岳凌楼处于见谁咬谁的疯狗状态,飞起一脚,一张凳子就朝门口的月摇光砸去!
  月摇光偏头一躲,皱眉道:「你不用那么激动,我虽然不会滚,但也不会进来骚扰你。毕竟,你的看门兽,可是很厉害的。」
  闻言,岳凌楼稍稍歇气,依旧喘个不停,但凌厉的眼神却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冷声道:「有什么话就说!说了就滚!」
  「刚才的事,我已经看到了,你被他们丢在房间里,难道不寂寞?不想找人陪你说话?」
  「要找也轮不到你!」
  「是么?可是我倒是想跟你聊聊。」
  「就这样也能聊?」岳凌楼的意思是:有欧阳扬音的毒蝙蝠把着门,一来岳凌楼出不去,二来月摇光也进不来。难道两个人要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的聊天?想也觉得奇怪。
  谁知道月摇光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想,还怕有办不到的事?」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岳凌楼没有精力陪他慢慢耗,他只想听重点。
  「你不要心急嘛……」月摇光后退几步,背靠在门前长廊的围栏上,心平气和缓缓讲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听好了。如果有一口九米深的井,井底有一只一次只能跳三米的青蛙,它要跳几次,才能跳出井口?」
  岳凌楼知道月摇光话里暗含其他意思,略一思索,才答道:「跳一辈子也不行。」
  闻言,月摇光竟笑了起来,揭晓谜底:「没错,的确是一辈子都不行。因为它每跳三米,都注定要落回井底,永远也跳不到九米。但是……」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如果,它的脚下有块东西,每三米就有一块可以让它落脚的地方——也就是让它再次起跳的地方。它只需要跳三次,就能够跳出井口。」
  岳凌楼不做声,默默地听着月摇光讲话。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天生就能跳到九米。但是,却有可以让他跳到九米的方法。如果有两块垫脚石,他就可以跳到九米,如果有二十块,就能跳得更高,如果再有两百块,甚至更多更多,终有一天,他可以跳到天上,不再做一只井底之蛙。」
  听到这里,岳凌楼一声冷笑:「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不仅是我,我也希望你好好想想。其实现在,你的脚下,就有一块非常厉害的垫脚石,如果你懂得好好利用,你就可以……一、步、登、天!」
  岳凌楼淡淡摇头:「我没有兴趣。」
  「你有。」月摇光说得很肯定,「因为你是岳凌楼。在你身上,我可以感觉到一股非常浓烈的同类的气息——我们是同一种人。」
  岳凌楼似笑非笑道:「我还没有悲惨到要去当青蛙的地步,也没有那个打算。」
  月摇光突然道:「你是不是爱上西尽愁了?」
  「你管得着!」
  「没错,这件事我确实管不着,不过……」眼神蓦然一凛,低声道,「你以为你配?」
  「……」岳凌楼如被雷击,蓦然怔住。
  然而月摇光还在继续:「你以为你有那个资格?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见到岳凌楼难看的脸色,月摇光知道自己的话对他产生了影响,于是继续道:「西尽愁是龙,一出身,就注定平凡不了。但是你是什么?不说青蛙,我们打个好听一点的比喻,用鲤鱼。如果跳不过龙门,你就永远是鱼而已,你以为你配得上他?……我不信你从来没想过要腾空化龙?……岳凌楼,你有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但是现在,这双眼睛却只懂得去注视脚下那块垫脚石,而忘了头顶的龙门……如果你再不抬头,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你给我滚……」岳凌楼止住怒气,抬手指着门口。
  「我今天的话,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
  「你给我滚!」
  「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叫你滚!」
  伴随着这句话飞出门外的,是三张凳子,外加一大堆桌柜碎片。月摇光招架不住,只得认输,灰溜溜地离开。
  但是无可否认,他的一番话,在岳凌楼心中,掀起了悍然大波!

滚床单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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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当青神寨的木船在幽河寨靠岸时,早已有一大群人在渡口恭候多时。为首一人正是唐碧,她端正地立着,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从船上依次下来的人流。青神寨将来的消息,他们昨夜便已接到,虽不知天地啸龙又有什么打算,但可以肯定的是——来者不善!
  欧阳扬音面掩白纱,尾随在天地啸龙身后,精明的眸子一转,就把幽河寨的人扫了个遍。萧顺没在,萧辰清也没在,就连陈凌安、陈晓卿也没在。想必他们身中的季紫兰之毒尚未解开,全身乏力,不能远行,顿时浅浅一笑,胸有成竹。
  想比之下,天地啸龙的脸色就难看多了,每走一步就喘一口气,脚下摇摇晃晃,还好有欧阳扬音在一旁扶着,不然只怕要跌倒下去,颜面扫地。
  欧阳扬音解释道:「老爷感染恶疾,本不该亲入幽河,但因为事关重大,才不得不亲自前来,向夫人请罪。」
  「请罪?」
  唐碧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欧阳扬音,她从没听说过幽河寨有这号人物。天地啸龙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府中只有一名由父辈挑选出来的正妻,三十年来从未纳妾。怎么现在会冒出这么个来历不清不楚的小妾?
  不过,在见到欧阳扬音半虚半掩的清丽脸庞后,唐碧也觉得这个妾纳得并不奇怪。毕竟,美人谁不爱?但同时,唐碧又注意到欧阳扬音和寻常女子并不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过于沉着老练,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唐碧正凝神注视着欧阳扬音,谁知天地啸龙却突然躬身口吐一口鲜血!
  顿时,幽河寨众人一惊,脸色大变。他们只知道天地啸龙染了什么病,在别院疗养,有新纳的小妾照料着。万没有想到,他已经病到了吐血的地步!
  「寨主!」身后的易流苏急忙上前扶住。
  欧阳扬音也面露异色,假装关切地安抚着天地啸龙。但天地啸龙的状态越来越糟,最后竟蹲在地上,按住心口,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腻人的血腥瞬间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就连唐碧,也不禁皱起了眉,偏头不去看天地啸龙的惨相。
  欧阳扬音吩咐易流苏把天地啸龙扶去休息,自己却跟着唐碧进入总寨议事。青神寨的大群人马都被隔离在门外,欧阳扬音只带了一名随从进入。
  那名随从便是——西尽愁!
  唐碧看出欧阳扬音有心私谈,所以也摒去侍卫,和她并肩而坐,轻呷一口香茗,淡淡道:「我本以为天地啸龙一倒,幽河寨有本事跟我说话的人,只剩下易流苏一个。真没想到……居然是夫人你……」
  这话里明显带有怀疑欧阳扬音身份的含义,但欧阳扬音却避重就轻,答道:「流苏他扶主心切,一定要留在寨主身边,所以这传话一事,只有由妾身僭越了。」
  唐碧冷笑一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有也只有你留下的这个。」
  说着,冷冷地睨了西尽愁一眼。不仅欧阳扬音是个生面孔,就连她随身跟的这名侍从,也是个从未见过的人物。这青神寨到底怎么了?全由这些生人掌控着大局……
  「夫人果然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
  欧阳扬音双目微微一斜,瞟向了一旁的西尽愁。西尽愁被她一看,顿时心神一凛,知道准没好事儿。果不其然,就听欧阳扬音轻声道:「这次我们幽河寨之所以前来谢罪,是因为扣留了陈寨主临终前托付的传话人,还有那柄——长庚剑!」
  西尽愁一惊,一听就知道在说自己,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腰间的长庚剑,心想欧阳扬音是不是要他把剑交出去?正想行动,谁知欧阳扬音却用眼神止住了他,继续对唐碧道:「我听说幽河寨有个规矩,寨主死后,谁若带着长庚剑回水寨,谁就是新寨主,是不是?」
  闻言,不仅是西尽愁,就连唐碧也吓了一跳。但好在她也经历过不少风浪,随即便冷静下来,脸色一肃,重重道:「没想到你还真能信口开河!这种谎也能编出来!」
  「这哪是谎话,夫人难道真的不记得了?」欧阳扬音说得不紧不慢,尾音微微上扬,还不时地挑起眼角,阴翳地斜了唐碧几眼。
  唐碧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她也听出欧阳扬音话中有话。
  「夫人如果真忘了,我就提醒你一下。凌安少爷……最近身体还好吧?」
  一听到『凌安』,唐碧惊得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喝道:「是你下的毒!」
  欧阳扬音不置可否,微微一笑,继续道:「不知道凌安少爷的症状,是不是和天地啸龙有一点相像?如果不即使救治的话,只怕比天地啸龙好不了多少,撑不了几天便吐血而亡了……」
  「你到底想怎样!」唐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我想怎样,难道夫人还猜不出来?」欧阳扬音笑得更深,眼瞳也变得更加深邃,凝视着唐碧渐渐褪去颜色的脸庞,宛若一个黑色的漩涡,要把人卷进去。
  唐碧也明白欧阳扬音话里的意思,对方无非是要她无中生有,承认手持长庚剑的人,就是水寨的继承人。但如果这样,幽河寨岂不是也要大权旁落,进入外人的掌控之中?!
  见唐碧拿不定主意,欧阳扬音又劝诱道:「陈夫人,儿子只有一个,命也只有一条。留得青山寨,还怕把水寨夺不回来。况且,我对十三寨并没有野心,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目的,对夫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没有任何损失……我保证,只是十天!十天以后,你再也不会看到我,而凌安少爷也平安无事,十三寨,也依然在夫人的手中。」
  西尽愁暗自叹气,心想怎么又是『十天』?这个十天之限到底意味着什么?欧阳扬音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她又在执着于什么?为什么说十天以后就没人会再看到她……
  唐碧轻叹一口气,脸色缓和下来,别有用心地问道:「不知那手持长庚剑的继承人,究竟是是……何人?」
  欧阳扬音心知唐碧已经退步,呵呵一笑,却看向了身旁的西尽愁。唐碧脸色一变,知道欧阳扬音那眼神的含义,无非是说——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她带在身边的这名随从!
  上下打量了西尽愁几遍,唐碧又道:「不过……你不要把水寨的人当傻子,随便从什么地方弄一个人回来,就想顶替了总寨主的位置……这事儿,怕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怎么能说是随便找一个人呢?」欧阳扬音笑意更深,西尽愁无奈地看着她,因为有约再先,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必须站在欧阳扬音这一边,所以这个时候,也不能开头辩解,只能眼睁睁看着欧阳扬音把自己往这趟混水里,越拖越深。
  听欧阳扬音信心十足的语气,唐碧也对西尽愁的身份来了兴趣,问道:「不知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欧阳扬音代为答道:「神圣算不上,不过就是一名小小的剑客,因为几年前得到一把传奇之剑,从此声名大噪,还进了名剑门,坐上了第二把交椅……」
  唐碧惊道:「隐剑西尽愁?!」
  欧阳扬音满意地点点头:「夫人,你说如果是这样的人暂时接管了水寨,寨中的兄弟会不会服他?」
  西尽愁虽然已经销声匿迹整整一年,但毕竟是几年前红极一时的话题人物。江湖传闻往往是越传越夸张,而西尽愁这个人物,在西南一带的传言里,几乎已经成了神灵一样的高手。试问这样的人物,身为幽河寨主夫人的唐碧,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夫人,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唐碧苦涩地一笑,摇头道:「我毕生的愿望,就是期望凌安能出人头地。如果现在连他的命都保不住,何谈功业?」
  欧阳扬音知道唐碧已经答应了,于是微笑着柔声道:「夫人想通了就好,扬音拜谢。」

第八章

被岳凌楼用椅子砸跑的月摇光,正在院子里闲晃。
  说是闲晃,但脑子并没有休息,边走边沉思。西尽愁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而能令他方寸大乱的人——当前就只有岳凌楼。西楼两人表面上看虽然已经心意相通,但实质上,他们中间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条沟是岳凌楼自己划上去的,不仅是对西尽愁,而是对所有人。典型的缺乏安全感的做法,把自己从人群里孤立出来。现在的西尽愁正沿着索桥,试着逾越这道天堑,他已经成功了大半,也越来越靠近真正的岳凌楼。
  但即使如此,主动权也依然在岳凌楼手上。如果能让他铁下心来,挥刀断桥。那么,即使是西尽愁,也只有死路一条。
  月摇光的目标并不是水寨,但西尽愁却是个必须要除去的危险人物,不然总有一天会挡他的路。
  而现在的水寨,暗流汹涌、危机四伏,各人皆心怀叵测。
  陈渐鸿猝死,寨主之位悬而未立,唐碧当然期望他的儿子陈凌安继位,而萧顺等人则主张由长子陈商南出任寨主,两派虽没有势成水火,但也难以共处。再加上现在紫星势力又渗透进来,虽然目前并看不出紫巽一行人目的何在,但必定会成为主宰水寨前途的第三股力量。天地啸龙虽然觊觎总寨主之位,但现在却不幸沦入欧阳扬音的掌控之中,欧阳扬音并不听命于紫星宫,而是拉拢西尽愁自成一派,所以也就成为了幽河寨里第四股暗流。
  目前,除了欧阳扬音已经主动行动以外,其他三股势力都处于观望阶段,妄图以最少的消耗,获最大的利。只要能让这几股势力争斗起来,形成漩涡,把其中几人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趁机除去,应该也不是件难事……
  思及此,月摇光的脸色又阴翳下来,步子也越发沉重,越走越慢,细细琢磨着自己的计划。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思绪被打断的月摇光回头一看,来人竟是——紫巽!
  见月摇光惊诧地望着自己,紫巽也走近几步,来到近前,轻声道:「真没想到,你竟是天地啸龙的公子……月摇光,你究竟瞒了我们多少事?」
  月摇光无奈地摇头,回答:「瞒也瞒不住,你还不是知道了?」
  「虽然知道了,但心里总归不舒服。既然你有这重身份,为什么当日不带我们入寨?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路……」边说着边半眯起眼,典型的怀疑目光。
  听紫巽的意思,月摇光也知道他以为自己还有部分立场战在水寨这边,所以才隐藏身份,以拖延紫星宫进入水寨的时间。于是解释道:「并不是摇光有意隐瞒,而是我早已抛弃『天地御月』的身份,不再把自己当成水寨中人。所以也不想在人前提及自己的过去……」
  「所谓的『过去』……是不是和天地琉华有关?」
  紫巽的咄咄逼人,竟把月摇光惊得打了个寒战,双眉压低沉声道:「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紫巽笑笑道:「不多,也就和西尽愁知道的差不多吧。」
  关于天地御月的一切,他都是从欧阳扬音告诉西尽愁的话里听来的。当日被青神寨的人请上船后,西尽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上楼去找欧阳扬音拿『三月五十香』的解药,而之后在房间里欧阳扬音对西尽愁说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地传到紫巽耳里。
  见月摇光沉默了,仿佛是陷入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紫巽又道:「听说天地琉华死后不久,你就离开了水寨,一去就是五年,直到五年前北极教覆灭以后,你才回来。如果照时间来推测的话……天地琉华是你杀的?」
  「……」
  月摇光一怔,不禁后退一步,竟答不出话来。好像是陈旧的伤口被人戳中了,隐隐发疼。
  紫巽留意着月摇光脸色的变化:先是惊惧,再是沉痛,最后竟有一丝隐约的悲戚。于是也明白了大半:看来天地琉华的死,的确是和月摇光有关,但同时,他好像并不是对这个哥哥没有半分感情,而应该是有什么苦衷,所以才会露出哀恸之色。
  紫巽打破沉默道:「其实就算天地琉华是你杀的,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不是北极杀手么?只要命令一下,就算对方是你的父母妻儿,该下毒手还是要下……」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事?」
  听语气,显然月摇光是想尽快结束掉这个话题。
  紫巽摇头道:「不。其实我来是为了问你,为什么没有把我托付给你的事情办到底?」
  月摇光一听就明白,但还是确认了一遍:「你是说保护岳凌楼的事?」
  当日送紫星宫三名使者进入水寨之前,紫巽就曾要求月摇光保岳凌楼平安,因为这是紫星宫大祭祀紫坤吩咐下来的任务,他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然而,当紫巽第二次见到岳凌楼时,他却和西尽愁在一起。虽然的确是平安无事,但月摇光毕竟是擅离职守了。
  知道紫巽是在怪罪他,月摇光淡淡一笑,轻松地答道:「如果没有西尽愁,这护花使者当然应该由我来当。但既然西尽愁出现了,他们眉来眼去的,我还凑什么热闹?毕竟……如果岳凌楼真遇到了连西尽愁都不能保他平安的灾难,我留下来又有何用?不过多一个死人而已。」
  「你倒挺懂得给自己找说法的……」听他这么一说,紫巽也觉得有点道理,于是不再计较,转而问道另一件事:「在你进水寨之前,应该和天地啸龙联系过吧?」
  反正瞒也瞒不住,为了不让紫巽对他更加不信任,月摇光索性以实相告:「他用飞鸽传书联系过我,问我水寨地图到底有没有落入紫星宫手中。」
  「那你怎么答的?」
  「我告诉他,无论地图虚实,紫星宫想做的事,绝对没有办不到的,让他放弃抵抗。」
  听罢,紫巽笑道:「你倒真是看得起我们紫星宫。」
  月摇光认真道:「这不是奉承,我只是以实相告,谁知他竟不听劝告,派人抢先接走了紫星使者,引入水蛇阵。」
  天地啸龙放出的那只飞鸽,也就是当日萧辰清奉唐碧之命,派人监视到的那只。
  当时,唐碧以为天地啸龙会尾随陈晓卿出寨,但他却只放出一只飞鸽,再没有其他动静。后来,陈凌安偷溜出寨的消息传来,唐碧不得已之下,才答应接受紫星宫人入寨,以此求得陈凌安的平安,但谁知紫星宫派出的三名使者竟被青神寨的船抢先接走,带入水蛇阵,妄图陷幽河寨于不义。
  得知消息后,唐碧急派萧顺前往水蛇阵救助紫星使者,谁知却在淅川河中巧遇逃脱软禁的陈凌安等人。既然陈凌安平安归来,紫星使者到底是留是杀,萧顺也不敢妄自决定,于是趁着暴风雨把西楼两人弃在船上,任他们自生自灭。
  但万没有想到,在淅川河中,他们却中了欧阳扬音的季紫兰之毒。用同样的毒药控制住天地啸龙的欧阳扬音,以青神寨主夫人的身份率领众人,再把被困的西楼两人连同尾随逃船寻来的紫星宫人接入水寨。
  虽然过程的复杂程度早已超过紫星宫的想象,但今时今日,紫星宫人总算是站到了水寨的土地上,也算是顺利达成所愿。
  紫巽猜测道:「如果天地啸龙早知道你在船上,也许就不会用水蛇阵这记毒招了,毕竟你是他儿子。如果你早告诉我们你的身份,进入水寨的事情也不会这么麻烦……」
  听紫巽话里隐隐又有责备他隐瞒身份一事,月摇光自朝地笑道:「你不会是想用我威胁天地啸龙领你入寨吧?」
  「难道他不会答应?」
  「当然不会。」月摇光想也不多想,即刻回答,「我的死活他从来也没放在心上,就算当日知道我在船上,也照样会下令把我们困死水蛇阵。」
  闻言,紫巽纳闷道:「怎么?你们父子关系不好?」
  月摇光苦涩地一笑,低声道:「他的眼里只有天地琉华,就算天地琉华死了,也从来没有把目光放到我身上。其实,我一点也不后悔杀死天地琉华,如果他活着,我就一辈子只能生活在他的光华之下,做一个影子和陪衬。」
  紫巽终于明白,淡淡道:「人果然是你杀的。」
  「当然是我。」月摇光不再隐瞒,坦诚相告,但眼中的悲戚不但没有减淡半分,还越来越深重。他的声音在喉咙里哽了好几下,终于说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明明应该是你的东西,但你永远也得不到。明明触手可及,但每次那个人都会抢先一步,你永远只能当第二,永远也赢不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没有他就好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所有的目光都应该聚集在我身上……」
  「所以你就让他消失了?」
  「没错。天地家的少爷,只要一个就够了!」
  「但你后来又为什么要出走?」
  「你何必每件事都问得这么明白?」月摇光不想再深谈下去,皱眉瞪了紫巽一眼。
  见状,紫巽也不再追问,垂下头,嘴角的笑意依旧淡淡的,像和煦的春风。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非常萧瑟,好似隐藏了很多无奈:「也许在外人看来,第二位和第一位的差异并不大,但只有当事人才明白,与其看着那东西近在咫尺,而又得不到,还不如让它远在天涯。那种永远差一步的感觉,真的令人不太舒服……」
  月摇光轻轻叹气:「原来你也明白。」
  紫巽突然道:「也许西尽愁也是个无法超越的人物吧……」
  月摇光微微一怔,转瞬便明白了紫巽话里的意思,续道:「只要有西尽愁,欧阳扬音的目光就永远不会落在你身上,是不是?」
  听到月摇光一句道破,紫巽也索性承认道:「西尽愁对我,就像天地琉华对你的阻碍一样。现在,也许你已经教给我一个解决的办法了……」
  「你难道是想……」
  月摇光的脚步蓦然停滞,但最后『杀他』两个字却迟迟未能出口。
  紫巽回头对他莞尔一笑,算是承认。
  的确,如果怎样也不能超越的话,不如就让那个挡在前面的人——消失!

