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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耽美】月满西楼 第四部 残念 by  YOUYU [复制链接]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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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四部 残念

第一章

西尽愁和耿奕离开了多久,岳凌楼烧得滚烫的脑袋无法去计算这个问题。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真的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从尖叫、哭喊、混乱……到安宁、冷静、离去……对面的人群应该散去了吧?他们以为他们要找的人死了,全都死了,所以离开……
  而自己却活着。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西尽愁,你回答我啊……你在哪里,你不是无处不在,阴魂不散的吗?你现在又在哪里……你出来回答我啊!出来!
  不要丢下我……不要……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害怕,害怕那种被称为孤独的感觉,已经厌倦一个人了……不想再一个人了,不想这样下去……陪着我,即使是死也无所谓……只希望有人陪着我而已……这很难么?回答我……这很难么……
  雨是冷的,浇在脸上是冷的……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虽然闭上了双眼,但偶尔也可以感觉到有股明亮的光线透过眼皮直接传到意念里。那是闪电么?应该是吧……刚开始时还能听到雷声,后来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
  头脑是发胀的,热浪一阵一阵地涌上,身体外面那层皮,仿佛不再属于自己……那是火,狱火,地狱的火焰在烈烈燃烧着……好像可以想象出它赤红的颜色,灼热的温度,自身体的每一处毛孔窜出……环绕着包裹住,好紧好紧……无法摆脱,想把那层皮撕扯下来,然而连手指都动不了……
  不能就这样昏死过去,不能就这样把一切牺牲都付诸东流,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这种强烈的意志让岳凌楼再次抬起了发烫的眼皮,天是黑的……又是晚上了么?这到底是第几天了……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不然会死的……就算没被花狱火的毒性折磨死,也会被饿死,被雷劈死,被身体每一寸肌肤上燃起的熊熊火焰烧死……
  「你记好,其实还有很多人希望你能活着……好好地活着……」
  这句话是唯一支持着岳凌楼撑到现在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活着,好好活着……没有伤痛,被好好保护起来。但是不行,那种可能性小到让人心酸……
  「还是以人换人的交易……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而你的代价就是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活到获救的那一天……」
  活到获救的那一天?谁会救我?西尽愁……你永远都只是一个自作聪明的笨蛋……你永远都是自大自负自以为是,你懂什么你算什么……我不想和你做那笔交易,你回来,不要去……我不想再欠你什么……
  再这样下去会疯掉的,所有的一切,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发疯似的涌到脑子里来……为什么越是到了恍恍惚惚的时候,那些记忆却又变得如此清晰?那些人的音容笑貌,淡淡吐字的神态,慢慢浮现……仿佛就在眼前……
  「凌楼哥……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想法,你都和我们不太一样……你总站在好远的地方,远到我无法靠近……」那个时候的耿芸是笑着的,弯弯的眉眼,上翘的嘴角,恬淡的表情和清婉的声音,「……但是后来,突然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吧……」
  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一样希望被救赎,一样希望被爱,被需要,被拥抱,被亲吻……没有人会喜欢孤单,喜欢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岳凌楼。」
  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叫着自己的名字,没有温度就像雨水一样冰冷。那是个陌生的声音,但又不是完全没有印象。岳凌楼强睁着双眼,视线中那个模糊的人影终于清晰起来……眼里是纯粹的紫色,属于紫星宫的那种紫色……
  「你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紫巽又确定了一遍。
  无法回答他的问话,甚至连点头摇头这种微小动作都作不出来。已经没有力气了,所有的力气都花在逼迫心脏继续跳动上,没有力气再做其他的事情……
  「你已经离死不远了。」紫巽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时,扼住岳凌楼的手腕,猛地一拉。
  「你放开他!」
  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洛少轩,在那一瞬间把剑抵到了紫巽的脖子上。岳凌楼全身软瘫,悬空的膝盖使不上半点力气,不断下坠,像是要磕到地上。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洛少轩的身后还站着很多人,那种打扮和气势,不像是千鸿一派的……难道……朝廷锦衣卫?
  「不要误会。」紫巽慢慢转头,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我并不是要杀他……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救他。因为……」
  在紫巽说这些话的时候,洛少轩的持剑的手臂一动未动,直直地威胁在紫巽的脖子上,但他却非常安静地在等对方把话说完。紫巽也没有让他失望,一把拽起全身软瘫的岳凌楼往洛少轩身上一抛,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属于我们紫星的味道,总有一天,他会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才是同一种人。」
  「笑话。」洛少轩对紫巽的话嗤之以鼻,但他却收回了剑,因为他并不想与紫星宫为敌。威胁紫巽也只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伤害岳凌楼而已,现在见他把岳凌楼还给自己,自然对紫巽失去敌意。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紫巽显然不想跟洛少轩多做解释,他轻轻卡住了岳凌楼的下巴,抬起一个小小的角度,似笑非笑,缓缓说道,「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紫星宫才是你的真正归宿……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刻,岳凌楼突然把眼睛睁开了,凶狠地瞪着紫巽,笑意浮现在微微扬起的嘴角——那是很明显的嘲笑——无声的嘲笑。那表情仿佛在说「紫星宫算什么?什么同一种味道?别笑死人了。」
  「我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哭着求我救你!」
  紫巽厌恶地甩开岳凌楼的脸拂袖而去。
  所有的人都没有去拦他,因为没有洛少轩的指示他们不敢乱动。朝廷的人马已经包围了整栋刘府,洛少轩也撕去了常枰的伪装,恢复真实身份。谁也没有想到丘刘两座府邸之间竟然有这样一条秘道,然而花狱火恰巧生长在这之中。也没有人知道这是哪里,也许要等到更详细地勘查结束后,才能确定吧……
  洛少轩扶住岳凌楼,心痛地抚摸着他皮肤上大块大块的红斑,滚烫的温度不禁让洛少轩的齿间溢出一声喟叹。凭这种半死不活的身体,居然还能撑过那么多天,不能不说是奇迹……不过,终于该结束了吧,这趟云南之行……虽然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幸好你平安无事,我回去也有个交代……
  「站住。」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洛少轩转头,只见一名身着深色朱红袍子的男子霸道地拦住了紫巽的去路。那男子的年龄看上去和洛少轩差不多,但是眼底彰显出的倨傲却是洛少轩没有的。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拦人的人,其身份绝对不低。
  「你就这样放他走?」那男子持剑的右手横在半空,挡在紫巽的胸前,目光直视着不远处的洛少轩,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责难。洛少轩轻轻地点下了头,如果紫巽真的想走,他们区区三百名锦衣卫是拦不住的。紫星宫并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所以又何必要自找麻烦?
  当日在秘道之中,洛少轩亲眼看到西尽愁好像中邪一样癫狂的模样——那恰好是发生在他与紫巽的对视之后。那是妖术——单凭武学难以对抗的术法。
  没有人知道紫星宫的渊源,也没有人知道他们那种妖异的力量来自什么,仿佛那个流派根本就不属于人界而是某种超越了常识的存在。不过还好紫星宫一直低调、安于现状,只是盘踞在南疆地区,有时搞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祭典而已,没有做出什么祸害人间的大事。
  但就是这种和他们强大力量不相称的低调,更让人不能安心,总感觉他们是在蓄积力量,在等待一个机会,在酝酿一个阴谋。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决心要向外扩张势力,那么中原武林,甚至是整个中土华夏,将会掀起怎样的悍然腥风?
  紫星妖人,如果可以的话,和他们的牵扯越少越好,不过……
  想到这里,洛少轩不安地低头看了一眼不知是醒是昏的岳凌楼。刚刚紫巽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强烈的属于紫星的味道?什么最后的归宿?岳凌楼,看来你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呢……
  「放他走吧,我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紫星宫。」洛少轩抱起岳凌楼来到倨傲男子的身边,抓住他持剑的手,把他拉离紫巽半米远。现在在和紫巽纠缠不清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应该是救人。岳凌楼已经被困了三天三夜,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如果晚一秒,后果都不堪设想。
  「放我走?」紫巽冷笑着,用讥诮和不屑的语气说道,「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要你们放吧?不过,你这句话倒是帮我减了不少麻烦,所以,我也帮你减少一些麻烦……毕竟我此行的目的也不是要对付你们。」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洛少轩微微偏头问道。
  「和你一样吧……」
  紫巽淡笑着望着洛少轩,洛少轩轻叹着低下了头……没错,他们的目的都是花狱火——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植物。紫星宫的人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他们和花狱火一定有某种渊源——「紫星」和「花狱」都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存在,那种内在属性的惊人相似不由得人不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你要怎么帮我减少麻烦?」虽然对紫巽要做的事情已经猜到七分,洛少轩还是希望得到对方亲口证实。
  「给你一个忠告。」紫巽意味深长地笑着,猛一抬眼道,「立刻撤走。如果你不想造成意外伤亡的话,最好把人通通撤离刘府……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到了明天你就会知道这里从来没有过秘道,也从来没有过花狱火。」
  「这算什么?」洛少轩冷笑着反问,「威胁还是诅咒?」
  「不是威胁,也不是诅咒……是预言。」紫巽用空灵的声音留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去。那个深色衣袍的男子不甘心地盯着紫巽的背影,突然扭头恨恨地瞪了洛少轩一眼,赌气似的走了。洛少轩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官家少爷就是麻烦……」
  ◆◇◆◇◆◇◆◇◆◇
  香味,好浓的花香……
  岳凌楼在恍惚之中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被一股浓烈的花香包围着,眼睛还无法睁开,看不见,一切都是黑的……只有那股香气好清晰,好强烈……令人窒息,心口都被那气味堵住了般喘不过气……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眼皮,亮起来了……突然一片火红的颜色,赤色的波涛翻滚着,在眼前汹涌起来……
  那是什么……红……火红的一片……那到底是什么……
  「凌楼?」在洛少轩的声音响起后,岳凌楼猛地睁开双眼。刚才在半梦半醒中见到的情景仿佛还残留在视线里,所以他看到的一切都还镀上了层淡淡的红色。淡红的帷幔,淡红的床架,淡红的窗棂和地板……这是哪里?谁的房间?
  头脑还没有清醒到可以把这些话问出口,洛少轩就回答了他的疑问:「这里是客栈。终于醒过来了……我还在想要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赶路,那还真是麻烦。现在要你走路还有些勉强,不过换身干净的衣服应该没有问题吧……我们立刻要起程去广州。」
  「立刻?」岳凌楼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迷惑地望着洛少轩。前后跨度太大,让他一时难以弄清现状。努力回忆着……在记忆的前一刻,那还是一副山青天远的景象……转眼就来到了四壁光光的客栈。
  仿佛是看出了岳凌楼的一团混乱,洛少轩安慰道:「不要再想了,在你昏迷中发生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不要怪我这么急着走,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是北岳司杭那个……」
  「北岳?」岳凌楼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姓氏,皱眉望了洛少轩一眼。
  如果说东方江南是天翔门的天下的话,那么北方京城就是北岳家的势力范围。东方天翔、南方紫星、西方燕云、北方北岳。江湖中无人不知这四个各镇一方的豪门大族。而北岳司杭这个名字……岳凌楼也有些耳熟……
  「你好像也知道他嘛……就是那个北岳哦。」猜出了岳凌楼的想法,洛少轩嘻嘻笑着点了点头,给出肯定答案。这次和他一起奉命追查花狱火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就是刑部尚书北岳颜之子——北岳司杭——也就是当日在石渚上横剑想要拦住紫巽去路的人。
  「去广州干什么?」也许是昏睡得太久,岳凌楼的脑袋也变顿了,懒得去自己思考问题,而借助于提问这种方便的方法。其实只要稍稍想一下,就可以知道让洛少轩和北岳司杭一起出动的事情,只有花狱火一件而已,况且广州港是花狱火流入国境的渠道——所以这次广州之行的目的实在是太明确了。直指花狱火。
  「凌楼我问你,关于花狱火,你到底知道多少?」洛少轩坐到床边,警惕地望了一眼窗外,这才压低声音说,「我总觉得它不仅仅是迷幻药物这么简单……」
  谁都知道它不仅仅是迷幻药物这么简单……
  岳凌楼垂下了眼,没有作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好一会儿才答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不过……」微微一顿,猛一抬眼,岳凌楼眼底闪烁着犀利的光芒,「不过我倒是比你多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如果再追查下去,会有很可怕的结果。关于花狱火的真相——以及它存在的原因和目的——全都很可怕。相信我……它们全都很可怕……」
  岳凌楼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疯狂,他紧紧拽住了洛少轩的袖子,痛苦地闭上眼睛垂头喃喃念叨着:「很可怕……真的很可怕……它为什么会存在……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的人全都不得好死……它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凌楼……」洛少轩担心地扶住了岳凌楼僵硬的身体,安慰他说,「不要再想了,你想得太多。那只是在自己吓自己,自己折磨自己而已……」
  「不是,不是我自己在想……是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告诉我不要靠近……只要一靠近就会惹火上身,就会不得好死……」
  「那你就不要去好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北岳司杭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毫不客气地说道:「因为你的原因,害我们迟了半日才起程。现在你总算是醒了,但这种病恹恹的样子,能不能走路都成问题,即使跟到广州去,也只是碍手碍脚的没有半点作用,还不如……」
  「司杭!」听他越说越过分,洛少轩忍不住大声喝止住他的口无遮拦。虽然在身份上北岳司杭是要高上一截,但每次只要洛少轩一认真,他的嚣张脾气都会立刻收敛起来。那种主动认输的态度,就好像是他对洛少轩存有某种特别的敬畏。
  此时,见洛少轩真的动怒了,北岳司杭也不敢再说下去,只斜斜眼,把视线移到相反的方向,独自生闷气。感觉到气氛越变越尴尬,洛少轩的语气忽又转缓,解释道:「天翔的事情当然是天翔的人最为清楚,如果有人帮我们跟天翔的沿海势力接上线,那么追查药物的流入途径也方便一些。所以……」
  「所以就一定要带他去?」北岳司杭蓦然扭头,没好气地杠上一句。
  然而洛少轩却笑了,那是一种带有暗示意味的笑容,他看着岳凌楼继续说:「不,不一定。如果那个人并不清楚天翔海运方面的事情……那么,就不必去。对吧,凌楼?你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很多……」没有丝毫犹豫,岳凌楼眼神一凛,扫向门槛处的北岳司杭,有些挑衅地又强调了一遍,「全都知道。」
  感觉到对方不友善的目光后,北岳司杭也狠狠地回瞪,两人的目光直直对上,谁都没有认输的打算。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说自己没用——这种强烈的意志是岳凌楼说出那句话的直接原因。
  其实他在说谎,他并不知道。关于海运,他知道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但经他那么斩钉截铁地讲出来后,却由不得人不信。其实他这句话本就不是要说出来骗人,而是要表明态度的——广州,非去不可。
  一开始,洛少轩态度坚决地要带岳凌楼到广州去,一来有个照应,二来多条线索。但就在刚刚看到岳凌楼那意外的反应,和有些疯癫的举动后,他突然动摇了,心想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于是提出只要不清楚海运就可以不去的条件,这其实是给了岳凌楼两项选择。如果想去就说知道,如果不想去就说不知道,他并不强求。
  然而岳凌楼却一口答应下来,这使洛少轩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如果花狱火的真相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那么,该怎么办……真的有必要继续追查下去么?或者就此收手?耿原修已死,把花狱火引入国境的主谋已经不在人世……也许花狱火会就此从国内消失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洛少轩突然笑了一下,笑自己的天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习惯把事情朝好的方面想了呢?如果更理智一点去分析的话,就会知道正是由于耿原修的死亡和耿家的覆灭,才使没有一个人可以再次只手垄断,那么花狱火势必会以更加猖獗的速度流入中原!
  事态紧急,不容耽搁。简单地准备以后,岳凌楼、北岳司杭、洛少轩三人出发南行,直奔广州港而去。其余的朝廷人马全都折返京城,这次广州之行是便装秘密进行的,目的是要找出花狱火从南洋运入的交接地点。
  北岳司杭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只有洛少轩时不时地说些不痛不痒的笑话来活跃气氛。岳凌楼一直不冷不热,有时板着脸,有时又跟洛少轩有说有笑,喜怒无常。
  途中,岳凌楼曾貌似不经意地打探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洛少轩开玩笑似的问:「其他人到底是指谁?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明白的……」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其他人就只有三个——常枫、西尽愁和耿奕,之所以这么问一句,是他很好奇在岳凌楼心里究竟最担心的是谁。
  「你不想说就算了。」岳凌楼才没那么容易让他的奸计得逞,扁扁嘴不再说话。
  「喂……这样就不高兴了?」洛少轩认输道,「好了,怕你了。其实无论你想问的是哪个人,答案都是相同的四个字——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回味着洛少轩的答案,岳凌楼追问道:「常枫也是下落不明?」那日的情况是他亲眼所见的,伤成那样的常枫竟然是下落不明,而不是粉身碎骨?
  「高兴还是伤心?」洛少轩注视着岳凌楼阴晴不定的表情。
  「应该说是侥幸吧……每次他的命都是那么硬,仿佛是受到什么眷顾似的……」岳凌楼低头淡淡回答。千鸿常府被炸毁的那日,聚集在常府的数百人里,也只有常枫一人侥幸逃脱。这次——同样带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他平安无事。
  「还有一件事情你是必须要知道的……」洛少轩突然收拾起了嬉皮笑脸,认真地说道,「常枫消失在紫巽离开的那天晚上,连同刘府的整条地道一起消失了。」
  那日紫巽留下一句话——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到了明天你就会知道这里从来没有过秘道,也从来没有过花狱火。
  紫巽曾说那是一句预言,而那所谓的预言就在几个时辰以后变成了现实——难以理解的现实。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紫星宫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力量让一条地道凭空消失?这难道就是蛊术,抑或障眼法?好像又不那么单纯?
  不过,幸运的是在这之前,洛少轩遵照紫巽的忠告把人员撤离刘府,才没有造成意外伤亡。只是常枫那被石板压住的身体永远地留在了地道里,连同地道一起,消失无踪。
  闻言岳凌楼变得沉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他的背脊缓缓窜上……还好现在并没有与紫星为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将要对抗的,究竟是怎样一股妖邪而又可怕的力量?只是想就可以让人冷汗淋淋。
  「你和紫星宫还真是有缘……」洛少轩低声叹气,轻描淡写地说着。
  而岳凌楼的回答则比他更加平静:「是啊,一段孽缘。」
  尹珉珉是紫星小公主的这件事情洛少轩在几日前就已经告诉了他,再加上紫巽的那句话——强烈的属于紫星的味道。仿佛这一切都注定了一种结果——总有一天,自己是要面对紫星宫的,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仇人也好,同类也好——孽缘已经结下,就再难解开。

