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约一个月前,岳凌楼一剑刺入红叶腹中。
他并不想杀红叶,但红叶却在他的剑下自杀。红叶死后,岳凌楼作为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对紫星宫已经再无意义。并且,红叶的死,令七宫主恨死岳凌楼,她曾一度想置岳凌楼于死地。但后来,岳凌楼却被常枫冒死救出。几番辗转,他又去了杭州,找到月摇光。
岳凌楼知道,只凭现在自己的力量,别说是报仇了,就连保命都难。
所以他不得不依靠月摇光的力量。
但同时,就连岳凌楼自己也不知道,月摇光究竟有多值得依靠?
岳凌楼惟一知道的,就是——这是他的最后一条路。
如果不这样走,他就不会再有反攻的机会,只会被紫星宫完全吞噬。即使这条路非常危险,非常曲折,并且盲目,看不到终点,但岳凌楼必须去走。因为只要他停下来,他付出的代价,将会是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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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岳凌楼身在杭州的消息流传开来。
消息是月摇光故意放出去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引西尽愁现身;另一个就是引紫星宫来杭州。但消息已经放出大半个月,不仅西尽愁没有出现,就连紫星宫,也都安静非常。
这种异样的平静,令月摇光非常不安。
他仿佛可以预感,这一切表面看来的安宁,其实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
紫星宫没有动静,是因为紫坤已经警告过七宫主,不准她再向岳凌楼寻仇。因为紫坤现在身在四川,只希望远在云南的紫星宫大本营,可以安安静静的,不要向外滋生事端,不然很容易腹背受敌。况且,即使岳凌楼对紫星宫已经没用了,但他也不是一个非死不可的人。所以紫坤并不急着要他的命。
所以,权限被限的七宫主,即使知道岳凌楼身在杭州,也只能强压恨意,不敢擅作主张派人到杭州去逮人。
而紫坤这边,其实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去杭州。但并不着急,因为她在等人——等荆希唯。
以荆希唯为首的南天翔,在事实上已经投靠了紫星宫。而紫坤也对荆希唯许下诺言,说可以帮他从贺峰手里夺到北天翔。让南北天翔门合而为一,并且交由荆家统领。这是荆希唯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拒绝,承诺说自己会率船队,前去杭州。
所以,当南天翔的船队,在荆希唯的率领下,由广州向北出发时——紫星宫也终于行动!
他们集合了十三水寨的船只,顺着长江,缓缓向杭州逼近。
紫星宫此行杭州,目标直指天翔门。
控制了千鸿一派,就等于控制了云南;控制了十三水寨,就等于控制了四川。整片西南地区,都已被紫星势力浸染。而现在,紫星宫又把目标渐渐向东方移去。
只要控制了天翔门,就等于控制了整片江南。
而更偏南的地方,广州,还有荆希唯南天翔的势力。所以,只要顺利把天翔门收入囊中,到时候,整片长江以南地区,都会成为紫星宫的势力范围。而紫星宫的敌人,主要就是长安燕云山庄。那里,武林同盟眼看就要集结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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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星宫已经开始行动,然而西尽愁,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自从他在洛阳被人救走以后,几乎再没人见过他。他消失得很彻底,几乎没人敢肯定地说他身在何方,除了一个——就是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一直和西尽愁在一起。
他们从洛阳回到杭州,并且从唐易的墓里,取走了启天剑。那之后,他们依旧留在杭州,留在那座坟山上。现在并非扫墓时节,山上很清净,少有人迹。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他们找到一间废弃已久的土地庙,暂住在里面。
欧阳扬音虽然和西尽愁在一起,但他们却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间,西尽愁都是一个人静静地抱剑坐在墙角,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像一具尸体。
欧阳扬音时常还会走动一下,在附近找点东西充饥。但西尽愁却始终不吃不喝,就连动,都几乎没动过一下。欧阳扬音会在西尽愁脚边放一些果子,并且每天都换,保持新鲜。但西尽愁却从来没有碰过一下。一开始,欧阳扬音的确很生气。但后来,她渐渐明白了西尽愁的想法。
——西尽愁的不吃不喝,就好像在刻意试验着什么。
普通人饿那么长时间,早就死了,但西尽愁却没死。
一剑穿心不会死,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那个时候,西尽愁终于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份——他是燕冥无忧,他无法逃避这个事实。
「不要再留在我身边了,紫星宫迟早会找来,你会受到牵连。」
这是他们躲上山来以后,西尽愁对欧阳扬音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欧阳扬音靠在墙边,昏昏沉沉地正要睡着。突然听到西尽愁说话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睁开眼睛望着西尽愁,西尽愁已经站了起来,带着他的剑,朝外面走去。欧阳扬音也急忙起身,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夜空之中,银白的下弦月,就像一条深深的伤口,非常刺眼。
西尽愁知道欧阳扬音跟在后面,但却去没有回头,径自走到一处山崖,用剑挖了一个长条状的土坑。在这段时间里,欧阳扬音就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问。
直到西尽愁把启天剑放进那个土坑,再推土把剑埋起来,欧阳扬音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西尽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把最后一捧土洒在坑上,看着启天剑完全埋入土中,然后才苦笑一声,不答反问:「你要说我决定什么了?」
「你既然葬剑,就说明你要抛弃你西尽愁的身份。」
西尽愁没有向欧阳扬音解释什么,但欧阳扬音自己却已猜透。也许,她真的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西尽愁的想法。所以她也非常明白,她和西尽愁错过了,就真的是——错过了。
「你难道还想做回燕冥无忧?」欧阳扬音吃力地问道,心口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西尽愁笑了,他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我本来就不是西尽愁,所以谈不上『抛弃』;我本来就是燕冥无忧,所以更谈不上『做回』。」
说完这句话,西尽愁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淡淡星辉落在他的脸上、肩上,看上去很冷。
「你想回燕云山庄?」欧阳扬音上前一步,拦住西尽愁的去路。
西尽愁不置可否。
「你真的要做回燕冥无忧?」欧阳扬音不死心地又问。
「西尽愁又怎样?燕冥无忧又怎样?」
欧阳扬音不回答他,右手『唰』的向后一指,指着那埋有启天剑的小土包,郑重对西尽愁道:「把剑挖出来!」
「我不会。」
「你必须挖出来!」欧阳扬音的声音更加尖利。
然而西尽愁的回答,却还是那平平淡淡的三个字,「我不会。」
「西尽愁是西尽愁,燕冥无忧是燕冥无忧。你埋掉西尽愁的启天剑,就等于杀了西尽愁!——你不能杀了他!」
「……」西尽愁竟无言以对。
「我只认识西尽愁,不认识燕冥无忧!你不能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如果你真要放弃作为西尽愁时的一切,我不会放过你!」
「你何必这样……欧阳?」
「你不会懂!如果你懂的话,六年前就不会喝下孟婆汤,就不会把一切记忆抹去!我不能像你一样,可以那么容易就选择把记忆抹去!无论是痛也好,是爱也好,是恨也好……既然已经经历过了,就不能那么不负责任地抹去!」
「……」
「把剑挖出来!」欧阳扬音非常坚持,声色俱厉。
「我不会……」
西尽愁的这三个字,让欧阳扬音几欲崩溃。
「你真的不挖?」欧阳扬音的喉咙哽住了。
西尽愁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西尽愁应该死了。但燕冥无忧,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很好……」欧阳扬音不再让西尽愁挖剑,而是自己走到土包前,咬牙把剑挖了出来。
只听『噌』的一声,青光出匣,启天剑剑刃寒光凛凛,光华流转。
欧阳扬音手持启天剑,剑尖指向西尽愁,「如果你执意要杀西尽愁,我会用这把剑——替他报仇!」
话音一落,长剑如虹,直直朝西尽愁刺来——他没有躲。
剑峰刺过外衣,刺过皮肤,刺过肌肉,刺过内脏,再从后背刺出来!