第九章

青神寨天地啸龙一行人留宿在幽河寨,唐碧顺了欧阳扬音的意思,连夜派人传书其他各大水寨,命诸位寨主火速前来幽河,说有要事商议。但具体要商议什么,传书里并没有提及。这样做,无疑是为了令其他寨主措手不及,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正了西尽愁的位。
  由始至终,所有人都是在按照欧阳扬音的意思办事。
  天地啸龙是,唐碧是,就连西尽愁——也是!
  那天晚上,欧阳扬音彻夜未眠。在幽河寨清静的别院内,她独自坐在凉亭中。
  下人们都已入睡,庭院里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聒噪虫鸣。不知不觉间,早已进入夏季。草木茂盛,花香四溢,夜风习习。虽然惬意,但依然没有令欧阳扬音微颦的双眉散开。那种愁绪万千的表情,就连西尽愁,也是第一次见到。
  「我不出声,你还要站着偷看多久?」
  一直独坐到了下半夜,欧阳扬音才轻轻叹气,重新拿出个杯子,斟满了茶放好,等待着西尽愁的现身。
  下一秒,果然见一条人影从阁楼的阴影处闪身出现,悠闲地朝欧阳扬音踱去。边走还边辩解道:「这哪叫偷看,我是在暗中保护你。这里毕竟是水寨的地盘,你说话做事还那么嚣张,也不怕惹火上身?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时,西尽愁已经在欧阳扬音对面坐下,揉着站得有些发酸的腿,颇有埋怨地望了欧阳扬音一眼。
  「我既然来到这里,就自然有惹火上身的心理准备。不怕火不烧,就怕烧不旺。」欧阳扬音笑吟吟的,从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忧郁之色。
  「你不怕,我还怕着呢。」西尽愁摸着心口说,「点火容易救火难,我只期望你这一把火,不要把我烧得尸骨无存才好。」
  欧阳扬音淡淡一笑:「这世上,恐怕还没人有那个本事把你烧得尸骨无存。你如果真那么好摆平,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坟前的草也有几丈高了吧。」
  「你好像把我想象得太厉害了。看清楚,我就只有一个脑袋、一条命,丢了可没多的。」西尽愁虽然还在笑,但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沧桑和无奈。为什么他越是想置身事外,那些麻烦事却接踵而至地找上他?
  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低声问道:「欧阳,你何必非要我来当这个寨主?」
  「十天而已,这个小忙你也不帮?」欧阳扬音蓦然抬眼,眼神中多了几分严厉。
  「不是不帮,而是我根本就一头雾水,你好歹解释一下你的动机,让我清楚一点行吧?」
  欧阳扬音道:「你不要管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只要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行了。」
  「那我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西尽愁还是不知道。
  「以总寨主的身份下令,发动十三寨上上下下所有力量,让他们帮我搜一个地方。就算把十三寨给翻过来,也要把这个地方找出来!」
  见欧阳扬音说得异常严肃,西尽愁也被那逼人的气势震慑,寻思一阵才问:「什么地方?」
  欧阳扬音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色道:「是一个温度极低的地方,无论什么季节,冰块在那个地方都不会融化。」
  西尽愁开玩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应该来水寨,而应该上雪山,那里到处都是你要找的地方。」
  闻言,欧阳扬音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陷入回忆之中,低声道:「是啊,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是在雪山。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见欧阳扬音表情阴郁,西尽愁微微皱眉,也跟着紧张起来,追问道:「什么没有了?」
  欧阳扬音轻轻叹气,摇头道:「是一个对紫星宫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紫星宫这次执意要进水寨,其目的就是要把那样东西找出来。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确定那样东西被藏在水寨的,但我相信,既然他们已经找过来了,那样东西就一定在这里。而我,则必须在他们之前,把那样东西——毁灭!」
  毁灭?!
  西尽愁一惊,身子不由微微向前倾斜,靠近问道:「到底是什么?」
  欧阳扬音只是叹气,欲言又止,眼中既有忧愁,又有悲伤。她真的很想告诉西尽愁,但刚要开口,却又觉得头绪纷繁,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终于,她只用一句「说来话长」,就把西尽愁给打发了。
  紧接着,西尽愁又试探地问道:「你要找的东西是一块冰?」所以才必须先找可以存放万年寒冰的地方。
  欧阳扬音摇头道:「并不准确,应该说是要找被封在寒冰里面的东西。」
  西尽愁沉思片刻,稍稍明白了一点,低喃道:「既然那样东西对紫星宫来说很重要,你却执意要毁了它,难道……」蓦然抬眼,郑重地警告欧阳扬音,「你就不怕紫星宫找你算帐?」
  欧阳扬音冷冷一笑,反问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他们?这个世上,谁也不能阻止一个不怕死的人要做的事情……」
  「你到底是怎么了,欧阳?我觉得你变了,以前的你绝对不会这么疯狂……」
  「错了。我倒认为现在才是真正的我,不过隐忍了那么久,直到今时今日,才真正暴发出来而已。」
  和西尽愁的紧张比起来,欧阳扬音的回答非常平静,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
  西尽愁闭了闭眼,感觉自己正一阵一阵地犯着头晕,仿佛在自言自语,望着天说:「欧阳,我真的越来越不懂你了。」
  「是么?」欧阳扬音又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同样用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说,「我倒认为,你从来就没有懂过我……」
  忽略掉欧阳扬音话中的怨念,西尽愁蓦然睁眼,沉声问道:「十天!为什么一定要是十天?」
  「现在我所剩的时间,已经不足十天了……」欧阳扬音平静地为西尽愁纠正错误,「只有九天,也许连九天都不到……总之,欧阳扬音可以在这个世上存在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西尽愁静静地听着欧阳扬音讲话,并没有打断。
  欧阳扬音轻轻拨了拨耳边的细发,淡淡道:「欧阳扬音不是我,只不过这个假名用了太长时间,长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名。」
  听她这么一说,西尽愁才想起来。六年前,欧阳扬音叛出紫星宫时,逃亡到西方边城,并且在那里结识了寂寂无名的西尽愁。『欧阳』这个姓,是她自己为自己定下的;而『扬音』这个名,则是西尽愁替她取的。指的是她身上佩戴的小金铃发出的声音,『扬音』即是——轻扬的铃音。
  欧阳扬音轻轻一叹:「原来已经六年了……」
  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西尽愁也颇多感慨,但却用淡淡的一笑带过,立即重新回归现实,问道:「难道你说的『十天之后,欧阳扬音将不复存在』,指的是——你要恢复自己原本的身份?恢复到在紫星宫时的身份?」
  欧阳扬音淡笑着否定了西尽愁的这个猜测:「我是不会回紫星宫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灭它,怎么可能会回去?」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西尽愁也有些急了。
  欧阳扬音淡淡说出两个字:「惜燕。」
  「什么?」西尽愁没反应过来。
  「被我抛弃了六年的真名——是『惜燕』。」欧阳扬音轻轻一笑,「你以前不是很想知道吗?为什么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却一脸茫然。」
  「欧阳……」
  「是惜燕。」欧阳扬音温和地替他纠正,不愠不火,双眼含笑。
  西尽愁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索性道:「好,惜燕就惜燕,你到底……」
  「西尽愁。」没等西尽愁把话说完,欧阳扬音就打断了他,「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惜燕现在想替欧阳扬音问你个问题——」
  西尽愁一时未能答话,因为欧阳扬音正深深地凝望着他。并且,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认真。那双眼眸,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而是凝重到了近乎深沉。
  欧阳扬音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问道:「惜燕只想问你——从你六年前第一次在边城见到欧阳扬音,此后六年,她在你心中,有没有占据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位置?」
  「……」西尽愁怔怔地望着欧阳扬音,竟难以回答。
  「只是一点点而已……」欧阳扬音强调了一下,声音中是无法遮掩的期盼。
  西尽愁轻轻叹气,终于道:「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
  「位置呢?」
  西尽愁抬头望了欧阳扬音一眼,却道:「只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
  「……」
  欧阳扬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哽咽的声音回答:「……惜燕明白了。」
  「不过……」见到欧阳扬音难过的表情,西尽愁有些不忍,突然道,「也许你在六年前问这个问题,可以问出不一样的答案。」
  欧阳扬音平静地注视着西尽愁,艰难地回答:「惜燕明白,也许在一年前问,也可以问出不一样的答案。」
  ——因为在一年前,岳凌楼并没有闯入西尽愁的人生。
  「惜燕……」西尽愁轻轻唤了一声,点了点头,轻声道,「替我转告欧阳扬音——我希望她以后可以继续当一名优秀的女人,不要让我失望。」
  欧阳扬音直视着西尽愁的视线突然产生了无数四散折射的光芒,眼泪非常平静地沿着她的脸庞滑落,平静地就像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也许那并不代表伤心,而是代表解脱。
  问题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也就不再是问题。它会渐渐被时间尘封,慢慢遗忘。
  欧阳扬音一直没有抬手去揩脸庞的眼泪,任由它们缓缓流淌,「你和她……是不是错过了?」
  西尽愁轻轻垂下眼,他有点不忍心去看此时此刻的欧阳扬音,只有空荡荡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幽河寨深夜寂静的庭院里:
  「也许,真的是错过了吧……」

第十章

翌日清晨,十三水寨各大寨主齐集幽河。
  他们都以为这次幽河寨召开集会,是要对陈渐鸿的死,给出个说法,并且集思广益,定出个抵御紫星宫入寨的可靠计划。但是,当他们连夜赶到幽河后,才发现幽河寨中并没有想象中大敌将至的紧迫感,相反,寨中上下都是一派和平的安闲景象。
  幽河首辅萧顺没有露面,只由他的独子萧辰清接待着各大寨主。但是,萧辰清出现的时间却也极短,说话声有气无力的,脸色更是不对劲,苍白得就像染了什么不治之症。陈渐鸿的两位公子——陈晓卿和陈凌安都没有现身。只有长子陈商南露面的时间最长,十三寨议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在安排打理。
  寨主们都奇怪,唐碧平时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要压低陈商南的气焰,怎么这次竟放手让他抛头露面?
  临近正午时,议事厅内,唐碧端正地坐在最上方的席位里。在她身后,立着始终垂头不语的西尽愁。欧阳扬音则以青神寨主夫人的身份,坐在天地啸龙身边。表面上看,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面色不佳的天地啸龙身上,但实质上,她却一直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唐碧的一举一动,生怕临时生变。
  唐碧静静地坐着,并不急着发话。而席下的各大寨主皆窃窃私语起来,议论着唐碧身后那名陌生男子的身份。
  西尽愁名声虽响,但实际见过他面的人却不多。如果是在江南一带,认识他的人应该多点,但这里却是四川水寨,被河水阻隔着,跟外界的交流远不及其他门派多。所以,他们认不出西尽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又等了一会儿,萧顺、萧辰清、陈凌安、陈晓卿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皆没了平日的精神,全都是一副病恹恹的萎靡模样。虽然面对着各大寨主,他们都在努力强打精神、硬撑门面,但终究是有点力不从心。
  见状,欧阳扬音抿嘴浅浅一笑,把头稍微又埋低了一点。她并不怕这些人认出她、找她算帐,她只是不想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到她身上。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唐碧给西尽愁一个身份,可以让他有号令十三寨的资格。
  萧顺和陈商南同坐一桌,他们对面,陈凌安和陈晓卿并肩而坐。四人中除了陈商南背脊挺得笔直以外,其他三人皆因为身中季紫兰之毒,浑身乏力,低头不语。
  萧辰清终究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克服了季紫兰带给身体的种种不适,端正地立于唐碧身后。除了脸色比平时难看许多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和西尽愁一左一右地站着,在席下众人看来,颇有些像唐碧请的两位门神护卫。
  人终于到齐了,待萧辰清站定以后,唐碧的目光淡淡扫视全场。接着,给出一个手势。
  这时只听一声悠长的钟鸣响起,瞬间传遍了整个议事厅。刚才还在私语的人都立即收口,凝神端坐,严肃地望着坐在主席位上的唐碧,等待她的发话。
  唐碧的眼神迅速扫过欧阳扬音和陈凌安,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站了起来。
  「各位寨主远道而来,唐碧心知诸位对水寨的忠诚。总寨主新死,尸骨未寒,但紫星大敌却已当前。就像群龙不可无首,同样,十三水寨也不能一日没有总寨主。所以,唐碧这次急召各位前来议事,就是为了解决这总寨主的继任问题。」
  她话音一落,人们就议论起来。
  突然听到席下有人喊话,说推举天地啸龙。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天地啸龙必定喜气洋洋地道谢,并且发誓要为水寨尽心尽力。但是现在,他却低垂着头,身体阵阵发抖,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不停地对着推举他的人摇头摆手,连话也说不出来。
  欧阳扬音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又是拭汗,又是嘘寒问暖。在外人眼里看来,还真以为天地啸龙艳福不浅,讨到个好老婆呢。
  见状,唐碧冷冷道:「天地寨主感染恶疾,恐怕难以担当,各位再推举其他人选吧。」
  有人自以为猜透了唐碧的意思,说让陈凌安继位。但唐碧却以『凌安年幼,难以胜任』为由拒绝了。又有人说陈晓卿,但还是被唐碧用同样的理由谢绝。诸位寨主面面相觑,不知道唐碧心中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这时,萧顺突然站了起来,义正严词道:「父死子立,理应由长子陈商南继位!」
  他声如洪钟,响亮非常,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皆汇集在陈商南脸上。
  一听有人推举陈商南,唐碧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冷冷一笑,恶言讥讽道:「萧顺,枉你还是幽河首辅,辅佐总寨主那么多年。现在大敌当前,总寨主之位当然应该由能者居之,怎么能拘泥血缘,断送水寨!」
  萧顺据理力争:「陈商南才思敏捷、有勇有谋,完全有能力力挽狂澜!在下认为——他正是统领十三寨的最佳人选!」
  唐碧冷哼一声:「是不是最佳,要比较以后才能说。」
  萧顺猜道:「难道夫人心中早有人选?」
  唐碧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微微偏头,望着身后的西尽愁。众人的目光皆跟随着她,聚集到西尽愁身上。西尽愁无奈地轻轻叹气,摇了摇头,好像心里在说:该来的还是要来。
  唐碧走到西尽愁身边,意味深长地朝萧顺一笑,面向众人,缓缓解释道:「其实……继任总寨主的人选,早在总寨主临死前,就已经为水寨选好了。」
  闻言,众人一惊,皆露出不解之色,等待唐碧接下来的话。
  唐碧望着西尽愁,又道:「总寨主以长庚剑为信物,把水寨交托此人代为管理,等到紫星大敌退去,我们再集会重新商议总寨主继任一事。」
  唐碧的话和当日欧阳扬音教给她的虽然有些出入,但问题不大——只是把西尽愁可以在水寨发话的时间缩短了一点而已。
  在欧阳扬音看来,这并不影响她的计划,所以也没有什么反应。
  然而唐碧这样说,也有她的目的:如果按照欧阳扬音当日的吩咐,让西尽愁继位寨主,如果那只是欧阳扬音欺诈她的谎言,十日之后他们仍然逗留水寨,那么她自己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不就收不回来了吗?所以把时间限制在紫星宫退去之前,一来为自己留了后路,二来也没有违背她答应欧阳扬音的事情,一举两得。
  用唐碧的眼神里读出了信息,西尽愁乖乖取出长庚剑,当着众人的面,交入唐碧手中。唐碧拔出长庚剑,利落地挥舞了几下,算是让各大寨主验明长庚剑的真假。
  众人皆是一脸震惊,双目圆睁。事发突然,他们还没从唐碧的话里回过神来。
  首先反应过来的萧辰清,他立即反对道:「水寨的事情,怎么能交由一个外人作主?!」
  唐碧一扭头,声色俱厉地责备:「这是总寨主临死前做出的决定,难道你敢不听?」
  「可是。」萧辰清道,「我与这位兄台有过数面之缘。当日我随凌安、晓卿两位少爷逃出紫星宫的软禁后,遇到了他,就是因为这柄长庚剑,我才让他上船。但是他对我说的是,他去水寨只是为了替总寨主传达一句关系水寨前途的遗言,从未说过要统领水寨!」
  唐碧冷漠道:「如果他一早就告诉你真相,恐怕早就被那些阴谋篡位的人暗杀了。」
  「可是这种前后说话不一致的人,要我们怎么相信他!?」
  「就算你不信他,难道不信我?更何况……」唐碧拖长了声音,面向众人,续道,「你们不信他,只因为你们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你们知道了,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总寨主会在临死前,把水寨托付给他了……」
  闻言,萧辰清也不再说话,又上下打量了西尽愁一遍,心想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唐碧环视众人,淡淡笑道:「总寨主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因为知道此人绝对不会有辱使命,因为他是——隐剑、西尽愁!」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哗然了!
  那个昔日名满江湖的传奇剑客竟然近在咫尺!人们打量西尽愁的目光中,由先前的猜疑,逐渐变为惊异和折服。好像只是听到『西尽愁』这三个字,就可以相信水寨绝对不会有危险似的。
  但这时还有一个人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依然在怀疑西尽愁的身份,他就是——萧顺。
  萧顺上前一步,抱拳道:「只听夫人一句话,我们怎么能相信他?」
  唐碧道:「他到底是真是假,你们试试他的身手不就知道了?」说着,狭着那双闪动着狡黠光芒的眼睛,望向了西尽愁,挑高声音道,「我听闻西尽愁使得一柄看不见的剑,只要手指一动,就能伤人于十米之外……今日,总算能有幸一睹其傲人风采……」
  西尽愁苦着一张脸陪笑,心里暗叹:哪有那么夸张啊?江湖传言你们也信?
  正在众人起哄要他露一手绝技,以证明身份的时候,陈商南突然上前一步,毛遂自荐道:「在下陈商南,代表幽河寨,请阁下赐教。」
  这下,西尽愁更是骑虎难下。议事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两人的身上,就连唐碧,也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人。
  陈商南这么做已经摆明了他的意图——他是要和西尽愁斗技。技高一筹者便统领水寨,输的人就退位让贤。
  陈商南一直有心要争总寨主之位,但无奈有唐碧一再阻拦,今日终于等到这么个难得的机会,只要他在众人面前胜过西尽愁,总寨主之位舍他其谁!
  陈商南之所以这么大胆,一来他不信眼前这人真是西尽愁;二来,他已经豁出去,要放手一搏了。
  陈商南抱拳一礼,手持佩剑,走到大厅正中站定,肃颜等待西尽愁接受挑战。
  唐碧温和地一笑,正想把长庚剑交给西尽愁,却突然想起西尽愁用的应该是隐剑,于是什么武器也不给他,就用目光劝他去跟陈商南比试一下。
  西尽愁的处境自然是非常尴尬。
  一来,他的隐剑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给了岳凌楼;二来,他的右手中了欧阳扬音『三月五百香』之毒,毒发的时候,连杯子等小东西都拿不动,更别说是要他舞剑了。
  这下,他手无寸铁,加之右手几乎不能活动,叫他下台真刀真剑地跟人比武,就跟送上门去,任人宰割无异。
  在众人目光的追随下,西尽愁虽然百万个不请愿,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下台,走到陈商南三米外站定。他冲陈商南苦涩地一笑,竟用眼神像欧阳扬音求救。谁知,欧阳扬音却像避瘟神似的,立刻撇开头,理都不理他,暗示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其实西尽愁心里也明白,欧阳扬音此时的身份是青神寨主夫人,不能贸然行事,但是——
  抬头望了望面前杀气腾腾、势在必得的陈商南,西尽愁苦笑着再次叹气。
  心想:这种情况,叫我怎么办才好啊……