第二章

这是岳凌楼第一次来到广州,关于这个城市,他映象最深的就是红棉花。曾经无数次在诗词中读到,那像火焰一般的花朵总是在枝叶长出前就急急冒出来,五片花瓣围成碗口大小,灼灼燃烧。虽然现在时节已经入秋,看不到一朵红棉绽放的影子,但仅仅望着那些树桠,仿佛就能想象出初春艳艳红棉怒放满枝的景象。
  客栈的二楼上,岳凌楼、洛少轩、北岳司杭三人围在一张方桌旁。虽然美食摆满桌,但谁都没有动筷,只因为其中一个人正望着窗外发呆——窗外是木棉树单调的枝叶。好半天,岳凌楼才慢慢转头,好奇地问洛少轩道:「木棉花到底是什么样子?」
  洛少轩温和地笑着,开玩笑似的说:「其实你还是不要看到比较好……因为,我觉得它们就好像是长高了几十米的花狱火。」
  「是么?只是巧合而已吧……」岳凌楼蓦然抬头,隔着木棉树交错的枝干望着被割碎的天空,淡淡说道,「你不要把所有红色的花都跟花狱火联系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要一想到大朵大朵的红花,就老往花狱火的方面联想……也许真的是我太敏感了吧……」
  「喂,你们两个,谈点正经的话题不行么?」身后的北岳司杭非常不满意地抱怨着,「我们这是在办公,不是在欣赏风景好不好?」
  「啊,司杭少爷。」洛少轩突然转过头,脸色伪装得严肃起来,「你有什么正经的事就请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北岳司杭朝他斜了斜眼,低声说道:「广州港大小码头数十个,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一个一个查起,尽早找出天翔门的接货地点才是……」
  「原来有那么多码头吗?」这句话是岳凌楼问的,他微微朝北岳司杭扬了扬下巴,「一个一个查要查到什么时候?」
  北岳司杭不友善地偏头望他道:「是啊,还要带上这么大一个拖油瓶,那速度就更慢了。」
  岳凌楼不理会北岳司杭话中的嘲讽,淡淡问道:「你打算从哪里查起?」
  「当然就由近到远。」北岳司杭用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并且曲起手指,一边数一边说,「首先是最近的临河港,然后往西就是越东港、嘉炎港,接着就是情川港……再然后……」
  「等等……」岳凌楼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个『情川』?」
  「情川又怎么了?」北岳司杭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
  「这个地名突然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呢……」岳凌楼偏头望向不说话的洛少轩,问他,「你觉得呢?」
  「只是一个字而已,你认为耿原修就会选择那里作为交货地点?」洛少轩当然明白岳凌楼的意思。他说的突然想起来的那个人正是他的母亲——慕容情。情川港的「情」就是慕容情的「情」,他们的相似点,也仅仅是一个字而已。
  「你永远不会知道耿原修他是一个多么疯狂的男人……」岳凌楼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即使只是一个字而已,就已经足够左右他的决定……」
  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北岳司杭向洛少轩求救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样吧……」洛少轩最后还是决定根据岳凌楼的意思行事,毕竟他是陪在耿原修身边整整十年的人,「我们直接赶去情川港。」
  「我不去。」北岳司杭面无表情地回话,甚至把脸撇开朝窗外望去,以此表达他的不满。凭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听那个半残的,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一点罢了,洛少轩就对他言听计从。北岳司杭受不了岳凌楼冷冰冰的表情和话语里无法掩饰的锋芒,好像全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看清算出所有人的想法一样。
  对于北岳司杭的故意唱反调,岳凌楼并不是很在意,也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于是低头不再说话,把这个僵局丢给洛少轩去处理。不知为什么,这个刑部尚书的公子好像对洛少轩有种莫名的崇拜,所以才会被对己产生了敌意吧?岳凌楼如是猜测。
  洛少轩望了北岳司杭一眼,北岳司杭继续盯着窗外气鼓鼓的不说话,于是又转头望了岳凌楼一眼,岳凌楼已经开始享用午餐了,两只眼睛只盯着饭菜,仿佛把另外两个人都当成空气。正在洛少轩不知怎么办时,突然从客栈楼梯口传来一个声音——
  「终于找到你们了。我就想怎么会一下子都不见人影了呢……原来是背着我偷跑到广州来了啊。太没良心了吧你……」说着,一抹红色的身影就窜了过来戳了一下洛少轩的脑袋,利落地把包袱往桌上一丢,不客气地坐到三人的中间喋喋不休起来。
  唉……洛少轩受不了地叹了一口气,掏了掏耳朵说:「黎大小姐可真是无处不在,没看见我们正商量正事儿的吗?拜托你先安静一会儿吧。」
  「正事儿?」黎雪眨眨眼睛,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啊,我一见到你们就激动了。抱歉抱歉,继续谈继续谈,不用管我。」
  话这么多,存在感又这么强的人,洛少轩想把她当空气也难,于是招呼来堂倌给黎雪盛上饭,问她道:「听你刚刚的话,你在找我们?」
  「是啊,一路找过来的。」黎雪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到处问人有没有看到一个杀气汹汹、一个冷冷冰冰、一个傻不拉几的三人组合,好不容易才从云南那边找过来的,真是累死我了。」说到这里,黎雪还作势擦擦汗,以此表示她的确很累。
  「喂……我说……」洛少轩的眼睛变成了狐狸般的眯眯眼,把声音拉长问道,「你说的那个『傻不拉几』的人……该不会是指……我吧?」杀气汹汹是北岳司杭,冷冷冰冰是岳凌楼,还剩下最后一个傻不拉几,当然就留给了自己。
  糟了!被这么一问,黎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不好意思地对着洛少轩傻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亡羊补牢。见状,洛少轩已经确定那位傻不拉几的人就是自己了,于是没好气地用扇柄戳了戳黎雪的脑门,板起脸道:「什么傻不拉几,在下这叫『大智若愚』你懂不懂?」
  「好好好,大智若愚大智若愚……」黎雪自知是自己说错了话,捂着额头,扁扁嘴顺着洛少轩的话说。
  洛少轩刚想多教训她几句,就听左边传来噗哧一声笑,竟是北岳司杭发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洛少轩偏偏头,想问他在笑什么,又听右边的岳凌楼发出同样一声笑。更加莫名其妙的黎雪推了岳凌楼一把问:「笑什么呢?」
  岳凌楼想回答,但在看到黎雪呆瓜般的表情后笑得更加夸张,竟无法说话了。每次只要洛少轩和黎雪碰到一起,总是笑料不断,好像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斗嘴对手似的。
  「喂,你们两个……再笑下去我可是会生气的。」黎雪噘噘嘴不大高兴。
  「好好,不笑不笑。」岳凌楼总算稳定下来,微微喘着气说,「我们这次可是有任务在身的。你跟来干什么?不怕你爷爷知道了教训你一顿?」
  「不怕。」黎雪摇摇头,态度坚决,「只要不做坏事,他是不会说我的。你们有什么任务,说来听听,没准我还可以帮上忙呢?」
  「啊……是么?真的有你能帮上忙的这种可能性存在么……」洛少轩打开扇子挡住嘴巴,然后眼神开始往上飘。直到黎雪使劲踩了他一脚,他才哎哟一声把飘到天上去的眼神给拉了回来。
  于是就这样,岳凌楼、洛少轩、北岳司杭、黎雪四人开始了他们的广州之旅。
  也许是近海的原因,广州的集市比云南更加热闹,各种在中原不易看到的奇宝异货海贝珍珠在这里随处可见。一般来说,女孩子见到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后,一定会变得兴奋异常,所以洛少轩一直尽量避开这些商贸街,以减少黎雪聒噪的机会,但后来他慢慢发现自己的这种作法纯属多余,因为黎雪虽然是在京城出身,但却在广州长大,这里可以算是她的半个故乡。中原人眼里的珍惜物品,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广州的地盘,她甚至比洛少轩更为熟悉。
  一行四人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最先累得发话的人竟是北岳司杭,只见他愤愤地瞪了岳凌楼一眼,扭头质问洛少轩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只给他一个人买马?我们呢?」
  「现在经费紧张,能省一点是一点。况且累的人又不只你一个。」洛少轩一边和颜悦色地安慰,一边解下钱袋在北岳司杭眼前晃了晃,那零零星星的碎银相撞的声音证明了他没有说谎。岳凌楼手脚不便,只能以马代步,所以成了四人里面唯一的特权阶级。倒不是北岳司杭真的累得到处撒气,而是看到岳凌楼安稳舒适地坐在马背上,连半滴汗都没流心里非常不平衡。
  「你若走不动了,这马我倒是可以让给你。」岳凌楼舒舒服服地趴在马脖子上,悠闲地对北岳司杭笑了一会儿。这一笑把北岳司杭笑的更加火大,干脆把头扭到一旁,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这时,却听岳凌楼对洛少轩说道:「不过,如果这马被司杭少爷占了的话,到时候就要麻烦你『抱着』我赶路了……」
  「为什么是我……」
  「啪!」
  洛少轩的抗议刚发到一半,就被黎雪瞅准机会狠狠地拍了后脑勺一下道:「废话,不是你难道是我?」一路上都被洛少轩欺负,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反攻了,黎雪当然要连本带利一起打回来。
  「小丫头闪边上凉快去。」洛少轩一只手揉着后脑勺,一只手把黎雪提到路边,睁大眼睛抬头对岳凌楼道,「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会要了我命的。」就算岳凌楼能比赵飞燕还瘦,这样一路抱着走下来,不累死也累瘫了。
  不过,岳凌楼说出这个提议却是另有目的:一是这马背上的特等席位他并不打算轻易让出来;二是他懒得为了一个位置跟北岳司杭争,所以就把这个麻烦丢到洛少轩身上,让洛少轩去跟那个牢骚多的官少爷交涉。
  不想沦为苦力的洛少轩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劝说道:「司杭少爷啊,你就坚持一下,一下,就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这么长的路都挺过来了,还怕这最后一点么是不是?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们……」
  「停!」北岳司杭受不了这些唠叨打断了洛少轩的话,「你饶了我的耳朵吧。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当然可以。」闻言,洛少轩立刻收拾起他说到嘴边的那一大通长篇大论,满意地对北岳司杭点头微笑。作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北岳司杭气鼓鼓地朝岳凌楼鼓了鼓腮帮,用眼神传达出四个字——算你厉害。而岳凌楼则狡猾地偷笑,眼神飘向远方。一旁的黎雪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你们到底打算到哪儿去啊?这广州城就快被我们四个走通了……也不见你说一个『停』字。」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抱怨洛少轩的。
  「是啊。」北岳司杭应了一声,这个问题他也想不太明白,「临河港有这么远吗?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了……」
  「临河港?」黎雪大惊,嘴巴变成了一个圆圈,「临河港不是老早就过了吗?我们昨天下午就到临河了啊。你们到底认不认识路的?害我陪着你们白走了这么一大程。我这是倒什么霉啊我……」
  黎雪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懊恼地抱住了脑袋,『唰』一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往回走去,刚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朝另外三人招招手说:「傻愣着干嘛?还是我来带路吧。不识路就早说嘛,还有我这个老广州在呢。诶……你们怎么了?」
  黎雪的话猛然断住,只因为她看到身后三人怪异的表情。洛少轩是惶恐不安担心把戏被戳穿,岳凌楼是自信满满猜到了把戏的答案,而北岳司杭则是意识到自己中了把戏非常不爽,皱眉质问洛少轩道:「已经走过了?」
  「是啊是啊,老早就过了。现在还得折回去,你们再往前走,可就要到……哎哟。」黎雪话未说完,就被洛少轩的扇柄敲到脑门上。
  「干嘛啊你?」黎雪被打得冤枉,不满地朝洛少轩撇嘴。
  而洛少轩此时则顾不上黎雪,急着跟北岳司杭解释道:「没走过没走过,就是这条路没错的,别听这个小丫头瞎嚷嚷……」
  「好啊,洛少轩,枉我这么信任你。你打算把我骗到『情川港』去是不是?」北岳司杭总算想明白了,没好气地反问。
  这是他第一次来广州,自然不认得路,他跟着洛少轩以为他们是在往临河港走,但是洛少轩却故意瞒着他,走过了临河也不说一声,打算把他直接拐到情川港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怕北岳司杭不乖乖顺从。但没想到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却被黎雪一语道破天机,洛少轩真恨不得把黎雪的嘴巴找个东西塞起来,看她还乱不乱说话。
  北岳司杭一气之下果然转身往会走,但这时马背上的岳凌楼终于发话:「你站住。」每个字都说得很舒缓,没有命令的感觉,并且声音中还隐隐含着些笑意。
  北岳司杭果然停下,转身愤然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一定都知道了吧。算你们厉害,竟敢串通一气来耍我!」
  和北岳司杭的怒气冲冲完全相反,岳凌楼一副悠然自得地表情,在马背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微笑道:「司杭少爷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这件事情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直到刚刚才知道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你说要去临河港,只是因为近而已。但是现在,情川港就在眼前,而临河却还有一整天的脚程,你不会不知道哪个近那个远吧?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情川,何不索性从这里查起?司杭少爷你又何必要讨那个苦吃往回走呢?」
  岳凌楼用北岳司杭自己的话来劝他留步,让对方难以反驳。北岳司杭恨恨咬一咬牙,对上一句:「既然你说你们没有串通,又怎么会知道情川港就在眼前?你分明是认得路的!」
  「这个啊……」岳凌楼软绵绵地把右手五指并拢,与眉同高,作出一个姿势朝远处眺望了一下,这才低头回北岳司杭道,「这个大概就是所谓的『坐得高,看得远』吧,我不巧正好看见前方市集招牌上『情川』两个大字而已。」
  北岳司杭竟被他这句话说的一时无语。
  岳凌楼继续进逼道:「看司杭少爷年龄也不少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你不会是想斗气折回临河去吧?」
  「我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北岳司杭火气上升,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大起来。被比自己年龄小的人说孩子气,谁听到都会觉得面子挂不住的。岳凌楼十八未到,而北岳司杭早就过了二十,但两人交锋起来,北岳司杭竟占不到一丝优势,这点让他很是头疼。
  「好。」岳凌楼挑挑眉,扬高声音道,「我不插嘴。那敢问司杭少爷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从最近的查起。只不过现在最近的海港碰巧是情川港而已,不要以为是你得逞了。」北岳司杭撂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朝情川港的方向走去,连头也不回。他身后的三人,黎雪茫然,岳凌楼微笑,洛少轩牵着马缰朝岳凌楼眨了一下眼,低声表扬道:「做得好。」
  ◆◇◆◇◆◇◆◇◆◇
  眼前的情川港比岳凌楼想象中还要大,港口处泊着数十艘乌黑的商船,从不同的造型可以知道他们属于不同的商队。时值傍晚,情川港岸边的海风中有种特别的味道,仿佛是股幽幽的香气,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潜入人的神经。一轮红日慢慢隐没于海天之间,微波粼粼的海面上,晃动着碎金的颜色。
  岳凌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一派祥和的景象让他有种超脱的感觉。如果没有花狱火,如果没有那些繁琐的江湖争端,也许他就能更好地欣赏眼前的这一副美景了吧。
  但他知道这些宁静和安适都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无法摆脱的,即使暂时逃避,却总有要面对的一天。
  耿原修死的时候他逃了,逃到云南。千鸿一派的人闯入刘府时他逃了,逃入秘道。但是这次他不能再逃了,在到广州之前,他就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次绝对不能再逃。
  坚持了整整十年的目标,现在如此清晰地就展现在眼前,仿佛只要一抬手就可以看到天翔门倒塌的门楣和牌匾。耿原修的死导致天翔门内部几大股势力争斗不断,岌岌可危、不可终日,只要给出最后一击,必定毁于一旦,然而这之中的关键就是——花狱火。
  短暂的放松以后,岳凌楼重新振作起精神,他对身旁的洛少轩说道:「先住下来吧,看看情况再说。这里的船比我想象中还多,要想查清楚哪一艘和天翔门有交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洛少轩点头同意。老实说,情川港的繁盛景象也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朝廷明令海禁,然而情川港却这样明目张胆地进行着海外贸易,的确是一件非常大胆的事情。令他不得不佩服耿原修雄厚的财力,当年就是他用银子在广州港砸出了一个漏洞,才有情川港今日的繁荣。
  「银子这个东西,很多时候……真的能够创造奇迹……是不是?」岳凌楼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把洛少轩听得一头雾水,因为岳凌楼的视线一直望着远处海面涌动的红光,让洛少轩弄不明白他是在发问,而是在自言自语。
  天翔门毁于一旦意味着什么,岳凌楼当然再清楚不过,虽然从来没有留恋过耿家锦衣玉食的日子,但突然间想到它将不复存在,却感到一股空虚。傍晚海风中有种湿润的气息,吹在脸上带来阵阵暖意。但是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凉。
  十年前岳家的一切在他眼前毁灭,十年后他要亲手摧毁耿家的所有。关于岳家的回忆缥缈得如同尘埃,也许终有一天会湮灭在记忆的深处,而耿家的一切却从来没有和他融为一体,遥远得如同天涯。为什么要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曾拥有?
  曾经有个人对自己说爱,于是信了,但现在……那个人又在何处?
  为什么所有和自己有关系的人都要一个个离去?
  只要动个小脑筋就可以摧毁不想看到的东西,但惟独想要守护的东西,即使再怎么心血耗尽都无法扭转悲惨的结局?是否上天将我降生,就是为了让我不断去伤害,不断去毁灭?
  「活下来,无论如何要活下来。」
  耳边那个人的声音又在不断重复。是啊,活下去,只有继续活下去,才能有重逢的机会吧?是否正是因为这种寂寞的感觉,才让人渴望去被爱?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承诺要对某人付出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不那么讨厌的人可以陪在身边而已,很难么?难道这也是奢侈?
  身边的黎雪打了一个呵欠,揉了揉腿喊累,吵着要找家客栈大吃一顿。洛少轩立即按紧了钱包说要吃你自己掏钱。黎雪噘嘴说洛少轩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洛少轩说黎雪是只花不赚的拖油瓶,黎雪一气之下抢了洛少轩的钱袋就跑,洛少轩一边唉呀呀的叫一边去追。北岳司杭跟在两人身后,冒火地抱怨道你们两个到底累不累?
  三人吵吵闹闹,越走越远,他们的背影渐渐没入了港口的人群。港口应该很嘈杂,但现在那些声音仿佛都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岳凌楼怔怔望着那三人的背影……好远……真的好远……那是一个自己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地方……遥远地如同天边。
  他低头顺了顺胯下白马浓密的鬃毛,那马儿舒服地闭了闭眼,打着响鼻。红霞淡淡的光芒落在岳凌楼精致的无可挑剔的侧脸上,那是一副绝美的图画。然而画中的人没有说话,没有笑容,甚至没有表情,只是慢慢俯身下去,用纤细的双臂环住了白马的脖子,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只有你不会离开我,只有你还在我的身边,只是想要抱住一样东西,有暖暖的温度,能让我感到安心的东西。只是这样而已……
  这明明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为什么总是无法实现?
  这个时候,在情川港街集的一个角落里,有三个人正直直地盯着岳凌楼看。他们已经盯了很久了,无论何时,岳凌楼总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亮点。那三人都用斗笠遮住了脸,装扮很奇怪,单薄的短袖衫搭配着同色的长裤,脖子和手腕上都带有看上去很重的饰物,像是来自南洋岛国。
  「主公。」一个声音低沉地问道,「会不会是他们?」
  那被称为主公的人沉思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道:「找个机会和他们碰碰面吧。」