启天剑从西尽愁的身体里出来时,剑刃已经被血水染红,顺着锋刃一滴一滴坠落。欧阳扬音抽出了剑,由始至终,手腕没有抖过一下。
剑尖从半空划过,暗红的血液在夜空化为一条鲜艳的弧线。
西尽愁捂住胸口,一阵晕眩,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欧阳扬音也知道。
「西尽愁,我刺你一剑,你会痛,我要你记住这种痛!因为我身上的痛,比你痛上千百倍!」欧阳扬音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伤我的痛,比我现在伤你的痛,要痛上千百倍!」
「如果你不解气,还可以再刺一剑,我不躲。」
西尽愁的身体摇摇欲坠,但他说的话却是认真的。
欧阳扬音没想到她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已经彻底绝望,双膝一软,竟跪倒在地,把染血的启天剑插入土地。她低着头,但听声音,西尽愁知道她哭了。
两人之间突然就这样安静下来,就像这黑夜沉重的寂静一样。
过了好久,西尽愁终于决定还是要走,但临走之前,他对欧阳扬音说:「欧阳,把孩子拿掉吧……」
话未说完,欧阳扬音却已大笑起来,「孩子是我的,不要你管!」
「他会害死你的!」
「你已经让西尽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还想让这个孩子也一起消失么!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对待我!为什么要把一切都从我身边夺走,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喊到这里时,欧阳扬音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说不出话。她吸了吸气,无力地把头深深埋在掌心,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哭,是痛苦,是悔恨,还是不甘,或者绝望?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全身都在痛,无论是头还是心,全都痛得失去了知觉。
然而西尽愁,却不知在时候,已经离开了……
第七章
在月摇光的引荐之下,岳凌楼终于见到了紫乾。
其实早在一年前,在广州情川港,他们就见过一面。那个时候,紫乾替岳凌楼治好了手腕和脚踝的骨伤,并且告诉岳凌楼一些二十年前的事情。
二十年前,耿原修和南洋紫星宫达成交易。由南洋紫星宫向耿家提供花狱火,而耿原修必须帮紫乾找一样东西。
当时,紫乾告诉岳凌楼,那件东西可能是书,也可能是纸,反正上面应该写着耿原修找到的最终结果。
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根本不懂紫乾的话,但现在,经过整整一年,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再回忆当初紫乾的那些话。岳凌楼竟突然发现自己明白了,他终于懂了紫乾话里的意思。
其实南洋紫星宫要找的东西,恐怕就是圣血麒麟吧?
而耿原修,从很多年之前,就致力于研究上古的传说。岳凌楼还在耿家的时候,就帮耿原修整理誊抄过不少古籍。那些东西还在耿原修的书房内,不过就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关于圣血麒麟的记载。
「我早已派人查过,没有。」紫乾低声说出自己的结论,有些惋惜。
南洋紫星宫在杭州滞留了长达数月之久。不要说那些古籍,恐怕就连耿府上上下下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彻底翻查过一遍。而南洋紫星宫至今没有启航北上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找到耿原修留下来的关于圣血麒麟的线索。
「不用再找下去了。」岳凌楼告诉紫坤,「其实圣血麒麟早就被发现了。」
「什么?」紫乾显然没有想到。
岳凌楼道:「数月之前,紫星宫侵入四川十三寨,至今盘留不去,正因为那里是封印圣血麒麟的那块千年寒冰所在处。」
「这么说,是姐姐她……」
岳凌楼知道紫乾话里的姐姐就是紫坤,低声道:「没错,正是她。她比你先找到圣血麒麟,并且现在正在赶来杭州的路上。」
紫乾沉思起来,不再说话。这时,伺立在一旁的司雷护法『紫震』躬身询问紫乾道:「主公,既然如此,我们是否立刻准备北上。毕竟我们已经徒劳无功地留在杭州太长时间了……」
闻言,岳凌楼和月摇光都注视着紫乾的表情,等待他的答案。
紫乾依旧在思索,微微蹙眉,好像有些拿不定注意。终于,好一会儿后,紫乾才答道:「不用了,我们留在杭州。」
紫震惊愕地上前一步道:「主公,可是这样的话,你会碰上……」
「我也正想见见她……」紫乾微笑着打断紫震的话,「我的姐姐,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真的有些想她……」
乾坤两人,本是一对连体双生子。他们的脚后跟处,只有一根脚筋相连。而二十多年前,在关于是否继续守护尹家血脉,等待圣血麒麟复活的问题上,乾坤两人意见发生了严重的分歧。紫坤一怒之下,斩断两人相连的脚筋。从此紫坤不能行走,留在云南继续守护尹家,而紫乾却带着花狱火种远下南洋,在吕宋重新建立了南洋紫星宫。
但现在,他却率领吕宋的船队再次返回中原,并且还有延世蕃等人亲自为他带路。因为紫乾诈称自己为吕宋国师,而他们此次北行,是带吕宋小皇子去京城求亲的。所以当初在情川港,洛少轩等人不敢搜他们的船。明明知道船上藏有花狱火,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而延世蕃和延惟中父子,显然也对花狱火有些兴趣,不然延世蕃也不会出现在广州了。
但几个多月过去,根据月摇光的消息,岳凌楼得知:南洋紫星宫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花狱火的事情。虽然延世蕃等人也试图向紫乾探听关于花狱火的事情,但都被对方巧妙回避过去。并且紫乾始终在暗示,必须要和手持某样东西的人,才能谈花狱火的事情。
但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岳凌楼曾试着去猜,但也只能猜出个大概形状,只知道那是一个巴掌大的东西,除此以外,一概不知。而现在再见紫乾,岳凌楼终于问了出来,「你们究竟要和有什么东西的人,才能说花狱火的事情?」
这个问题有些唐突,紫乾没有立即回答,但也没有立即把话题转移开。
「到底是什么?」岳凌楼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压低了几分,听上去颇有魄力。
终于,紫乾笑了笑,曼声回答道:「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玉鸿翎。」
「玉鸿翎?!」岳凌楼和月摇光同时怔住。
「嗯。」紫乾笑着点了点头,续道,「其实玉鸿翎本不应该叫做玉鸿翎,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就是『朱雀凌云玉』,和圣血麒麟有着很深的关系。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广州遇见耿原修,他的身上带着那块玉石。我想买过来,但他不卖,后来我们谈到这块玉的传说,我对他讲了圣血麒麟和花狱火的故事,他当即提出可以为我寻找圣血麒麟的下落,但条件是要为他提供花狱火,我同意了。而那块玉石,便成为我们接头的信物。」
「所以你坚持要和拥有玉鸿翎的人,才能谈花狱火?」岳凌楼问道。
「不全是。」紫乾答道,「一开始,我只是想逼迫玉鸿翎的拥有者现身而已。因为耿家败落以后,我不知玉鸿翎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我必须得到玉鸿翎。所以我才对你们说『只和有那样东西的人谈』,其实只是想让你们带着玉鸿翎来见我而已……可惜……」
岳凌楼接道:「可惜没人知道你想要的是玉鸿翎……所以更不可能有人把玉鸿翎带到你的面前……」
「嗯。」紫乾点点头,续道,「我想,既然我打哑谜没人猜到,不如现在索性把谜底揭开,看会不会有人把玉鸿翎带到我的面前。」
闻言,月摇光笑道:「听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帮你找玉鸿翎了。」
紫乾不置可否。
这时,岳凌楼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向紫乾提出条件道:「我可以告诉你玉鸿翎的下落,但作为交换,你也必须告诉我玉鸿翎的来历。」
「可以。」紫乾答应得很干脆,「那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千百年前,残存的最后一支麒麟族为了躲避追杀,逃到雪山,并用他们最后的力量下了永生之咒,创造出圣血麒麟。而人类,为了阻止圣血麒麟有朝一日的苏醒,有四名术士也用自己的生命下了血咒,化为四块永生的玉石,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镇住了圣血麒麟。只要那四大家族的血脉不灭,他们对圣血麒麟的封印就父传子、子传孙,孙传曾孙,永远存在。而千百年过去,那四个用血脉作为封印的家族,已经难以找到,惟一可能找到他们的线索,就是当年的四块玉石——所以我才必须得到玉鸿翎。」