第十一章

幽河寨议事厅内,西尽愁被逼无奈地接受陈商南的挑战。与此同时,北面的青神寨天地府,就没有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了。岳凌楼百无聊赖,坐在桌子边发呆,忽然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门并未关,来人敲门只是为了吸引岳凌楼的注意。
  如他所愿,岳凌楼转头向门边望去。只一眼,脸立即垮了下来,「你还敢来?」
  「怎么不敢?」月摇光一声反问,靠在门扉上,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道清淡的小菜,悠闲道,「如果我不来,你就算不无聊死,也该饿死了。一整天没吃东西,难道你肚子不饿?」
  「哦?」岳凌楼笑问,「原来你是来给我送饭的?」
  「顺带再来骚扰你一下。」
  月摇光笑眯眯地一边说,一边把托盘放到门口,等岳凌楼自己过来取。因为顾忌着把守在房间四个角落的毒蝙蝠,他并不走进房间。
  岳凌楼起身靠近几步,还算和气地说:「如果还是那些青蛙、鲤鱼的话,就免开尊口了,省得我耗费力气丢桌子砸人。」
  月摇光什么话也没答,只是抬起头,颇深沉地看了岳凌楼一眼。那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狡黠,岳凌楼心中一凛,提高了警惕。而月摇光只是把托盘往屋内推了推,笑眯眯的,没见有什么异状。
  「拿来。」岳凌楼走到门边,右手一摊,示意月摇光把饭菜替给他。
  月摇光并没有在意岳凌楼冰冷的态度,乖乖端起托盘,双手递了过去。托盘越过门槛,岳凌楼警惕地朝房间内四个角落望去,见那些蝙蝠没什么反应,才放心地接了过来。
  月摇光道:「放心吧,它们只攻击活物。」
  「你和它们很熟?」
  岳凌楼随口问了一句,把饭菜放到桌上,迫不及待就吃了起来。毕竟他已经被关了整整一天,什么东西也没吃,早就饿坏了。西尽愁一夜未归,不知和欧阳扬音干什么去了,一想到就生气!
  「不熟,猜的。」月摇光倚在门边,笑道,「如果欧阳扬音的蝙蝠连托盘都要攻击的话,昨天你把凳子丢出来的时候,它们就应该有反应了。」
  经月摇光一提醒,岳凌楼想想也对。昨天他丢了那么多家具出去,那些蝙蝠居然半点动静都没有,由此可以推测出:它们只攻击越过门槛的活物!
  这么简单的道理,如果不是因为昨天他正在气头上,应该早就留意到才对。
  月摇光轻声道:「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所有计谋,都有破绽,关键在于有没有人注意到,并且想出破解的方法。」
  岳凌楼边吃边问:「你说话不要这么拐弯抹角好不好?我懒得跟你猜谜!」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月摇光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欧阳扬音的四只蝙蝠,也有破绽?」
  「不仅有,而且还很大。你以为它们是靠什么辨别物体是死是活?」
  「难道是气息?」岳凌楼皱眉猜测。
  月摇光点点头,也是用猜测的语气回答:「有可能哦。」
  「你把呼吸屏住,看进不进得来。」
  岳凌楼一脸兴奋,立刻就想拿月摇光当试验品。但月摇光也不笨,立即拒绝:「你怎么不拿你自己试?」
  闻言,岳凌楼冷哼一声:「听你刚才口气那么大,还以为你想到方法了呢,原来——就只是会放大话而已。」
  月摇光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如果我真想进来,区区四只小蝙蝠,恐怕还没那个本事拦住我,不过——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如果它们不是欧阳扬音养的,早就死得硬梆梆了。」
  岳凌楼不屑道:「又是大话。」
  月摇光郑重道:「这次是认真的。」
  岳凌楼微微一顿,声音又冷了几分,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月摇光笑吟吟地道:「当然是来给你送饭的,等你吃饱了,有了力气,我就带你离开。」
  岳凌楼一怔,急忙追问:「到哪儿去?」
  「带你去一个可以吃到干净食物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东西不干净?」
  「本来是干净的,不过欧阳扬音来了以后,就不怎么干净了……」
  「还有什么人?」
  「就我和你。」
  岳凌楼冷冷一笑:「你又有何居心?」
  月摇光信誓旦旦道:「天地可证,我绝无居心,只有一片好心。」
  「我看你那一片好心也是黑的。」
  「随你怎么说,不过你若现在拒绝了我,以后就没人可以救你出去了。」
  「如果你真有本事把这四只蝙蝠杀了,我再考虑跟你走。」
  「你先过来一点点。」月摇光朝他招了招手。
  「干什么?」
  「过来嘛~」月摇光还在继续招手。
  岳凌楼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信了月摇光一次。他被关在这里,已经快被关疯了,现在遇到这么个说可以救他出去的人,当然不想轻易错过机会。
  岳凌楼在门边站定,望着一米外的月摇光,戒备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谁知月摇光什么都没说,只是阴险地一笑。岳凌楼暗叫不好,正想后退,哪料月摇光居然突然跨入门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几乎在同一时间,隐藏在角落里的蝙蝠『仆啦』扇动着翅膀朝月摇光攻击过来!
  但是月摇光的动作之快,他拉住岳凌楼的手把他整个人都往外拖去。下一秒,当那些蝙蝠飞扑下来的时候,它们咬到的人不是月摇光,而是岳凌楼!
  月摇光在迅猛的一拉后,早已退出门外,而无辜的岳凌楼则正好被他拉到了门槛上。那些头脑还没有进化到分辨什么是欺诈的蝙蝠们,顺其自然就把岳凌楼当成了擅自离开的敌人,发动攻击!
  身体僵硬的岳凌楼咬牙恨道:「你太可恶了!」
  月摇光把他抱入怀中,迅速离开,边走还边安慰道:「放心,只要抢救及时,你还是有救的。」
  正如月摇光所说的那样,如果他想杀那几只蝙蝠,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已经跟欧阳扬音敌对上的他,没有那个胆子再去刺激欧阳扬音,所以只好牺牲一下岳凌楼,让他被咬几口。一来可以离开房间;二来也不用担心他中途逃跑——毕竟中毒的人比健康人要好应付多了。

第十二章

幽河总寨议事厅内,十三寨精英齐集,百人目光全部集中在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西尽愁,一个就是陈商南。
  「你不要用那种杀人的眼光望着我,我会紧张的。」西尽愁操起手,貌似悠闲,其实心里却在盘算着有没有什么金蝉脱壳之计可以用。
  唐碧答应让两人比武,一来是试探西尽愁的虚实,二来是挫挫陈商南的锐气。现在十三寨寨主齐集,而她的亲生儿子陈凌安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陈商南抢尽了风头。如果陈商南败在西尽愁手上,当然只能灰头土脸地让出寨主之位,也替她出一口恶气。
  唐碧的心思西尽愁怎会不知道,不过这会儿,恐怕要让她失望了。一来西尽愁无心应战,二来,就算要应,赢是理所当然的,但却无法赢得潇洒。真不知道欧阳扬音在着急什么,也不把计划安排得更周详一些。还有她说的那个十日之限,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西尽愁走神之际,突然剑光一闪,刚一抬眼,才发现陈商南已经不动声色地攻了过来!
  心中一惊,偏头躲开,后退几步,这才回过神来。心想这个陈商南虽然看上去道貌岸然的,结果还不是使些偷袭的小花招。
  虽然西尽愁自己也知道,在比试时走神的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比起偷袭,自己的失误根本不值一提。看来这个陈商南,就算让他统领十三寨,也不可能像当年陈渐鸿那么光明磊落。
  陈商南一击不中,稳住身形,反手又是一剑朝西尽愁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挥来。西尽愁不禁双眉一皱,说是比试切磋,但对方却招招夺命,显然是存心要除去他这个碍眼的人物。如果再躲下去,只怕自己会越来越被动。但如果出手,招式和隐剑不同,萧顺等人又会怀疑他的身份……
  西尽愁正在犹豫之际,突然屋梁上有亮光一闪,寒芒悄然无息地射出。
  ——暗器!?而且是攻击陈商南的暗器!
  没有时间多想,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作用,西尽愁拉过陈商南的手,借用他的长剑一挥,只听『当』的一声,那点寒芒正好打在剑锋上,弹了出去!情急之下,西尽愁只管救陈商南,却也没有考虑到那暗器被弹飞的方向,扭头望去,那暗器竟朝陈凌安飞了过去!
  事发突然,在场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陈凌安也不例外。他只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袭来,正想躲,但身体的动作却比意识慢了半拍。只见那点寒芒贴着他的肩膀擦了过去,把肩头割了好长一条口子。
  这下子,在场的人才全都反应过来,他们的注意力由西尽愁移到陈凌安身上。陈凌安一手捂肩,叫了一声。见状,唐碧也急了,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朝陈凌安冲去。
  这时,那名躲在房梁上发暗器之人,也察觉到大事不妙,一个翻身从房梁上窜了下来,朝门外冲去。
  其实看刚才那一招的架势,西尽愁已经猜出这梁上之人的身份。心想她刚才那招不但迅速,而且出其不意,恐怕在场没有几个人看出她躲藏的位置。如果她乖乖躲在房梁上,也许不会被发现,现在她这么一个翻身,不是就等于承认暗器是她放的了吗?
  西尽愁心中一急,正想阻止,但哪里来得及。门口已经被侍卫封住,尹珉珉逃脱不成,被押了起来。
  「放开我!」
  虽然急得大叫,但如果拼气力,尹珉珉哪斗得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连推带敲地被推到厅堂中心,用青光闪闪的剑架住脖子,听候唐碧的发落。
  如果尹珉珉聪明到知道跟西尽愁装做不认识,也许西尽愁还可以出面帮她求情。但谁知她却冲着西尽愁喊了声:「西大哥,救我!」
  这下西尽愁就彻底傻眼了。心想糟了,她这一喊,不就摆明我和她是同伙了吗?
  不但救不了她自己,还连西尽愁都被拖下水,着实害人不浅。
  果不其然,尹珉珉一声大喊以后,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西尽愁身上。几名侍卫,竟警惕地握紧剑,用敌意的目光盯着西尽愁,好像只等唐碧一句话,他们就立刻把西尽愁也给押起来。
  谁知唐碧并不慌张,安慰了陈凌安几句,竟心平气和地对尹珉珉说道:「把解药交出来,我就放了你……」
  「解药?」尹珉珉一惊,心想她根本没有用毒啊,何来解药。
  但是唐碧却坚持道:「把解药交出来!不然就对你用刑了。」
  「珉珉,你就交出来吧。」西尽愁也开始帮腔。
  尹珉珉大吼道:「都说了我没有用毒了!」
  「还敢说你没用!」唐碧面色一沉,抓过陈凌安的手腕,轻轻一把脉,又道,「脉象混乱,起落不均,明显的中毒迹象,你敢说你没用毒!」
  尹珉珉注意一看,果然发觉陈凌安脸色苍白,双唇隐隐透着写紫青的颜色,确实如唐碧所说,是中毒的迹象。但是,她的确没有在暗器上施毒呀!心里一慌,也抓过陈凌安的手腕一号,脸色跟着也变了,低声道:「是中毒了……而且还是季紫兰……」
  闻言,唐碧和陈凌安皆脸色大变。心想这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一口说出中毒名!
  陈凌安的确是中毒了,但中的不是尹珉珉的毒,而是欧阳扬音的。听刚才尹珉珉一声喊叫,让唐碧得知她和西尽愁认识,心生一计,如果诬陷尹珉珉用毒,也许可以把欧阳扬音逼出来,让她交出季紫兰的解药,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不惊人的小女孩,竟然也是个识毒的行家。
  既然她知道季紫兰,那么是否也知道解毒的办法?
  唐碧颇有心机地问尹珉珉道:「你是否知道解毒的办法。」
  尹珉珉如实相告:「知道是知道,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西尽愁心里暗叫不好,猜出了唐碧的打算。她恐怕要把尹珉珉扣留下来,直到解开陈凌安身上的毒。而欧阳扬音威胁唐碧的季紫兰,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性了。
  果然,唐碧略一沉思,轻轻一挥手,吩咐下人把尹珉珉压下去,却对西尽愁阴翳地一笑。
  这个时候,预感到唐碧接下来会说什么话的欧阳扬音也上前几步,来到西尽愁的身边,不再隐瞒身份,苦笑道:「真该好好教教那个丫头,不要每次关键时刻,就出来坏事。」
  西尽愁无奈地摇了摇头,「早就教过了,没用。」
  见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闲话,唐碧阴笑着道:「虽然你们今天落难了,但也算是对鸳鸯,我会把你们葬在一起的。」说罢,后退一步,正色吩咐所有人道,「把这两个人给我抓起来!」
  水寨中人虽然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都可以感觉到西尽愁和欧阳扬音来者不善。这会儿唐碧一声令下,只听『唰唰』几声,无数兵刃出鞘。里三层、外三层,把欧阳扬音和西尽愁团团围在中央。
  「西尽愁,你把眼睛放亮点,不要拖我的后腿。」
  欧阳扬音微微旋身,数枚飞镖便已卡在指缝中,蓄势待发。西尽愁当然也知道他们有一场恶战要打,说起来,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舒展筋骨了,却万万没有想到,要在这种被百人围攻的情况下活动筋骨。
  即使如此,他还算冷静地回了一句:「只要你不误伤我,我少不了半根头发。」

第十三章

月摇光把岳凌楼拐到手以后,立刻用黑布蒙住了他的双眼,把嘴巴一塞,再往马车上一扔。利落地做好准备工作后,迅捷地奔目的地而去。
  「放心,只要目的地一到,我立刻就帮你把毒吸出来。不过再这之前,你可不要乱动,以免毒素扩散。」
  说完这句话,车轮便『骨碌』地转动起来,车厢外传来月摇光驱马的声音。因为蝙蝠之毒,岳凌楼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即使想挣扎也没用,就像案板上的肉一样,任月摇光宰割。
  大约半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岳凌楼的身体还是硬梆梆的,保持着被塞上车时的样子,连膝盖都没能弯一下,直到月摇光把他抱出车厢,他的身子才终于改变姿势。顿时觉得全身骨头都不像自己的,任月摇光怎么扳,它就怎么弯。
  「你还不帮我解毒!」
  嘴里的布条刚被拔出来,岳凌楼就大吼起来,他可不想被当成玩具。
  「不急。看你现在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我想那蝙蝠的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让人肌肉僵硬罢了,不会致命。」
  月摇光驱走马车,把岳凌楼抱入怀中,但并不把蒙眼的黑布解下。
  岳凌楼一直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这是个相当清幽的地方,没有人声,只有鸟鸣。阳光透过黑布刺激着眼睛,仍然可以感到光亮。但随着月摇光的走动,那光亮就越来越暗了,岳凌楼甚至可以听到月摇光脚步的回声。心想:可能是进了山洞,或者隧道什么地方。
  「好了。」
  不多时,月摇光终于把岳凌楼放下,替他摘去蒙眼的黑布。岳凌楼试着睁眼,但四周仍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突然,一点烛火闪动,竟是月摇光手持烛台靠了过来。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岳凌楼恶狠狠地吼了过去。
  「什么都不干,只是想把你好好保护起来。」
  月摇光一边说,一边把烛台放到地上,轻轻拂开岳凌楼耳边的细发,抚摸着他略显僵硬的脸庞。昏黄的烛火下,月摇光的表情也晦暗不明,但含笑的眼眸中透出的那一丝凉意,着实让岳凌楼心寒。
  「这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在我们来水寨之前,紫巽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保护你。还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出事。」
  轻轻一笑,右手沿着岳凌楼的颈脖,一直摸到了肩膀,五指一翻,白衣被从肩膀挑落。岳凌楼本就僵硬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身体被月摇光触摸的地方,皮肤瞬间绷紧,本能地抵抗着他的侵犯。
  月摇光慢慢靠近,暖暖的气息就扑在耳边,轻声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有哪点特别?不仅是西尽愁,就连紫星宫都你特别关注……」
  意识到情况危机,岳凌楼也有些心慌,但依旧沉声威胁道:「如果你再继续下去,你一定会后悔。」
  「哦?」
  轻轻挑眉,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容更加阴翳,右手一抚,白衣滑落,垮下大半,岳凌楼的上身已经暴露在月摇光的视线里。
  虽然身体僵硬,但岳凌楼的脸色这时非常难看。
  月摇光不以为意,竟柔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让我后悔。」
  话的尾音,是贴着岳凌楼的颈窝说出来的。舌尖在那冰凉的肌肤上轻轻一舔,左手已利落地把上衣完全除尽。
  只在眨眼间,已把岳凌楼压在身下!
  「如果是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月摇光,你不要太过分!」
  「谁说是开玩笑,你真以为我不敢上你?」俯视着身下发怒的人,月摇光也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一开始就打算做这种事的话,用得着特意把我带到这里?在我房间的床上不是更好?而且,既然紫星宫已经叫你保护我,你就绝对不敢碰我!」
  月摇光冷冷道:「不要以为我那么怕紫星宫。」
  「我没有以为你怕,不过现在的你,绝对不能违背紫星宫的意思。」
  「如果我偏要违背一下,你又怎么样?」暧昧地一笑,左手继续抚摸起岳凌楼的身体。
  岳凌楼突然一声冷笑,肯定道:「你不会。因为你是要跳九米的青蛙,你绝对不会笨到为了欺负我,放弃紫星宫这块垫脚石。」
  闻言,月摇光沉默了一会儿,竟翻身坐起,捂住脸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欺负你?」
  「废话,难道你要说是为了爱我?」
  「当然不会。」月摇光轻轻摇头,一把把岳凌楼从地上扯起来,抱入怀中,说道,「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今天你不仅放过你,还帮你把毒吸出来。」
  岳凌楼冷冷地看着地面,什么话也不说。突然,下巴一痛,被猛地一拧,颈部扭曲着对上了月摇光冰冷的眼眸。月摇光问道:「我究竟有哪点不如西尽愁?」
  「居然是这种问题……」岳凌楼冷冷地嗤笑,回答,「你还真是自不量力。」
  「我真有那么差?」
  「不是你差,是他太强了。这话是你说的,他是龙,从出生就注定平凡不了。你月摇光一只小小的井底之蛙,拿什么跟他比?」岳凌楼说起话来毫不留情,既报复月摇光刚才对他做的事,又好好地奚落了月摇光一番,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帮我把毒吸出来!」既然回答了问题,当然就该月摇光履行诺言了。
  「如果你说一句称赞我的话,我再考虑帮你吸毒,怎么样?」边说边抚摸着岳凌楼的光洁的肩臂,在那里,有几个乌红的小孔,想必就是欧阳扬音那些蝙蝠咬上去的了。
  「真想不到你的脸皮也这么厚!」岳凌楼有些动怒。
  「这句不算。」月摇光淡淡回答,把怀中人抱得更紧,还在肩头轻轻咬了几下。说调情不像调情,说惩罚也不像惩罚,不知他在干什么。
  岳凌楼叹了一口气,终于让步,僵硬地称赞道:「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智勇双全……盖世无敌……」
  谁知月摇光还不满意,要求道:「把主语加上。」
  岳凌楼突然一阵恶心,猛地一扭头,咬牙切齿地把月摇光瞪着,心想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下一秒,两人的动作都僵硬了。月摇光的眼睛越睁越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岳凌楼。
  怎么可能?!岳凌楼应该是一动也不能动的,但他刚才、刚才居然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岳凌楼也觉得不太对劲,突然反应过来,把头往左一偏,居然偏过来了!接着试着移动手指,手指也能动了!顿时一阵狂喜,心想那蝙蝠之毒恐怕是有时效的。只要时间一过,毒自己就会解开。
  这下,他就用不着受制于月摇光了,眼神一沉,岳凌楼开始寻找着逃跑的空隙。
  刚反应过来的月摇光反手一拧,正想重新把岳凌楼制住,谁知岳凌楼却突然起身,出其不意一把月摇光按到在地。
  「就凭你,还没那个本事制住我!」
  月摇光冷冷一笑,身形一转,挥开岳凌楼的手,反手一抓,眼看又要把岳凌楼重新拉回怀里。谁知岳凌楼却反身一转,脚下浮动,竟朝着洞口飞身而去!