第三章

七月的情川港,因为纬度偏低,夏季的余热还没淡去,即使是傍晚,空气中依然残留着白日里温暖的气息。岳凌楼收拾起情绪,悠然抬起唯一完好的左手,抖抖马缰,朝着其他三人的方向赶去。街集旁的小商贩们都收拾了摊点,点着今日赚到的碎银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藏在衣服最里层贴近肉的地方。那是他们一天的收获,来之不易,即使在岳凌楼看来那些钱币实在是少得可怜。在耿府长大的他,从来没有缺过钱用,并且什么钱都可以用得心安理得。是否正因为如此,才不懂得去珍惜那些轻易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失去人生中一些恬淡的乐趣和平凡的幸福?
  抢了洛少轩钱袋的黎雪在街道上一边笑一边跑,把洛少轩逗得团团转。洛少轩气得跺了一下脚叫嚷道:「你再不还来,小心我动真格的,伤了你你可不要哭。」
  闻言,黎雪突然站住,转身朝洛少轩做了个鬼脸,笑道:「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试试,看我们谁先把谁弄哭。」说罢又一转身,却迎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和黎雪差不多高矮,黑黑瘦瘦但一双眼睛却极为精明,看他的打扮像是来自南洋岛国的少年。那少年撞到黎雪后,一脸抱歉地一边不断点头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旋身走远。
  「没事没事。」黎雪无所谓地朝那少年摆摆手,拍了拍衣袖。趁着这个空档,洛少轩揪住了黎雪的手膀。总算把钱袋抢了回来,他一脸得意地朝黎雪笑。北岳司杭也赶了上去,非常不爽地说:「闹完了是吧?现在总该找个地方吃饭了吧?」
  「是啊,我肚子也饿得慌呢。」洛少轩边说着,边回头朝身后二十米远的岳凌楼挥挥手,示意叫他快点过来。然而岳凌楼此时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洛少轩的动作,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个黑皮肤的少年吸引住了。黎雪和那少年相撞的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洛少轩没注意,北岳司杭也没有注意,但却被岳凌楼看在眼里。
  「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岳凌楼驱马上前,挡住了少年的去路。一来隔得太远,二来那少年动作太快,所以即使是眼力好得超越常人的岳凌楼,也没能准确捕捉住那少年的动作。当时他只看到几个像手的影子闪了两下,眨眼工夫消失不见,速度快得就像是错觉一般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人绝对大有来头!
  少年因为被岳凌楼突然挡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纯真的笑容问道:「不知公子是什么意思?我刚刚什么都没做啊?」
  「少装蒜,你最好放聪明点。」用笑脸来骗人的工夫,岳凌楼比那少年更拿手,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
  马背上岳凌楼说话的态度虽然强硬,但他看到那少年不断靠近时,竟产生了一种惧意,下意识地拉紧马缰后退几步。突然,只见那少年身影一花,已闪到马腿旁。岳凌楼看不到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但下一秒马背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白马四腿一颤,侧身跪下,栽倒在地。原来那少年虽然想逃,但又顾忌着岳凌楼的马,所以才想出先打断马腿再逃脱的计策。
  可恶!和马一同摔倒在地的岳凌楼五指猛地缩拢,下意识拔出了腰间不离身的短刀,正欲追过去,但刚一用力才发现力不从心,双腿不受控制,根本站不起来。当日尹珉珉在他脚踝留下的伤口依旧没有彻底恢复,直到现在他依然是个无法行走的残废。
  那少年跑得非常轻快,一会儿工夫就没入人群,途中他还不忘回头望了望岳凌楼,那眼神好像在奇怪对方怎么没追过来。拐过街角,他的另外两名同伴正等着他,斗笠遮面,短衫长裤,原来他们正是刚刚在角落里注视着岳凌楼一行人的南洋岛民。
  「主公。」少年笑了笑,把洛少轩的钱袋交到体形最娇小的那人手里说,「虽然出了点状况,不过还是到手了。」
  那被称为主公的人优雅地打开钱袋,把里面的银两抖到掌中,自言自语道:「原来只有银子而已么?」语气仿佛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又笑着对那少年说道,「出了什么状况?真难得你也有出状况的时候。你不是偷偷说你的那双手是我们紫星最神秘的武器么?这话可说大了些。」
  「我才没说过呢。」少年面颊微红,撇撇嘴立刻抵赖。
  「睦月啊……」那主公掩嘴笑了笑,声音舒缓姿态雍容,「话可不能乱说,说错了可要受罚的。我疼着你,全当没有听见,不过你自己也要有点分寸。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由着你的。」
  「是。谨遵主公教诲。」睦月不高兴地行礼,然后靠到墙壁边上闹情绪。
  那主公轻轻地叹了叹气,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肩膀微微起伏的动作却准确地传到另外两人眼里。睦月小心地注视着主公的动静,不敢说话。这时,一直立在身后的那名高挑身材的男人突然开口,但只说出一个「主」字就被主公幽幽的声音打断。
  「紫星宫最强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在我的身边……因为我永远都斗不过她……你说是不是,震?」主公娇小的手拽住了紫震的袖子,缓缓抬头,斗笠下稚嫩得犹如孩童的脸颊上有一样宝石般的东西闪了闪光,发出纯紫色晶莹透明宛若梦幻般的光华。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变得有些疯狂:「我好想她……好想……我真的好想见她,你知不知道,震?」
  紫震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护住了他主公的肩膀。睦月望着这两人,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把视线移向远方。中原的人只以为异端紫星宫在云南,却不会想到在南洋的小岛上居然有紫星的势力盘踞不去。南洋紫星宫正是耿原修几十年的贸易伙伴,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花狱火。而这三名来自南洋紫星宫的人分别名为:紫乾、紫震和睦月。
  耿原修死后,其子耿奕协助嫌犯岳凌楼远逃云南,天翔门掌管海运的南堂力量顷刻涣散。天翔门的人不知道怎么和南洋紫星宫取得联系,南阳紫星宫也不知道天翔门会派出什么样的人来接应。所以双方都只是来到情川港静观其变,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交易的另一方。
  ◆◇◆◇◆◇◆◇◆◇
  「耿原修已死,耿奕又不知所踪,天翔门南堂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在天翔这么动荡的时候,南洋那些曾经与天翔门做过交易的人当然会过来边疆看看情况。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完美的接头信号,就像是在黑暗中的两个人,我们只要插到他们中间,抓住其中一方的手,才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客栈二楼的一间雅室里,岳凌楼不紧不慢地给其他三人分析现在的形势。听到这里,洛少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即猜测道:「你是想先找出南洋花狱火的商船,再让对方认为我们是天翔门的人,借机找出罪证?」
  岳凌楼含笑着点头说:「现在那些来自南洋的人,应该已经到情川港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刚刚那名黑皮肤的少年应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因为看到我们的装束知道我们来自江南,自然而然就把我们跟天翔门联系到了一起。现在最重要地就是把他们找出来,说天翔门与他们的交易到此结束,如果可能的话,再把账本弄到手,这样证据也就有了。」
  「你就这么肯定那个黑皮肤的小鬼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北岳司杭对岳凌楼的话持怀疑态度,「只不过是见了一面,连话也没说几句。况且这里来自南洋的商人并不少,你就这么肯定是他?该不会是你嫉恨他让你摔倒在地,然后找借口让我们帮你把他找出来,然后给你报私仇吧?」
  「这家伙,脑袋里想些什么呢。」洛少轩受不了地皱了皱眉,责备了北岳司杭一句。
  岳凌楼对北岳司杭的恶意猜测倒已经习惯了,只轻轻地回答一句:「话我说到这里,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情。」说罢转头问洛少轩道,「你的钱袋没有问题吧?好像刚刚被那名少年给换了。如果你没钱付这顿饭帐,被人打出去可是很丢脸的。」
  「没问题。」洛少轩眨了眨眼说,「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遭窃。所以我的钱一般都是分开放在好几个地方的,就算被偷也偷不完。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在我眼皮底下把银子偷走的人,的确应该小心。当然,最大的失误就是那钱袋居然在个小丫头手里,也难怪可以那么轻易得手了。」
  洛少轩说着说着,话锋又转到了黎雪的身上。黎雪一拍桌子反驳道:「喂,在我手上又怎么样?你当时还不是没有发现,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呀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就这么和我过不去?」
  「我说……那个……」这时,北岳司杭突然幽灵般地问洛少轩道,「你刚刚好像说你把钱放在好几个地方是吧?」
  洛少轩没大脑地微笑着点头,不知道北岳司杭怎么特别在意这个问题。此时,只听「啪」的一声,北岳司杭的筷子重重搁到了桌上,没好气地嚷嚷:「好啊你,难怪在路上你敢把钱袋拿出来给我看,说里面没钱了,原来你是把钱都藏在其他地方了。不行,不能再让你管钱了,交出来,我们两个一人保管一半,不然我铁定被你给玩死。」
  「哎呀呀……司杭少爷你可不要太激动了啊……」洛少轩一时不好回答,避开北岳司杭想杀人的眼神朝窗外望去,转移话题道:「啊,你看那里,是什么啊?好漂亮。」
  「别跟我装傻。」北岳司杭一点不中招,瞪住洛少轩的视线没有偏离半分。但此时黎雪却发出了一声惊叹:「真的好漂亮啊,是什么……」边说着,黎雪已经来到窗边,撑在窗台上朝远处的望去,只见无数昏黄的亮点漂浮在河面上,宛若星光般明暗闪烁。
  「七月十五,中元节……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岳凌楼微微偏头,望着远处的河灯。那梦幻般的景色让人的意识变得恍惚。
  「原来已经是中元节了么?」洛少轩也自言自语着,痴痴地望着窗外。有股凉凉的夜风拂过,带来了烧香的味道。静下心来仔细一听,才发现空气中夹杂着细碎的诵经声。
  「想不想下去看看?」洛少轩问岳凌楼。岳凌楼朝他点了点头。
  ◆◇◆◇◆◇◆◇◆◇
  不知不觉中,那个燥热的夏季已经到了尽头,短短的几个月间发生了好多事情,让人措手不及,但一切都终将落幕。有些人离开了,不知所踪;有些人消失了,生死难测;有些人死了,永不复生。害怕去回忆这个夏季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要稍微一想就会深陷下去,被一场又一场的噩梦折磨到精神崩溃。
  但是今夜却不同。中元节——众鬼的节日,一个属于追忆的日子,追忆那些逝去的亡灵。
  曾经这样告诉过自己:既然耿原修已经死了,那么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吧。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某个地方依然得不到半点满足,那个空缺的部分已经缺了整整十年,仿佛再也无法填满和恢复。
  也许,在耿原修的心里,也有一个整整十年的残缺,那是慕容情挖出来的。同样的伤口,同样的肉,所以……
  同样会痛。
  曾经以为自己很恨很恨那个男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掏心割肺、挫骨扬灰。但是,后来,那个人真的死了,被一刀刺入了喉咙,猩红的血珠溅撒出来模糊了视线,居然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匆匆死去。
  太安逸了……安逸到不能原谅……他死去时的痛苦远远不及自己当初的百分之一……连千分之一都没有……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一死了之,而自己还要继续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岳凌楼坐在河边,望着那些莲花形的河灯出神。脸上的表情淡然地没有一丝活气,此时谁又能看出他心底汹涌而起的万丈波涛。洛少轩走到他的身边,把一盏莲花灯递到他的手上问:「放么?」
  总有些事情是难以忘记的,总有些人刻骨铭心。也许在很多年以后,那些人的脸会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但惟有那些追忆和思念,或者是后悔和谴责的感情,永远不淡,越来越深。岳凌楼取下了腕上的念珠,轻轻放在河灯上,手指一推,河灯离岸,载着那翠绿的珠子漂向河的中心……
  那珠子烂过一次,耿原修死去的那个晚上被尹珉珉的刀切断了银线,在那个阴冷的山坡上洒落满地。后来,它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在那个盛放着艳艳花狱火的石渚上,耿奕亲手交给了他——那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全世界都在流泪,珠子是冷的,被雨水洗刷得冰凉彻骨……
  保平安……那个女孩说的话。自己真的有资格么?真的有资格得到平安和安宁?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耿家人的心中是怎样一个存在……以前不敢去问,现在却再也没有询问的机会……耿家是仇家,耿家的人是仇人,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却突然被这串小小的念珠搅得模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在坚持着什么?这是岳凌楼第一次对坚持了十年的事情产生了疑问。
  「那是什么,念珠?」身旁的洛少轩望着漂远的花灯问岳凌楼。
  岳凌楼没有回答,因为一言难尽。也许它还是那段生命中最黑暗的记忆,和自己呆在耿家十年里的一切。耿原修、耿芸、耿奕,所有的一切……终于该结束了……岳凌楼这样告诉自己,凝视着远去的花灯,那微弱的光芒越来越淡,最终没入夜色。那串翠绿的念珠不是自己承受得起的东西,也不敢奢望得到它的庇护,那会让他受之有愧,不想欠耿家任何东西,两家的帐要算得清清楚楚。保平安的东西……只要一样就够了……
  这时,岳凌楼手指上那枚血红血红的戒指映着月光,突然闪现出微弱的光芒……有你就够了吧?岳凌楼恬淡地笑着,用拇指抚摸着戒指光洁的表面,这个世上有几个人知道那不是戒指而是武器……两年前被争了很久,闹出很多事端的神秘武器「隐剑」,就这么安宁地带在岳凌楼的手指上……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当岳凌楼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时,他已经把右手没入了河水。很凉,冰冷的河水包裹住他的手腕和五指。艰难地移动手指,在水下摸了摸那血红的戒指,光滑如玉。如果不是西尽愁告诉他,他不可能想到隐剑的质材竟是「冰蝉丝」。
  关于冰蝉的传说,岳凌楼知道一点,就像他知道玉鸿翎和圣血麒麟一样,都是从耿原修那里知道的。在那间弥散着贵木独特气息,以及纸墨香气的幽黯书房,棕红的书案上层层堆叠着的东西,除了各地的地图和海图外,最多的就是关于某些缥缈传说的零星记载。
  不知道什么原因,耿原修好像从很久以前就着力收集这些资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亲笔腾抄的,从墨迹和纸张上判断,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东西了。那个时候,耿原修不过二十多岁,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多年前,好奇的岳凌楼曾经无意中问到这个问题,而耿原修却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肿胀的眼睛,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觉得我在做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可怕……」
  原来那个男人也有害怕的事情么?明知可怕却还要去做……也许正是这种克服了惧意的执着,和敢于挑战的性格才使他在未及而立之年就把耿家的事业推上了颠峰,富甲一方吧?
  「你在干嘛啊?」
  身旁的洛少轩奇怪地看着岳凌楼,岳凌楼这才把手从水里抽出来。被河水浸泡后的隐剑,血水染成的红色不见丝毫消退,反而更加明亮夺目,宝石一般光华流转。
  冰蝉是一种上古生物,蝉身雪白,手指大小,以人血为食,吐出的丝没有任何质量和颜色,唯一的特性就是沾血不褪,血色会永远留在冰蝉丝里。这也就是隐剑不能用来杀人的原因。然而这种奇怪的生物,应该早就从这世上消失了才对啊……
  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岳凌楼害怕去想,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离他不远、靠近下游的位置,黎雪也蹲在河边。她的手中是一盏浅红的莲花灯,中心燃着暖暖的明黄。
  黎雪小心翼翼地把灯推入水中,望着它渐渐漂远,那小小的亮光映着河水,随着粼粼的波纹缓缓摇晃,一时间竟使人恍惚起来。黎雪目送着花灯会入河中的其他点点明黄,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时她才起身,叹了一口气。
  这副惆怅的模样被洛少轩瞧见了,于是好奇地悄悄走到她身后,用扇柄敲了一下黎雪的脑袋问:「怎么,大小姐?有什么伤心事?这灯是放给谁的?」
  黎雪揉着头嘟嘟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要说话就好好说,打我的脑袋干什么?把我打笨了怎么半?」
  「打笨了就叫他娶了你,养你一辈子好不好……」
  「喂!你说啥!」
  黎雪和洛少轩异口同声地朝笑得暧昧不明的岳凌楼吼去。黎雪更是激动地立刻弹开两米,以便跟洛少轩划清界限,同时还不忘贬低对方道:「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他这种人!」
  「放心吧,就算天下女人死光了,我娶男人也不会娶你!」
  被拿来跟猪猪狗狗作比较的洛少轩忿忿地发出狠话,这句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的话敲响了黎雪的警铃,立即大声嚷嚷起来:「原来、原来、原来真的是这样!你这个人果然是有断袖之癖的!怪不得一路上对他特别照顾,我就奇怪你怎么对我又打又骂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原来你根本就是讨厌女人!你……」
  「你给我安静点!」
  洛少轩大吼一声。刚说东,她就扯到西去了,这女人的联想能力也太丰富点了吧。无奈地叹气道:「拜托,黎大小姐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怜香惜玉我当然懂,不过,爱惜杂草的方法却从来没有学过。」
  「你……」
  黎雪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洛少轩指住了鼻子,「你!你刚刚说什么『他』?哪个『他』?不给我说清楚你别想回去睡觉!」
  「我才要告诉你呢!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虽然西大哥现在下落不明,但只要有我在这里,你要是想趁虚而入搞破坏的话,我第一个揍扁你!你给我放老实点!」
  「哦,你说他啊……」恍然大悟的洛少轩拉长声音,指着岳凌楼说,「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对啊,一点也不好笑。」
  旁边看好戏看得正开心的岳凌楼,此时也不忘加上一句来凑热闹。但是表情却正经得很,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想捣乱。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以为得到岳凌楼帮助的洛少轩得意洋洋地看着黎雪,鼻子翘得老高。
  「他除了在我身上『摸来摸去』以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摸、来、摸、去!」
  黎雪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盯着洛少轩瞬间惨白无比的脸。
  「我什么时候有摸来摸去的!你不要来凑热闹了好不好!」
  「当然有啊……如果要说的话,就是今天早上扶我上马的时候,傍晚时把我抱入客栈的时候,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有……」
  「好啊!你还不承认!」
  说着,黎雪右手一抡,一个耳光就朝洛少轩的脸打去。「啪!」的一声,把洛少轩给打蒙住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吃疼的脸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黎雪大口喘着气,直直地盯着洛少轩肿起来的脸,嘴唇张了两下,好半天才说出来:「下流……我看错你了……」
  「我……」
  看到黎雪一副委屈的表情,洛少轩竟手足无措起来。被打的人是他,被冤枉的人是他,怎么现在被骂的人还是他!不给洛少轩任何解释的机会,黎雪抬手一抹眼角,扭头跑开了。
  想必是刚刚被打的那巴掌后劲还没退下去,洛少轩傻不拉几地在原地呆站了一阵子,才对岳凌楼说了一句:「她好像哭了耶……」
  「这是当然的吧……」岳凌楼翻了翻眼皮,差点没昏过去。洛少轩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但是现在怎么就跟一个白痴似的。
  「她到底是怎么了?」洛少轩皱眉在岳凌楼的身边蹲下。
  「你想知道?」
  岳凌楼嘴角一扬,洛少轩立即点头。
  「爱啊……是爱……」岳凌楼神秘兮兮地凑到洛少轩的耳边给他解惑。
  「我……」
  「还说什么!追啊,笨蛋!」
  经岳凌楼这么一提醒,洛少轩才噌一下站了起来,立在原地偏偏脑袋,念了几句「奇怪了,奇怪了」才慢条斯理地追了过去。明明就没有招惹到她什么,没事哭个啥劲啊?而且更奇怪的是,看到黎雪这么一哭,连洛少轩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大坏事似的,心里很不好受。
  望着洛少轩渐渐提速、远去的背影,岳凌楼恬淡地笑着。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事了?自己多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即使当事人不是自己,但是看到那两人笨笨地互相喜欢着又死不承认的样子,连岳凌楼也被这种温暖又可爱的气氛给感染。
  「那两个人……」北岳司杭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河边,望着洛少轩的背影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最后在离岳凌楼两米远的地方坐下,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子抛到河中打发无聊。
  「怎么,你吃醋啊?」说的虽是玩笑话,但岳凌楼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他一边问,一边捡起石头曲指弹向河中,但是他的目标不是河水,而是北岳司杭刚刚扔出的石子。两块石子撞在一起,竟弹了回来,落到岸边。
  今天是中元节,河水中漂浮这各种各样的莲花灯,现在向河里丢石头,会看成是对亡灵的不敬。但北岳司杭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似的,反倒觉得是岳凌楼有意跟他过不去,于是扭头瞪了岳凌楼几眼,仿佛在用他极不友好的眼神质问「你干什么」一样。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岳凌楼语气硬梆梆的,说教似的,「不怕招惹了亡灵?」
  闻言,北岳司杭立即冷笑一声,嘲弄道:「怎么?你还怕鬼?没听过一句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么?恐怕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还来说我……」
  自己心里有鬼?是啊……岳凌楼惨淡地一笑,这句话无法反驳。他心里不仅有鬼,而且还不少。
  首先是一只厉鬼,那只鬼嗜血、残忍、歹毒,杀人不眨眼,害人不浅。那厉鬼的名字也叫『岳凌楼』,在他的身体里住了整整十年,把他折磨得痛苦不堪……第二只鬼,是一只漂泊的孤鬼,有着美丽而又寂寞的眼眸,让人心碎的神态和迷人的微笑……他披着那张外皮去迷惑别人,后来连自己也被那鬼给迷住了,失去了真正的感情。也许真像耿芸说的那样,连最基本的表情也忘记了……
  然后……也许,还有一只鬼在他的身体里呆了整整十年——那是只能被他和耿原修感觉到的鬼——叫做『慕容情』的女鬼……
  想到这里,岳凌楼不明缘由地打了个寒颤,他倒映在河面上苍白的脸,微微晃动了两下。慕容情……十年的时光已经让很多的回忆都淡去了,可以说除了慕容情这个名字,他甚至连母亲的脸也想不起来。
  情儿……
  那个男人不断地叫着这个名字。在那间弥散着花狱火糜烂气息的房间里,仿佛魔咒般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叫着这个名字……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恨不得卡住那个男人的脖子,把他从幻觉中卡醒!不是……我不是她……你看清楚!看清楚啊!
  岳凌楼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双手撑在地上,右手没有痊愈的地方传来一阵令神经麻痹的疼痛,而握紧成一团的左手五指猛地张开,插入泥土!既便如此,身体依然不受控制地不断发抖,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他绝对不会承认那是不甘心,绝对不会!
  「喂……你怎么了?」发觉到岳凌楼的不对劲,北岳司杭还算有良心地关心了一句。虽然他对岳凌楼没什么好感,但却并不是讨厌,而是有意和对方保持距离罢了。因为他觉得岳凌楼身上妖气太重,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可以勾魂摄魄似的。
  然而此时的岳凌楼脑子里一片混乱,哪里听得进北岳司杭的话?
  「话我可说清楚了,刚刚是你自己把洛少轩支开的,呆会儿你晕倒了,我可没力气抱你回去……」北岳司杭话虽这么说,但脸上依然露出了关心的表情,朝岳凌楼移近了一点,仔细观察对方的脸色。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哪像是人,根本就猛鬼一只嘛!不仅脸色惨白,映着银色月光显得青光森森,而且下唇也被咬出了血,嘴角和唇瓣鲜红一片,就像刚吸过血似的!再加上今天的日子——七月十五!众鬼之节!