「玉鸿翎……朱雀凌云玉?……这是南方的封印?」岳凌楼猜测道。
紫乾点点头,「的确是南方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玉鸿翎的下落了吧……」
岳凌楼没有立即回答,他有些失神,好像紫乾刚刚的话,让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并且想得太深,甚至没有听见紫乾的催促。
直到紫乾又问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答道:「玉鸿翎本应在天翔门,但不久之前,南北天翔分立。贺峰为了镇压南天翔,让人带着玉鸿翎去千鸿一派求援。而我最后一次见到玉鸿翎,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它在江城身上。」
「江城?」
听到这个名字,紫乾思索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恍然道:「对了,就是那个被绑在旗杆上的男人吧?」
「绑在旗杆上?!」岳凌楼愣了。
紫乾道:「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个没有完成使命的天翔门徒回来复命,结果被绑到外面的旗杆上受罚,已经绑了好些天了。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呢,恐怕是没有求到千鸿一派的援兵吧?」
「怎么会这样?」
岳凌楼蓦然起身,朝门外走去。月摇光也匆匆跟上。
而他们身后,紫乾轻声对紫震吩咐道:「顺着这条线,立即派人去追查玉鸿翎的下落。」
第八章
如果仅仅没有请到千鸿一派的援兵,江城不会被绑到旗杆上受罚。岳凌楼回忆起黎雪刚生下孩子后不久,他和西尽愁送黎雪回到千鸿一派时的情景。当时的千鸿一派早已化为一片修罗场,四处都弥散着浓腻的血腥味。而紫星宫,已经侵占了千鸿一派。
那么江城没有顺利达成任务,会不会和紫星宫有什么关系?
岳凌楼本想去看看江城的情况,顺便问他几句话,但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月摇光不禁问道:「怎么了?」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两年前,耿原修会把玉鸿翎返还千鸿一派了。」
「究竟是为什么?」
「二十年……耿原修和紫乾的交易达成了整整二十年……他不可能查不到圣血麒麟的下落。而紫乾却以为耿原修没有查到,原因只有一个……」
岳凌楼没有说下去,他抬眼望着月摇光,只听月摇光续道:「你的意思是说,耿原修刻意向南洋紫星宫隐瞒了事实?」
「没错。」岳凌楼非常肯定道,「以耿原修的能力,他不可能花二十年的时间都查不出圣血麒麟的下落。只有可能是他查出来了,但却不说。不仅是圣血麒麟,可能连玉鸿翎背后隐藏的故事他都查到了,所以才会把玉鸿翎还给千鸿一派!」
「这又是为什么?」月摇光不明白。
「玉鸿翎原本就属于千鸿一派,又是南方的封印,所以……耿原修返还玉鸿翎,极有可能是……他不想破坏南方的那个封印。」
「不破坏封印?」
「是啊……连耿原修也不想破坏的封印……」岳凌楼沉吟着,背脊升起彻骨的寒意,「如果连耿原修都知道必须要恢复那个封印,不能破坏那个封印的话……他一定非常清楚封印解开后的严重后果……如果四个封印都被解开,圣血麒麟复活……究竟会怎样?」
岳凌楼不敢去想,因为他知道那必然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结果,因为那是连耿原修都害怕,都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一年前耿原修才会返还玉鸿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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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见到江城的时候,他已经非常虚弱,想必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而且时节已经入冬,虽然算不上天寒地冻,但一到晚上,那彻骨的夜风,也够人受的。江城眼窝已经深陷下去,嘴唇干裂,皮肤也被冻得发紫。看得岳凌楼不禁皱眉,走上前去,帮他解开绳索。
这时,江城才注意到岳凌楼,勉强抬头,认出是岳凌楼,竟因为太吃惊,而叫不出名字,只是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几声音节。
「你已经不是天翔门的人了,还管他们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月摇光的声音,他走上前来,表情冷漠,显然不太赞成岳凌楼放走江城的做法。
「我放他,和是不是天翔门人没有任何关系!」
岳凌楼不听劝告,依旧在替江城解绳子。好不容易绳子解开了,但江城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僵硬地倒进岳凌楼的怀里。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干什么的!』岳凌楼一回头,竟看见五六名天翔门装扮的侍卫,正拔剑朝他怒骂。
显然,他们是负责看管江城的人,不能让他被人救走。
然而岳凌楼却不理那些人,把江城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转身想带江城走。刚一迈步,侍卫们立刻就围拢上来!月摇光看了看岳凌楼,见他一副倔强的表情,想必是绝对不会留下江城了,于是没有办法,只好上前对那些天翔门的侍卫道:「还请各位禀告贺门主,这个人,我月摇光先带走了,明日一定登门道歉。」
侍卫们虽然对岳凌楼不怎么熟悉,但却认得月摇光。知道他最近频繁出入贺峰府邸,和那些来自南洋吕宋的人也经常接触,心想是自己人,于是也就放松警惕。侍卫们对望几眼后,终于朝月摇光行了个抱拳礼,就转身离开了。
这时,月摇光才偏头对岳凌楼微微一笑,但谁知岳凌楼不领他的情,回过去一个大白眼,拖着奄奄一息的江城,头也不回地走远。只留下非常尴尬的月摇光,站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声气,最后还是又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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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月摇光等人暂住的荆府,江城喝了一碗姜汤,身体终于渐渐暖和起来。此时他正依在床头,盖了好几层被子,脸上终于渐渐恢复血色。
岳凌楼坐在床沿上望着江城,而月摇光依在门边望着岳凌楼。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江城被汤呛到,咳了几声,才看见岳凌楼突然从他手中夺过碗,压低双眉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当初在广州,我好不容易从荆希唯那里救了你,结果你不辞而别,现在回到杭州……又被绑了起来?……」
声音很严厉,带着责备。
「……」江城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什么时候变哑巴了?」岳凌楼继续逼问,「你离开广州以后,去了什么地方?云南么,千鸿一派?千鸿一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紫星宫为什么在那里?玉鸿翎究竟又在什么地方,还有你为什么……」
「好了!」
江城突然一声大吼,打断了岳凌楼还未说完的话。岳凌楼被他吼得怔住,双眼睁大,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他不信那样的江城,竟然在他面前大吼?!
「好了……你不要再问了……」江城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他避开岳凌楼的目光,小声重复着那句,「你不要再问了……」
从来没见过江城发脾气,刚才那一瞬间,岳凌楼竟也被他的气势吓到。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平复过来,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好,我什么都不问。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就来外面的亭子找我,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就躺下睡觉,明天回你的天翔门去!」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岳凌楼气呼呼地冲出了门。
门边,月摇光被岳凌楼的气势吓到,见他冲了出来,急忙让开,不敢碰他一下。
而屋内的江城,却抿了抿嘴,低头望着被单,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想!