第十四章

另一方面,幽河寨,西尽愁和欧阳扬音逃离议事厅。
  十三寨内一干人等都追捕而去,只留下寨主和一些地位较高的人物,仍旧留在厅内等待消息。在他们看来,从人数上来说,对方只有两人,而他们则是上百人,根本不用担心拿不住人!
  但是,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一刻钟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相反,厅外的打斗声却越来越弱、越来越远。不多时,便再也听不见。想必是那两人逃得太快,把那些紧追在后的人都引到远处去了。
  厅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起身问唐碧道:「陈夫人,那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来水寨有何居心?和总寨主的死有没有关系?」
  唐碧这时的一颗心都挂在她儿子陈凌安身上,竟没有听见那人问话,依旧抚摸着陈凌安肩膀受伤的地方,反反复复地上着药,柔声道:「凌安,疼么?」
  陈凌安尴尬地摇头,望着刚才问话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见状,萧顺咳嗽了几声,以示提醒,唐碧这才反应过来,刚想说话——
  这时,突然一阵妖风袭来!
  议事厅所有门窗都『啪啪啪』的阖上!剧烈的振动,连地板都在摇撼!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目光齐唰唰的转向门口!
  正门没有完全阖上,留着一条小小的缝隙。刚才席卷整个大厅的戾风,都是从那缝隙里灌进来的!突然,那条缝隙扩大了,门扉慢慢敞开,一个人影逐渐清晰!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按住了腰间的宝剑。唐碧扬声道:「来者何人?」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声冷笑,来人缓缓道:「我是谁?为何不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他应该是认得我的……」
  唐碧一惊,望向陈凌安。然而陈凌安脸上也只有茫然和无措,他怔怔盯着来人,终于在待来人又走进几步后,才认了出来,正想回答,一旁的萧辰清却抢了他的话,对唐碧道:「是紫星宫的司风护法——紫巽。」
  萧辰清声音虽不大,但『紫星宫』三个字,却如同惊雷入耳,把唐碧震得双腿一软,几欲跌倒。她深吸几口气,竭力保持镇定。心里念道:终于……终于还是来了,即使水寨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但依然阻挡不了紫星宫入侵的步伐。
  下一秒,一片整齐的抽刀声把她从慌乱中唤醒。她心中一阵,这才发现议事厅内剩下的所有人,全都拔刀指向了慢慢踱近的紫巽!
  但即使如此,紫巽仍然面不改色,从容不迫道:「刚才厅内闲人太多,我不想现身。但现在,那些闲人都被引开了,留下来的都是水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就把话明着来说!」
  话音刚落,他已经坐到了厅内偏左的席位上,全然漠视四周那些直指向他的刀刃,端起桌上的酒杯,轻呷一口,又道:「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紫星宫,你们听好了,我们的目的不在水寨,而在水寨的一处地方。本来,如果一开始,你们照我们说的把地图交出来借看一下,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现在——地图被毁,所以只能麻烦你们十三寨帮忙,找一下那个地方!」
  一听『地图被毁』四个字,有两个人的脸色变化最大。一是唐碧,一是萧辰清。
  为了防止水寨地图落入紫星宫人手中,唐碧早在陈渐鸿起身去平安楼之前,就私自更换了地图。那张在平安别楼地下室里被毁掉的地图,不过是个假货。这件事情,全十三寨也只有唐碧和萧辰清两人知道而已。如果唐碧欺瞒陈渐鸿、私换地图的事情败露,这无疑是项大罪!
  「你到底要找什么地方?」站出来问话的是幽河首辅萧顺。
  紫巽悠然抬眼,清晰地答道:「是一个温度极低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冰块在那里都不会融化。」
  闻言,水寨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生在水寨,长在水寨,还真不知道十三寨里有这么个地方,对紫巽的话也更加怀疑。不知紫星宫的目的真如紫巽所说的,是找到那个低温之地,还是以找寻为借口,拖延紫星宫人逗留在水寨的时间,意图不轨。
  唐碧突然道:「护法大人恐怕找错地方了,十三寨内绝对没有那样的地方!」
  「你们找都没找,怎么知道没有?」紫巽不急不徐地把唐碧的话挡了回去,又道,「如果你们水寨嫌麻烦,不想帮紫星宫这个忙的话——那我们就自己来找!」
  看到在场众人脸色大变,紫巽轻蔑地续道:「到时候,紫星宫的大队人马踏上水寨,你们可不要吓慌了,六神无主……」
  「你!」陈凌安按捺不住,刚想发作,却被唐碧止住。
  唐碧向紫巽走进几步,用平静的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圈后,终于沉声道:「好,我可以暂时答应你。不过,只要找到那个地方,你们必须立刻离开水寨!」
  紫巽满意地一笑,点了点头,突然右手一抬,竟指向被押在一旁的尹珉珉,笑道:「还有一个要求——这个女孩,你可得给我放了,而且不得有半点怠慢,要好好伺候着。因为,她可是我们紫星宫的小宫主呀。」
  只因这最后一句话,众人的目光又齐齐转向尹珉珉。
  ——天啊,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陈凌安更是吃惊,一双清亮的眼眸里全被慌乱和错愕填满了。刚才被尹珉珉暗器所伤的伤口又开始阵阵作痛。心想:如果对方真是紫星宫的小宫主的话,那么她用的毒药,不知道该有多可怕呢……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然呆在漆黑隧道里的月摇光并看不到落山的太阳,但他却根据腹中的饥饿程度,判断他们已经在隧道里滞留了至少五个时辰。想必外面已经繁星满天了吧?
  岳凌楼跑了,但月摇光并不急着去追,而是独自坐在原地,背靠石壁。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坐了那么久,也不过稍稍换了几个姿势罢了,连站都没站起来。
  突然,面无表情的月摇光轻轻一笑,竟对着墙壁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回来了。」
  反正已经被察觉了,岳凌楼索性不再躲藏,气乎乎地从石壁后面走了出来,赌气似的坐在月摇光对面,抱起胳膊,把头枕在上面,就是不肯说话。
  月摇光看了他一眼,又道:「这个隧道可没你想象中那么好逃出去。纵横交错、纷繁复杂,虽然到处都是路,但条条都是死路。我想你也已经在里面绕了好几个圈子了吧,知道厉害了?」
  见岳凌楼还是赌气不答话,月摇光轻轻一笑,又接着分析起来:「你找不到出路,当然就会想到我。你认为:既然我可以把你带进来,就一定知道出去的路。所以你就躲在我附近,打算等到我要出隧道时,尾随在后,让我把你带出去,是不是?」
  岳凌楼恨恨道:「既然你已经想得那么清楚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所以,你是怕我跟出去,才会一直坐在这里不走?没关系,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就不信你会一辈子坐在这里。只要你一出去,我一定也会出去。」
  月摇光轻轻摇头道:「这次你可想错了,我还真没有那么快走的打算。」
  「你到底想干什么,月摇光?」岳凌楼现在气得只想扑上去,狠狠咬他两口。
  「我在想……」月摇光支起下巴,借着那点如豆烛火,望向岳凌楼道,「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应该怎么消磨时间才好呢?」
  岳凌楼往后一躲,不自在起来。被月摇光盯着,他的身体竟阵阵发寒!在面对紫巽,甚至欧阳扬音时,他都没有这种全身冰凉的感觉。但却往往会在和月摇光独处时,清晰地感觉到冷。
  论实力,月摇光敌不过欧阳扬音;论立场,欧阳扬音的敌意应该更深。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在月摇光的身边,有一种异常冷冽的空气包围着,并且还会把周围的人都卷入那股寒流中去……
  岳凌楼正在沉思,突然思绪被月摇光打断。只见月摇光起身,手持烛台,竟在岳凌楼身边坐下,他一边低头护着那将息的烛火,一边轻声道:「不如我来给你讲故事吧,一个关于这个山洞的故事。」
  因为月摇光的靠近,岳凌楼的身体更冷。心想在这种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下,竟还有讲故事的兴致——难道他想要讲鬼故事?
  谁知,月摇光却道:「你应该知道我还有个哥哥吧?」
  闻言,岳凌楼一怔,随后才点了点头。
  西尽愁告诉过他,月摇光本名『天地御月』,是青神寨主天地啸龙的幺子,而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名叫『天地琉华』的哥哥。但是那个哥哥,却在十年前死了。并且,在那之后不就,月摇光就离开了水寨,后来又加入了北极教。
  「他叫天地琉华……」月摇光又开口了,声音幽幽的,「十年前,我和他都被困在这里。并且,也是现在这个地方,也是像现在我和你这样坐着。不过,当时的我们……都在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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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他叫天地琉华……」月摇光又开口了,声音幽幽的,「十年前,我和他都被困在这里。并且,也是现在这个地方,也像现在我和你这样坐着。不过,当时的我们……都在等死……」
  岳凌楼的身体轻轻向前挪动了一下,他对月摇光的话产生了丝丝兴趣。真难得月摇光会在他面前,提起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也只有十几岁。所以难免有些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无论什么事情总想争个第一……」
  岳凌楼静静地听着,但心里却想:其实你现在也是这副德行!
  没有发现岳凌楼怪怪的表情,月摇光续道:「但是天地琉华,他却是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的人。虽然他只比我年长一岁,但无论做什么事,都比我好、比我快。只要和他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永远是人群的焦点……而我,只是一个跟在他后面的弟弟。」
  「你因此而嫉恨他?」
  「也许是吧……虽然我们是兄弟,经常走在一起,但却很少说话。后来,当我发觉自己生活在他的光华之下时,我就再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话,而他也从来没有主动找我。很多时候,我以为他看不起我,渐渐的,我也不想看见他,不想和他在一起。再后来,易流苏就出现了……」
  易流苏?岳凌楼微微皱眉,他听过这个名字。当日从水蛇阵出来,正是这位自称青神寨少主的人——易流苏,把他们接上了船。
  「他来自京城,和我哥同岁,是我的堂兄。但十四岁那年,却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听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来水寨避难的,在水寨一呆就呆到了现在。一开始,他是个不怎么说话的人,有种据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后来,他和我哥走近了。无论是练剑,还是休息时,他们总在一起——这让我很不舒服。每当看到他们在一起,我总有一种被隔离在外的感觉。虽然我并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但我也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应该叫什么?」
  岳凌楼回答他:「也许是独占欲吧?又或许是……因为你孤独,所以想让其他人也跟你一样孤独?」
  一开始只有天地御月和天地琉华两个人,两兄弟之间的别扭或者竞争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但是,这个平衡却在易流苏出现后,被打破了。如果无法三个人友好相处的话,注定有一个要被排除在外。而这个被排除在外的人——就是月摇光。
  听了岳凌楼的话,月摇光想了想,不置可否,又接着道:「后来,为了赢过天地琉华,证明我比他强,我提出要跟他比试一场。而当时我们的比赛,就是看谁能从这条隧道里找到宝物。」
  「宝物?」岳凌楼微微一怔。
  「没错,当时的我们都以为这里面藏有不为人知的宝物。这隧道是青神寨的禁地,听说很久以前,有个名扬天下的剑客来到这里,立剑为誓,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这隧道恐怕就是被他改造成的迷幻阵的,所以错综复杂,一旦踏入,就再难觅到出路。而那名剑客,从此再也没有离开隧道。有人说他死在里面了,还有人说,他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偏偏不信那个邪,执意闯入禁地。而天地琉华,为了那个比赛,也跟了进来。」
  「所以你们被困住了?」
  「没错,被整整困了十天。我们奄奄一息地坐在这个地方,等待死亡的降临。那个时候,我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天地琉华却突然问我饿不饿,他说如果饿了,就把他吃了,也许可以多撑几天……」
  听到这里,岳凌楼突然感到一阵恶寒,颦眉盯着月摇光晦暗不明的侧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月摇光却依旧喋喋不休着:「我也被他的话吓到了,紧接着,我便闻到一股焦臭——那是人肉烧焦的味道。睁眼一看,你可以想象吗?我看到他正用火把烧着自己的手臂——他真的想把自己杀了给我吃。」
  岳凌楼不安地动了几下。也许月摇光自己并不觉得,但任谁听到他如此平静地讲述着这么诡异的事情,都会感到不舒服。
  然而月摇光还在继续:「他说的那句『把我吃了吧』,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让我震撼的一句话。后来,我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抢过他的火把,把火弄熄。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但突然,他却哭了。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已经精疲力竭到没有力气问他原因,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沉,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没想到,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回到家里。好像那十天在隧道里的一切都是梦,直到我看到天地琉华缠满绷带的手臂,我才知道那都是真实的。」
  「是因为肉体燃烧的焦臭,才让那些进隧道寻找你们的人破处了迷幻阵吧?你们也因此侥幸生还。」
  月摇光点点头。的确,如果当时天地琉华没有烧毁自己的手臂,没有那股刺鼻的焦臭味散出,被困死的阵里的人,将不仅是他们兄弟俩,而且还包括那些进入迷幻阵,寻找他们的水寨中人。
  「天地琉华的手就这样废了?」岳凌楼微微颦眉。
  月摇光突然一声冷笑,「那算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我之后受到的惩罚!他只是一只左手,敷了上好的药膏养着,众人宝贝着,没过半个月就恢复如初。而我却遭到我爹的一顿毒打,四肢关节都被拧碎,还关进马棚,任何人不准靠近。十天,又是十天!我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只能看到马蹄、稻草、饲料还有老鼠和马粪……我当时很想死,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死了就再也赢不过他,我只想赢他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
  「我受到比他更重的伤,但却没人理我;我受到比他更惨的对待,同样没有人理我。由始至终,都是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同情着他,没有人注意到我……你知不知道那种被抛在一旁、被忽视的感受?」
  岳凌楼淡淡道:「那是你自作自受……」
  「啪——!」一声脆响回荡在幽静的隧道,好似连空气都被劈开了!
  ——岳凌楼的风凉话被一记意外的耳光打断!
  「我说过你这张嘴要好好管教一下。」
  月摇光瞪过来的目光中早已失去了理智。岳凌楼被打得眼冒金星,头偏向一旁,好半天,除了痛以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月摇光的喉咙哽了哽,艰难地说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不该提出那场比赛,也不该擅自闯入禁区。他的一点牺牲,救回了青神寨数十条人命。而我受到十倍于他的惩罚,就是我的自作自受!我的罪有应得!我的咎由自取!」
  岳凌楼甩了甩头,重新清醒过来,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迹。只觉得自己胸腔澎湃得厉害,一股恶气堵在胸口。他长这么大,还没几个人敢这么打他!
  ——虽然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岳凌楼的咎由自取。
  「不过,总算他死了……我再也不用看到他……终于可以摆脱他……我以为我可以摆脱他,但是……但是……」
  尾音越来越淡、越来越哽咽。月摇光捂住了自己的脸,岳凌楼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知道他没有哭。
  ——也许哭出来会好受一点,所以他就没有哭。
  就像以前的自己,希望通过自虐来达到一种救赎。有些人虽然已经死了,可以超脱于尘世之外,但是他们缥缈的魂魄和残存的影子,却继续纠缠着背负罪孽活下来的人。这些人会受到十倍于他们的煎熬,而且永远无法解脱。
  此时此刻,岳凌楼第一次在月摇光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影子——他们都被死人绊住了。
  ◆◇◆◇◆◇◆◇◆◇
  「上了药就不要乱动。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尹珉珉一声怒喝,陈凌安急忙撇开头,把视线从尹珉珉脸上移开,望着窗外的树干发呆。不知怎么搞的,他竟觉得双颊传来一股奇异的温度,暖烘烘的,烤得他好不难受。
  这是他的房间,而尹珉珉作为知道季紫兰解毒方法的人,被请来为他治疗。
  第一次见到尹珉珉,是在幽河镇的集市上。那个时候,她正和一名白衣公子起争执。水寨误认为他们是紫星宫的人,两方短兵相接。后来真正的紫星宫到来,情急之下,陈凌安捉了尹珉珉当人质,没想到却她反咬一口,中了毒。不过还好萧辰清一行人即使赶到,考虑到大局的紫巽,令欧阳扬音替他解了毒。
  从那个时候起,陈凌安就对尹珉珉特别留意。心想这个丫头,外表虽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但她下毒的身手确实不容小觑。还有,她在西尽愁和陈商南比武时,突然发出的那只暗器,其精准和速度,更是令人咂舌称奇。
  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是紫星宫的小宫主?!
  陈凌安猜破头皮都猜不出是这种答案。
  「叫你不看,你就发呆。你这人,怎么傻兮兮的……」
  尹珉珉瞥了陈凌安一眼,一边嘟哝,一边收拾药箱,准备走人。
  莫名其妙被说『傻』,陈凌安觉得忿忿,扭头刚想反驳,却在看到尹珉珉笑眯眯的表情后,心跳加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尹珉珉把药箱抱在怀里,头一偏,笑吟吟道:「不过,傻点也好,我就喜欢笨蛋。」
  「喜欢笨蛋?」陈凌安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虽然尹珉珉有意强调的是『笨蛋』两字,但传到陈凌安耳朵里,重点却变成了『喜欢』,不由得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嗯。」尹珉珉点头笑道,「因为和笨人打交道的话,不用担心被骗。只有我骗他们,他们绝对没那个本事骗我。非常有安全感~」
  原来是这种原因,陈凌安有点哭笑不得。
  「好了,你就乖乖养伤吧,如果你好不了,西大哥……恐怕也麻烦。」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叹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西大哥怎么样了,都五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对了!」蓦然抬头道,「你跟你娘求求情吧,让他们把人收回来,不要再追捕了。我保证帮你把毒解开,这还不行么?」
  「这个……」陈凌安面露难色,但望着尹珉珉期待的表情,竟不忍心开口拒绝。
  「算了。反正你就是个只会看娘脸色办事的人……」尹珉珉也看出他没有办法,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只会看娘脸色办事!?
  陈凌安的身子蓦然一抖,如受雷击。虽然尹珉珉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但她这句话给陈凌安带来的打击,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看娘脸色办事……
  头脑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陈凌安不禁苦笑起来。连一个刚进水寨不久的小女孩,都能看出来,那么在水寨生活的人呢?恐怕都知道他陈凌安是个对唐碧惟命是从,不敢有半点反抗的乖儿子……
  想着想着,不由得低吼一声,似是想把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
  那一刻,陈凌安暗自下定决心!
  他不想再在母亲的保护下生长,他要按自己的意愿办事。他要证明——就算没有唐碧,他陈凌安!一样可以力挽狂澜、成就大业!