  北岳司杭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朝后缩去。以前就猜岳凌楼是一只披着美人皮的妖怪,所以现在,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四个字竟是『原形毕露』!
  「呵呵。」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竟传来一丝轻笑。不是那种轻蔑的嘲笑,而是很友善的那种笑声,但即使如此,也妖异非常,拥有让人背脊发寒威力。
  岳凌楼蓦然转头,就在他身后五米远的位置,站着三个装扮奇怪的人。最左边的那少年正是傍晚偷钱袋的人,右边的那人个子最高、双腿修长,而站在中间的,身材最娇小,正用半只袖子掩着嘴,想必刚刚那笑声便是他发出来的。那人的脸隐藏在紫纱之后蒙胧不清,但黑夜之中眼角位置却有一个亮点在闪着光。
  察觉情况不对劲的北岳司杭立即起身握剑,却在被紫震横了一眼后再不敢轻举妄动。那种眼神和气势,不用动手,北岳司杭就已知道自己绝非敌手。
  这时,只见紫乾上前几步,抬起岳凌楼下巴审视了一阵子后,半眯起眼睛说道:「今天傍晚时……就觉得你有点眼熟,后来慢慢才想起你像的是谁……现在仔细一看……才觉得不可思议,莫非我真是见鬼了?我问你……你,姓的是不是『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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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问你……你,姓的是不是『耿』?」
  耿?岳凌楼完全愣住了!猛地甩开紫乾的手,但却没有作答。因为他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什么样的回答才是最有利的。
  而紫乾却好像是见了老朋友似的亲切,「哦,不,也许我应该问……你的母亲是不是『慕容情』才对?」
  这、这个人到底是……岳凌楼心中瞬间警觉起来,双眉不由自主地越颦越紧。而紫乾好像没有发觉似的继续说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慕容情她后来到底嫁的人是谁啊?」
  「你到底是谁?」知道对方不容易欺瞒过去,岳凌楼索性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你认识我的……母亲?」
  最后这『母亲』两字出口,竟是非常艰难。岳凌楼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说出这个称呼了,仿佛自己已经忘了还有这个温暖的名词存在似的。
  「你果然是她的孩子……」紫乾的眼底竟有一丝欣喜,他仔细望着岳凌楼的脸,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被他看得不自在的岳凌楼索性垂下了头,望着河中漂流的点点明光出神。北岳司杭也觉得事情不正常,望望岳凌楼,狠狠地回瞪了紫震一眼,再把视线移到洛少轩离开的方向,仿佛在祈祷那个去追黎雪的人快点回来解围似的。
  但是洛少轩那边的事情好像也挺麻烦,因为直到现在还没见到他把黎雪领回来的影子,就更别说解围什么的了。好半天,紫乾才收回了目光,抬手拂了拂河岸的一块石头,在岳凌楼身边坐了下来,友善地微笑着说:「如果你是慕容情的孩子,那么我们也不算生人。亲热一点的话,你叫我一声『宫主』也是可以的……」
  「宫主?」岳凌楼皱紧了眉,不解地反问了一句。难道母亲和这个妖异的南洋教派有什么关系?记忆里的慕容情是一个只懂得刺绣和书画的温婉女子,善良得连蚂蚁也不会踩死一只,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教派里的人啊。
  正在岳凌楼思索的时候,紫乾的嘴角又微微向上一勾,点头道:「没错,宫主,『南洋紫星』的宫主。」
  南洋紫星!
  这四个字仿佛在岳凌楼的头顶打了个响雷!立刻想到了盘踞在云南的邪教『紫星宫』,一个是『紫星』,一个是『南洋紫星』……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系?而且听口气,对方好像很熟悉耿原修和慕容情似的……耿原修已死,耿家没留下几个活口,天翔门也摇摇欲坠,自己原本决心要抛弃掉过往的仇恨,但是现在,好像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正急速朝自己移来,想把自己卷进去……
  「我都说了自己的身份了,轮也该轮到你了吧……」紫乾歪了歪脑袋,模样就像和十多岁的孩子般天真地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凌楼。」
  「姓呢?」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岳凌楼低头望着水面,眉又压低了一层,这才终于说出一个『岳』字来。
  闻言,在短暂的一瞬间,紫乾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随即又换上笑脸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慕容情的作风啊……如果是喜欢的东西,无论怎样都会守着,即使叫她去死也不会皱一下眉;但如果是不喜欢的东西,就算放在身边看一辈子,也还是没有任何感情……」
  也许二十年前,耿原修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对慕容情放手的吧。他是一个狡猾的男人,也是一个懂得计算的男人。如果让慕容情讨厌他一辈子,还不如让慕容情感激他一辈子。这笔生意,虽然亏了一点,但还不至于本利全无。
  岳凌楼默默地听着,从来不曾有人这么详细地告诉他有关慕容情的事情。虽然他曾一度时期以为自己怨恨着那个女人,怨恨她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和她的阴魂不散。
  但是现在,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些陈年往事,他心中竟会有渴望——并且这种渴望还很强烈。他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慕容情和岳闲,到底是怎样的人……几十年前,他们和耿原修之间,到底都怎样的羁绊。
  但是紫乾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只见他突然起身,轻轻拍了拍裤子问道:「你的腿好像有点毛病?」见岳凌楼不答话,又朝不远处的紫震点了点头,紫震立刻过来询问有什么吩咐。
  「要辛苦你了……」紫乾望着岳凌楼的眼神蓦然深了一层,仿佛藏了一点心机在里面,「我有话对他说,所以……帮我把他带上船去,我随后就到。」
  什么!岳凌楼猛一抬头,虽然他希望从紫乾那里知道有关亲生父母的事情,但是绝对不是以单独见面的形式,而且还要到对方的地盘去!和『紫星』有关系的人,都绝非善类,深知这一点的岳凌楼,当然不敢擅自闯入虎穴。但是,此时他面对紫震抱起他的手,却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放开他!」北岳司杭无法再忍,拔剑朝紫震攻去。如果他现在弄丢了岳凌楼,不知呆会儿会被洛少轩骂成什么样子!然而紫震却身形一闪,不费吹灰之力的避开了北岳司杭的攻击,旋身已经在眨眼之间跳上了河面。
  漂浮在河面上的莲花灯在他的脚下仿佛变成了一条桥,只见他的足尖敏捷地在灯心点下,然后窜向另一盏花灯,只在眨眼之间,他们的身影已经没入黑暗。好高的轻功,岸边的北岳司杭不仅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听到『哗哗』的水声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岸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幽灵般的小舟,紫乾和睦月正欲乘舟离去。
  哪能眼睁睁看他们逃跑的北岳司杭纵身一跳,朝着目标伸手一抓,竟把睦月给拖下了船。只听『扑通』一声,他们双双落水。等北岳司杭从河中探出头来,紫乾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睦月被自己死命拽着领口,大声抗议道:「喂!你放手!干什么啊!」
  放手!哼,北岳司杭冷笑一声,「哪有那么简单!」
  「想抓我,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话刚出口,睦月已经反身跳到北岳司杭的背后,于是两人在河中扭打成了一团。北岳司杭比睦月长上七八岁,力气上自然占优势,但是睦月的四肢却极为灵活,像只猴子似的东窜西窜,北岳司杭费了好大的劲,竟没有把他按住。
  此时只听岸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我说司杭少爷啊,这都已经是秋天了,你还那么好雅兴下河洗澡。就算你不怕生病,我也怕没钱给你治啊……」
  和睦月缠得难分难解的北岳司杭没好气地扭头,只见洛少轩和黎雪正用好奇的目光, 看热闹似的站在岸边。
  「傻站着干嘛,帮忙啊!」北岳司杭火大地喊了一句。
  「你居然找帮手,是不是男人啊?」睦月一听有些着急,立刻使起了激将法。
  但是这招却没起到什么用,睦月刚一转头,只见洛少轩和黎雪就已经跳下了河,猛虎似的朝自己按了过来。于是只听『咚』一声,睦月被六只手结结实实按进了河里!无法呼吸的睦月在河水中痛苦地咒骂着,可恶啊,这伙人,到底讲不讲江湖道义的!居然仗着人多跟我过不去啊!
  ◆◇◆◇◆◇◆◇◆◇
  同一时间,在南洋紫星的船上,被紫震抱在怀里的岳凌楼也说出了同一句话:「好笑,这就是你们紫星的作风么?仗着人多跟我过不去?」
  此时的岳凌楼已经被紫星的人团团围住,他双足负伤,根本无法逃脱,所以只有借着威胁紫震希望他放自己回去。
  「我看你对我们紫星的成见很深啊……」虽然被岳凌楼紧紧卡住了喉咙,紫震依然面不改色地说,「只要你乖乖把手放下,我们也保你平安无事。」
  「废话少说!」岳凌楼的手再一用劲,逼近紫震的脸威胁道,「带我回去。」
  「岳凌楼是吧?」确认了一下对方的名字,紫巽又说,「就凭你,还没有资格指挥我做事。」
  无视于对方的威胁,紫震依旧面带笑容,但抱住岳凌楼的手却紧了紧。四周剑拔弩张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上前几步,但却被岳凌楼狠狠瞪了两眼后,又退回原处。
  「还要我说几遍?带我回去。」
  把视线重新移到紫震脸上,岳凌楼的五指蓦然缩紧,让他的威胁看上去更有说服力。此时,喉咙几乎完全被卡住的紫震已经说不出话来。
  「杀了他,你还是没法下船。」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那声音稚嫩无比,仿佛只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孩童。但是,只要见过紫乾一次的人,都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中性化的装束和容貌,完全辨不出男女,浑身上下妖气十足,甚至只是一个挑眉的小动作,都狐媚得让人心惊。
  「谁说的?」岳凌楼微微转头,宁定地望向正朝自己走来的紫乾,那倨傲的眼神仿佛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但是,只有紫震知道,岳凌楼在害怕——因为他卡着自己脖子的手,在紫乾款款起步的瞬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说的。」紫乾在岳凌楼面前站定,「只要上了这艘船的人,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能下去。所以,你应该想办法让我点头,而不是想办法杀人。震,放他下来。」
  话音刚落,紫震双手猛一松劲,岳凌楼身体骤然下降……
  双腿脚踝都粉碎掉的人,没人想到他可以站起来,这世上也没人可以做到。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岳凌楼会结结实实地摔倒时,他们却看到紫震被压在了甲板上!
  身体失去支撑的岳凌楼,即使在被丢下的瞬间,左手也丝毫没有放松。他硬生生地把紫震拉倒在地,当成给自己垫背的,才不至于颜面全无。
  「立刻放我回去,不然……」岳凌楼喘了一口气,这次不是手,而是一把锋芒闪亮的匕首已经抵住了紫震的颈子。刀锋紧贴着肉,只要稍稍移动,就立即见血。
  紫乾显然没有想到岳凌楼会这么激烈地反抗,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随即又摇了摇头,说:「不行,现在我不能放你回去。」
  可恶……岳凌楼握住匕首的手骤然一紧,但就是下不了决心割上一刀。正如紫乾所说的,即使紫震死了,他也下不了船。相反,这样只能把事情越闹越僵,一发而不可收拾。
  「很好,这次算你赢了。」岳凌楼不甘心地收刀回鞘。
  紫乾满意地微笑着,来到岳凌楼身旁说:「我叫震把你放下来,并没有恶意。只是不想抬着头跟你说话而已……还是这样看着你比较舒服……」
  「你到底想说什么?」岳凌楼猛一撇头,甩开了紫乾箍着他下巴的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难道你对『花狱火』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听到『花狱火』三个字,岳凌楼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伙人同花狱火有关系,但这么容易就被提出来,不免有些吃惊。
  紫乾轻轻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领命退下,宽敞的甲板上,只留下他和岳凌楼两个人。夜风凉飕飕的,岳凌楼轻轻拉紧了单薄的衣服,很冷很冷……但却冷得太不自然……,不是那种从皮肤上传来的凉意,而是从心里泛上来的寒冷。
  他知道,这种寒意是从紫乾身上发出来的,此时,那个自称是「南洋紫星」宫主的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岳凌楼面前,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和空荡荡的双眼,使周围的气温迅速降了下去。
  「我听说耿原修死了,真的么?」
  紫乾突兀地开口,打破了冰冷沉默的气氛。他在岳凌楼身旁坐下,被海风刮乱的发丝掩住了他的表情,让人察觉不出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从语气上判断,只是一般的询问,仿佛耿原修是一个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外人。
  「怎么不说话?」紫乾轻轻地笑着,偏了偏头,问岳凌楼,「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不知道……」岳凌楼的嘴唇终于张开了,声音很低,听上去很痛苦,「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去的……他不可能那样就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他阴魂不散,永远都不会离开……就像,就像……」
  「像慕容情一样?」紫乾接过了岳凌楼的话,像孩子一样调皮地眨了眨眼说,「小傻瓜。」
  小傻瓜!?岳凌楼猛一抬眼,狠狠地朝紫乾瞪去。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五六岁人说成是「小傻瓜」,谁都会觉得别扭的。而紫乾却全然不在意岳凌楼忿忿然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拉住了岳凌楼的脚踝,往自己身边一扯——
  「你……」
  「怕什么?我又不害你。」紫乾把岳凌楼的脚踝放在怀里,一边轻言细语,一边低头缓缓解开包住伤口的绷带。从尹珉珉伤岳凌楼那日算起,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可是踝骨位置依旧肿胀着,青白的颜色交错在一起,格外让人心痛。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紫乾微微皱了皱眉,手指在肿起的部位一按,岳凌楼立即惨叫出声,身体猛地一缩,神经在那一刻都快要麻痹掉似的,连冷汗也渗了出来。但渐渐,那痛苦变轻了,虽然紫乾的手指没有停止揉捏那破碎的关节的动作,甚至可以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但就是没有丝毫知觉,仿佛那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
  「是人的话,谁都会死,耿原修当然也不会例外……」紫乾拉过岳凌楼的另一只脚,用同样的方法按捏着伤处,「……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身体也是……所以不好好珍惜,可不行呢……我帮你一次,下次不要让自己轻易受伤了……」
  岳凌楼怔怔望着紫乾的脸,那稚童搬的侧脸上淡然的表情,仿佛比千年的妖鬼还要深不可测。只能这样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远远超出了岳凌楼所能理解的范围。他的双脚渐渐恢复了知觉,奇怪的是没有疼痛,无论是外表的皮肤,还是内里的骨骼神经,都完好如初,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似的。
  「现在是否能站了?」紫乾单手托着脸,可爱地笑着问。
  岳凌楼缓缓起身,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脚掌终于能够使力,终于能够支撑住他的身体,而不是稍一用力就痛苦不堪。无法相信这令无数医师都摇头叹气,说至少也要三个月才能恢复的伤处,竟在紫乾的轻柔按捏下,不到三分钟就痊愈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岳凌楼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听上去焦急又难以置信。他几乎想冲过去,卡住对方的脖子来逼问。
  而紫乾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不急不徐地悠然说道:「我记得有个传说,叫做是『女娲造人』……」
  闻言,岳凌楼立即侧过脸去,冷哼一声,仿佛很气对方说的东西跟自己问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似的。但渐渐,随着紫乾缓缓出口的话,他的神经绷紧了——
  「人是女娲用泥土捏出来的,就想玩具一样……如果坏掉了,加点水,再重新捏,捏到满意为止……如果这样想的话,我为你重新捏出一只脚来,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了,是不是?」紫乾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起来,「……所有人都是这样,不过只是泥土做的玩具而已……明明就是这么渺小而又低级的生物,还那么自以为是……笑死人了……」
  岳凌楼完全没有跟上紫乾的思维,他只是把对方的话印到脑子里,但却不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有什么深意。只是觉得说出这些话的紫乾很可怕,可怕到让人战栗,就好像他是神灵,拥有足以蔑视人类的资格。
  「对了……」正在岳凌楼发呆之际,紫乾突然转换了话题,「我还听说耿原修是被他的养子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岳凌楼冷笑了一声说:「是我。」
  「你?」紫乾的眼睛睁大了好多,连那直线似的声音也尖了起来,「你杀他做什么?」
  「他不是我杀的。」
  岳凌楼把视线移向黑沉沉的海面,因为波浪而轻轻摇晃的甲板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按住了船舷,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晕船真的很难受。
  回忆里有些事情又涌了上来,记得上一次坐船是在离开云南的时候。那时,千鸿一派的总舵被摧毁,他要赶回杭州,但镖船却在河中被炸。随后,他被西尽愁救起,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那天夜里,他们做了第一笔交易——以人换人——用自己的身体来换耿原修的命。
  后来,耿原修死了,死在欧阳扬音的刀下。这样,那笔交易也应该宣告结束了吧?两个人之间再没有什么交叉点,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但是,半月后的云南,那片艳艳花狱火绽放着的石渚上,漫天降下的暴雨中,那个人轻轻地说着:「还是以人换人……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他们之间的第二个交易,用西尽愁的命来换他的命。
  西尽愁……这笔交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死,还是我死?
  岳凌楼惨淡地笑了笑,心口堵得难受至极。波浪涌起,船又颠了一下。紧紧抓住船舷的手,不自觉地收拢。你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不见……你什么意思!你是人是鬼都给我滚出来!出来见我……
  「想什么呢?」紫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岳凌楼的身边,手肘支在船舷上,宁静地望着起伏不定的海面,「我不喜欢和我说话时,还走神的人……」
  「我也没想过要讨你喜欢。」
  「回答我的问题。」紫乾偏头看着岳凌楼,「耿原修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剑破喉。」
  「谁做的?」
  「欧阳扬音。」
  「……」紫乾嘟了嘟嘴,咕哝道,「……奇怪的名字。」
  岳凌楼望了紫乾一眼。西尽愁曾告诉过他,欧阳扬音是紫星宫的人,但是现在看紫乾的表情,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欧阳扬音的存在似的。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伪装出来的?随即,岳凌楼又想,以叛徒的身份出逃在外的欧阳扬音,当然也不可能用真实的名字吧……
  「已经……很晚了……」良久的沉默过后,岳凌楼终于又挤出了一句话。他的意思是:如果话说完了的话,我就要告辞了。
  「是呢,如果你想睡觉的话,我叫他们给你准备房间。」紫乾故意扭曲了岳凌楼的本意,突然拉过了他的左手,拆去绷带,为他治疗好最后的伤处,「你要怎么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你?」岳凌楼挑了挑眉,也许这是一个试探出对方真实用意的绝好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还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呢。」紫乾叹着气,声音里满是无奈。
  「是吗?」
  紫乾点点头说:「这船今夜起航,返回南洋。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再来。到时候,我要你交给我一样东西。如果出了一点差错,我绝对不会饶过你,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只有这件事情,不讲半点情面。」
  「说来听听。」岳凌楼没想过要帮紫星宫的人做任何事情,但却好奇对方要自己做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书,也许是纸。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我要你拿的,是他最终得出的结果。」
  这么不清不楚的回答,谁听了都会皱眉头,但是岳凌楼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眼皮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问道:「哪个『他』?」
  「耿原修。」
  岳凌楼的心骤然缩紧,果然是他。
  紫乾接着说:「二十多年前,耿原修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情。他说会去帮我找寻那些东西,还有那些真相,但是没有足够的财力不行。于是……我给了他花狱火,让他财源滚滚、富可敌国。但是……」紫乾惨淡一笑,「……他还没有完成当年的承诺,就已一命呜呼。但我不相信他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哪怕是一点也好……我都想知道……」
  「不!不可能的!」岳凌楼突然打断了紫乾的话,语气生硬地否定道,「你被他骗了,骗了二十多年。从一开始,他只是想要花狱火,只是想要钱而已。他除了赚钱什么都不会,为了赚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吗?」和岳凌楼激动的表情全然不同,紫乾不愠不火地说,「那真是太糟糕了呢……」
  此话淡然出口,竟让岳凌楼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骗也好,不骗也好。我只希望你回耿府帮我找一找,作为我帮你治伤的报答,行么?」紫乾悠然抬眼,用带着哀求的目光望着岳凌楼,那表情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
  「我尽力而为吧。」
  岳凌楼敷衍地应答。他担心如果拒绝的话,也许就会失去了回广州的机会,而被直接带到南洋去。因为紫乾刚刚才说过「如果不是因为还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
  「那就拜托你了。」
  紫乾微微点头,拍了拍船舷,咚咚两声响后,竟有一只小船从底舱中钻了出来,像是早已准备好似的。紫乾朝那撑船人吩咐了几句,又对岳凌楼说:「你可以走了,记住,明年的这个时候,要来见我。」
  岳凌楼移开了视线,没有应答便翻身跃入小舟。太久没有活动的四肢,终于又可以像往常一样舒展,这种感觉让他自信了不少,所以连脾气也恢复了以前的臭样子。
  紫乾一直站在船舷边,望着渐渐驶远的小船,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这时,紫震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在紫乾身后,略一施礼后,焦急地问道:「主公,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如果真如他所说,我们被耿原修骗了二十多年,耿原修根本没有为我们做任何事情,我们……」
  紫乾右手缓缓抬起,示意紫震不要再说下去,事情他心里早已有数,「一定有的,耿原修一定会留下什么,并且岳凌楼也知道那是什么。其实刚才,我已经想告诉他关于『圣血麒麟』的事情了,但是他根本就没问我和耿原修之间的约定是什么,也没深究我要他找的东西是关于什么的,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知道,一定知道,一定知道那些线索是什么。然而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必定是——耿原修。」
  「所以你才放他走?但如果他一去不回怎么办?」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紫乾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但听上去却很把握,「对于这件事情,我可是深信不疑哦……」望着岳凌楼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的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二十年前,他和耿原修达成了一个协议。南洋紫星为耿原修提供花狱火,而耿原修则必须去查「圣血麒麟」的下落。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协议在持续了二十多年后,突然中断了,还没有得到最终结果,耿原修就死了。
  现在,他终于又找到了新的契约者——岳凌楼。
  这次,一定可以把「圣血麒麟」找出来,因为那是他们一族最后的希望……