几个月前,他带着玉鸿翎去云南,但却巧遇尹珉珉。
他当时有伤在身,尹珉珉替他疗伤,并答应替他传话千鸿一派,说荆希唯在广州另立天翔。为了让千鸿一派的人相信,江城把玉鸿翎交给了尹珉珉。谁知道那之后,尹珉珉却带着紫星宫,血洗了千鸿一派!
后来尹珉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城向千鸿一派的人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尹珉珉已经成为紫星宫的八宫主!?
江城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他的印象里,尹珉珉永远是个活泼的紫色身影,虽然有时乱发脾气,但江城就是无法忘记她开朗的笑容。
一年前耿原修死的时候,在山坡上,尹珉珉想取岳凌楼性命,是江城出手相救。那个时候,望着浑身是血、高高举刀的尹珉珉,江城的心很痛。在尹珉珉的刀落下的时候,她好像同时也杀死了江城心中的那个尹珉珉。
但即使如此,江城无法忘记她。
每次和她意外相遇,自己都会欣喜万千;每次她的不辞而别,会让自己顿感失落;每次她哭,自己会心痛;每次她笑,自己会开心……
就是这样,当江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他知道已经晚了。
即使知道对方不断在欺骗自己,知道对方已经的身份已经是紫星宫的八宫主,知道对方从来没有珍视过自己……但是,已经晚了……
那个紫衣女孩明媚的笑容,已经再无法从他心中磨灭。
第九章
夜已经很深,岳凌楼还坐在亭子里,他在等江城。
「回去睡吧,太晚了。」月摇光递给他一杯酒,让他暖暖身子。
岳凌楼接过酒杯,但目光却移向不远处江城的房间。房间里烛火依旧亮着,江城虽然没睡,但也没有出来。对此,岳凌楼并不失望,因为他了解江城,知道他必定会出来。
终于,当月摇光再也忍不住困意,闭起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岳凌楼和月摇光同时回头朝门边望去,只见江城正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朝亭子走来。
月摇光松了一口气,偏头对岳凌楼微微一笑,好像在说『总算等到了。』
而岳凌楼悄声呷酒,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江城走到岳凌楼身边站着,埋头望着地板,嘴唇张开一下又立即合上,吞吞吐吐,半天都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岳凌楼一点不着急,望着院子里的树不说话。反正他也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倒是月摇光困意浓浓,忍不住催促道:「有话就快说!」
「我……」
月摇光的催促果然有效,只见江城蓦然抬头,壮起胆子道,「我回天翔门去了!告辞!」
说完扭头就往回走。
这时岳凌楼蓦然起身,吼道一句:「站住!」
江城站住了,但背对岳凌楼,没有转身。
「你就是来对我说你要走的?!」岳凌楼哭笑不得。他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等的是江城来向他解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听他说什么告辞。
「还有……」江城慢慢回过头来,低声道,「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我也不想听你说谢谢!」
岳凌楼有些恼火,大声吼道,但这依然没能阻止江城的脚步。
他逃似的大步离开,眨眼功夫就不见身影。他知道现在的岳凌楼一定很生气,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把玉鸿翎被尹珉珉骗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就连当初他回到天翔门认罪时,门主贺峰逼问他玉鸿翎的下落,他都没有解释一句,就全部承担了所有惩罚。
怔怔望着江城离开的方向,岳凌楼气得浑身发抖。他不知道江城到底在隐瞒什么,但却隐约感到那和紫星宫有关。不知为何,岳凌楼突然想到了尹珉珉……
这时,岳凌楼耳边突然响起月摇光的声音。
只听月摇光道:「现在,我好像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救他了。」
岳凌楼回头望着月摇光,等他的下文。
月摇光微微眯眼,轻声道:「我觉得他和常枫很像。」
听到这个名字,岳凌楼不禁身体一僵,心也开始阵阵抽痛。
「但是……」月摇光声音一转,提醒岳凌楼道,「他不是常枫,他是江城,你不要把他们搞混了——因为他们两个,有着很大的不同!」
「很大的不同?」岳凌楼不太明白月摇光的意思。
月摇光道:「常枫心里装的人是你,但是江城,他心里装的却是其他人。我说过他们两个很像,那么既然常枫可以为你舍命,江城的话,也可以为了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惜抛弃自己的生命。我不同意你把他留在身边,太危险了!」
「危险?」岳凌楼从来不觉得江城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月摇光道:「一年前在杭州,我遇见尹珉珉一次。那个时候,她和欧阳扬音、紫巽一起,来杭州寻找西尽愁的踪迹。从她脚下的轻功,我认出她是紫星宫的人。我本想让她带我去紫星宫,但她不同意。于是我打算挟持她,逼紫星宫人现身救她。但就在那个时候——有人突然出现,救了她,而那个救她的人,就是刚刚的江城!」
月摇光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岳凌楼听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月摇光刚才所说,已经证实了岳凌楼的一个想法!
江城心里装的人,难道会是……
「当时尹珉珉叫了他一声『江城哥』,你不知道他当时的眼神……」说到这里,月摇光轻轻抬眼,笑意已从脸上退去,目光骤然降温,和岳凌楼的视线相接,低声道,「当时江城用剑指着我,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说:即使以命相搏,他也要保护尹珉珉的安全!」
岳凌楼的心蓦然变凉,不知为何,他难以接受江城喜欢尹珉珉这个事实。因为这意味着,他应该把江城划到敌人那一阵营去。
「所以……」月摇光总结道,「你不要对他太好,小心到时候被反咬一口,一败涂地。」
「你话真多……」岳凌楼低低回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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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紫星宫抵达杭州。
因为乘的是水寨的船,所以不仅是紫坤和尹珉珉,就连陈凌安和陈晓卿等水寨中人,也都一同来到杭州。
他们迅速在城外立起祭台,不知所为何事。
当天晚上,紫坤在主船上,接待了来杭州后的第一位客人——紫乾。
紫乾在紫震的陪同下,只两人便来到紫星宫停驻的地方。
「姐姐……」
紫乾低声轻唤,望着眼前二十多年前没有见面的亲人,竟无法再向前走。
「乾?!」紫坤吃惊得瞪大双瞳,伸出双手,像是想要抱住紫乾,但无奈腿疾无法移动。
「姐姐!」紫乾大声叫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词语,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
「乾……我的乾,真的是我的小乾……」轻轻抚摸着紫乾的头发,紫坤竟流下了眼泪。她的泪水是热的,就像她现在的心一样,被浓浓的暖意包裹着。
「是姐姐对不起你……二十年前,是姐姐不该撵你出宫……」
「是我对不起姐姐……」紫乾慢慢抬头,望着紫坤,脸上也满是泪水,「如果不是我,姐姐的腿也不会……」
「不怪你,是姐姐一时冲动。」紫坤对紫乾惨然一笑,发抖的嘴唇中,每挤出一个字都显得那么吃力,「二十年了……我一直后悔当初自己斩断我们的脚筋……如果当时不是我太坚持,如果当时不是我太倔强……我们姐弟,也不会分离这么长时间……」