第十六章

「这是第几天了?」隧道内,岳凌楼微弱的声音响起。
  「第五天——怎么?你撑不住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你说,来这里是因为有干净食物。原来……你所说的干净的食物,就是空气么?」
  整整五天什么东西都没吃,虽然岳凌楼也很想用严厉的声调指责,但无奈发出的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震慑效果。
  「你撑不住了就早说……本来,我想在这里坐十天的……」
  「这算什么,纪念天地琉华?有必要把我也拉进来?」
  岳凌楼略一仰头,靠在石壁上。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性格已经够怪了,没想到月摇光比他还怪。月摇光说要坐十天,正好是他和天地琉华被困在这里的时间,难道月摇光想饿十天,以此重温当年的感觉?
  仿佛没听到岳凌楼的话,月摇光自言自语道:「只有苦痛才会让记忆更加深刻。我忘不了他……即使他已经死了十年,我还是忘不了他……北极教覆灭后,我回到水寨的五年里,常常会来这里,静静地坐着,想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回忆着那种最接近死亡的感觉……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头脑会变得特别清醒,但即使是用这么清醒的头脑来思考,我还是不懂他——他做了很多令人费解的事,但是,他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杀他?」
  「你不会懂……」
  「你为了赢他而杀他?」
  「你错了。虽然他死在我的剑下,但他并没有输。他依然可以让所有人挂心,而我则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背负着弑兄的罪孽。他虽然死了,但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相反,我还失去了已经拥有的一切。我被迫离开水寨,隐姓埋名,重新开始。我虽然杀死了天地琉华,但是他的死,也同样杀死了天地御月。从那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天地御月,只有月摇光……你说,这场战斗,究竟赢的人是谁?我还想跟他再比——总有一天我会赢他!」
  岳凌楼淡淡道:「可是你要怎么去赢一个死人?」
  「以前我也认为不行。但是——」月摇光霍然站起,「直到五年前,我再次回到这里,我才知道这个隧道的秘密。我曾经对他说过,谁能够找到这隧道里的宝贝,谁就是胜者。现在我还有机会,但是他却死了。如果这个宝贝被我找到,我就赢了。即使他是个死人,但我还是可以赢他!」
  黑暗之中,岳凌楼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注视着月摇光。虽然只能看见一个大概轮廓,但他突然觉得这个影子非常可怕——因为执着于一种理念而变得疯狂扭曲,令人害怕。
  月摇光突然转移话题,问岳凌楼道:「你还站得起来么?」
  「当然。」
  「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那个……隐藏着这个隧道秘密的地方?」
  岳凌楼扶着石壁缓缓起身,他已经坐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双腿酸软、浑身乏力。借着石壁,好不容易才站立起来。想到刚才月摇光霍然起身,却没有半点不适的症状,有点吃惊。
  想必月摇光已经习惯了这种饥饿和疲惫了吧?
  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常常回到这里,重温当年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所以饿五天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你跟着来就是了。」
  月摇光冷淡地说了一句,一把拉过岳凌楼,把他拉到自己身旁。本就昏昏沉沉的岳凌楼,那经得起他这么凶猛的动作,脚下一颤,还好被月摇光及时扶住了,不然只怕要一头栽到地上去。
  黑暗之中,岳凌楼闭上了眼睛,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跟在月摇光身后。不过几乎是一步一停,走得非常艰难。见状,月摇光拉过了他的手,把他往一个方向带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耳边也传来一阵轰鸣。
  那轰鸣是水声——仿佛有一股很大的水流,从天而降,击打在石头上。
  岳凌楼很想睁眼看个究竟,但刺眼的白光,却令他把眼睛闭得更紧。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光,睁眼一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隧道,来到一处田园。
  说是田园也有点不对,因为这里四周都被高不见顶的峭壁包围着,只有一块巴掌大的土地,生长着杂草,还有几颗果树。右边,是一个水潭,从天而降的瀑布,大概有三米多宽,但却极高,放眼望去,就跟那些峭壁一样,好像要一直冲上天庭。
  这时,月摇光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叫『一线天』,我取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合适?」
  岳凌楼虽然没有点头,但心里却认同了这个名字。
  的确,这股瀑布就像是一条直线,并且一直通上了天——一线天。
  仰望瀑布的头刚低下来,突然,岳凌楼的视线就被水潭边一个石砌的凸起吸引了。定睛一看,才发觉那并不单纯是个石头堆,而是——坟墓!
  什么饥饿和疲惫都忘了,强烈的好奇让岳凌楼恢复了精神,摇摇晃晃地朝那个坟墓走去,而月摇光则紧随其后。
  坟墓前有一块石碑,碑上虽然有字,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腐蚀不堪。字上朱红的颜色,也已淡去,模糊可辨的是一个『友』字。
  岳凌楼盯着那块石碑出神,似是想从那上面看出沉睡在这墓中之人的身份。但遗憾的是,除了那个『友』,他什么也辨识不出来。
  见状,月摇光蹲下身子,用手指着一个斑驳的红字道:「五年前,我发现这里时,这个字还看得清楚,是个『郁』字。现在,竟然连这个字都看不清了。恐怕再过几年,连这个『友』字,也会消失,这墓碑就要变成一块纯粹的石头。」
  岳凌楼颦眉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墓?」
  月摇光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猜测道:「这上面的字,恐怕是『亡友郁什么什么之墓』吧?可惜最关键的两个字没有了,除了当年修墓的人,恐怕再没人知道这是谁的墓。」顿了顿,突然又问,「你看不看得出来这墓是什么时候修的?」
  被这么一问,岳凌楼也在墓碑旁蹲下,轻轻抚摸着光华的石面,还有那些浅淡的字迹。他在耿家的时候,也见识过不少古玩,所以粗略的鉴定本领,也学到不少。不多时,岳凌楼淡淡道:「应该也有几百年了吧……不是两百,就是三百……」
  「有那么久么?」月摇光突然对这块石碑肃然起敬。
  岳凌楼一边思索,一边道:「你说很久以前,有一名剑客来到这里,立剑为誓,改隧道成了迷幻阵,不准任何人踏入,是不是?」
  「那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月摇光淡淡一笑,「两三百年前,恐怕连水寨都没有呢……哪有那个立剑为誓的剑客?」
  「但是却有这墓了!」岳凌楼紧紧皱眉,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月摇光起身,凝视这座古墓,「难道这墓,就是当年那名剑客要找的东西?」随即又摇了摇头,接着道,「也不对啊……既然墓碑是几百年前的,那这墓中之人也应该是几百年前就死了……百年之前,那剑客根本就没有出生,怎么会想找一个百年前的死人墓呢?——时间跨度太大了!」
  本来,月摇光以为这墓是解开所有秘密关键。但没想到,这古墓却让秘密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琢磨……
  「你确定这是几百年前的?」月摇光忍不住怀疑起岳凌楼的鉴别能力来。
  「就算有差错,但误差也不会太大。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几十年前的!」
  见岳凌楼说得如此肯定,月摇光又沉默了起来。
  ——究竟,这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月摇光!」岳凌楼一声低喝,愠怒道,「我以为你要把我带出隧道,没想到,你竟把我带得更深?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闻言,月摇光浅浅一笑道:「这里有吃有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吃的』指那些野果,『住的』则是指那条隧道。
  见岳凌楼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月摇光还笑吟吟地继续道:「我们就暂时在这里住着吧,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只怕我若真的把你带出去了,你还急着想回来呢。」
  「我又没疯,怎么会想回来!」
  「我应该告诉过你,欧阳扬音在青神寨里下毒的事吧?」
  「那又怎样?只要吃东西小心一点就行了。」
  月摇光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怕只怕,她下的毒,不是毒死一个算一个那种,而是——有传染性的!」
  「传染?」岳凌楼心里一寒。
  「没错。如果我没有辨认错,欧阳扬音这次在青神寨投的毒,叫做——香醰红。」
  「香醰红?」
  岳凌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虽然他也算是个熟识毒药的人。但这个名字,却从未听说过。
  紫星宫本来就以用毒诡异而出名,他们用的,多是独门毒药,外人很难见识到,就算有幸见识到了,最后多半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岳凌楼心惊之余,不免对月摇光刮目相看。当日西尽愁所中的『三月五百香』,也是月摇光一口说出了毒名。看来,他应该是对毒药颇有研究的人。
  月摇光轻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紫星宫强的不过三样东西:一毒,二剑,三蛊。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只怕真跟紫星宫对上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岳凌楼不再说话,心想:月摇光私下一定花了不少工夫钻研紫星宫的毒药,甚至蛊术和剑术,应该都下过苦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和紫星宫一决雌雄时,有备无患。
  由此看来,他的野心的确很大——恐怕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在为对紫星宫一战作准备了。
  「所谓『香醰红』……」月摇光慢慢解释道,「是种毒性很轻很缓的毒药,从中毒到毒发,大概要花三天左右的时间,所以通常被用来威胁和拖延时间。虽然中毒之后没有征兆,但一旦毒发,就无药可救。毒发以后,全身泛红,低烧不退,并且还会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而那股香味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它会——带来疫病!」
  疫病?!
  岳凌楼紧紧皱眉,「即使青神寨的人全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月摇光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可以面不改色,好像青神寨会怎么样,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非常平静地说道:「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给她陪葬!」

第十七章

「欧阳!你是不是想让整个青神寨都给你陪葬!」
  「错了,我要的是整个水寨——都给我陪葬。」
  面对西尽愁的斥责,欧阳扬音的回答显得非常沉稳。
  五天前,他们顺利逃脱十三寨的追捕,夺走一艘木船,在淅川河上漫无目的地行驶了五天。终于,西尽愁放心不下留在青神寨里的岳凌楼,提说要回青神寨时,欧阳扬音却执意反对。
  她说无论去什么地方,只有青神寨不能去,因为那里,香醰红之毒已经开始扩散……
  欧阳扬音轻声忠告道:「你现在回青神寨,只有死路一条。香醰红之毒无药可解,除非你可以一直屏息,不吸入那股异香——试问,你又可以屏息多久?」
  「水寨怎样我可以暂且不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里还有其他无辜的人?!」
  闻言,欧阳扬音一声冷笑:「你说的『无辜』的人,是不是指岳凌楼?」
  「……」
  见西尽愁沉默了,欧阳扬音又道:「这不能怪我,我在青神寨投毒时,根本就没想过你们会来,更没有想到他会在青神寨逗留。」
  「但是,那日可是你用船把我们接到青神寨的!你早在那里投了毒,又为什么要把我们接过去?」
  「如果我不去救你们,你们早就被困死在水阵里了!不要你们真有本事活着进入水寨!那绝对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我好心救了你们,你竟还这般态度!」欧阳扬音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但是……」西尽愁强压住怒火,还算冷静地说道,「你却在香醰红流传之前把我带出了青神寨,还有紫巽——你知道,只要我们离开青神寨,紫巽也必定跟着离开,而尹珉珉也会跟去。只有岳凌楼!只有他,被你用蝙蝠困在房间里!你不但没有救他,还把他困住!从一开始,你就想杀他!是不是!」
  西尽愁抓过欧阳扬音的手腕,把她从船舷拉到身旁。欧阳扬音冷冷地望着气得几乎要吐血的西尽愁,冰冷的双眸里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更看不出任何悔过的情绪。
  和这样淡漠的眼神一对上,西尽愁的心也寒了大半。轻轻叹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缓缓质问道:「你还说什么可以替他根除花狱火的毒性,那也是假的,对不对?」
  欧阳扬音低下头,轻声道:「随你怎么想……」
  「欧阳。」郑重地念出这个名字,西尽愁挑起了欧阳扬音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错了。我看错你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你。」
  欧阳扬音的身子微微一振,正要开口,却见西尽愁扭头正欲翻身跳船,随即旋身挡在他面前,阻止道:「我说过你不能去!去就只有死!」
  西尽愁冷冷道:「不要以为你挡得住我。」
  欧阳扬音蓦然抬眼,锐利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妥和退让。右手迅速一翻,一串亮晶晶的小金铃便缠绕在手背上,因为迅猛的动作,而叮呤作响。虽然铃声如此悦耳,但传来的讯息却是沉重和压抑。
  西尽愁认得这些小金铃,知道这是欧阳扬音最厉害的绝技。看来,她是打算要拼出一切来阻止自己的离开!
  「西尽愁。」
  欧阳扬音右手握拳,抬到颈部,手背上那些闪光的金铃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问道:「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十日之约?」
  「……」西尽愁不说话。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许只有三天……或者两天……你为什么就不能留在我身边?这整整五天,我们都在河上漂流。水寨的事,紫星宫的事,我都可以放弃。我知道,只要香醰红之毒一旦传播开来,这十三水寨,必定横尸一片,连紫星宫也会望而却步。如果那天唐碧没有临阵起变,我以为我可以找到那个地方,毁掉那个东西,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只有一个愿望——你留下来陪我,就只是两天而已……最后的两天也不行?真的没有时间了……」
  「岳凌楼也没有时间了!」西尽愁生硬地截断欧阳扬音的话,「他也许一直在等我,但我五天都没有回去……你以为他还有时间再等下去?」
  欧阳扬音一阵哽咽,好不容易才道:「我只想你明白,就算你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不但他身上的毒解不了,连你也会中毒,不过多一个人牺牲罢了……」
  「其实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欧阳,你永远也不会理解这种感觉……」西尽愁淡淡道,「我只希望守在他身边……希望在他最需要一个人守护的时候,可以守在他的身边……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就算死也无所谓?」欧阳扬音握住金铃的手传来阵阵颤抖,并且她的心,抖得更加厉害。
  西尽愁淡淡道:「就算死,也还是守着。然后告诉他,我会一直守着……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一直守着……」
  「看来……」
  欧阳扬音不等西尽愁说完就打断了他,右手敏捷地一转,手中金铃『叮呤』作响,做出了攻击的姿势,沉声道:「你是铁了心,要和我拼这一场了!」
  ◆◇◆◇◆◇◆◇◆◇
  六年前,欧阳扬音和西尽愁第一次相遇是在西境的边城。
  西尽愁知道了欧阳扬音的身份——知道她叛离紫星宫,正在流亡。为求自保,欧阳扬音对西尽愁起过杀心,但她却一直没有得手。后来,在杭州,当岳凌楼向他问起欧阳扬音时,他可以自负地说:「她没有杀我,因为她杀不了我。」
  事实也的确如此——至少,在六年前是。
  五年前、四年前、三年前、两年前、甚至一年前,都是。
  但是现在——不是!
  当西尽愁重重跌倒在甲板上时,他看到的是欧阳扬音苍白冷漠的脸,还有从指间垂下的那几个『叮呤』作响、不停晃动的小金铃。不过此时,那些金铃不再是金色,它们都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粘稠的血水『滴答』落上甲板,慢慢向自己靠近……
  「西尽愁,你是不是从来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会有输给我的一天?」
  在西尽愁前方一尺站定,欧阳扬音俯视着脚边已经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男人。其实不仅是西尽愁,就连欧阳扬音自己,在今天之前,也不敢相信自己能赢过西尽愁。
  「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岳凌楼会害死你。即使这也许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有一种东西却可以超越意志,主宰一切,那就是——命数。」
  天命难违,有些人注定不凡。
  欧阳扬音的声音越发空灵,西尽愁虽然努力睁眼,但视野却越来越暗、越来越黑。他想站起来,但却力不从心。小腿上汩汩涌出血液,无数被金铃贯穿的洞孔,皮肉向外翻卷。
  这次,他输得彻底。
  虽然一开始也有手下留情,但后来,优势逐渐被欧阳扬音所掌控,逼他使出浑身解数应对,但即使如此,也依旧无法扭转败局。
  欧阳扬音在西尽愁面前蹲下,手指在穴位上轻轻一点,西尽愁便无法动弹,但意识尚存,依旧可以听见她讲的话。
  欧阳扬音柔声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发觉,凡是岳凌楼的身旁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十一年前,岳家消亡,只留下他一人;一年前,就连耿家也萧条下去,耿原修、耿芸和耿奕都死了,你以为这些都只是巧合?」
  稍做停顿,又道:「以前我不信,但是我现在信了。这些都是命数——是他的命。他是天煞星,注定会带来血煞之灾——活着就是害人。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总有一天,被他害死的人——是你!」
  西尽愁蜷缩的身体蠕动了两下,艰难地开口:「这些……」
  「你还想说这些事情与他无关是不是?」
  欧阳扬音的两道细眉拧在一起,十指紧缩,手中的金铃被她捏得『咯咯』作响。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关于紫星宫为什么会以『紫星』为名。」
  闻言,西尽愁微微一怔,但僵硬的脸上却看不出几丝变化。
  欧阳扬音知道他伤得不轻,有些心疼,低声道:「世人皆奇怪:以紫星宫的实力,为什么会安心隐匿在区区南疆一带。其实不然,从紫星宫立派以来,他们就一直在等。等一颗妖星的出现,还有一个顺应天命的时机。」
  欧阳扬音一边说,一边为西尽愁上药止血,撕碎衣摆,细心包扎。她的视线虽然停留在西尽愁的伤口,但心绪却早已飘远。淅川河静静流淌,她的声音也像这河水,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涟漪泛起。
  「直到十多年前,大祭司紫坤突然说:东方天空隐约可见浅紫光晕飘浮不定,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我记得那是个夏夜,满天都是暗藏天机的星斗,那个时候,我还很小,站在她三米远的地方,但却深深感到一股寒气从她身体发出,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澎湃的血气。紫星宫是有野心的,不要以为他们真会安心匿于南疆。」
  照时间来看,十多年前,也正好是岳凌楼出生的时候。
  「后来,在云南,紫巽也曾对我说,叫我不要碰岳凌楼,因为他可能是一个对紫星宫很重要的人物……」
  顿了顿,欧阳扬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紫星宫一直在等的那颗妖星?」
  咬了咬牙,低声又道:「如果真是这样,不如让他早点去死!不然,将会有更多的人,注定因他而亡……」

第十八章

「娘!你怎么能下那样的命令!」
  幽河总寨陈府,陈凌安不顾萧辰清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唐碧的卧房。
  放下手中的书卷,唐碧悠然转头,既不斥责,也不回答,只是安宁地望着陈凌安扭曲的脸。
  「你这样做太残忍!你知不知道,青神寨里上百条人命,都因你一句话——全部送命了!」
  陈凌安怒吼着,如果对方不是他娘,恐怕早就冲上前去,提住领口质问了。
  然而,唐碧平静的眼波淡淡扫过陈凌安的脸,低下头,抬起手,视线又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卷上。见状,陈凌安心里着急,正要走上前去,却见唐碧蓦然抬头,低喝道:「你懂什么!」
  被她这么一吼,陈凌安立刻顶嘴道:「我懂你不能这么草菅人命!」
  「我草菅人命?」唐碧一声冷笑,瞬间瞪大的眼瞳中,多了几分严厉,「如果把青神寨的人留下来,他们染的那种怪病传播起来,整个十三寨都要大祸临头?」
  「但你也不能下令放火烧寨!」
  陈凌安急了,上前一步,双拳紧紧握着,手臂抖个不停。
  因为季紫兰之毒尚未完全解开,他遵照唐碧的吩咐,留在卧房里修养,消息非常闭塞。如果不是给他上药的尹珉珉,无意中提及焚烧青神寨的事,陈凌安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面对陈凌安的谴责,唐碧不以为意,轻声道:「凌安,你也不小了,娘的用心你为什么还不懂?天地啸龙觊觎总寨主之位,对我们陈家从来没安过好心。此人不除,我心不安。这次青神寨的疫病,是他罪有应得,也是上天恩赐我们的机会。如果不趁机摧毁天地啸龙的根基,迟早有一天,他会压到你头上!」
  「娘……」陈凌安紧紧蹙眉,「你根本不用做这些事情。就算有错,也只错在天地啸龙一个人身上,青神寨其他人是无辜的呀!你竟然狠心一把火烧灭了整个寨子,你……你……你就不怕天谴么!」
  「住口!」
  唐碧一拍桌子,横眉怒吼。显然陈凌安刚才的话,已经触怒了她。
  「娘,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其实……其实……」陈凌安低下头,踌躇着,双眉紧锁,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说道,「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总寨主!如果大哥要当,就让大哥当好了。大哥不当还有二哥。就算二哥也不当,十三寨内还有那么多能人贤士,让他们去当好了!」
  唐碧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陈凌安竟说出这种话。
  「凌安,你过来!」她低声道。
  陈凌安怯怯地靠近,谁知刚走了两步,唐碧突然起身,一个耳光狠狠掴到他的脸上。
  「如果你当不上总寨主,你就不是我唐碧的儿子!」
  「我……」
  那一瞬间,陈凌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不停地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什么?如果不当那个总寨主,连娘的儿子都不是了……那自己究竟还是什么……
  不知怎么搞的,几日前,尹珉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反正你就是个只会看娘脸色办事的人……』
  看娘的脸色办事?!……没错,从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是按照唐碧的意思在生活。
  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是唐碧让自己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自己可悲,原来活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意愿……
  「娘……」
  陈凌安捂住火烧般的脸颊,缓缓抬头,他的眼中竟盈满了泪水。见状,唐碧心中一痛,正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见陈凌安旋身躲开她的手,低声道:「我不配当总寨主,也不想去当。如果你还要逼我,那么——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娘!」
  ——最后一次!?
  唐碧如被雷击,怔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此时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凌安……凌安……」
  她低声呢喃着,眼眶竟在一瞬间变得绯红。但陈凌安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径自掀开珠帘,毫无留恋地冲了出去!
  如果不是总寨主就不是她儿子,那么——她也不是自己的娘!
  ◆◇◆◇◆◇◆◇◆◇
  「凌安!」
  见陈凌安埋头冲了出来,候在帘外的萧辰清急忙追了上去。但陈凌安走得极快,连萧辰清都要小跑几步才跟得上。直到出了陈府,萧辰清才抓住他的胳膊。刚才他们母子俩的对话,萧辰清都听入耳中。
  于是轻声劝道:「回去道个歉吧……你这么说,你娘会伤心的……」
  「你懂什么!」
  陈凌安愤怒地甩开萧辰清的手,「你只会为她着想,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娘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毕竟青神寨不除,陈家的地位始终不稳……」
  「那你认为她放火烧寨是对的?」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你娘啊……」萧辰清的眼中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虽然她这次火烧青神寨的做法是有些残忍,但她都是为了你。只要这样想,难道你还不能原谅她、理解她么?」
  闻言,陈凌安冷笑一声,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我永远也不可能理解她!一个总寨主之位真有这么重要?为了这个,就值得牺牲青神寨所有人!」
  「凌安……」
  萧辰清还想说什么,但陈凌安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甩开他的手,忿忿离去。
  望着陈凌安走远的背影,萧辰清无奈地摇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转身向唐碧的卧房走去,刚在门口站定,就听见唐碧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进来吧,我知道你回来了。」
  萧辰清应了一声,掀帘走入。
  唐碧软软地坐在木椅上,单手支住额头,不停轻叹。
  「夫人……」
  萧辰清刚想安慰,唐碧却先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萧辰清如实答道:「我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那他是怎么答的?」
  「……」
  见萧辰清不说话,唐碧也明白了,摇头道:「算了。如果凌安能有你一半理解我就好了。」
  「……」
  唐碧微微抬眼,见站在门口的萧辰清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萧辰清急忙低下了头,局促不安的样子。
  「辰清,你有没有恨过凌安?」
  萧辰清急忙道:「没有!从来没有!」
  「真的没有?」唐碧的声音高了几度,含着一丝怀疑的成分。
  「真的没有!绝对没有!」萧辰清恨不得立刻跪下证明他所说的话。
  「辰清……」
  见状,唐碧低低地又唤了一声。不过,中间停顿了好久,才续道:「我一直不懂你。你父亲萧顺一直期望陈商南继位,你为什么不帮他,反而站在我这边?」
  「……」萧辰清的回答还是沉默。
  「你说吧,没关系。」
  唐碧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支住额头的手垂了下来,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她的眼神很怪,就连表情也跟着起了变化。那眼神里,有一丝不解,也有一丝无奈,还有一丝——难过。
  「夫人……」萧辰清垂首而立,声如蚊呐,和平时能说会道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嫉妒过凌安少爷,我只是羡慕他……如果……如果……」声音突然急促起来,还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好想叫你一声……」
  最后一个字正要脱口而出时,唐碧突然截断了萧辰清的话,「你不行。」
  她的眼中竟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恐慌。
  萧辰清怔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出一个字:「是。」
  随后,房间里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辰清……」
  打破这种压抑气氛的人是唐碧。只见她淡淡地注视着萧辰清,有些颤抖的双手蓦然绞紧,肩膀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颤动起来,声音更是抖得难以辨识。
  她就用这样的声音告诉萧辰清说:「凌安是你唯一的弟弟,你要帮你,你一定要帮他。」
  萧辰清的回答还是那一个字:「是。」
  「二十年前,陈家夺走了我所有的幸福……还有你的。辰清……这笔债,我们唐家一定要讨回来。他们欠我们的,要用十三寨来还!辰清……帮你的弟弟凌安……得到十三寨……」
  「辰清明白。」
  「那么……」唐碧的眼神一阴,压低声音道,「就去把陈商南的人头——给我取回来!」
  