第五章

「说!你们到底把人带到哪儿去了!」
  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洛少轩一拍桌子,大声朝正前方被五花大绑的睦月吼去。如果手边有块惊堂木,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衙门审犯人。
  「哼。」谁知睦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鼻子一哼,撇过脸去。
  洛少轩的左边站在北岳司杭,右边站在黎雪,三人都是一副焦虑又气愤的表情。岳凌楼被怪人带走,凶吉难侧,而他们手边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名叫「睦月」的少年。但是对方的嘴巴就像是被针缝住了似的,闭得紧紧的,问了半天,也就只问出「睦月」和「紫星宫」两个名词而已。
  一听对方是紫星宫的人,三人心中都紧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对,紫星势力不是一直盘踞云南么?什么时候竟然扩展到南洋一带去了。所以,即使没有说出来,但三人都心照不宣,怀疑睦月是在信口雌黄。
  「你到底说不说?」
  洛少轩的耐烦心仅存最后一点了,他濒临暴发的边缘。如果不是考虑到旁边还有黎雪这个小女生,他早就挽起袖子揍人了。
  「哼。」睦月的回答还是鼻子一哼,脸又转到另一边去。
  「你!」洛少轩扇子一抬,指着睦月的鼻子,猛地站了起来。但还没站稳,就被北岳司杭一掌推到旁边。
  「就你这张软绵绵的书生脸,还想审别人,我看着就着急,还是我来好了。」
  北岳司杭睨了洛少轩一眼,坐到了主审的位置上,「啪」一下把剑往桌上一搁,压低双眉、目光凶狠地瞪向睦月,用标准反派脸威胁道:「你最好放聪明点,我们可是刑部的人,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到时候只怕你这瘦弱的骨架子,受不了那种对待……」
  「……」睦月的嘴唇抿了抿,半天没有作声,但嚣张的表情,的确比刚才收敛了不少。
  正如北岳司杭说的那样,洛少轩长得一副书卷气,即使在那个暗无天日、残酷无道的刑部大牢里干过事,但却丝毫没有沾染到里面污浊的气息,还是一副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所以,即使他吼话的声音比平时抬高了几倍,睦月看准了他理智尚存、不会乱来,而对他不屑一顾。但是,北岳司杭就不同了,只要他眉一皱,火一大,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当场就把睦月的皮剥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乖乖把事情讲清楚,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威性建立起来后,北岳司杭开始用软的,末了,还不忘稍稍威胁一句,「不要逼我们对你大刑伺候,伤着你就不好了。」
  「就凭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想伤我?」睦月终于把头摆正,和北岳司杭对上了。
  「你是不是嫌你皮厚了,要我帮你剥一层!」北岳司杭受不了睦月猖狂的眼神,猛地站了起来,揪住对方的衣领。甚至把睦月连人带凳子都提了起起来。这个突然的动作把洛少轩和黎雪都吓了一跳,急忙赶过去好言劝解。
  「别拉着我!今天我不教训这个小子,日后他必定把我们刑部的人当饭桶!」
  北岳司杭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这一路上,他因为岳凌楼而憋了不少气,这下睦月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终于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堂堂刑部尚书之子,北岳世家的大少爷,竟然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处处跟他作对。
  「司杭少爷,不是我说你,你先冷静一下……一下就好,呆会儿让你打个够。」
  洛少轩拼命拉住北岳司杭抬起来的手臂,朝黎雪支了支下巴。但黎雪却没有看懂这个动作,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望着洛少轩,问了句:「干嘛啊?」
  「叫你出去啊!」洛少轩闭了闭眼睛,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黎雪的肩膀说,「暴力场面,谢绝参观,你先回避一下哈。」
  「谁说我是参观的,我也可以帮忙的!」
  「就你,呆会儿不被吓昏才怪!」
  「我告诉你,你别瞧不起人。我怎么说也是镖局长大的,从十岁起就男装跟着四处跑镖,什么场面没见过!昏倒?笑话,你昏了我还没昏呢!」
  「就你那点江湖小经验,恐怕连什么是『剥皮』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这可是历史悠久的刑罚了。先把人埋在土里,脑袋上刻个十字,再向里面皮里灌水银,等到痛得不行的时候,就会从头顶的口子里蹦出来。光溜溜血淋淋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还有腰斩、车裂和凌迟什么的……我们一项一项来试哈……」
  「这个……你们也太过分了吧……」黎雪底气不足了,光用想的,她的肉就已经开始痛了,「刑部里面也太黑了……」
  「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副贱骨头,不往死里整的话,他的骨头就软不下来。你是不是想见识一下,我们马上给你现场表扬。」说罢,洛少轩抓起了桌上的剑,锵一声,青光闪闪的利刃便已出鞘,朝睦月的脖子上比去。
  「停!」
  「停!」
  就在那个紧急关头,睦月和黎雪同时大吼出声。
  「我说……我都说了,你先把刀放下……」睦月的脸扭曲着,斜着眼睛望着脖子上极度危险的凶器,声音还有些发抖。见状,洛少轩微微一笑,收剑回鞘,拍了拍北岳司杭的肩膀,用表情说:「看到没有,对小孩子不用动真格的,吓吓他就行了。」
  北岳司杭这才松开了拧紧睦月衣领的手,忿忿地把他扔回原位,抱着手膀,靠到墙壁上,抱怨道:「早说不就好了,嘴硬什么?自讨苦吃……」
  「那么……」洛少轩坐回了属于他的主审位置问道,「你们究竟把岳凌楼带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睦月撇了撇嘴,「不过,如果计划没有改变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把那个叫什么凌楼的,带回紫星宫去了。」
  「你真是紫星宫的?」洛少轩的语气还是非常不信任。
  「都告诉过你几次了,还问!你是脑袋有问题,还是根本就是个聋子!」
  对睦月的埋怨,洛少轩一笑置之,又道:「很好,既然你说你是紫星宫的,我就信你。那么,你们抓走岳凌楼干什么?为何对他那么感兴趣?」
  在起程来广州前,那神秘的石渚上,紫星宫护法——紫巽,对岳凌楼说的那句话,始终是洛少轩心中的阴影——「你有一种强烈的属于我们紫星的味道。」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洛少轩思考了很久,依然没有一点头绪。
  「你这话问的不对。」睦月低声道,「对那个叫什么楼的人有兴趣的,只是主公一人而已,至于我们,则是听命行事。怎么可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抓那个人?」
  闻言,洛少轩也沉默了下来。此话的确不假,但是……难道就要这么失去线索了?
  此时,只听「咚咚」两声突兀地传来,房间中的四人同时扭头朝房门看去。这么晚了,会是谁?四人面面相觑,终于北岳司杭问了一个字:「谁?」
  门外传来的回答先是一声冷冷的笑,然后是四个字,「还能是谁?」
  这个声音!难道是……
  洛少轩和北岳司杭的眼睛同时放大了不少,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而黎雪立刻跑到门口,猛地把门一拉。果然看到岳凌楼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他朝屋内望了望,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这么多人,真是热闹啊。」
  「你……」黎雪偏了偏头望着岳凌楼,皱眉支支吾吾道,「……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是啊……是很奇怪……」洛少轩和北岳司杭都朝岳凌楼看来,又都作出了和黎雪一样茫然的神情。但到底是哪点奇怪,一下子又都说不出来。
  见状,岳凌楼缓缓步入房间,阖上房门,悠然踱了几步,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好像……好像……是突然长高了……」黎雪盯着岳凌楼看,半天终于有了一个结论。被这话一提醒,洛少轩才恍然大悟道:「不!不是长高了!是脚好了,是脚可以走路了!凌楼,你究竟是……」
  「什么都别问,知道的太多并不好。其他有些话,我只想对你说……」岳凌楼的眼在那一刻垂了下来,淡淡地对着洛少轩笑了笑。那种笑容没有温度,却有种恐惧,平淡得让人心寒。
  「出来一下好么?」这么说着,岳凌楼已经走到门外。洛少轩犹豫了一下,看了房间中其他三人一眼,便急冲冲地跟了上去。这时黎雪低下了头,北岳司杭把头撇向一边,而睦月则一脸茫然。刚才还喧闹得快把屋顶都抬起来的房间里,霎时变得一片寂静,死气沉沉。