「姐姐,乾好想你……」千言万语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傻小乾,姐姐也是……」紫坤捧着紫乾的脸,用拇指替他擦去挂在脸上的泪,爱昵地和他额头碰着额头,轻笑道,「姐姐做梦的时候,常常会梦见你……梦见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但每次醒来,发现那是梦时,心就好痛……」
紫坤边说边哭,但表情却很幸福。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紫乾,怎么也看不够。二十年了,她想他,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听到他的声音,想抱住他,感受他的温度。她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拥有的幸福,终于再次回到她的手中。
「小乾,答应姐姐……不要再离开离开姐姐了,一直在姐姐身边……和姐姐一起,好不好?」
「嗯。」
紫乾望着紫坤认真的眼睛,笑中带泪,立即点头,承诺道:「我再也不会离开姐姐了……」
第十章
江南杭州,短短几日,紫星宫已经在这里渐渐站稳脚跟。
紫乾率领的从吕宋远道而来的南洋紫星宫,在事实上,已经并入云南紫星宫。这是二十年来,紫星势力第一次完整。但即使如此,当初的『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大护法,却再难聚齐。
二十年前,紫星宫分裂时,震艮两人随紫乾远下南洋,而宫中其余护法则照旧留在云南。
二十年后,乾坤两人终于相见,姐弟相认,和好如初。但宫中其余六名护法,却早已分散。
司火护法紫震,一年前在云南死在西尽愁手上。他的断臂先被月摇光继承,后又交还紫星宫,接到常枫身上。常枫死后,西尽愁又被强迫接上紫震的断臂,成为紫星宫名不副实的司火护法。现在西尽愁不知所踪,但蓝焰的力量却是令千年寒冰融化的唯一方法。所以紫星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逼西尽愁现身。
司风护法紫巽,半年之前,死在四川水寨,死在岳凌楼手上。他的尸体在幽河寨火化,但司风之力,却被岳凌楼继承。当时尹珉珉连人带船想把岳凌楼烧死,是紫巽的力量救了岳凌楼一命。但作为紫星宫司风护法,岳凌楼和西尽愁一样名不副实。
司水护法紫坎,长留云南,通过帮主黎震控制千鸿一派。
司泽护法紫兑,留在云南紫星宫。
司雷护法紫震,一路跟随紫乾,现在也在杭州。
最后一名护法紫艮,他在二十年前就随紫乾去了南洋,并且这次并未随南洋紫星宫北上京城,依旧留在吕宋。
八大护法之中只有乾坤震三人聚集杭州,但仅仅是乾坤两人的力量,就已经令人心生畏惧。
南洋紫星宫和京城严家交好,紫星宫和严惟中、延世蕃等人,其实已经结成联盟。
这样一来,贺峰所领导的北天翔门,处境则变得极为尴尬。一方面,贺峰希望能依附京城严惟中的力量,稳定天翔门;但另一方面,他又对紫星宫心怀畏惧,况且荆希唯已经由广州北上,恐怕再过两日,就能抵达杭州。到时候自己的门主之位,究竟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彻底的未知数。
现在的杭州,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但城中焦灼的空气,却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岳凌楼和月摇光,没有任何异动,很有默契地静静等待局势的发展。而紫坤虽然知道岳凌楼身在杭州,但却一心只顾搭设祭台,准备祭典,暂时没有闲心找岳凌楼麻烦。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平静,但一切看上去又是那么紧张。
就像一根被绷直的线,只要在某个地方稍微施力,就能令这根处于平衡状态的直线——瞬间绷断!
而打破这一平衡的突发事件,就是——西尽愁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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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尽愁出现在长安,落霞山,燕云山庄。
他把无名剑谱交还燕承晏,并且告诉燕承晏,剑谱已经补充完整,让他好好保存。燕承晏早就把西尽愁当成燕冥无忧的继承人,并且曾经忠告西尽愁,紫星宫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所以,现在突然看到西尽愁前来投靠,燕承晏自然热忱相迎,把他介绍给武林同道。
西尽愁这个名字,两年前本就是个热门话题。杭州名剑门的隐剑继承者,谁不知道?不过随着他失踪的一年,这个话题稍稍降了降温而已。但今日一经燕承晏提起,知道他竟是燕冥无忧的继承人,又在各门派之中引起一片哗然。
西尽愁把圣血麒麟的事情公诸于众,但他并没有说自己就是燕冥无忧。
燕承晏已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身份——燕冥无忧的传人。只靠这个,他就已经可以立足于武林同盟。如果把一切解释得太过清楚,反而会害自己深陷麻烦。
几日之后,武林同盟在燕云山庄正式结成,各门各派一致推举燕承晏为武林盟主。同盟结成以后,立即以匡扶正义为名,准备南下杭州,讨伐紫星宫。
但就启程前几日,计划突然改变。
只因为西尽愁对燕承晏说,「紫星宫的力量虽然已经遍布长江以南,并且爪牙已经伸到江南杭州,但是——他们的心脏,却依然留在西南。只要一举捏碎他们的心脏,紫星宫自然溃败。」
「心脏?」燕承晏不太明白西尽愁的意思,询问道,「难道是云南?」
「不对。」西尽愁摇了摇头,「是四川青神寨。」
「青神寨?紫星宫的心脏怎么会在哪里?」
「紫星宫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个传说。他们不择手段要让圣血麒麟复活,但是现在,圣血麒麟的身体和灵魂分为三部分。一半灵魂在我身上,一半灵魂在紫星八宫主尹珉珉身上。但是圣血麒麟的身体,却远在四川水寨——被一块千年寒冰封冻住!」
——那个被冰封的婴儿,才是紫星宫的心脏!
——要灭紫星宫,先灭圣血麒麟!
——这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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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同盟结成,并且南下四川的消息,迅速传到杭州。
本来紫坤还不算紧张,因为她亲自领教过千年寒冰的厉害。既然她自己想尽办法都不能令寒冰融化,那么那些武林同盟的人,就更没那个本事了。
但紫坤的这一想法,却在得知西尽愁也加入武林同盟后,彻底产生改变。
她怕了,怕得不能再像当初那么冷静地对待武林同盟南下水寨的问题。因为她知道,只要有西尽愁在,千年寒冰就有可能融化!
西尽愁继承了司火之力,而蓝焰的力量,是唯一令寒冰融化的方法!只要那寒冰融化,她守护了几千年的圣血麒麟的身体——极有可能被人破坏!
如果圣血麒麟肉身被破坏,她就会彻底功亏一篑!
「姐姐,我们赶回水寨吧……」紫乾也知道事情的严重,「如果再不阻止,只怕圣血麒麟的肉身,真有可能被那些武林同盟的人毁了!」
「赶回水寨?……」
——不是不想回,而是根本来不及!
就算紫星宫现在马不停蹄地赶回四川,只怕到了四川以后,武林同盟早就占领水寨!
「不、不能回去……」紫坤摇着头,否定了紫乾的打算,但眼神却有些慌乱,「就算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不能被他们牵着走,我们必须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是啊,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紫坤问自己。事发太突然,她也觉得应付吃力。她不怕武林同盟占据水寨,也不怕武林同盟毁掉紫星宫——她只怕那块千年寒冰中的婴儿消失!
西尽愁的确没有说错,圣血麒麟的肉身——正是紫星宫的心脏!
紫坤也不怕武林同盟,只怕西尽愁,怕他用蓝焰把寒冰融化!她好后悔当初把紫震的断臂,接到西尽愁身上!但是现在一切后悔,都已无用,事已至此,如果不能阻止西尽愁去水寨,她将一败涂地。
武林同盟留在四川没关系,只要西尽愁不在四川,只要西尽愁把他的右臂交出来,一切都好办了!
——但是,怎样才能令西尽愁交出右臂?!