第十九章

两日后,水寨终于在淅川河上,发现了西尽愁和欧阳扬音的漂流船。
  十三寨里大部分人手都被派去寻找紫巽所说的那个神秘地方,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继续搜查西尽愁和欧阳扬音的行踪。因为人手不足,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在发现目标后,并没有立即靠近,而是远远尾随其后,跟踪监视,等待支援。
  然而,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并不知道这一切。
  这两天,表面看来非常平静。甲板上根本不见半个人影,西尽愁没有出现,欧阳扬音也没有出现——因为他们一直都在舱内,整整两天。
  淅川河的水流一直很平缓,少有风浪,即使是在船上,也几乎感觉不到船的摇晃。舱房的布置很豪华,特别是那张垂着红纱帐的床,柔软并且宽敞。地板上的衣物凌乱,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气息。在昏暗光线的笼罩中,幔子里隐隐幢幢的是两条人影。
  欧阳扬音在上,西尽愁在下。
  「我曾经在青楼隐匿三年,先后又嫁两人为妻,但是——你却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男人。」
  轻轻用指尖描绘他的脸部紧绷的线条,欧阳扬音的声音虽然含着一丝轻笑,但那笑意却是苦的。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强迫西尽愁要了自己的处子之身。
  即便如此,对方不会爱她,也许还会因此厌恶她。但是,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只把这当成一场梦,一场自己消失前痴狂的迷梦。
  把头靠在西尽愁的胸膛,她可以听见他有节律的心跳。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凝听他的心跳,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如此清晰。
  然而,她觉得那颗心脏在说话,那颗心脏在告诉她——他心里的人不是她。
  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悲惨到这种地步,即使已经用了这种卑劣的方法,却依然输得毫无回旋。欧阳扬音的身子突然蠕动了一下,她轻声低喃着:「虽然岳凌楼得到了你的心,但是我却得到了你的骨肉——这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
  岳凌楼得到了她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她也得到了岳凌楼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欧阳扬音告诉自己:我没有输,只是打成一场平手而已。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就注定要辜负一些人。我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补偿,好让自己不至于被辜负得太惨。」这么为自己解释着,欧阳扬音无奈地叹息着,「为什么一个人的心就这么小,小得只能装一个人呢?」
  她缓缓起身,披上外衣,用指尖整理着自己凌乱的青丝。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我会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把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这两天的一切,你都把当成梦……我离开以后,梦就醒了……一切都没变,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
  说到这里,她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呜咽着:「西尽愁,你回我一句话……你回我一句话啊……」
  「欧阳……」这时西尽愁才有了反应,他说,「把解药给我。」
  闻言,欧阳扬音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我不会给你!」
  她的身子向后一缩,蜷在床边,把自己抱得很紧,眼里神经质,淡淡说道:「水寨的人应该就快来了,他们不会杀你——因为尹珉珉在。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你的性命,就像当日你和陈商南比武时那样。」
  「欧阳……」西尽愁又是一声低唤,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着,听起来非常沉闷,「既然你说离开后一切都不会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你毁掉我的内力,断我筋脉,你叫我怎么和以前一样?!」
  「我没有!」欧阳扬音低喝一声,垂头轻语,「你的内力还在,不过需要时间恢复。你的筋脉也未断,不过只是暂时麻痹。只要花点时间,静静调养,你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
  「你何必又要这样做?」
  「我……只是不想让你去送死。」
  欧阳扬音并不知道青神寨已经被唐碧下令焚毁,而岳凌楼却早被月摇光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以为在这场青神寨的浩劫中,只要西尽愁不插手,岳凌楼就必死无疑。但是,她却算错了。
  翻身下床,穿好衣物。欧阳扬音没有再回头看西尽愁一眼,她站在窗边,拂面的河风掀起她冰冷的发丝。
  最后,她只对西尽愁说了声「再见」,就纵身跃出。
  随即,身体依旧无法动弹的西尽愁,只听到『扑通』的落水声,知道欧阳扬音跳入淅川河,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一直在远处监视的水寨中人,惊见有水花溅起,以为是西尽愁和欧阳扬音跳水逃跑,急忙移船包围过来。谁料在船上,他们竟找到了废人一样的西尽愁。不过欧阳扬音,却不知所踪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在她落水的地方,已经反反复复搜过了好几遍,依然没有半点线索。
  之后,西尽愁被带回幽河寨,正如欧阳扬音预料的那样。他并没有受到处罚,并且在尹珉珉的极力捍卫下,他受到贵宾一样的待遇,留在幽河寨疗养。尹珉珉顾不上给陈凌安解毒,每天都守在西尽愁身边。但每当问起他是怎么受伤时,西尽愁都避而不谈。
  在幽河寨修养的时候,从尹珉珉口中,他得知了青神寨被焚烧的消息。
  又过了几日,紫巽突然告诉他,在青神寨的尸体里,并没有发现岳凌楼,也没有发现月摇光。紫巽以为西尽愁知道一点那两人的消息,然而事实却令人失望,他从西尽愁口中并没有得到一点线索——就连关于欧阳扬音的线索,也都没有。
  青神寨被烧毁的第十天,也就是欧阳扬音消失的第五天。十三水寨的人,踏上了青神寨的土地。
  已经过去整整十日,青神寨再无活口。因为唐碧的严酷手腕,香醰红并没有按照欧阳扬音的意思,在十三寨流传起来。唐碧火烧青神寨的做法虽然残忍,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她的确把香醰红引起的损失,降到了最少。
  十三水寨中的十二寨全都搜过,但就是找不到紫星宫要找的那个地方。所以,这最后的希望,就全落到青神寨里。关于青神寨那个禁地的传说,十三寨的人都略有耳闻。所以,这次十三寨登陆青神的目标,都指向了那一个地方,也就是——
  岳凌楼和月摇光的所在地!

第二十章

「我已经被你拐出来十三天了!」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岳凌楼狠狠地剜了身旁的月摇光一眼。再过不久就又是黎明,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然而月摇光却依然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再等两天吧,等满了十五天后,我就带你出去。」
  月摇光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疼的四肢,笑吟吟地望着岳凌楼,自言自语起来:「十五天已经够长了,如果十三寨还是无法控制香醰红流传的话,我也没有那个耐心再等下去。」
  这句话,月摇光显然是低估了唐碧的实力。其实早在十一天前,唐碧下令一把火,就完全阻断了香醰红传播的可能。如果早知道这点的话,月摇光也不用在这个地方等这么久了。
  月摇光背向岳凌楼,望着东方天空渐渐明亮起来的颜色,轻声道:「我们消失了十三天,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发展成什么样了……喂,你……」
  他的话戛然止住,不经意的一回头,竟发现岳凌楼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看不见表情,却可以看到肩膀的微微颤动。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副模样?
  月摇光有些迷糊,怀疑这是岳凌楼的诡计,靠近几步道:「你装死也是没用的,反正要两天之后,我才会带你出去。」
  岳凌楼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头依旧埋得很低,但身体抖动的幅度却明显加大了。
  「喂?」
  月摇光微微蹙眉,越看越觉得这不像是装的,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正要再走近几步,却被岳凌楼一声喝止:「你不要过来!」
  这下,月摇光更加肯定岳凌楼是真出问题了。急忙扶住他的肩,但手掌刚一触及皮肤,顿时就觉一股热气隔着衣物传了过来。月摇光面色一肃,正要强迫岳凌楼把脑袋抬起来,肚子上猝不及防就挨了一脚,偏倒在地。
  岳凌楼皱眉低吼一句:「我叫你不要过来!」趁着月摇光跌倒的瞬间,起身摇摇晃晃朝隧道内走去。
  「你给我站住!」
  月摇光哪是那么好摆脱的人物,一把揪住了岳凌楼的衣服,往后一拉。岳凌楼本就东倒西歪的身体顿时一个趔趄,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双膝『咚』的一声磕到地上。随后,整个身体都笔直地朝前倒了下去。
  见状,月摇光终于知道事态的严重。把他抱起来,这才发现岳凌楼的体温高得实在不象话。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火球似的。然而半昏迷状态中的他还在挣扎,手肘胡乱撞了几下,但力道太轻,没能把月摇光撞开。
  「你给我老实点。」月摇光低声警告,箍制住岳凌楼动来动去的手。
  「你不要管我!你走!」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全身软瘫,双眼紧闭,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阵阵热气从嘴里吐出。
  「你这是什么毛病?」
  伸手在岳凌楼的额上一探,觉得并不像发烧,又在脸颊和脖子摸了几下,都是一股热辣辣的烫。情急之下,月摇光撕开了岳凌楼的衣物,本想以此降温,谁知却意外发现了他肌肤上刺眼的红斑。
  如果是西尽愁,立刻就知道那是花狱火的症状,但是月摇光的反应却要慢半拍,愣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问道:「这是紫星宫给你下的毒?」
  「呵……」岳凌楼轻声一笑,微微睁眼,不答反问,「你对紫星宫那么熟,应该对这种毒也有不少了解吧?」他的声音极低,每说一个字就要深吸一口气。但话里的意思,却承认了这毒和紫星宫之间的关系。
  所以,月摇光更加肯定了他的推测,确认道:「是花狱火?」
  「你连这个都知道,果然厉害。」语气里没有丝毫称赞,相反,满是讽刺和自嘲。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月摇光,但身子还没站起来,就觉得脚底凌空,竟被月摇光打横抱了起来。
  「我早该想到的……」月摇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抱着岳凌楼朝一线天瀑布下的水潭走去。
  预感到大事不好的岳凌楼,猛一睁眼,瀑布飞溅的水珠已经打在他的脸上,而且随着他们向水潭的靠近,水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冷。用力抓住了月摇光的后领,背脊不禁直了起来。溅到后背的冰凉水珠,让他的神志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你想干什……」
  话只问出一半,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只听『扑通』一声,整个身体如坠冰窟,瞬间冷了下来。不仅如此,就连脸颊都冷了下来。十指紧紧揪住了月摇光的领口,岳凌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潭水已经淹没头顶,然而身体还在不断下坠。
  月摇光,你可恶……
  体内的热流,和体外的寒水形成强烈的对比。那一瞬间带给皮肤的麻痹,竟有一股舒适的感觉流走全身。只是……如果不是在水里就好了……
  屏息已经达到极限的岳凌楼,突然一仰头,正要不顾一切都冲出水面,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道从头顶压了下来——那是月摇光的手!
  ——可恶!难道你想溺死我!
  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突然身体又被一只手臂抬起,岳凌楼向上一仰头,这才终于浮出水面。重新恢复呼吸的他,忍不住把肺部扩张到最大,拼命换了几大口气,正想开骂,却听见月摇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是不是舒服多了?」
  背靠在岸边,身体还浸在水里的月摇光把岳凌楼抱住,为他揩去脸上的水珠。
  「舒服?差点就死了!」
  恨了他一眼,挣扎着正要爬上岸,却又被一把拉入潭中,制住肩膀,动弹不得。
  月摇光道:「听你说话比刚才有力气多了,还敢说不舒服?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这潭水竟这么冷……」说着就打了一个寒战,没给岳凌楼思考的时间,后腿抵在岸边一登,两人竟朝寒潭中心漂去。
  「喂你……」
  先前靠着岸,岳凌楼还有胆子跟月摇光顶嘴,但见现在四处都是水,什么威风都没了,还被吓得急忙把月摇光抱住,生怕被单独丢在水里。
  谁知月摇光这个救生圈做得并不称职,难得见到岳凌楼这么主动投怀送抱,坏坏地一笑,搂过岳凌楼的腰,竟一头扎入水中。于是两人再次全身被潭水浸泡,岳凌楼气得在水中恨恨掐月摇光的背,但月摇光好像根本没感觉似的,一定要等到岳凌楼奄奄一息时,才浮上水面。
  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几次,花狱火带来的灼热和痛痒好像都被这寒潭水消融了,几乎感觉不到。但同时,岳凌楼的意识也已经所剩无几。两人就这样在水里不知道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岳凌楼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岸边传来——来人并不少,应该有二三十个。并且,月摇光的所有动作都在那一刻僵住。
  「月摇光!」
  岸上有人在叫月摇光的名字,岳凌楼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陈凌安的?他叫的不是『天地御月』,而是『月摇光』,岸上没有一个人叫出『天地御月』这个名字。
  迷迷糊糊的岳凌楼用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分析,得出结论:来人不是青神寨中的人,并且他们并不知道月摇光『天地御月』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月摇光。
  就像月摇光自己所说的,天地琉华的死,也杀了天地御月。
  也许,除了青神寨的人,没几个人知道天地御月已经回水寨了吧?所以,在幽河镇的时候,陈凌安、陈晓卿、萧辰清都没认出月摇光就是天地御月。就连后来在水蛇阵,萧顺也没能认出来。
  因为在很多人心中,天地御月已经死了。就像在月摇光自己心中,天地御月也已经死了一样……
  岳凌楼很想睁眼去看岸上到底站着些什么人,但他已经精疲力竭,抓住月摇光衣物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只觉得身体很沉、很沉……并且很冷,和寒潭之水几乎是同样的温度……身体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和寒潭之水融为了一体……
  突然,岳凌楼只觉头脑昏痛,不知怎么就向后一仰,悄然无声地从月摇光手边滑落,向寒潭之中沉去。当月摇光反应过来时,反手一抓,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好冷,越来越冷。
  在不断下坠之中,岳凌楼突然想起了西尽愁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被淹死的人,都是浮在水面上的。于是岳凌楼开始自我催眠:我是尸体……我是尸体……我是尸体……
  可是,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身体还是在不断下坠……不断下坠……
  想试着去划水,但手臂根本没有力气……
  突然,一个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向上提去!
  是谁?月摇光?——只能是他,也的确是他。
  水下很黑,别说是岳凌楼,就连月摇光也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岳凌楼却隐约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击打着鼓膜……咚咚……咚咚……
  很有节奏,也很悠远……
  心跳?难道是心跳?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有心脏在跳动的声音……这会是幻觉么?心跳……为什么在潭底会有心跳……
  无法再去思考,意识已经完全化为一片黑暗……
  就在月摇光把他向水面拉的过程中,岳凌楼失去了所有知觉。
滚床单装死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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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二十一章

岳凌楼再次睁眼,看到的是灰色的天花板。
  身上盖着软软的被子,背后是柔柔的褥子,还有右手……怎么热热的?偏头一看,居然是西尽愁这个呆子!不仅握着自己的右手,还把额头抵在上面,垂头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
  有那么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岳凌楼很想把手抽出来,但见西尽愁一动未动,睡得跟孩子似的,就又有些不忍。心想,既然他想握,就让他握着吧。
  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试着回忆意识消失前的一刻,他应该是在一线天下的那个寒潭里。而西尽愁……不是早就跟欧阳扬音跑了吗?一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右手紧握成拳,毫不客气地朝西尽愁的额头顶去。
  「唔……」
  一声闷哼,西尽愁也终于醒了。揉着被顶痛的地方,惊喜道:「你醒了!」
  「难不成你以为我梦游啊?」朝他一扬下巴,岳凌楼赌气似的把手抽出来。
  「如果你连梦游都不忘打我,我未免也太悲哀了吧?」西尽愁一边笑,一边把岳凌楼的手拉回去,重新握在掌心。
  「你干嘛啦!放手!」岳凌楼又抽,不过这次可就没那么容易抽出来了,西尽愁把他握得死死的。
  「你昏迷的时候,手一直是冷的,像冰一样,到底怎么搞的?」边说着,还心疼地皱了皱眉,把岳凌楼的拳头包在掌心,轻轻挫揉着,想靠摩擦生热。
  「好了!放开!」一边喝止,一边甩手,但依然无济于事。
  西尽愁欣慰地一笑,又道:「不过现在好多了……不像刚被送来的时候,全身没有一点温度,跟死人似的。知道的知道你是溺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刚从墓里被挖出来的呢。」
  「哪有那么夸张……」小声嘟哝了一句,心中也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月摇光没有出手相救,恐怕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还有,那个从潭底传出来的声音又是什么……是幻觉,还是真实的?
  「不过,总算是得救了,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西尽愁边说边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岳凌楼的右手塞进被褥里,再替他压好被角,这才放心离开。待西尽愁走远,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岳凌楼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有问他——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正想起身看个究竟,却听见窗框发出一声异响,扭头一看,居然是月摇光翻窗而入!时机把握得这么好,西尽愁刚走他就进来,想必已经在窗外潜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岳凌楼正想奚落他两句,却见月摇光神色严峻的走到床边。
  没给岳凌楼开口的机会,月摇光压低声音,简捷地问道:「你溺水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
  闻言,岳凌楼微微一怔。心想月摇光说的声音,是不是指那心跳?
  「到底听见没有?」见岳凌楼不答话,月摇光又逼近一步,眼神也更加森冷。
  突然,岳凌楼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月摇光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岳凌楼又反问:「我要明白什么?你要说就说清楚一点。」
  「不,什么都没有。」月摇光低声结束了这个话题,突然又看了岳凌楼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岳凌楼的这句话里,隐隐有些逐客的成分。
  月摇光眼中的迷惑越来越深,只见他摇着头,重新走回窗口,突又回头,严厉地警告了一句:「如果紫星宫,或者十三水寨的人要问你什么,你最好少说话!」
  说完,冷冷地扫了岳凌楼一眼,轻捷地跃出窗外,眨眼就不见影踪。
  这下,岳凌楼的表情才由刚才的轻闲,一下变成冷俊。
  既然月摇光会问那个问题,就证明他也听到了潭中的那个声音。两个人都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就又证明——那不是幻觉,潭底的那个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只有岳凌楼一个人可以断定那心跳声是真实的!
  本来月摇光是可以的,但岳凌楼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太过诡秘,月摇光也像岳凌楼一样,不敢确定那是真实,还是幻觉。
  面对刚才月摇光问题,如果岳凌楼回答『有』,无疑,月摇光会知道潭底有秘密;相反,如果回答是『没有』,凭月摇光的头脑,一定可以猜出那是岳凌楼有意欺瞒。所以,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装作不懂月摇光的话——才能真正迷惑住月摇光!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月摇光极有可能重新潜入潭底一探究竟!而自己不懂潜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潭底的秘密先被月摇光洞悉了么?
  突然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么,就只有找帮手了!
  现在身边靠得住,而又可以帮自己潜入寒潭的人……难道要找西尽愁?
  当岳凌楼发现自己还真想不出其他人选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候,西尽愁端着饭菜推门而入的身影,恰巧同时出现。
  当西尽愁无意中抬头,和岳凌楼的目光接触时,竟愣在门口不敢走了,「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会害怕。」
  「哦,什么眼神?」岳凌楼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非常亲切友好,但无奈还是掩盖不住其本质上的谄媚讨好,以及威逼拐骗的成分。
  「直说吧,我知道没好事。」西尽愁把饭菜放好,认命地搬张凳子坐在桌边,倾听下文。
  「这是哪里?」岳凌楼从最基本的问题切入。
  「幽河寨陈府。」
  「你在这里干什么?」
  「养伤。」
  「你受伤了?」
  「你心疼了?」
  「做梦!谁把你弄伤的?」
  「你想帮我报仇?」
  「去死!」
  「那你打听那么详细干什么?」
  「详细吗?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少自作多情。」
  其实西尽愁并不是自作多情,他只是想借这个方法,让岳凌楼放弃谈论这个话题而已。毕竟,他和欧阳扬音之间发生的事情,目前为止,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岳凌楼又问:「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来幽河寨的?」
  「被送过来的呀!月摇光是紫星宫一方的人,谁敢动他?你又是和月摇光在一起的人,谁又敢动你?既然动不了,只好把你们带回来了。」
  「现在水寨已经听命紫星宫了?」岳凌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同时,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好像也说不上『听命』那么严重,不过现在十三寨上下,都按照紫星宫的意思,在找一处神秘的地方。」
  「神秘的地方?」岳凌楼凝神重复。
  西尽愁点头道:「没错,是一处温度极低的地方,无论什么季节,冰块在那里都不会融化。不仅是紫星宫,就连欧阳扬音都在那处地方。」
  最初告诉西尽愁有这么个地方的人,就是欧阳扬音。后来在幽河寨呆了这么些天,知道紫星宫也在找同一处地方。
  「温度极低的地方……」岳凌楼思索起来。
  如果是在那个寒潭底部,也许温度真的可以低到可以保存寒冰也说不定!难道那里——就是紫星宫要找的地方!还有那心跳声,究竟又是什么!
  岳凌楼神色一肃,蓦然抬头,郑重道:「西尽愁,你帮我盯着月摇光!如果他回了青神寨,立刻告诉我!」
  「又是月摇光……」西尽愁酸酸的话里,有些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味道。
  