第六章

时间已经接近黎明,东边的天空微微发着明光。甚至可以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的长声鸡鸣。除此之外,就是寂静,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岳凌楼的长发散开着,只在接近尾端的部分有一条带子松动地系住。他已经很久没有心思去打理那一头亮丽的青丝,一切都是颓然的感觉。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始终少了一丝活气,仿佛所有的事情都看淡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执着。
  房间外是一个小院子,时节入秋,景物萧索。岳凌楼走得很慢,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而洛少轩则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跟在身后,没有说话,他在等岳凌楼开口。他知道,要经过这么深沉的考虑才说出的决定,必定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如果想考虑的话,就多考虑一下吧,考虑得越清楚越好……
  到底是什么呢?洛少轩忍不住要去猜测,但却没有头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海水的味道,潮湿又微微带着咸味。
  这时,岳凌楼终于开口:「你们到底要在广州呆多久?」
  「怎么了?突然问起时间来。」洛少轩依然保持着他那张人畜无伤的笑容。
  「因为我想回去,越快越好。」岳凌楼蓦然停住,转过身看着洛少轩说。
  「你要回去?回哪里?」洛少轩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岳凌楼哪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岳家十年前就查封了,耿家也不是他可以再呆下去的地方。
  「当然是杭州,我所有的一切都留在那里。」
  「你还想回天翔门?」洛少轩几乎快晕过去了。
  岳凌楼淡淡道:「当日天翔门追杀我,只是因为怀疑耿原修是我杀的。那日如果不是耿奕,我不会逃;那日如果我愿意,也可以想出千万个办法脱身。但是……」苦涩地笑着,「……但是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天都塌了……万念俱灰……」
  洛少轩默不作声。诚然,凭岳凌楼的才智,即使耿原修真是他杀的,他要为自己洗脱罪名都易如反掌,更何况凶手根本就不是他,他也是受害者。但这绝不表示天翔门就是安全的,相反,甚至还暗藏杀机。
  岳凌楼接着说:「昔日天翔门东西南北四大堂主。荆君祥已经死在贺峰的刀下,耿奕不知所踪,我又出逃在外。贺峰身边还有什么人?虽然他现在贵为门主,大权独揽,但是手下忠心于他的人却少之又少。我想,昔日荆君祥的旧部一定最为不满,千方百计想要重新夺权。而他们要拥护的人,就是我要依附的人……」
  「你把赌注全押在荆家?这注下得太大,如果错了,可就全盘皆输,并且难以翻身。」洛少轩听出了岳凌楼的意思,他虽然不赞成这种冒险的做法,但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说服他放弃,只好提醒他这件事要慎重对待。
  「其实选哪边都是一样,我对天翔门没有感情,永远都没有。」
  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见惯了里面的人,也知道很多内部钩心斗角的事情。曾经想看它崩塌毁灭的样子,并且为此苦心经营。但是后来,慢慢觉得,即使自己什么也不做,天翔最终也会走上灭亡一途。
  那样一个豪门大派,雄霸一方,傲视武林。虽然表面上看来金壁辉煌、耀眼夺目。但只有身在其中,才会明白它的腐朽和不堪一击。势力分散,良莠不齐,根基不固。越是处于顶点的人,越是心怀鬼胎,一心铲除异己,最后弄得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好处。
  「已经决定了吗?回天翔门这件事?」见岳凌楼沉默了,洛少轩又问了一遍。即使可能性很小,他还是想试试,试试能不能改变岳凌楼的想法。
  「天亮以后,我就走。」岳凌楼点点头说,「这次没能帮上你的忙……」
  话说到这里,洛少轩突然笑了起来,「真难得你说这种话。」
  「是吗?」淡淡地应了一声,即使洛少轩没有说明白,岳凌楼也知道他的意思。从前的十年时光里,他做的事情全是为了自己,从没有想过要去帮别人做什么,也不期望从别人那里无偿得到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帮忙」,除去表面那一层道义的伪装,大家都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从前的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你是我第二个想帮的人。」岳凌楼说。
  「这样吗?」洛少轩眨巴眨巴眼睛,做出很好奇的表情问,「我倒是很想知道,谁是『第一个』?」
  「你认识的。」岳凌楼并没有想隐瞒的意思,立刻就公布了答案,「你不是还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兄弟么?怎么,忘了?」
  「常枫?」洛少轩试探地问,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岳凌楼却点了点头,继续说:「他很特别,从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特别……你可以想象吗?那天在千鸿总舵,三方势力集聚一堂,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但是在那个院子里,那个他呆的地方,却平和得出奇。他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让空气变得宁静。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人……他叫我『哥哥』时,看我的眼神,让我难受……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可以让我如此难受……」
  那天的岳凌楼,是带着摧毁千鸿一派的使命去的。他要利用常枫把火点起来,但是那个受害的人,却可以用那么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对着他笑。那一刻,岳凌楼心软了下来……
  「你帮他是因为他特别,那么帮我又是为了什么?」洛少轩接着问。
  「……」沉默了一会儿,岳凌楼答道,「因为你也是特别的。」
  「哦……」洛少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只要是特别的人,你都帮?」
  岳凌楼摇头道:「目前为止,只有你们两个而已。」
  「那么,那个人呢?在云南的时候,他为你连崖都跳了,还不算特别?」
  「他只是『特别』惹人厌而已!」岳凌楼想都不想,就怒气冲冲地把洛少轩的话抵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又别扭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令人讨厌到比『特别』还要『特别』一点……」
  「那就是特别特别?」洛少轩觉得怎么越说越昏。
  紧接着,岳凌楼用一句『不说这个』结束这个话题。
  「听好,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重要的。」岳凌楼吸了一口气,凝神望着洛少轩,等对方收起那幅嬉皮笑脸的表情、恢复正经后,才说道,「一直在跟天翔门做花狱火买卖的其实是紫星宫的人,但却和普通意义上的紫星宫不同,他们来自南洋。至于『紫星』和『南洋紫星』之间有什么渊源,我并不清楚。但是他们昨晚已经起航回去了,即使你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找不出什么线索,不如早些回京城,做好准备……因为,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会过来……」
  「南洋紫星?」洛少轩皱起了眉头。那到底是什么?但只要和『紫星』扯上了关系,就绝对不好对付,这点是勿庸置疑的。
  「话我就只有这么多了,要去要留就看你自己怎么想。」
  话说到此,岳凌楼转身离开。但走出不到五步,蓦然站住。洛少轩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正在奇怪之时,只见岳凌楼双膝一颤,竟直直朝前跪倒在地。下一秒,整个身体都倒了下去,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
  「凌楼!」
  洛少轩被吓了一大跳,急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岳凌楼艰难地睁眼,双瞳几乎没有焦距,他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是说出了一个字,「……药……」
  什么……声音太小,洛少轩根本听不清楚,他把耳朵凑到岳凌楼唇边,但岳凌楼越咬紧了牙,再说不出话。突然,洛少轩瞥见了从岳凌楼颈部窜上的一点红斑,顿时头皮一麻!心想,这难道是花狱火的发病症状?
  洛少轩奉命追查花狱火的案件,一查就是好几年,自然见过不少死在那种药物下的人。初期症状就是红斑,然后逐渐扩展成片,如果这时身体还得不到花狱火的话,就会溃烂、最终甚至死亡。现在,岳凌楼身上的斑点,和洛少轩记忆里那死亡的预兆完全相同!难道、难道岳凌楼也深中花狱火之毒!
  思及此,洛少轩一把抱起了岳凌楼朝里屋冲去!一脚踢开房门,把屋里的三人都吓得跳了起来。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就见洛少轩已把半昏迷的岳凌楼放到床上,然后『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才把一个小小的袋子拽在手里。
  「怎么了?」黎雪关切地问道。
  「这个。」洛少轩取出一个小纸袋,猛地赛到黎雪手里说,「去找水,把这包东西泡了!要快!一定要快!」
  黎雪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纸包,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乖乖按洛少轩的吩咐做了。待黎雪把水盅捧到坐在床边的洛少轩面前时,却被北岳司杭一把夺了过去。
  「拿来!」同一瞬间,洛少轩抓住了北岳司杭的手腕,猛地把他拉到床边,药水虽然泼溅了一些出来,但水盅却顺利来到洛少轩手上。北岳司杭从来没有见过洛少轩这么失控的模样,以至于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待洛少轩扶起岳凌楼,把药水灌下后,北岳司杭才有机会重新拿到那个水盅。他用食指蘸了一点药水,刚一尝,脸色就大变。
  「这到底是……」北岳司杭话只出口一半,洛少轩止住了他。
  「你们出去吧……我来照顾他就好……」
  黎雪好像还想问什么,但却硬被北岳司杭拉走,睦月也被拖了出去。只剩下洛少轩和岳凌楼两人的房间,一下子变得宽敞了不少。和洛少轩同属刑部,奉命追查花狱火的北岳司杭,当然尝出了那是什么。他不断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吃惊的,毕竟对方是在天翔门呆了整整十年的人,也是在耿原修身边呆了整整十年的人……但是,但是……心脏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染上花狱火还能活下来的人,溥天之下、屈指可数……即使目前有花狱火稳定着病情,但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
  此时洛少轩心里,也和北岳司杭一样乱。他是为朝廷做事的,朝廷要禁花狱火,他自然不能包庇岳凌楼。但要他把岳凌楼交给刑部查办,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此时,岳凌楼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但却没有看洛少轩,而是面朝墙壁侧躺着。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洛少轩闭了闭眼,他始终不了解岳凌楼到底在想什么。
  「告诉了你又怎样?只会让你觉得麻烦而已……不知者不罪,就算追查下来,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回你的京城,我回我的杭州……」
  岳凌楼话未说完,洛少轩冷哼一声把他打断道:「难怪你这么急着要回杭州……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要犯病了?你以为你这样很高尚吗,你以为就凭你这个身体能撑得到回杭州?」
  「……」
  「岳凌楼,我告诉你,你不要太逞强。」洛少轩压低声音,加重语气,「如果今天你不是晕倒在我的面前,而是昏倒在其他地方,有谁可以救你?你只会凄凄惨惨地死在路边而已!如果不是搜查千鸿刘府时,找出了一些花狱火,就算我现在黄金白银拿满手,也找不到门路去买那种诡异的东西来救你!为什么你早不说,让我好有个准备。每次都是这样……」
  「我没想要你救我,死就死吧,反正贱命一条……」岳凌楼在赌气。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把那些关心你的人当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撂平所有的事情?我告诉你,那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住口……」
  「该求助的时候就求助!该商量的时候就商量!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起来,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你太自以为是了!知不知道!」
  「我叫你住口!」岳凌楼猛地坐了起来。
  「不住!总之这次你别想回杭州!」洛少轩毫不退缩,蓦然起身道,「你要跟我回京城,先把你身上的毒瘾控制住!如果任由它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它会要了你的命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生不如死!」
  说罢,洛少轩狠狠地甩上门离开。
  人间地狱?生不如死?岳凌楼面朝墙壁冷笑着,那又怎样?
  「他到底怎么了?」一见洛少轩出来,黎雪急忙跑上前问道。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洛少轩轻描淡写地回答,拍拍黎雪的肩,朝北岳司杭走去,告诉他马上准备回京城。
  「怎么?案子不查了?」北岳司杭一头雾水。
  「因为我们要找的人已经走了,再呆在这里也没有收获。」洛少轩边说着,边向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睦月走去。抽剑一挥,竟把绳子给割断了。睦月肩膀一抖,问也不问一声拔腿就跑,好像生怕洛少轩他们呆会儿反悔会来抓他似的。
  「你怎么把他放了?」黎雪急得直跺脚,想要去追,但睦月早已窜得不见影子。
  「既然岳凌楼已经回来了,扣着那小子也没用。况且我们即刻要回京城,带着他只是多一张嘴吃饭,什么好处也没有。」
  洛少轩收剑回鞘,朝北岳司杭支了支下巴,示意他回房收拾东西,马上起程。起初,他们扣押睦月,一来为了逼问岳凌楼的下落,二来是作为备用人质。现在,岳凌楼就在房里躺着,而紫星宫的人好像根本不在意睦月似的,潇洒地甩手走人。正如洛少轩所说的,再留着睦月也是没用,不如放了。
  「是岳凌楼叫你这么做的?」北岳司杭戒备地问道,拽住了洛少轩的袖子。
  洛少轩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
  「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这里,我也没有意见。不过……」洛少轩话锋一转,目光凛冽,「我却一定要带他会京城!一刻也不能耽搁!」说罢一甩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深受打击的北岳司杭呆呆怔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少轩你站住!」这次发话的是黎雪。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现在,她不问清楚不行了。
  听到是黎雪的声音,洛少轩果然停住了脚,回头望着那个满脸怨气的女孩子。
  黎雪深呼吸一口,缓缓道:「你真就这么急着回京城?」
  洛少轩勿庸置疑地点下了头,好言说道:「只怕再拖下去,他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虽然从刘府里搜出了花狱火,但毕竟数量有限,虽然解得了一时之急,但却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回京城,那里是他出生、并且长大的地方,门路也最多,要找出一条花狱火贩卖的途径,可能性也最大。这就是洛少轩急着赶回京城的原因。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看到黎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洛少轩虽然心急,但又不好转身离开,所以只能催促了一句。
  「我……我……只是想问……」
  「你要问就快啊!」洛少轩着急地皱眉,心想一向心直口快的黎雪,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
  「我想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找马!」黎雪大吼出来,终于说出了完整的句子,「广州好歹也是我们『镇南镖局』的地盘,分局遍布海港城镇。如果你真急着回京城,我就去镖局给你找马,一定是追风逐日的良驹。」
  闻言,洛少轩微微一笑道:「好啊,那就拜托你了,快去快回。」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黎雪望着洛少轩的背影,呆立了一会儿,随即一抿嘴,冲了出去。头脑里一片混乱,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其实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情,明明想问的是洛少轩为什么那么紧张岳凌楼,但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当收拾完毕的洛少轩、岳凌楼、北岳司杭三人走出客栈的时候,黎雪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她身后立着三匹昂扬的黑色骏马,抖着鬃毛,原地活动着蹄子,仿佛迫不及待要撒蹄狂奔似的。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不仅如此,只见黎雪身后还站着数十名壮硕的男人,虽然年纪都不大,但个个眼神凛冽、杀气汹汹。让洛少轩一阵茫然……
  北岳司杭凑到洛少轩耳边开玩笑道:「你惨了你惨了,你得罪了别人家的大小姐,现在他们一定是来讨说法的,你就等着被群殴吧你。」
  洛少轩胳膊一抖,在北岳司杭的腰上打了一记,随后朝黎雪走去。黎雪把手上的马缰交给他,朝他笑了笑道:「这三匹马可是从大宛买来的良品,一日千里,千金难买。现在是借给你的,不是送给你,你不要脸皮厚私吞了不还。」
  「我哪有那个胆子?」洛少轩一边陪笑,一边把另外两条马缰交到岳凌楼和北岳司杭手上,他们两人皆是立刻翻身上马,只有洛少轩还附在黎雪耳边问了一句:「你弄这么多人来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不把马还你,就要我横尸街头是不是?」
  黎雪翻了翻眼皮,无奈地说:「不是我要他们来的,是他们自己要跟来的。说是对可以让我当跑腿工的人很有兴趣,无论如何要看看那人到底有几只胳膊,几只腿。」
  「那可就要让他们失望了,我就两只胳膊,两只腿,没多的。」
  「耍什么嘴皮子,你不是要走吗?还不快点。」黎雪敲了洛少轩一掌。
  身后那一大群的男人皆死死地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眼睛里仿佛可以喷出火来似的。洛少轩不经意地和那些目光一碰上,立刻就浑身发寒……心想,这些醋意翻腾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些男人都是黎雪的崇拜者?真看不出那小丫头竟然还挺有男人缘的……但怎么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真是可怕……
  岳凌楼和北岳司杭已经走出数米,正往回望,洛少轩抖抖马缰,追上前去。黎雪站在他们身后,用力朝他们挥了挥手,三人之中只有洛少轩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就被那些杀气汹汹目光给杀死了。
  时候尚早,街道上少有行人,照理说如果真是归心似箭的人,应该快马加鞭才对。但马背上那三人却行得极慢,主要原因是有个洛少轩在拖尾巴。
  「喂,你快点行不行?不是你说要回京城的吗?」北岳司杭实在受不了洛少轩的速度,心想有马还不如无马,速度比步行根本就没提高多少嘛。
  「知道了。」洛少轩闷闷不乐地答了一声。
  这时,岳凌楼也回过头,冲他笑笑说:「是啊,最好速度快点哟……」
  「你说什么啊?」洛少轩问道。因为察觉到岳凌楼的神情怪怪的,绝对没想好事。果然,岳凌楼抬手朝来路指了指,又说:「……再不快点,他们可就回去了……」
  「什么回去?」北岳司杭听不懂。
  但岳凌楼此话一出,洛少轩却会意地抿嘴一笑,猛地一拽马缰,竟朝来路奔了回去!
  「喂!你!」
  北岳司杭被洛少轩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正想回头追上去,但岳凌楼却止住他道:「不要紧张,他马上就会回来的……」