紫坤蓦然抬眼,望着紫乾。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执著,也是终于想出办法的欣慰。她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晰,只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当初西尽愁的右臂是如何断掉的事!
西尽愁为了救岳凌楼,可以咬断自己的手臂。但现在,紫星宫虽然没有岳凌楼,但却有尹珉珉。紫坤曾对尹珉珉说过,『不要小看你在西尽愁心中的地位,你也可以引他来杭州。』
——现在,终于要用到尹珉珉了!
紫坤笑了起来,表情全是媚惑,她对紫乾说:「其实事情非常简单……只要我们给西尽愁一件礼物,他就会乖乖回到杭州来了……」
「礼物?」紫乾显然不明白。
紫坤点点头,讲明道:「把珉珉的一根手指砍下来交给西尽愁,并且告诉他,如果他不交出右臂,我们下次送上的——就是尹珉珉的人头。」
「姐姐!」紫乾一惊,脸色大变,急忙劝说,「姐姐,可是这样……」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等紫乾说完,紫坤严肃地截断了他的话,「反正祭坛就快搭建完成,我们只要再用招魂术,把珉珉身体里的那半条魂魄招引出来……到时候尹珉珉是死是活,她的身体究竟完不完整……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紫坤已沉下了眼,露出主意以定的表情。
于是紫乾也只好低头,不再说话。
也许,这真的就是现在所能想到的、保护圣血麒麟最有效的办法了吧?
第十一章
摆在尹珉珉面前的是一把刀。
紫坤坐在软榻上,微笑着望着尹珉珉,温和地对她说:「还是你自己动手吧,只是一根手指而已……这是你作为八宫主应该做的,紫星宫已经给了你很多东西……没有紫星宫你就是一个孤儿,所以为了紫星宫……断一根手指又怎样?」
——紫星宫给了我很多东西?
尹珉珉慢慢抬起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紫坤。此时此刻,她不觉怕,只觉冷。无论是眼前那把小刀,还是紫坤温和的微笑。在尹珉珉看来,都比寒冬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令她全身冻结。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从紫星宫得到了什么……
因为紫星宫,她错误地出生;
因为紫星宫,她与父亲死别,与母亲生离;
因为紫星宫,她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
她所有的一切,全都被紫星宫夺去的,但是现在,居然还要为了紫星宫砍下自己的手指,去逼她深爱的一个男人回来送死?!
「我做不到……」
尹珉珉站了起来,她已经不再怕了。她的心脏,她的身体,全都已经被愤怒和恨意灌满!她双拳捏紧,身体微微战栗着,这是因为强压怒气而产生的颤抖。她所有的恨、所有的怒、所有的怨,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她的眼神出奇得冷,甚至连紫坤也感到了一股寒气逼来!
「珉珉……」
紫坤低低唤了她一声,微微蹙眉。但现在的尹珉珉,却已经什么都已听不见了。她的眼中,只能看见那一把摆放在她眼前的刀,还有十步之外、软榻上半卧半躺的紫坤。
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对方的态度还是如此悠闲?
即使自己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但对方还可以那么无动于衷地淡淡微笑?对方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血?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尹珉珉不明白紫坤为什么要这么逼她,她不知道自己在紫坤心中究竟是什么?
一个盛装着麒麟魂魄的容器么?
尹珉珉突然很想笑。笑自己在紫坤眼中,居然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容器而已?!
「姐姐!小心!」紫乾突然大吼一声!
只见尹珉珉抓过那把刀,猛地朝紫坤刺去!
「啊!」只听紫坤大叫一声,血已溅了出来!
一来她有腿疾,避之不及;二来没料到尹珉珉会突然向她攻来。所以当尹珉珉的刀锋离她只有三寸之距的时候,她只来得及挥手一挡,但无奈刀锋太利,竟割断了她大半衣袖!惨叫过后,紫坤俯在软榻上,捂住不断流血的手臂,微微喘息着。
「姐姐!」
紫乾发疯似的狂叫着,只觉头脑一片晕眩,双眼睁得极大。他想冲过去,但无奈双腿都是软的,迈不开步子。紫坤的身体被尹珉珉遮挡住,他只能看见她散乱在软榻上的长发。
房间里的其他人,在那一瞬间,也都惊愕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他们不敢相信,竟会有人敢抽刀向紫坤刺去?!而竟然也见血了?
紫坤的血令尹珉珉疯狂,她自己也没想到,可以这么容易得手。
她抽刀正欲补刺,但还不及拔刀出来,突然只觉一股莫名的力量朝自己袭来!
就像是一股非常强烈的气流,正撕扯着自己的身体,要把自己卷走似的!
尹珉珉惨叫一声,被那股气流掀飞数米,最后跌坐在地!心脏好像也受到那股气流的挤压,一低头,竟吐出一口血来!
「珉珉……」
见尹珉珉吐血,陈绫安终于有了反应。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推开人群,朝尹珉珉扑去。
「你滚呀!」
尹珉珉一把推开了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紧紧咬牙,朝紫坤走去。她全身都已受伤,但奇怪的是看不到伤口,只能看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四肢流淌下来。
她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她每走一步,身子都会偏斜一下,眼看就要跌倒。
她的手上,还紧紧握着那把刀,那把她刺伤紫坤的刀。
刀尖正在流血,是紫坤的血,还有她自己的。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知道一步、一步,继续朝紫坤走去。她知道自己杀不了紫坤,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也知道自己也许会死,但这也不再重要……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再冲上去,再刺紫坤几刀!仅此而已。
把她的恨、她的怒,全都发泄出来!
紫坤已经抬起了头,冷冷地望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尹珉珉。其他侍卫们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抽刀向尹珉珉靠近,围成一圈。但不知为何,紫坤却轻轻挥手,让那么侍卫散开,给尹珉珉留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看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珉珉……」
紫坤试着喊了尹珉珉一声,但对方坚定执著的眼神却让她知道,此时的尹珉珉,已经没有理智可言。
尹珉珉高高举刀,刀尖对准紫坤的脸。
紫坤仰头看着她,眼神平静。
眼看尹珉珉一刀正要落下,突然——
「珉珉!你冷静一点!」
陈绫安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只见他一把拉下尹珉珉的手,夺走她手中的刀,『哐』的一声扔在地上。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你放开我!……」
尹珉珉挣扎着,眼泪不知何时已经狂涌出来。她的眼眶很红,咬紧的嘴唇,也已经渗出血来。她被陈绫安按倒在地,终于不再说话。她的心跳好快,因为恨,也因为怕。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陈绫安没有拦住她,她不但伤不了紫坤,反而还会害自己受更严重的伤。
但刚才不知为何,即使明知道伤不了紫坤,即使明知道自不量力,但尹珉珉就是不想放弃,就是不想轻易认输,就是不想看到紫坤那种冰冷沉着的眼神!
「我恨紫星宫……我恨你们……」
尹珉珉满脸是血,头晕目眩,她的声音颤抖着,是控诉,也是无能为力的抵抗。面对紫星宫,面对紫坤,她就像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她什么都不能做,就已经注定是输。
从来没有尝过这般不甘心的失败,她输得这样彻底,也输得这样愚蠢。
「珉珉……」陈绫安抱紧了她,把她藏在自己的怀里。
这时,紫坤的声音高高在上地传来:「珉珉,我可以原谅你……只要你认错,把你的一根手指砍下来,我就可以原谅你……」
尹珉珉没有回答,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的脸被陈绫安埋入怀中,没人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昏厥过去。
——安静,令人心都冻结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珉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陈绫安却说话了,他紧紧抱着尹珉珉,抬头对紫坤道:「如果你需要手指的话,就把我的砍下来……只是一根手指而已,就算是西尽愁,恐怕也看不出究竟是我的,还是珉珉的……」
「……」紫坤一语不发,冷冷俯视着地上的陈绫安和尹珉珉两人。
「你要手指的话,就砍我的好了!」
陈绫安几近咆哮,也不等紫坤回答,一把抓起地上的血红的刀刃,高高举起,狂叫一声,朝自己的手指剁去!