第二十二章

西尽愁离开以后,天色已经很晚,岳凌楼却迎来了今天的第三位客人——紫巽。
  紫巽阖门而入,坐在房间中心的木桌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自言自语般道:「还好你平安无事。」
  话里没有温度,冷冷冰冰的,在岳凌楼听来,只是一种形式上的问候罢了。
  岳凌楼抬头看了他一眼,既没说话,也没动。这会儿,他肚子吃得饱饱的,乖乖躺在床上,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正在心里悄悄抱怨这个讨厌的访客,突然又记起紫巽有过人的听力,想必刚才自己跟西尽愁、甚至月摇光的对话,已被他听去不少了吧?
  正想着,就见紫巽放下茶盏,转头望着自己,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我们要找的那个地方,以及……你认为我会感兴趣的一些东西……」
  「为什么所有人都来问我?」岳凌楼窝在被子里,肩膀动了动,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消失的这十多天里,都和月摇光呆在一起。比起自己,月摇光更有可能乖乖回答紫巽的问题吧?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月摇光。
  猜出岳凌楼的想法后,紫巽笑道:「月摇光和你一样,也是刚醒不久。但他双脚刚能走路,就跑到你这里来了,我都没能逮住他——只听到他的声音而已。现在,又因你的一句话,有西尽愁在暗处盯着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你自己逼得我来找你的。」
  岳凌楼的身体蠕动了两下,把脸转向墙壁,一声不吭。
  「看来我是很难叫你开口了。」盯着床上那团胀鼓鼓的被褥,紫巽有些无奈地轻轻叹气。
  岳凌楼心想:既然紫巽曾经嘱咐月摇光保护他,应该不会对自己下毒手才对。这么一想,胆子也大了起来,背对着紫巽,回了一句:「那是因为你的话题没选对!」
  「哦?」紫巽扬了扬眉,问道,「那要说什么,才能让你理我?」
  但随即,眼中就有一丝寒光乍现,沉声道:「那我们换个你感兴趣的话题好了,关于西尽愁的——你以为他真有本事帮你盯住月摇光?」
  岳凌楼虽然没有答话,但无疑,他的注意力却因紫巽这一句话,集中了不少。
  紫巽又道:「你失踪的这些天,西尽愁也失踪了。你和月摇光一起在青神寨,而他,则和欧阳扬音漂流在淅川河上。你和月摇光被送到这里的时候,都冻得奄奄一息;而他,刚被带到青神寨时的情况,也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不仅内力尽失,而且筋脉被断,所有人都以为他废了。」
  岳凌楼一惊,起身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想起刚才,西尽愁告诉自己,他是为了养伤,才被送到幽河寨来的。那么,究竟谁有那个本事伤他?
  紫巽道:「可能和欧阳扬音有些关系……没人知道。」
  「那欧阳扬音呢?」岳凌楼奇怪西尽愁为什么一直没有提起她。
  紫巽轻声道:「依旧下落不明。但西尽愁应该知道一点什么,毕竟——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闻言,岳凌楼又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同于先前,他在思考着这一切。但无论做出什么假设,都觉得不合情理,被自己即刻推翻。能伤西尽愁这么重的人不多,而能让欧阳扬音在这个关键时刻失踪的事情,也不多。
  不给岳凌楼思考的时间,紫巽近逼道:「即使西尽愁表面上伪装得不错,外人都以为他已无大碍,但事实却是,现在的他——柔弱得就像只羊。而月摇光是狼,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推羊入狼窝。你还认为现在的西尽愁,能帮你盯住月摇光?」
  「你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不懂?如果西尽愁有一点疏忽,让月摇光发现他已经形同废人,你以为月摇光会轻易放过他?」
  岳凌楼微微一怔。
  的确不会!当初在淅川河上,月摇光就数次显露他对西尽愁的敌意。如果西尽愁真像紫巽说的那样,那么月摇光极有可能借这个机会控制住西尽愁。但如果控制不了——他会下杀手!
  「他人呢?」事态严重,岳凌楼也激动起来。
  紫巽不急不徐地回答:「不是在月摇光身边么?」
  「月摇光呢?」岳凌楼已冲下床,双手支在木桌上,就差没有把紫巽从凳子上揪起来问话了。
  「难道你会不知道?」紫巽轻轻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闻言,岳凌楼突然怔住。没错,他的确知道。现在的月摇光,只可能去一个地方——就是青神寨,那个寒潭!必须要在月摇光还没有发现之前,把西尽愁找回来。
  「算你厉害!如果想跟就跟来好了!」留下这句话,岳凌楼恨恨地甩门离去。
  其实岳凌楼这一走,就犯了个大错误,他以为紫巽想跟踪他找到月摇光,但是紫巽并没有这个打算。直到岳凌楼离开好久,他才从座位上站起,朝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他要去的那个地方光线很暗,而且还在地下,有逼仄的台阶,充满凝重沉闷的空气。没有人会喜欢那种地方,但是却有两种人迫不得已地呆在那个地方。
  一种是狱卒,一种是罪犯。
  没错,紫巽来到的地方,正是——幽河寨的牢狱。
  摒去一干狱卒后,紫巽打开一扇牢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幽长而又恐怖的声响,牢房里那个黑沉沉的影子抬起了头。
  上衣被扒去,裸露在外的皮肤还算完整,由此可见,他刚被关在这里不久。
  随着紫巽的阖门而入,牢室里的光线一下又暗了下来。
  那人全身再次被笼罩在一片厚重的黑暗之中。他的脸正对着紫巽,脖子和背脊都挺得很直,但就是看不到任何表情,只觉得有两道犀利的视线从那里射出。借着从牢榄缝隙挤进的几丝可怜光线,依稀可见他四肢都被铐上了粗重的锁链,呈十字型吊在刑架上。
  「等我很久了是不是?」紫巽一边笑,一边慢慢踱近。
  黑影叹了一口气,「我也在想,除了你,应该没人会这么对我?」
  「听你说话的声音,精神还算不错?」
  黑影笑道:「不过在看到你之后,精神就差多了。」
  「不要紧。」紫巽半眯着眼,嘴角的笑意越发阴冷,「我给你带来两个可以令你精神振奋的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我要先听好的。」猜到对方接下来会问什么,黑影索性自己先选出来,节约时间。
  紫巽道:「好的就是:那个人还算在乎你,一知道你可能有难,就立刻跑去通知你。可能现在,已经在渡口找到月摇光了吧?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就是——即使他找到月摇光,也救不了你。因为你根本没在月摇光身边,而在——我的身边。」
  「你到底想怎样!」
  「不要打断我的话,西尽愁!」
  紫巽一声暴喝,手中软鞭应声扬起,只听『啪!』的一声,鞭如长蛇卷过,伴随着几点飞溅而出的血水,西尽愁的脸上就多了一条血痕。
  紫巽抖动着落地的长鞭,冷笑道:「你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囚徒,还是少说闲话,留着力气等我的大刑伺候吧!——欧阳扬音到底在哪儿?」
  然而,紫巽得到的回答却是长时间的沉默。
  西尽愁被刚刚那一鞭抽得偏过了头,本就凌乱的发丝更加乱七八糟,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阴暗之中,却有一条鲜红的痕迹印在他的侧脸上,先是泛红,后又慢慢凸起,不多时就渗出血来,『滴答』落在脚边。
  「如果你老实一点,就可以少受皮肉之苦。」
  「如果我告诉你『不知道』就是实话,你会怎么样?」西尽愁缓缓抬眼,平静地注视着两米之外持鞭而立的紫巽。
  「连说谎也不愿花力气编个好的,只靠『不知道』三个字就想打发我,我会认为你根本没有说谎的诚意——会抽到你有诚意为止!」
  「所以说……」西尽愁干涩地笑了两声,「我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至少显得比较有诚意,是不……」
  最后一个『是』字刚要出口,话的尾音瞬间就被鞭声吞没!
  这次被打的地方不是脸,而是胸口,鞭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腰部。虽然没有立刻见血,但乌青的淤伤却清晰可辨。
  紫巽冷声道:「如果我问不出我想要的答案,下次岳凌楼见到你时,你就是一堆白骨!」
  话音刚落,『啪——』的又是一鞭抽了上去。
  难得这个时候,西尽愁还有闲心给紫巽出主意:「如果你真想见欧阳,我教你个办法——把我打得半死不活的,她看着心痛,自然就会现身了。」
  「你闭嘴!」
  西尽愁的话,无疑刺激到了紫巽,甩下的鞭子更加残忍粗暴!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顿急雨般的抽打,西尽愁果然不再说话。因为此时的他,需要花更多的力气,咬紧牙关忍受躯体四肢传来的剧痛。
  因为消耗了太多体力,紫巽也渐渐开始喘气,冷笑道:「即使你今天被我打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岳凌楼见不到你,他会以为月摇光暗中害了你。如果岳凌楼会这样想,其他人也会这样想——西尽愁,你最好明白你现在的处境!」话锋一转,又问,「——告诉我,欧阳扬音到底在哪里!」
  「她死了。」
  『啪——!』的一鞭飞向西尽愁刚抬起的头。紫巽大吼道:「你胡说!」
  「她真的死了。」
  『啪!』又是一鞭,「闭嘴!」
  「事实如此,这世上——再没有欧阳扬音。」
  相对于紫巽的狂躁,西尽愁显得平静多了。他再次把头摆正,目光中闪烁着由不得人不信的肯定。
  欧阳扬音曾经说过,她只有十天的时间,十天以后,这世上再没有欧阳扬音。然而现在,十天的时间早已过去,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欧阳扬音!

第二十三章

「你是来给我送行,还是想与我同行的?」
  淅川河边,月摇光站在船头,朝不远处那抹慢慢走近的白影问道。
  他的脚下,是一只幽河寨的小木船,乌黑的篷子下,只有很小的一块空间,挤死都只能坐下五个人。这会儿,木船的缆绳已被解开,只等月摇光长篙一撑,就能漂入河心。
  然而,慢慢走近的岳阳楼却不理他。不仅不理,还好像根本没看到这么个人似的,径自朝河滩走去,在离月摇光三米远的地方站定。负手望向远方黑沉沉的河水,望累了,就在原地踱几步,反正是看都不看月摇光一眼。
  其实岳阳楼的本意是想吸引西尽愁的注意力。他以为西尽愁就在附近,心想如果西尽愁看到自己来了,应该知道事情有变,等月摇光离开以后,必定会现身相见。
  没想到,看到岳凌楼后,月摇光竟也不急着走了,还友善地招呼道:「要上船就快点,磨磨蹭蹭,会被幽河寨的人发现的。」
  看来他已经认定岳凌楼是想跟着一起走了。
  谁知,岳凌楼竟转过头,朝他非常甜美地抿嘴一笑。下一秒,头稍向右偏,抬起右手在耳边挥了挥,跟他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再见』,而那笑容里的含义就是:『你走好哟~我不送哦~』把月摇光搞得莫名其妙。
  而岳凌楼呢,则继续眺望远处的河水,时而在原地晃两圈,跺跺脚搓搓手。
  虽是初夏,但夜风吹起来依旧冻人。再加上刚才出门时冲得太匆忙,连件外衣都没披,就急忙追到渡口来了。刚才跑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一停下来,才感到浑身上下冷得哆嗦。只盼月摇光快些走,早点见到西尽愁,也好早点回去。
  突然,岳凌楼眼神一变!
  他感到一股奇异的冷风从右边袭来,以为是月摇光的暗器,偏头要躲,却见一块黑色的大布朝自己脑袋盖来!
  因那黑布覆盖范围极广,岳凌楼一时避之不急,被笼在其中。但不仅不痛不痒,还柔柔软软、热乎乎的。
  恼怒地从头上拉下来一看,竟然是月摇光的外衣!
  这会儿,月摇光带笑的声音也已传来:「拿去穿吧,被冻死的滋味不太好受,这点我想我们两个都已深有体会了。不过——衣服还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洗干净。」
  说完,长篙破水,清亮的河面霎时泛起几道涟漪,月摇光脚下的木船已缓缓离岸。
  岳凌楼还站在河滩上,把月摇光的衣服提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收下吧,他又不想洗;扔了吧,又有点对不起别人的一番好意。
  「如果你想感激我的话,就跳上来,我还要你。」
  在河中离岳凌楼五米远的地方,月摇光停止撑船,开玩笑似的发出邀请。
  岳凌楼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你以为我稀罕你要?」
  「不来就算了。」月摇光倒不执着,又道,「不过我告诉你,我要去的地方是青神寨,并且会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如果你想找我,就去那里找。青神在幽河的下游,所以即使没有船,你只要跳河,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漂过来。」
  「看来,你对青神寨还是有感情的嘛。」
  岳凌楼还以为月摇光要在寨里守灵呢,谁知月摇光却道:「也许你现在还能叫那个地方『青神寨』,但等到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要改口了。」
  「哦?那该叫什么?」
  岳凌楼不过是随口问问,哪料月摇光给出的答案却令他瞬间僵硬。
  「北极教。」
  这三个字说得很淡,淡得令岳凌楼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答话。
  月摇光轻笑着续道:「唐碧的一把火,倒也烧得好。毁了青神寨的一切——也就是天地御月的一切。从现在开始,那个在江湖中只闻其名、不见其形,影子般的异端教派——北极,终于也该有个据点了。」
  北极教和紫星宫,都是武林中两大异端教派。自立派以来,从来没有外人知道它们的准确位置。紫星宫是因为隐蔽难寻,并且有幻阵守护。而北极教,则是因为——它从来没有据点!
  北极杀手分散在各个地方,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标是谁。他们就像幽灵,隐藏着北极教徒的身份,潜伏在每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月摇光沉静的目光从岳凌楼的脸上移到河面,淡淡道:「幽灵永远也不会被人记得,即使他们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样,不是太不值了么?」
  岳凌楼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讲,表情却在不知不觉间严肃起来。
  虽然月摇光的声调听起来非常平缓,也没有流露出什么阴谋和野心,但不知怎么搞的,只要细细琢磨起那话里的实质成分,就令岳凌楼阵阵心惊。
  注视着不远处的月摇光,这才记起他现在的身份——北极教主。
  如果不是突然提起北极教,就连岳凌楼都快忘了月摇光还有这一重身份。
  不远处,月摇光端正地站着,手中长篙入水的部分,有一圈圈的水波向外扩散。
  岳凌楼望着那波纹出神,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月摇光会用手中的那支长篙,令波纹越变越大,扩散向越来越远的地方——到时候,也许整条淅川河,甚至是更远的地方,都会被他掀起的波涛席卷!甚至淹没!
  虽然月摇光现在还不得不依附于紫星宫的力量,但是不久的将来,又会怎样?
  岳凌楼有些不敢去想,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月摇光已经撑船离开好久了,只留下很小一点依稀可辨的影子。最后,就连那点影子都没入淅川河中,再也寻不到。
  轻轻吸了一口气,岳凌楼对这空气说:「西尽愁,你可以出来了。」
  不同于以往,这次西尽愁并没有出来。
  「西尽愁?」
  岳凌楼心底生疑,又叫了一声,并朝四周环视一圈,也没有瞥见一丝异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隐隐感到事情不妙,突然回忆起紫巽对他说的一切。难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弄错了?难道西尽愁没在这里?
  ——但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又能在哪儿?
  因为没有丝毫头绪,岳凌楼也显得慌乱起来。
  正在这时,他听见身边树丛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蓦然回头,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西尽愁?」
  然而对方没有应答,只是那『沙沙』的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西尽愁!」岳凌楼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拨开重重树枝,出现在岳凌楼眼前。
  光线很暗,来人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从头到脚都被斗篷包裹着,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除了身形,什么都看不见。
  但从身形上已经可以判断——来人绝对不是西尽愁!足足比西尽愁整整矮了一个头,并且骨架显得更加纤细。
  ——不像男人,倒像是个女子!
  「你是谁?」岳凌楼再次后退,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短剑。
  然而黑影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步一步慢慢逼近。虽然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非常均匀,不仅是步长,就连节奏,从头到尾都是一致的——诡秘到了恐怖!
  岳凌楼不再说话,拇指抵住剑萼,『噌』的一声,已有半寸青光出匣。
  就在这时,那黑影却说话了。声音就像干枯的树干,感觉不到一丝水润,苦涩得就像长满根根利刺:「我来只是为了一个约定……」
  「你是——!」岳凌楼怔住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他已经听出来人的身份。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了!
  然而,来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岳凌楼的震惊,继续靠近,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续道:「这个约定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如果你能在我身边留十天,我就帮你根治岳凌楼身上的花狱火』……」
  「你不要过来!」岳凌楼怒吼威慑,赫然拔剑出鞘,指向黑影。
  然而,黑影还在靠近。好像已经没有意识,好像根本听不到岳凌楼的话,只有一个意念在支持着黑影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那朽木般的声音还在继续:「现在,那十天的期限早已过去,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那个男人总算是遵守了这个约定……所以,该轮到那个女人来实现自己的承诺了……」
  话音未落,斗篷已蓦然扬起,一只乌黑的手爪闪电般朝岳凌楼的肩膀抓来!
  岳凌楼敏捷地旋身一躲,不断后退。然而黑影还在穷追不舍,运步如飞。随着斗篷的飞飞扬扬,招招攻击都以绝对的优势朝岳凌楼袭来!
  渐渐,岳凌楼的脚步开始混乱。不仅是脚步,就连他的心也如同乱麻!
  只因这个人的身份——
  她是欧阳扬音!
  「欧——」
  岳凌楼刚想喊,颈侧就被利爪划破,即刻淌出血来。
  「闭嘴!」
  黑影显得怒不可遏,招式更加狠毒。刚才她只是想抓住岳凌楼,虽然出手很快,却没有误伤一处。但却在听到那个『欧』字后,性情大变,出手也阴毒起来,招招见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岳凌楼的脑袋也转不过来了。
  他只知道不断躲避,不断攻击,不断寻找退路。但实力上的差距,逐渐使他居于下风。即使手中握有武器,但根本伤不了那黑影一分一毫。
  相比之下,黑影则显得游刃有余,而且并未全力以赴——她不是想杀岳凌楼,只是想抓住他而已!
  突然!岳凌楼手中剑锋一转,黑影趁机截获他的手腕,用力一扼,只听『锵』的一声,短剑坠地!黑影身形微微一偏,眨眼就已跃到岳凌楼身后!
  随着这个动作,岳凌楼的手臂已被扭向背部。随之而来的是手肘对后背的重重撞击,岳凌楼应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而黑影则压在岳凌楼的背上,反拧他的右臂,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虽然明知逃脱无望,岳凌楼还是拼命挣扎了几下,但换来的却是肩膀如捏碎般的剧痛。
  「欧——啊!」
  只发出一个字,只听一声脆响,被折向后背的手臂以更加扭曲的角度弯曲着。岳凌楼痛得说不出话。
  「如果你再在我的面前提起那个名字!我就杀了你!」黑影沉声威胁,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岳凌楼虽然被按倒地上,但依旧固执地扭头望着背后的黑影,想看清她的脸。但因为背光,脸部还是一片漆黑。但突然,岳凌楼的视线落在那只压住他的手臂上!
  近在眼前的手臂,几乎碰到岳凌楼的鼻尖。他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差点被呛得流出眼泪。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不仅紫黑一片,还密密麻麻地鼓着无数半透明的小泡,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一些小泡已经破裂,流淌着脓状的液体。
  黑影与自己直接接触的手掌,也没有任何肉质的感觉,只觉得那不是手,而是一块干滋滋的木板。并且,那木板上还生满小刺。被抓一下,就会破皮流血。
  ——她真的是欧阳扬音么?
  岳凌楼禁不住怀疑起来。
  这时,那黑影又说话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就保你平安。我做出承诺,自然就会信守,你不用怕,不过是换血而已,如果你死了,我的命也赔给你。」
  岳凌楼的嘴张了一下,显然是想说什么。但欧阳扬音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下一秒,岳凌楼双瞳一缩,即刻便失去焦距,身子软软倒向河滩,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四章