第七章

再说黎雪这边——
  「唉……」
  在黎雪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身后一群壮男们全都变成了缩手缩脚的乌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讨论着:「这都第几声了,大小姐怎么还不走?」「是啊,要不你去跟大小姐说说?」「我……我不好意思,还是你去吧。」「我?我不会安慰人的……你去。」「不,不要……我会紧张到死的。」……
  于是乎,那一大群威风凛凛的男人们,此时竟都变成了小姑娘似的。推推搡搡,半天派不出代表,想不出主意。
  从洛少轩走后,黎雪一直目送三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直直朝着那个方向长吁短叹,不打算离开。这一走,不知到何时才能见到面?黎雪垂下了头,望着脚尖的石子,无聊地踩了踩。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马蹄的声音!顿时神经绷紧,抬头一望。只见不远的地方,一个人高高坐在马上,下巴一扬,喊了一句:「丫头。」
  「你回来干嘛?」黎雪奇怪地望着怪笑着的洛少轩,不解地问道。
  洛少轩驾马缓缓走近,不多时已经来到黎雪的身旁,问道:「你说你这马是大宛名驹,日行千里是不是?」
  「当然,你不信么?」
  「不是不信,而是怀疑。」
  「有什么好怀疑的?」黎雪越来越不懂洛少轩在说些什么。
  「我怀疑你这马不是大宛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想我给你换马不成?」有马给你骑就不错了,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当然不是。我听说大宛的马都是日行两千里,即使背上坐了『两个』人,依然四踢如风、追风逐日。我对此深表怀疑,现在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当然忍不住想要测试一下,看是不是传言太夸大其实了。」
  话说到此,洛少轩朝黎雪伸出了手,「怎么样?如果你对你们镖局的马有信心,敢不敢来帮我来测试一下?」
  黎雪怔了一下,随即便哼出一声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输了可不要抵赖。」说罢,竟低头腼腆一笑,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洛少轩悬空的手。
  「只怕现在是想赖也赖不了了。」洛少轩微笑着,手臂用力一拉,黎雪便已经翻身跃上马背,没有丝毫偏差地坐到了洛少轩的双臂之中——换句话说,也就是怀里。
  「坐稳了。」洛少轩一夹马腹,黑马四踢飞起,眨眼功夫两人便消失在街道尽头。留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镖师们,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小姐!等等,你要到哪去啊!」一伙人急冲冲地朝前追去,但黎雪却回头对他们笑笑,挥了挥手,说道:「帮我带话给爷爷,我要去一趟京城,叫他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大——小——姐——」
  惊天动地的呼声还是没能让黎雪回头,镖师们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露出了难看到极点的表情。总觉得……总觉得大小姐这一走,就不容易回来了,就算要回来,也得改口不叫大小姐,而是某某人的夫人……
  几分钟之后,还有另一个人露出了和那些镖师一样傻兮兮的表情——
  「天、天啊,我没有看错吧。」北岳司杭眨了眨眼,想把幻境驱走。但无论他看多少遍,黎雪都没有消失,而是好端端地靠在洛少轩胸膛上,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傻愣着干嘛,走啦!」洛少轩空出一只脚,踢了北岳司杭的马屁股一脚!于是那黑马便一鼓作气狂奔起来,任北岳司杭怎么拉缰绳都止不下来!不到三秒钟,北岳司杭就消失在视野中。
  「这下看不见他,眼睛就舒服多了……」岳凌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用这个动作表明没有北岳司杭,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我们必须要加速才行啰。」洛少轩从岳凌楼的身边擦过,微微一笑,随即正视前方,朝北岳司杭追了过去。
  「喂,慢点!太快了!你慢点!」黎雪受不了这种速度,吓得闭上了眼睛,「叫你慢点啊,你听到没有……」
  渐渐的,就连黎雪责备洛少轩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那两个人,真是幸福得让人嫉妒呢……突然有种寂寞的感觉,包裹了岳凌楼的身体。跟他们一起回京城么?那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条认识的街道,没有一处认识的风景。岳凌楼握住马缰的手骤然缩紧!
  北岳司杭、洛少轩和黎雪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如果要走就要趁现在,如果要回杭州,现在绝对是个大好的机会……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和他们不一样,注定会走上相反的道路,分道扬镳,越早越好……可是……
  「糟了!」把岳凌楼甩在身后几百米的洛少轩,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忍不住责备起自己的疏忽。
  「怎么了?」黎雪仰起脸问。
  「我忘了他是执意要回杭州的!竟然把他丢在身后,这下怕他已经逃了!」洛少轩一扯马缰,正欲拉转马头折回来路。骏马四踢高高扬起,长嘶一声,把黎雪吓得尖叫一声。但待马头倒转,马蹄落地时,洛少轩竟然愣在当场,那表情仿佛比知道岳凌楼逃了还要惊讶万分。
  「你那是什么表情?见到鬼了?」岳凌楼驾马从洛少轩身边擦过,眼底满是深深的笑意。
  「你……我还以为你跟丢了呢……」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笨。」
  岳凌楼皱皱鼻子,丢下这一句话,就打马加速朝前奔去。
  为什么不走?为什么想要和他们呆在一起?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颠簸的马背上,岳凌楼这样问自己……冷风拂在脸上,让人头脑清醒,但即使再清醒头脑,也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虽然对这种变化会感到一点惊慌,但是……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有人在身边,有人可以说笑打闹,有人可以一路同行……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京城,那个听上去就很遥远的地方,去一次也不错吧?
  ◆◇◆◇◆◇◆◇◆◇
  「滚出去!全给我滚出去!」
  一间垂着纯紫色半透明珠帘的房间里,尹珉珉一把扯下了桌布,什么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的坠落满地,一片狼藉。小丫鬟们吓得缩起头,躲在墙角,不敢支声。
  这房间装饰华丽,全套起居用具都是紫竹制成的,摆设有点像从前黄泉巷尽头尹珉珉住的那栋小竹楼。无论是梁柱窗棂,还是家具器皿,全都是竹制的,上面花纹雕镂得极为细致,百鸟朝凤的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那些鸟儿会从竹子里飞出来似的。
  本来呆在这样雅致的房间里,会让人心神宁定,但这点在尹珉珉身上却一点不管用。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她双手按在桌上,蓦然抬眼朝那些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们瞪去,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威胁的意味,「……出去……立刻出去!」抬手指着门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稍稍缓和下来后又说,「……去把欧阳扬音找来,叫她来见我……听见没有!你们聋子啊!到底要我说几遍才会懂!」
  「真是好大的脾气啊,小宫主……」
  一个优雅中带着浑厚的声音从珠帘后悠然传来,小丫鬟们都像见到大救星似的朝门口靠了过去,眼角隐隐有着急和委屈的泪水打转,格外让人怜爱。紫巽朝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这下,小丫鬟们才如获大赦似的迫不及待退了出去。
  「你来干什么?」
  认出来人是紫巽后,尹珉珉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但脾气终究硬压下了一点,毕竟身为紫星八大护法之一的紫巽,可不是好惹的。尹珉珉深呼吸了几口气,气冲冲地坐在床沿上,把脸扭向墙壁。
  「我怎么不能来?」紫巽缓缓踱入房内,反手阖上房门,在房间中的圆桌旁坐下道,「在这紫星宫的地方,还没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你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欧阳扬音呢?」
  「她不在这里。她已经离开紫星宫整整五年了……紫星没有原谅她,她也没打算回来。」
  「不在?」尹珉珉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蓦然提到声音大吼道,「那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关到这里是什么意思!放我出去,我还有要事要做!」
  「要事?」紫巽单手支在圆桌上,抵住下巴安闲地望着大吵大闹地尹珉珉,说道,「什么事,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还可以帮上忙也说不定……」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尹珉珉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
  闻言,紫巽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淡然说道:「你想去找他也没用,你不可能找到他,因为他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西尽愁这个人,有的,只是这个名字而已……」
  「没有!」尹珉珉大叫起来,双手死死抓住了床单,身体颤抖不已,连声音都变了,「没有死,不可能会死的!他不可能会死的!」
  「已经死了。」
  「你闭嘴!」
  「该闭嘴的是你!」
  紫巽的一声大吼,令尹珉珉怔在当场。她双拳握得极紧,连手臂都跟着颤抖起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吼她,如果是在一年前,绝对不敢有人敢这样吼她!然而就在她出了黄泉巷后,跟西尽愁离开云南以后,一切都变了。不再有人在乎她,不再有人关心她,任何人都可以对她横眉怒目,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西尽愁是这样,欧阳扬音是这样,现在连这个叫紫巽的人,也是一样!
  尹珉珉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稍稍平静下来,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略带颤音,仿佛一下就可以哭出来。
  几个月前,当西尽愁说要带她离开黄泉巷时,她没有一点不安,因为她相信他会留在她身边, 照顾她、对她好。但是后来……他竟然只是把自己委托给另一个人,便一走了之!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照顾自己,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要把自己交给欧阳扬音!现在竟然连欧阳扬音都不在了!她又把自己交给了紫星宫!所有的人都把她推来推去!
  见尹珉珉要哭了,紫巽也收起了那幅严肃的面孔,温文尔雅地说道:「还能当你是什么?你是我们尊贵的小宫主啊……怎么能这么看轻自己?」
  尹珉珉一声不屑地冷笑。小宫主?开什么玩笑,自己的待遇没有哪一点像宫主。西尽愁跳崖的那天晚上,本以为自己会彻夜失眠,但是却意外地睡地很沉。直到睁眼才发现,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都是紫竹的饰物和起居品,装饰华丽,但却空洞没有灵气。想来,那天夜里,自己是被人下了迷药。而那个下药之人,不是欧阳扬音就是紫巽,更有可能是他们商量好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押到紫星宫来。
  虽然尹珉珉试过很多方法逃跑,但都没有成功。一来这里看守极严,把守在周围的侍卫们警觉性非常高,要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可谓是比登天还难;二来道路凌乱,走不了几步路就找不到方向了,更别说要逃出这里。所以,几次尝试以后,尹珉珉算是放弃了,气愤至极,就每天拿房间里的瓶瓶罐罐和家具来出气,一天给他们砸烂一套,看紫星宫有多少东西可以让她砸。
  这下可苦了那些不懂武学、不会玄术,温顺得像兔子一样的小丫鬟们,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守在她们小宫主身边,得又得罪不起,拦又拦不住,费力不讨好,两边受气。
  一个小丫鬟曾告诉尹珉珉,她住着的这个地方,就叫做「太微殿」,是紫星宫「紫微」、「太微」、「天市」三大神殿之一,历代紫星继承者居住的地方。自从五年前,小宫主「秦月儿」被阮浩天欺骗,在欧阳扬音的陪同下离开紫星宫以后,这里便一直空着。但是因为小丫鬟们的手脚勤快,这房间虽然空了五年,还是不见一点尘土,无论地板,还是桌面,都打扫地光可鉴人。
  「你好像有话要说?」紫巽狭长的眸子微微一弯,笑得人畜无伤地问。
  尹珉珉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好不容易才说出来:「我要出去。如果我真是宫主的话,如果你们还有一点拿我当宫主的话,就不应该把我软禁起来!」
  「真是冤枉……」紫巽挑挑眉道,「我们哪有把你软禁起来?」
  「没有?」尹珉珉冷笑道,「那你们外面那一队一队的侍卫是干嘛的?赏风景么?」
  「那可是为了保护小宫主你的安全啊。」紫巽想也不想立刻答道,「也许他们的嘴巴是直了点,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但你如果以为他们压在你头上,处处为难你,可是错怪他们了。他们可是比任何人都要尊敬小宫主你的……」
  「尊敬我?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尹珉珉把头甩到一边,跟紫巽呕气。她当然知道紫巽刚刚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那些侍卫们一个个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根本就不把她这个所谓的「小宫主」放在眼里。
  「如果你不想他们守着你也行,我马上把他们调到其他的地方去……」
  「我不是要你把他们调走!」尹珉珉生硬地截断紫巽的话,怒气冲冲地瞪大眼睛。
  紫巽微微露出异色,问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要出去!」尹珉珉重复了一遍,声音比上次大上好几倍,差点把房间给吵抬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紫巽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好像带着些讽刺的意味,「只怕这件事情不是你说怎样就能怎样的……因为至少还要一个人点头,我才敢放你出去。」
  「谁?」
  「你想去见她么?」
  紫巽的这一句追问让尹珉珉不知如何作答。身为小宫主的她,仅仅是想出去一下,还必须要得到某个人的批准,那人的权利是可想而知的大了。
  「那个人……是不是紫星宫的七宫主?」
  尹珉珉小心地说出自己的猜测。现在,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而已。几天前,才从欧阳扬音那里零碎听来,紫星宫的宫主是一脉相传的。血统是继承的唯一条件。从三百多年前,紫星宫创立算起,一共经历了七代。现在紫星宫正是由它的第七代传人在掌管着,那人正是尹昀的姐姐,也就是尹珉珉的亲姑姑!
  对于那个她从没见过一面的唯一血亲,尹珉珉不但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相反,她感到的只是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些恨意。十六年前,不留一点情面,一句话就把自己的亲生弟弟尹昀逐出紫星宫的人,正是那个七宫主!
  然而听到尹珉珉这个猜测的紫巽却笑了起来,缓缓摇头道:「当然不是她。七宫主她这几年来身体越来越差,一直把自己关在『天市殿』里面不出来,已经很久没人见过她的面了。如果连这种小事都要惊动她的话,岂不麻烦?」
  一听不是七宫主,尹珉珉竟松了一口气。从知道自己身在紫星宫的那天起,她就做好了被带去见七宫主的心理准备,但现在却被告知七宫主身体有恙、闭门不出,她才稍稍安心下来。真的不愿去见那个什么七宫主,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凝了凝神,尹珉珉又问:「那你要带我去见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紫巽轻言细语地回答得很有礼貌。
  可是尹珉珉不但没走,还冷笑道:「我问你,你们紫星宫里除了宫主,谁最大?」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一句,紫巽稍稍迟疑了一下,照实答道:「当然是小宫主你啊……」
  「那就奇怪了……」尹珉珉鼻子一哼,斜斜地睨了紫巽一眼道,「既然我要见的人不是七宫主,而另有其人。为什么不是他来见我,而要我这个『小宫主』亲自去拜访他?你们紫星的规矩是不是太怪了?」
  尹珉珉的咄咄逼人,令紫巽露出了嫌恶的神情。心想还没有当上宫主,就开始用架子来压人了,如果以后真把紫星宫交到她手上,不知会神气成什么样子?但因为良好的修养,紫巽很快就把那一股气愤给压了下去,依旧平和地好言说道:「这是因为『坤』她有腿疾,不能走动,只好委屈小宫主你了……」
  「坤?她的名字么?」
  尹珉珉心想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奇怪,但随即思绪一转,想到紫巽也是用「巽」字为名的。怎么都是八卦的卦象……就好像是要把自然之力孕育身体似的……「乾」为天,「坤」为地……从这名字上推测,那个敢以「坤」为名的人,地位一定相当高。不过……
  想到这里,尹珉珉一扬眉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还有人叫『乾』的?」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叫「紫乾」的人,他的地位应该跟「紫坤」不相上下才对,甚至还有可能更胜一筹。
  闻言,紫巽双眉蓦然蹙紧,一张温和的笑脸霎时间完全走型。他心口一紧,就好像被人剖开了伤口。眼神躲躲闪闪,竟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问你,到底有没有?」刚开始,尹珉珉只是一时好奇而已。但见到紫巽竟是这种反应,也已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有是有……」好不容易,紫巽终于说话了,「……不过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到哪里去了?」尹珉珉紧追不舍。
  这次,紫巽终于动怒了,用饱含威胁的声音说:「这些事情你不要过问,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尹珉珉话未出口,就被紫巽凶狠的目光给瞪了回去,顿时那句「我怎么就不能问」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硬生生给咽回肚子里。尹珉珉望着沉默的紫巽,心想原来刚刚那幅和颜悦色的表情只是装出来的,什么小宫主,什么尊敬,根本就是鬼话!
  「你到底去不去?」
  见紫巽转身欲走,尹珉珉小声地应了一个字:「去!」
  虽然不知道那个「坤」究竟是何方神圣,虽然知道得到同意的希望渺茫,她毅然决定要去试试。如果这是她唯一离开紫星宫的办法的话,即使对方是阎王修罗,她都要去见。一定要出去!一定要离开紫星宫,一定要去找那个人!找到西尽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她的心,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安宁。
滚床单装死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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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八章