「绫安!」
一声大叫,陈晓卿冲上前去,紧紧握住陈绫安的手,「绫安你疯了么!你怎么可以砍下自己的手指!」
「放开我!」陈绫安一把挥开陈晓卿,抱着尹珉珉向紫坤爬去,他的眼神就和刚才的尹珉珉一样,同样迷乱,但同样执著,他用哽咽的声音求情道:「我求求你……放过珉珉吧……她不是你们的八宫主么?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
「够了。」淡淡的两个字,从紫坤嘴里发出,止住了陈绫安接下来的话。
紫坤冷冷地吩咐四周的护卫道:「把八宫主关押起来,告诉她,我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她愿意认错,愿意把手指砍下来交给我,我就可以原谅她……」
第十二章
夜已深,众人都已睡去。
满天都是星光,但天空依旧很黑。尹珉珉抬头望着这一片黑沉沉的天,眼神无波,出奇地平静。她被关在房间里,外面只安排了两名侍卫看守。不知是紫坤看准了她不会逃,还是认定了她会乖乖认错。
尹珉珉清楚地记得,她被侍卫拉走时,紫坤看她的眼神。深邃而又阴黯,她不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因为那眼神而变得僵硬,犹如石雕。
——也许,自己回到紫星宫,就是一个错误。
尹珉珉也想过逃,但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儿去。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十指交错。她不敢想像有一天,十根指头中会断掉一根,为的就是逼西尽愁回到杭州?!
尹珉珉正想得出神,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她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向外望去,她竟看见了陈绫安!
陈绫安只身一人,和那两名负责看守的护卫发生了什么争涉,不一会儿就争吵起来。陈绫安的声音渐渐提高,那两名护卫也毫不退让,声音也随之变大,尹珉珉这才终于听清他们的话。不过是陈绫安想来见尹珉珉一面,但那侍卫说什么都不肯放行,两方互不妥协,争执起来。
尹珉珉走回床边坐下,她什么都不想听,只觉得很吵。
陈绫安的声音让她心烦。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她想见的人不在她身边,她不想见的人,却偏偏无处不在?
但突然,尹珉珉听到一个令她汗毛倒立的声音——拔剑声!
她只觉自己头皮一麻,如被雷击般『噌』一下站了起来,迅速朝窗边跑去。但却只看见几抹血色一闪而过,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听见,那两名侍卫就已经直直倒了下去!
尹珉珉的心蓦然抽紧,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但随即只听『哐』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推开,陈绫安闯了进来!
他的手上还握着那把滴血的剑,再黑暗之中反射着幽暗的光。血滴滴落到地的声音,还那么清晰,如在耳边。
尹珉珉摇了摇头,双瞳睖睁,眼神发直,下意识地后退着。
但陈绫安却不由分手地冲上前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门外拽去。
「放开我!」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尹珉珉挣开了陈绫安,大吼着:「你为什么要来!我没有叫你来,也没有叫你救!你为什么要来!我不走……」
「珉珉……」
陈绫安只低低念了一声名字,局促皱眉,也来不及解释什么,还是一个劲儿地把尹珉珉往外拉。
「你放开我!」
一声大吼,尹珉珉甩开陈绫安的手,怒瞪着他。
陈绫安也微微怔住,回头望着尹珉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突然,尹珉珉刚才还盛怒的眼神,竟一下软化下来。只见她双腿一软,身子慢慢向下滑去。毫无征兆地竟一下哭了出来,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你到底还想怎样……你到底还想怎样?……」
见她这副模样,陈绫安也很是心疼。
「珉珉……你再不走,就真的会被砍掉手指呀!……而且,如果西尽愁不肯回来的话……他们还会杀了你……」陈绫安在尹珉珉身边蹲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珉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要你管!」尹珉珉嘶吼起来。
「不要我管?难道就算你的手指断掉一跟也无所谓么!」陈绫安也不可遏止地发起火来。
「手指长在我身上,我想砍就砍,你凭什么过问!」尹珉珉的怒气全都撒到了陈绫安头上,她不顾一切地吵嚷这,「我的这条命要怎样处置,我尹珉珉是死是活,都和你陈绫安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再看到你!」
「有关系……」
和尹珉珉的怒不可遏完全相反,陈绫安的声音冷静了下来,他吸了一口气,沉稳地说道:「有关系……不仅有关系,而且还有很深的关系……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你的人,你的手,你的身体!都是我陈绫安的!……」
话并未说完。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已经掴到陈绫安脸上!
「你无耻!」
尹珉珉咬牙切齿,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陈绫安刚才的话,勾起了她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我只是想救你而已……珉珉!……」陈绫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心脏好像被人揪紧。尹珉珉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已经把他的骨头都剔了一层。
「我不要你救……」
略带颤抖的声音,尹珉珉低下着头,一声一声地抽泣着。
她想过逃,但她不想在陈绫安的帮助下逃。如果没有陈绫安,也许她自己会杀了那两名护卫逃跑。但是现在陈绫安来了,她反而不想走——不想跟他走。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珉珉!」
陈绫安双目骤然凛冽。如果再不逃,就真的来不及了!思及此,他再也不顾其他,伸手朝尹珉珉肩头天突穴点去!尹珉珉闷哼一声,双瞳已经惊愕变大。陈绫安什么也没有解释,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踢开后窗,飞似的窜了出去。
「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已经发现同伴尸体的侍卫们大吼着,也都抽刀涌进屋来,见后窗大大敞开,知道人是从这里逃走的,于是齐齐跳窗,追了上去!
屋后不远,是一片人迹罕至树林。
夜幕沉沉,繁星明灭。
树林里茂密的枝叶,遮住了点点星辰。只有极微弱的几丝光线,若有若无地透了下来。再加上陈绫安、尹珉珉衣着颜色较深,正好躲避。
所以追兵们虽然追到树林,但无奈只能看见黑影幢幢,听到四周树叶沙沙、虫兽叫嚷,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分头去找!」
首领一声令下,护卫齐声应命,四散开去。
如果只是陈绫安一个人,恐怕他早就已经逃远;但现在他还带着一个尹珉珉,只能暂时躲避在附近的灌木丛里。他没有解开尹珉珉身上的穴道,他怕她突然大叫或者逃跑,前功尽弃。
不一会儿,小树林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四周都是明亮的火把晃来晃去,陈绫安只得不断把头埋得更低,祈祷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他望着怀中的尹珉珉,紧紧抱住了她。他感觉她的身体冰凉,而且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但陈绫安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知道尹珉珉恨他,也从来没有原谅过他。但他不奢望她的原谅,他只希望她能够平安度过一切劫难,只希望她能够开心地笑一次。
——珉珉。
再次抱紧了怀中的人,陈绫安心滴血般的痛。
正考虑着该如何脱身,但突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竟是陈晓卿!