此后五天,幽河寨不再平静。
  不断有人失踪,每天两个,累积到现在,已经足足十人下落不明。如果再追查不到真凶,这个数字还将不断增长。
  唐碧已经下令严加戒备,幽河寨内人人神经紧绷,但依然无济于事。
  五日之中,紫巽有一半时间都在地牢渡过。守在牢外的狱卒除了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鞭打声外,什么都听不见。他们也不敢靠近,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那被关在地牢里犯人的身份。
  陈凌安被下了禁足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而屋外有一群一群的护卫轮班守着,苍蝇都飞不进来。只有尹珉珉,每日一次给陈凌安换药时,可以给他带来一点最新消息。
  其实,尹珉珉不仅在帮陈凌安治疗季紫兰之毒,同时也在帮萧辰清、萧顺,以及陈晓卿等人治疗。大半个月已经过去,那几人身上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所以停止用药。
  只有陈凌安,唐碧最放心不下,叮嘱一定要每日换药,以稳固病情。不过在尹珉珉看来,这不过只是在浪费药材和时间罢了。虽然心里也有抱怨,但碍于现在寄人篱下,不仅唐碧凶神恶煞,紫巽也抛下自己不理,所以就不敢多嘴,只得乖乖听话。
  不过,最令尹珉珉在意的却是——西尽愁的失踪!
  已经整整六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他也像幽河寨其他失踪的人一样?难道他也遭到了同样的袭击?难道他和这起失踪事件有什么关系?
  尹珉珉越想越混乱,越想越担心,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安慰自己道:西大哥他吉人天相、本领高强,一定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的。
  但是,尹珉珉哪里想得到,令西尽愁失踪的罪魁祸首就是紫巽——随她一起出宫的司风护法。
  在紫巽的拷问之下,西尽愁也只有半条命悬着。
  这全托了欧阳扬音毒药的福,不仅令西尽愁内力全失,浑身武功使不出来。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这副惨景。
  与其说紫巽是在拷问西尽愁,倒不如说是在泄恨。
  今时今日,紫巽也渐渐开始相信西尽愁说的——这世上再无欧阳扬音!
  他不再执着于寻找欧阳扬音的行踪,而只是想好好报复一下这个夺走欧阳扬音的男人。其实当日在水蛇阵,紫巽就已经知道:欧阳扬音对那些噬骨蛇用的是——化尸毒。
  而当时的欧阳扬音被困水中,她要对水蛇用毒,只能施毒于河水。这样做几乎是冒着同归于尽的危险,因为化尸毒在毒杀水蛇的同时,也会对同样置身水里的欧阳扬音,造成伤害。不过以毒攻毒,她同时受到噬骨蛇和化尸毒双重毒药的攻击,可能两者产生了什么抵消,所以才侥幸生存。
  但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化尸毒并没有消失,而只是潜伏,并且随着时间慢慢扩散。欧阳扬音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所以才不择手段地要拉拢西尽愁。但是,计谋还没有达成,她就先已毒发。
  ◆◇◆◇◆◇◆◇◆◇
  另一方面,月摇光回到青神寨。
  翌日,北极教中的开阳星『沈开阳』,还有他的伴星『庭阁』,都来到青神寨。虽然只是三个人,但霸寨称王,宣布青神脱离十三寨,重新立教,名号『北极』。
  惊闻『北极』两字,水寨中人莫不动容!虽然气恼,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加之幽河寨不断有人失踪,其他各寨都怀疑是北极教所为。正想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却被唐碧责令遣散,吩咐各守其寨,不得集会商议,以免给神秘人制造集体攻击的机会。
  其实,唐碧会这么做,只是怀疑那这次的失踪事件是其他水寨所为。不放心继续让他们留在幽河寨,所以早早遣退回去。不过这次,唐碧并没有算准。即使其他十二寨人都悉数离开,但幽河寨的危机依然存在。寨中各人皆惶惶不安,提心吊胆。
  知道这起失踪事件真相的人只有两个,而这两人,现在都躲在幽河渡口附近小树林的山洞里。
  一个是欧阳扬音,一个就是——岳凌楼。
  「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山洞内,岳凌楼头靠石壁,轻声问道。
  已经五天了,他吃的东西少得可怜,这时已经精疲力竭,能开口说话,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不敢指望欧阳扬音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欧阳扬音果然没有听见,她在山洞更深的地方,离岳凌楼大概五六米。
  她蹲着身子,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若干具尸体。脚下的土壤被血水浸泡得变了颜色,就连石头,都染上了一层再也褪不去的暗红。
  那些尸体皆因失血过多而死,手腕被割破的地方,凝着血痂。充满惊惧的眼瞳呆板地望着山洞顶部,再也无法转动。
  如果仔细数一下,会发现这里的死尸正好十具——也就是幽河寨这五天里失踪的人。
  突然,欧阳扬音说话了:
  「不行……为什么不行……为什么还是不行……」
  她的身子颤抖了两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揪扯,好像要把头发全都从脑袋上拔下来似的。干裂的嘴唇翕翕张张,喃喃念着「不行不行」,突然就是一声大叫,发疯似的嚎叫着朝山洞深处冲去。
  与此同时,岳凌楼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情景,这五天里已经重复了不下二十次。他想逃,但是穴道被封,浑身乏力,站都站不起来,怎么逃?他想叫,但喉咙干涩得像要裂开似的,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像用刀子在割着喉管。
  欧阳扬音已经不再是欧阳扬音。
  岳凌楼看过她揭下斗篷时的脸,从那张凝着污血慢慢腐烂的脸上,已经再也找不到当年誉满江南第一美女欧阳扬音的影子。整张脸上最突出的部分就是眼球,爬满了紫红的血丝,像铜铃一般嵌在眼窝里,早已没了当年的秋波流转、顾盼生姿的魅力,只有无尽的仇怨和疯癫。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把欧阳扬音变成如今惨相?
  岳凌楼正想着,突然觉得什么东西握住了自己的脚踝。勉强睁眼一看,竟是尸体中的一具正抬头望着自己。
  那人还没有完全死去,虽然全身的血液几乎快要淌尽,但他凭着最后一丝意志爬到岳凌楼脚边,抬起那张写满惊恐的脸,乞求道:「杀了我……」
  岳凌楼不说话。
  「杀了我……」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可能是回光返照,他的话竟长了起来,「我好怕……看着血一点一点地流出去……身体越来越冷……但头脑却越来越清晰,我好怕……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死亡前的恐惧,和等待死亡降临时精神受到的折磨。
  如果要救他就只能杀他——让他死得更加痛快。
  那一刻,岳凌楼的手指动了动,仿佛受到什么蛊惑似的,想抬手去掐那人的喉咙。那人反握住他的手,帮他掐住自己的喉咙,然后闭上了眼睛,同时脸上竟有一抹解脱的安详。
  感觉到对方的颈喉已经没有任何温度,连血管的跳动都不再存在,岳凌楼的五指蓦然收拢,但他知道自己这点力气连只猫都掐不死,何况是人。
  他竭尽全力地在掐,连左手都覆了上去,十指箍成环状,紧紧贴在那人的喉咙上——杀了他!
  杀了他!——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觉得自己快疯了,此时的他只是想发泄!通过杀人来发泄心中的苦闷和怨气!
  被困在山洞里整整五天,被迫陪着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看着她每天晚上带回来两个活人,割破他们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做着换血的试验。
  她一直没有成功,那些被她抓来的人不断死去……尸体越积越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
  岳凌楼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变成那些尸体中的一员。
  他掐住那人脖子的手不断用力、不断用力,在意念上早已把那人的脖子掐碎成了粉末。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的身体越来越僵,体温也越来越低。岳凌楼还是不能松手,他的双手好像被吸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再也取不下来了。
  他可以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还有心跳一遍遍撞击胸腔的声音。但突然,这一切都被一阵脚步声打乱了!
  那脚步声不是从洞穴内传来,而是从洞穴外传来的!不是欧阳扬音,而是其他人!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来人不止一个,好像很多!
  那个时候,岳凌楼以为自己得救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这个愿望在不久之后就被彻底粉碎!
  来人是幽河寨的人,以萧辰清为首,一共二十多名。
  他们的眼瞳无一例外地在看清洞穴内的情况后收缩了。目光匆匆扫过洞内凌乱的尸体,最后停留在岳凌楼的手上——那双手,直到现在还掐着一个死人的脖子不能松开。
  此情此景,竟令岳凌楼回忆起一年前——耿原修死去的那天。欧阳扬音杀死了耿原修,但欧阳扬音离开了,那个房间里只剩下岳凌楼一人,对着耿原修的尸体,于是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了耿原修。
  现在,一年后的幽河寨,欧阳扬音又杀了人,并且又不知所踪。只剩下岳凌楼一人,对着满地的尸体——而且还是以掐着某人脖子的姿势。
  即使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些人是因为失血而死的,但目睹这一切的水寨中人,依然不会放过岳凌楼!
  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岳凌楼微微抬头,竟对来人自嘲般一笑,好像在说任凭处置。
  在萧辰清一个冷冷的动作后,几个人冲上前来把岳凌楼从地上架起。
  那一刻,岳凌楼竟有些欣喜——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终于可以离开欧阳扬音。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够离开欧阳扬音,去哪里都无所谓……

第二十五章

岳凌楼被带回幽河寨后,直接押入地牢。虽然西尽愁也在那里,但两人却无缘相见。西尽愁有紫巽守着,而岳凌楼,则要接受萧辰清的审问。
  「你还是什么都不说?」
  望着地上那具软瘫的身体,萧辰清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怜惜。
  「你要叫他说话,首先应该给他饭吃,才有力气。」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萧辰清蓦然回头,竟看见紫巽带着一丝冷笑站在牢栏外。萧辰清不发话,紫巽却推开牢门,走了进来,一把把岳凌楼从地上抓起,想要带走。但萧辰清却急忙上前拦住。
  「护法大人不要多管闲事,他是我们幽河寨的犯人。」
  「幽河寨的犯人?」紫巽冷笑一声,笑容里又添几分阴寒,「你可知道在这之前,他是我们紫星宫的人?」
  「紫星宫?」萧辰清怔了一下。
  「连我们紫星宫的人都敢动,你是不是太嚣张了?」
  留下这句话后,紫巽毫无顾忌地带走了岳凌楼。身后,萧辰清气得脸色发青,捏紧双拳。
  ——嚣张?恐怕这里最嚣张的人应该是你!紫巽!
  萧辰清不明白,为什么唐碧这么怕紫巽,事事都听他吩咐。其实,这次紫星宫踏上幽河寨的人,除去月摇光等,就只有尹珉珉和紫巽两个。
  一个是丫头,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而他们水寨则是成百上千人,用得着怕他们?
  越想越气,萧辰清狠狠地一拳揍向墙壁,沉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
  西尽愁被关押的囚室通常只有紫巽一个人会来。
  但是今天晚上,却来了另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全身都用一块厚重的黑布裹着,不仅是脸,就连四肢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团漆黑的影子,什么都看不到。
  来人身手矫捷,而且轻功不凡,所过之处不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就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来人一间囚室一间囚室地找着,最后找到西尽愁这间,便一脚踢开。
  听到响动的西尽愁微微抬眼,但他看到的,不过也是个漆黑的影子罢了。
  来人靠近几步,但却在认出西尽愁后,蓦然怔住。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却可以看见笼罩在黑暗中的身体僵直了一下。
  「你认得我?」西尽愁苦笑一声。他现在这副遍体鳞伤的惨状,恐怕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但这位神秘的访客却认出了他。
  来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头垂得更低,转身要走。却突然听见「啊!」的一声,西尽愁竟惨叫起来。
  「你……」来人蓦然回头,一个音节难以自抑地从喉咙跳出。即使很轻很淡,依然无法逃过西尽愁的耳朵。
  刚刚那声惨叫是假的,是西尽愁为了试探来人的身份使的小诈。
  而他得出的结论则是——这个人不仅认识他,而且关心他,并且——是个女人,一个把自己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下,见不得人的女人。
  在幽河寨,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欧阳?」
  西尽愁轻唤一声。虽然在心里已经确定来人的身份,但在意识上却不敢相信。即使他只听到欧阳扬音的声音,但那声音也已改变太多。没有了以前的清亮,变得嘶哑低沉,如同枯木般粗糙不堪。
  在听到西尽愁喊出『欧阳』两个字后,来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想走,但却走不开!
  今夜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带走被关押在此处的岳凌楼,但哪里料到岳凌楼早已被紫巽带走。然而更意外的是,她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西尽愁!她想逃、想躲,但西尽愁却猜出了她的身份,叫出了她的名字。
  「欧阳!」见欧阳扬音愣住了,西尽愁又喊了一声。
  这时,欧阳扬音的身体才稍稍转动一下,示意她已经听到了。
  囚室里静悄悄的,可以清晰地听到欧阳扬音身上黑布摩擦的声音,她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不然也不会弄得斗篷『沙沙』作响。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西尽愁却没有再说话。
  她有点失望,又有点心痛和不舍,但终于头一埋,眼看就要离开。却听见身后西尽愁又喊住了她:「欧阳!」
  只因为这两个字,她的双脚好像都已不再属于自己。
  无法移动,她走不了。
  虽然不断告诉自己她已经不再是欧阳扬音,告诉自己欧阳扬音早已死在淅川河的那条船上。在她投河的那一刹那,欧阳扬音就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是如此希望自己还是欧阳扬音,是那个有资格去争夺他的女人!她想听他叫她的名字,想为他上药,抚平他身上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但是……
  自己还有那个资格么?
  失去了一切,不再是欧阳扬音的自己……
  真的还有那个资格去爱他么?
  曾经想用自己最后的时间去赌一场,但还是输得无法翻身。
  现在的她,不仅没了以前的容貌,就连内脏也在一天天腐化。她不知道这样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她已经放下了很多东西,但她至少还希望做一件事情——她要完成欧阳扬音许给西尽愁的一句诺言——她要救岳凌楼!
  本来想把『西尽愁』这三个字彻底从记忆里抹去,但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让她再看见他?!上天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折磨她?
  「欧阳……」西尽愁早已虚弱不堪,每说出一个字,都微微喘气,但这时他的脸上,却有一丝平和的微笑,「果然是你……」
  那一刻,欧阳扬音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她不想让西尽愁认出自己,但同时,在听到西尽愁叫出自己名字时,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幸福。
  欧阳扬音转身向西尽愁走去,她不敢靠西尽愁太近,她害怕西尽愁看清自己的脸。她掏出一个小药瓶,洒在西尽愁的伤口上。
  那不是毒药,是止血药。
  她看着清亮的液体从瓶口流出,流到西尽愁的肩膀,流得到处都是。但她不敢伸手去抹,她怕西尽愁感觉到自己手上的皮肤,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光滑。
  她就站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但她不敢碰他,不敢看他。
  「谁下的手?」欧阳扬音干涩地问了一句,声音还算镇定。
  「还能有谁?」西尽愁苦笑一声,又道,「那个男人以为你死了,发疯似的拿我出气……你快点去见见他,让他放心,也好早点放了我……」
  「……」欧阳扬音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其实……」西尽愁低声道,「他会把我关起来,也全是为了逼问你的下落,他对你……用情也很深……为什么你就不能……」
  「闭嘴。」
  欧阳扬音非常平淡的两个字一出口,西尽愁果然闭嘴。
  「你只想跟我说这些?」欧阳扬音问。
  「不,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问吧。」
  西尽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这五天,岳凌楼……怎么样了?」
  只听『嗒』的一声,欧阳扬音手中的药瓶就已坠地。还好地上铺着厚厚的杂草,不然只怕那瓶子会因此碎掉。
  欧阳扬音站在西尽愁的背后,所以西尽愁看不到此时的她,身体抖得如何厉害。她想要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所以紧紧抱紧了自己的肩膀,但却抖得更加厉害。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可怜!欧阳扬音闭了闭眼,脚下也晃动了几下,差点昏厥过去。
  「好,西尽愁!你很好!你知道问我他怎样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你知道我怎样了?!」
  西尽愁不懂她为什么突然翻脸,低声道:「你不是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吗?」
  「我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欧阳扬音突然狂笑起来,「是啊,我很好,好得很……他也很好,不久之后,还会更好……我会帮你解开他身上的毒!」
  「你到底怎么了?」西尽愁这才听出欧阳扬音的不对劲。
  「我很好啊。」
  「你不好!」
  「我非常好!」
  欧阳扬音大吼一句,推开牢门冲了出去,不再理会身后双眉紧锁的西尽愁。
  ◆◇◆◇◆◇◆◇◆◇
  与此同时,淅川河下游的青神寨内,月摇光还未入睡。
  他站在淅川河边,河风拂动着他的长袍,非常清逸的感觉。但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唇齿间那淡淡流淌出的几声唏嘘,都表现出他此刻心中的不平静。只听他淡淡问道:「也就是说,幽河寨还是没能抓到凶手?」
  「应该是了。」沈开阳回答道,「虽然他们带走了岳凌楼,但谁都看得出来那些人不是岳凌楼杀的。我也去那个洞穴里查看了一下,只听到几声毛骨悚然的怪叫,就是找不到人。我想……那个洞八成是住了什么杀人魔,把人骗到洞里杀死!」
  对沈开阳的猜测,月摇光不置可否,沉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幽河寨可就热闹了。」
  「咦?」沈开阳一听『热闹』两个字就来了兴致,追问道,「有什么热闹事么?」
  「是啊……」月摇光冲他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淅川河平静的水面,淡淡道,「这不是个大好的机会吗?反正这起失踪案的凶手查不出来,正好可以利用。即使再失踪几个人,别人也只当是那神秘凶手所为罢了——多好的一个杀人机会啊。」
  「不会吧,难道你……」
  沈开阳还以为月摇光要趁机大开杀戒了呢,没想到月摇光却答道:「不是我,我可没兴趣去争那个总寨主之位。不过,陈凌安和陈商南,这两个人……难免要死一个……」
  「啊——」沈开阳终于听明白了,接着月摇光的话说,「也就是说,不是唐碧趁机除去陈商南,就是陈商南趁机除去陈凌安?他们都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对方下毒手!」
  月摇光点点头,轻笑道:「至少,如果我是他们,就一定不会沉默,必然有所行动。」
  「果然热闹了……」沈开阳的声音低下去。
  「是啊。」
  月摇光还是望着淅川河水,虽然河面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但是他却说:「我听见波涛的声音了……」
  沈开阳不解地望着他。
  而月摇光好像没察觉似的,继续道:「再过不久,风浪一定会掀起。幽河寨,甚至是整个十三水寨,都会被这股激浪席卷……」
  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些期盼,声音比刚才更加沉稳:「我期待着那些激荡的浪潮——将会成为北极教重现江湖的最好的礼花!水寨,紫星,还有天翔门……」
  整个中原武林,总有一天,会受我月摇光的掌控!
  这最后一句话,他并未说出口,只在心里说给自己听。同样的话,他已经说给自己无数遍,但今天晚上,却比以往更令他心潮澎湃。
  不远了……真的不远了……
  月摇光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抖动,他握紧双拳,以遏制住心中的狂躁。他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腾空化龙,呼风唤雨!——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滚床单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