原来这次前来树林搜查的人,竟大半都是水寨的人。
陈绫安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脱下外衣,把尹珉珉的身体裹了起来,藏在树丛里,再用一些枝叶掩盖。再三检查之后,直到他自己认为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才拍拍身上的灰尘落叶,站了起来,向陈晓卿他们走去。
听到脚步声,众人齐齐转头向陈绫安望来。
「绫安!」陈晓卿一脸惊愕,拍了拍陈绫安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绫安镇定道:「听到响动就跟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就没人看到陈绫安把尹珉珉救走,所以他现在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就跟那些参加搜查的人一样,没人想到他就是那个犯人。
陈晓卿回答道:「尹珉珉被人救走了,现在还没有找到……」
「我附近我已经搜查过了……没有可疑的人,你们到那边再搜一下……」
陈绫安镇定自若地指给其他人一个相反的方向。
第十三章
杭州城郊,紫星宫人的盘踞处。
黎明时分,负责搜查的人终于回来给紫坤复命,声称方圆百里之内,都找不到尹珉珉的踪影。紫坤听后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微微抬头,透过窗户,望着不远处就快完工的祭台,挥了挥手,遣散那些手下人,独自凝望着祭台出神。
「姐姐……」
紫乾一声轻唤,靠近道:「水寨的人靠不住,不如我们派紫星宫人再彻底搜查一遍。」
陈绫安对尹珉珉的在乎,人尽皆知。而身为十三寨总寨主的陈晓卿,又极其疼爱他的弟弟陈绫安。虽然两人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这样重重关系照护下来,水寨自然会放尹珉珉一条生路。
「姐姐……」
见紫坤没有回应,依旧痴痴地望着不远处的祭台,紫乾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
紫坤这才回过神来,对紫乾淡淡一笑道:「没有关系。就算她生出两只翅膀来,也照样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与其现在把她抓回来、时时提防着她再次逃跑,还不如等祭台建好以后,我们再出动一举截获。把她押回这里,直接送上祭台。」
「这样……」紫乾低头想了想,不再多说什么。
原本,南洋吕宋紫乾一行人,在延世蕃引路下,本想直接前往京城。但途径杭州时,紫乾突然想起,这是耿原修旧宅所在地。因为挂念玉鸿翎,紫乾下令在杭州靠岸,一访耿家府宅。但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玉鸿翎。
另一方面,自一年前天翔门幕后耿家消亡以后,门主贺峰一直在试图寻找新的支撑。一年之后,他最后找到的依靠,便是朝廷延氏。所以,南洋紫星宫在杭州逗留期间,因为延世蕃的关系,他们暂住在贺峰府邸。
但自从紫坤率领紫星宫也抵达杭州以后,紫乾便没有回过贺府,他终日和紫坤在一起。
紫星宫修复了城郊附近的一批旧宅,暂住其中。并且还砍伐树木,搭建祭台。数日过去,眼见祭台已经由最初的垒土,变成现在的三层之台,颇为壮观。
——他们修建祭台的目的何在?
其实,只要是知道圣血麒麟传说的人,应该都能猜得出来。
◆◇◆◇◆◇◆◇◆◇
「他们要再次施用招魂之术,把尹珉珉身体中的半条圣血麒麟魂招引出来。」
杭州荆府,岳凌楼已经明晰紫星宫的打算。
「招魂术么?」月摇光淡淡重复着岳凌楼刚才的话,没了下文。
岳凌楼进一步道:「恐怕紫星宫现在也觉得,尹珉珉太难控制。所以不如放弃她的身体,先把魂魄招引出来,再为圣血麒麟寻找新的寄主,加以控制。」
「寻找新的寄主?」月摇光蓦然抬眼,眼神中有一丝惊愕,「这难道就是紫星宫南下杭州的真正原因?!」
岳凌楼不置可否,垂下了头。
所有一切都只是猜测。
月摇光本以为紫星宫前来杭州,是为了和天翔门一决雌雄,争夺地盘。但静观紫星宫抵达杭州之后的所作所为,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数日以来,紫星宫没有跟天翔门有过任何正面接触,甚至连杭州城都没有进入,只是停留在郊区,一心一意搭建那个祭台。
「三百年前,鸿鹄教主郁辰铭身为圣血麒麟的寄主,称霸武林,号令天下。虽然最终败在燕冥无忧剑下,但总算也是一代霸主……」
岳凌楼一边轻语,一边缓缓抬眼,深邃的目光逼视着月摇光。而月摇光,好像在听到『号令天下』这四个字以后,表情就变得森肃起来。
「其实我在想……」岳凌楼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微微一笑,冷冽道,「成为圣血麒麟的寄主也许并不算一件坏事。尹珉珉那丫头笨了点,不懂得好好利用。如果紫星宫真想放弃她,重新寻找寄主的话……」突然抬眼,对上月摇光的眼睛,问道,「你说,他们会选谁?」
月摇光被他问得微微一怔,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沉声答道:「既然他们来到杭州,而且目标是天翔门。所以紫星宫想要的寄主,应该是天翔门中的人?难道他们想通过培养新的寄主,来达到控制天翔门的目的?」
紫星宫对天翔门的虎视眈眈,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岳凌楼道:「紫乾原本支持的是贺峰,但紫坤却好像更看重荆希唯。紫星宫想要的新寄主,恐怕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现在荆希唯的船队,已经逼近杭州,相信只要他一登岸,紫星宫立刻就会有所行动。」
说到这里,岳凌楼眼中的光线变得幽暗,他望着月摇光,好像在思索更深的事情。
月摇光轻叹一口气,知道对方现在心里一定正盘算着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于是低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岳凌楼沉吟道:「我在想,如果我是紫坤,应该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月摇光淡淡一笑。
「没错。」岳凌楼道,「圣血麒麟会消耗寄主的生命,所以以贺峰的年纪,并不适合。荆希唯的话,无论论智论勇,还是论和紫星宫的关系,都远不及你。但是你唯一输给荆希唯的一个地方,就是——不能控制天翔门。」
月摇光微微眯起眼睛,听岳凌楼继续讲下去。
「你不是说可以给我紫星宫么?现在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岳凌楼冷静地说道,「如果你可以成为圣血麒麟的新寄主,那么不仅是紫星宫,也许就连全天下,也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这的确是一个诱惑,对月摇光来说。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如果按岳凌楼所说,真正成为了圣血麒麟的寄主……那么自己付出的东西,绝对不比得到的少。
见月摇光有些犹豫,岳凌楼继续蛊惑道:「所谓有得必有失,关键在于得失之间,究竟应该如何权衡?虽然我不知道当年的鸿鹄教主郁辰铭,究竟怀着怎样的用心,成为圣血麒麟的寄主,但是……我却可以肯定,他不是一个笨人!如果没有圣血麒麟,郁辰铭的名字,会有几个人知道?」
岳凌楼越讲越兴奋,但兴奋中有带着一丝残忍,他在把月摇光往绝路上推。
而月摇光望着他闪动着诡异光芒的眼瞳,陷入了彻底的沉默。如果对方换作其他人,月摇光恐怕早就结束了这次谈话。但因为是岳凌楼,月摇光奇怪自己并不排斥,甚至还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怎么样?」岳凌楼正色问道。
「你希望我去?」月摇光反问。
岳凌楼淡淡地告诉他结果,「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会去……」
月摇光摇头,不做评价。
岳凌楼道:「如果你不能成为圣血麒麟的寄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紫星宫选我!」
「你就这么恨紫星宫?」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他们……」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已经离开。
这是清晨,风还很凉,没有阳光。花草都已枯萎,枝叶满地。目中所见,都是灰色。
望着岳凌楼的背影,月摇光很久没有移开视线。从那个仿佛散发出柔和微光的背影中,月摇光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复仇,不惜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