常枫是被一阵笛声唤醒的,那幽长幽长的笛声哀怨凄厉地就像是妖魅的嘶叫,想试着睁开眼,却因为不习惯突然入眼的光线而皱了皱眉。
  「你醒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传来,一只冰凉的手,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常枫的脸颊,声音听上去很稚嫩,但却含着浓浓的妖气。
  双眼终于适应了许久不见的阳光,常枫这才发现说话人是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女童,但眉目里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尽的媚气,成熟地就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狐妖。那女童的前额上用深紫的颜料描绘着诡异的图案,一直延伸到眼角,右眼下镶着一点半透明的紫晶宝石,幽幽地流转着梦幻般的光华。
  「我……」常枫捂着头想要站起来,但是背脊却丝毫使不上力气,只能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继续躺在身下那张宽大地可以同时躺下二三十个人的圆形软垫上。那软垫用纯紫色作底,面上铺着白纱,白纱上零星地撒着缤纷的花瓣,周围坠着金黄的流苏,一挂薄如蚕翼的幔子自两丈高的地方洒落下来。
  幔子之外是片紫竹林,枝叶的间隙里飞舞着绿毛的孔雀和金翅的鹦鹉,琪花瑶草,芬芳四溢。常枫一阵惊异,这样的地方,真的不像是人间,倒像是仙境。
  「你先不要动,你的身体现在还动不了呢……」那女童的嘴角蓦然上翘,一抹怪笑浮了起来,「你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气息奄奄了,不过真奇怪……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伤成那样的人还能活着……」
  听到这话,常枫才猛然回想起来,那天误撞机关自己被一块巨石压断了背脊,后来就昏迷不醒人世。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难道这里真的是仙境?常枫正想着,那女童突然咯咯笑了两声,说道:「这里不是仙境,而是是紫星宫,你现在既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鬼……而是半个人,半个鬼……」
  常枫诧异地正想问那女童如何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那女童又说话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的身体有一半以上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边说着,女童的手指开始在常枫的身体上游移,「你的筋骨有四分之三都是我给你的,你的肝脏也是我给你的,还有你的肠子心肺皮肤毛发……也都是我重新给你装上的……不然,你早就到阎王殿报道去了……」说到这里,那女童又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这到底……唔!」常枫话只说到一半,就被那女童用双唇封住了口。四唇相触的一瞬间,竟有什么爬虫般的东西刹那钻入了常枫的喉咙。常枫感到一阵恶心,猛地翻身想把那不知名的东西吐出来。但那女童却抬袖拭拭嘴角说道:「你不用白费劲了,那些蛊虫已经侵入你一半的神经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傀儡娃娃……我叫『紫坤』,你叫我『主人』,我叫你『鬼鸢』……」
  紫坤娇笑着趴到常枫的身体上,立起一根指头点了点常枫的鼻尖,又说道:「以后,你就叫鬼鸢……你是我的鬼鸢……」
  常枫一手捂住心口,刚才那些蛊虫蠕动的感觉仍然让他心惊胆颤,「你这个妖女!我不是什么鬼鸢,我,我是!」常枫一边把紫坤推下身去,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头部却突然传来一股如绞碎般的疼痛,瞬时这种痛楚窜遍全身,常枫抽搐着蜷起了身子。
  「哎呀……我都说你是鬼鸢了,你就是……」紫坤撇了撇嘴,双手捧住常枫的脸,直直地望着常枫的眼睛说道,「你是巽他特地给我带回来的新傀儡……你这个俊俏的小东西……从今以后,你要听我的……我再说一次,你是鬼鸢!」
  「我不是!」常枫大吼着一把把紫坤掀开,痛苦地用手臂抱住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游走全身。紫坤抱怨着:「哎呀呀,你竟然推我……那么……这样呢……」
  紫坤苍白冰凉的两手拊上了常枫的眼,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打开,「这样你还推我么?」
  这样你还推我吗?
  这句话令常枫蓦然怔住了,这声音是这样的熟悉,这样的让人心悸,忍住周身的痛楚睁眼,分明地看到那个正趴在自己身体上的人——竟是岳凌楼!
  「凌楼……」讷讷地念着这个名字,但随即又看到了怪笑着的岳凌楼右眼眼角下那粒紫晶宝石,顿时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什么妖术!常枫试着掀开紫坤,叱喝道,「妖女!不准你幻化成他的样子!」
  「原来叫做『凌楼』啊……」岳凌楼突然说话,咯咯笑了起来,但发出的声音却是紫坤的,「名字很好听,人也很漂亮……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吃惊……」微微一顿,捧住常枫的脸说,「他好像是个男人吧……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男人?」
  紫坤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幻化出来的身体,手指微微一拨,披着的那件白衣便突然滑落,露出了大半肩背,眼角不经意地瞥了常枫一眼,立刻娇笑道:「哎呀呀,这样你就脸红啦……还真是可爱……」
  常枫闷声转过头,不敢去看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妖物,但紫坤却俯下身去,在常枫的耳鬓边吹着香气,舌尖顺着常枫的侧脸沿颈项滑下,挑逗地说着:「你想不想我再做一点可以让你更脸红的事情啊……和那个……凌楼……嗯?」说罢,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常枫只觉得心脏狂跳地就快要爆炸一般,明知道应该立刻离开眼前这个妖女,但全身却丝毫没有力气,动弹不得。紫坤冰块一般毫无温度的身体紧紧贴着常枫胸膛,传来凛凛寒气,让常枫全身神经仿佛都要麻痹一般,只有右肩上被紫坤吮吸着的部位有一股潮湿的热气……
  但突然,紫坤猛地一口咬住了常枫的颈窝,尖利的牙齿瞬时扎进了肉里,鲜血一涌而出。「啊——」常枫闷叫了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嘶——」的一声,紫坤抬起了头,嘴唇上满是猩红的血迹,她把含在嘴里的那块刚刚从常枫身上撕裂下来的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吐到了软垫上,面不改色地拭去嘴边的血迹,用一只手指摩擦着常枫的伤口,冷冷说道:「你身上的肉是我给你的,如果我高兴,我还可以再一块一块的把它们撕下来……知道了吗……鬼鸢?」
  我不是鬼鸢,但这句话却已经说不出口了,常枫的背部汗水涔涔,挣扎着睁开眼,望着眼前那个渐渐模糊的人影,恍惚之中心里想着:凌楼……凌楼……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到底又在哪里……
  神志越来越模糊,视野渐渐暗了下去,不一会儿,从颈窝传来阵阵刺痛和精神的折磨,让常枫再度陷入昏迷。紫坤刚才并非变成了岳凌楼的模样,而是被蛊术迷住了的常枫自己在意识中产生了幻觉。紫坤还是紫坤,但常枫却以为她是岳凌楼。
  紫星宫的妖术和兵刃是支撑了这个门派三百多年的保障,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只怕它早已在多年前就被其他所谓的名门正派联合剿灭了。虽然江湖中人依然称紫星宫为邪教,偶尔提及时还会露出鄙夷和恐惧交杂的目光,但却默认了它的存在。紫星宫的道义术法和武学虽然诡秘,但它从立教以来,从来没有主动生事。即使偶尔跟其他门派有些小摩擦,但却没有发生剧烈冲突。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好像非常满足于现在这个环境,不愿扩大势力般。
  这时,只听纱幔外面传来一个优雅的声音。
  「司风紫巽参见阴宫大人。」
  紫坤缓缓抬头望向来人,轻轻一笑道:「怎么,巽?有事么?是不是和那个小丫头有关?」一连发了三个问,又淡淡道,「另外,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说话不要这么拘礼。」在紫坤眼里,常枫根本就不算一个人,他只是一个依附于自己,受自己控制的傀儡罢了。
  「还跪着做什么?」紫坤撩开蝉翼般的素白纱幔,对紫巽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邀请道,「……过来坐吧。」
  紫星宫宫主位置之下,便是八名护法。其中又以「乾坤」两者最尊,分为阴阳两宫。紫坤为阴宫宫主,而岳凌楼在广州碰上的紫乾,则是阳宫的宫主。其他六名护法则居于他们之下。现在紫坤提出叫紫巽过去同坐,礼数上讲虽然越矩,但紫巽却没有拒绝,好像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在意。
  紫坤问道:「那丫头是不是又想逃跑?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学得乖……」
  「不,其实属下认为……把她关在宫内实在不妥,她时刻都想着要逃,心根本就是飞在外面的,没有留在紫星宫内。」
  「那你想怎么办?」
  「不如放她出去,让她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无牵挂之后,自然就会安心呆在紫星宫内了。而我会陪着她,以性命担保她的安全,不会出半点差错。」
  「是么?」紫坤淡淡应了一声,垂目望着身边昏迷中的常枫,用手指搅着对方的头发玩。好半天,才说道:「……巽啊,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莫不是在心底打其他的小算盘?」
  「属下不敢!」
  紫巽一惊,立即起身,做势想跪下请罪,但却被紫坤扶住。
  「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在怀疑你。」
  「属下一心一意为着紫星宫着想,绝无二心。」
  「我知道,全都知道。你当然是为着紫星宫着想的,但是……」话锋一转,连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声音透着寒气,「……如果你想去见那个人的话,直说就行了,我又不是不放你,何必要那尹珉珉那丫头来当借口?」
  「属下……」
  两字刚一出口,紫坤的一根手指便抵在了他唇上,「不要说了,我同意就是。不知道『欧阳』那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不见……我倒是想她了……」
  见紫坤渐渐沉默下去,紫巽接话道:「五年了,她已经不是一个丫头……变化很大,真的很大,连我都快认不出来她了……」
  紫巽声音虽然不大,但表情却很奇怪,即使依然在笑,但那笑容却很苦涩。
  「怎么个变法?」紫坤的兴致被引了起来。
  「听她说,她出逃紫星宫后,辗转多地,去过西域,去过漠北。最后终于在江南杭州落脚。在花街待过三年,后来嫁给了天翔门的前门主唐易,成了门主夫人。化名『欧阳扬音』。」
  「扬音?」紫坤皱眉道,「让人讨厌的名字……不过她倒是有点本事。」紫坤的话里不但没有讽刺,反而还满是赞赏,「很久前,我就觉得她不简单。真的,紫星宫数百个丫鬟里,只有她的眼神是不同的,有主见、有野心,很危险,但也让人充满期待。如果是她的话,当年有胆量跟着『月儿』背叛紫星宫也不足为奇了。」
  「是啊……」紫巽虽然心中感慨万千,但形成话语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你还想着她?」
  「不,没有!」紫巽条件反射般立刻否认。
  「不要回答得太快……就这么说『不』,你对得起你的心么?」紫坤好像并不看重这个问题似的说,「当年月儿她跟着阮浩天叛离紫星宫以后,七宫主虽然是下了追杀令,但是后来的执行过程却很松懈。终究是念在母女的情分上,下不了狠心啊……如果紫星宫真想治他们的罪,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紫巽一直没有支声,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虽然对方娓娓而谈,没有责备,也不见抱怨。但紫巽却如坐针毡,想快点结束这次对话。
  「巽啊……你这次出去,见到『欧阳』那个丫头,告诉她,我念着她,想见她,叫她回来,七宫主也不会治她罪的。紫离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司火护法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给她说,如果她愿意回来,我就把那个位置给她……」
  紫离正是半月前烧掉丘然医馆的人,他跟踪西尽愁和耿奕进了丘府的秘道,后来在那片花狱火盛放的石渚上,被西尽愁摔下了山涧。事后,紫巽在石渚上发现了蓝焰燃烧的痕迹和打斗的迹象,推测出这件事情。司火的护法,命中和水相冲,怕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虽然对紫坤这么信口就说出来的重诺,紫巽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行礼道一句「遵命」后便离开了。紫坤望着他的背影,表情似笑非笑,低声念道:「巽啊巽啊……傻孩子,如果这次你没有本事把欧阳拉过来,日后她必定是你的障碍,会要了你的命的……」
  另一边,尹珉珉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久,终于见到紫巽出来了,急忙跑上前问道:「怎么样了?你不是要我去见她吗?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过去?」
  「你不用去见她了,她已经同意了。」
  这是紫巽始料未及的。他以为紫坤会放心不下,必定要在尹珉珉身上下蛊才肯放她出去,所以才把尹珉珉一同带过来,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那个必要,是自己多心了。
  「同意了?」突然来得太轻易的喜讯让尹珉珉不敢相信,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
  「是啊。快去准备一下吧。我们很快就要动身了。」
  「我们?你也要跟去?」
  「那是当然的,如果你一去不回,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我到哪儿去找人?」
  「可是……」尹珉珉极力想找借口说服紫巽让她一个人出去,但无奈这个借口实在是太难找了。
  「愣着干嘛?去准备啊……」紫巽催促道。
  「不用准备了,立刻就走。」
  紫星宫内哪有需要准备的东西,尹珉珉当然想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生怕呆会儿他们会反悔似的。
  「也好。」紫巽没有一点异议,因为他也和尹珉珉一样,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尹珉珉要找的人当然是西尽愁,他要找的人则是欧阳扬音。而欧阳扬音要找的人,必定也是西尽愁。所以,现在他和尹珉珉的目标方向,大致相同。估计对路线问题,也不会有太大出入。
  正向紫坤猜的那样。紫巽的确不单单是为了帮尹珉珉,更重要的是他想见欧阳扬音。那个一消息就是整整五年没有任何消息的女子,这次终于在云南发现她的踪迹,紫巽不愿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

第九章

云南北部,靠近长江河道的一个小镇里,一片繁忙的景象。炎炎的夏日早已过去,秋意越来越深,平安镇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显得格外热闹。街边到处都可以看到叫卖的小摊贩,各种各样的食品饰品琳琅满目,看都看不过来。
  「红叶姑娘,你看看这个……」一个丰腴的妇人拉过了『红叶』的手,把一盒胭脂塞进她手里,和气地说道,「……用用这个吧,会更加漂亮的哦。保证让你心上人见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不、不用了。」红叶尴尬地摆了摆手,把那盒胭脂又推了回去说道,「我不用这个的。」
  「这是什么话?」妇人挤了一下眼说,「哪有姑娘不用胭脂水粉的?来来来,我来帮你上上,不好看不跟你要钱。」说着便热情地拉过红叶的手,把挡在脸颊旁的发丝拨到耳后,一边替红叶上妆,一边称赞道,「瞧我们的红叶长得真好,不仅皮肤白,瓜子脸,眼睛又有灵气,不知谁有好福气可以娶到你。」
  一听这话,红叶的脸立即涨红,不用上什么妆,就红得跟番茄似的。她尴尬地杵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你,把我家姑娘羞的……戚大娘,你就放过她,不要作弄她了。」
  一个含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红叶惊喜又亲昵地唤了一声:「爹。」
  「瞧你说的,我哪有作弄她了?」戚大娘一瞪眼,假装生气道,「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没当好,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胭脂水粉怎么用。说出去让人笑话,还好我们红叶姑娘长得漂亮,即使什么都不用,喜欢她的小伙子都一打一打的……呵呵……你好福气哦……」
  「大娘。」红叶实在听不下去了。
  「羞什么,大娘我又没说谎。」
  「是啊……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当好……」突然传来的叹息,瞬间改变了这祥和的气氛。
  红叶一时愣住了,还是戚大娘反应快,意识到自己揭了别人的伤疤,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刚刚的话说错了,你这个当爹的当的极好……把女儿教得又大方,又乖巧……红叶啊,你看我们家那傻小子怎样?虽然笨了点,但绝对是个好人……你嫁过来不亏的……」
  「大娘,快别这么说,你看你都说到哪里去了?」红叶一跺脚,竟跑了。身后传来戚大娘爽朗的笑声,连红叶的爹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但却丝毫不见苍老,说起话来依旧神采奕奕。这一对姓「杨」的父女,父亲叫「杨鹰」,女儿叫「杨红叶」,在平安镇边的「日红岭」上,有一家小小的茶铺。平日里都呆在岭上,难得下来一次。
  知道这一点的戚大娘好奇地问道:「杨爷啊,以前难得见你们下一次山,最近是怎么了?老往山下跑?」
  杨鹰咂了一口烟,笑道:「是下来买药的。」
  「药?」戚大娘一惊。看杨鹰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他有需要频繁用药的顽疾,而红叶就更不必说了,那脸色红润得没有一点有病的迹象。
  猜到戚大娘心中所想的杨鹰立即为她解除疑惑道:「那药不是买给我们的,而是茶铺最近新来的一名客人要用啊……」
  「客人?什么样的人?」
  「是红叶那丫头在河边发现的,当时,那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一连昏迷了好些天,现在虽然醒了,但毫无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戚大娘紧张兮兮地说:「不是我说你,杨爷,现在的世道可乱得很,你还是不要随便收留来路不明的人为好,而且还是负伤的,那就更可疑了。八成是有仇家追杀的主儿,你可得小心了,不要撞上祸事。」
  「没事没事。」杨鹰摆摆手,笑着离开。留下戚大娘一人,担心地叹着气。
  ◆◇◆◇◆◇◆◇◆◇
  「日红岭」之所以称为「日红」,是因为它满山的丹枫而得名的。只要一入秋季,站在岭上放眼望去,全是红彤彤的一片,特别是在傍晚时候,红枫和天边的红日相映生辉,更让人惊为天景。
  秋风起,枫叶摇曳生姿,沙沙作响,那一片景象实在是美不胜收。而杨家的小茶铺就开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秋季是他们茶铺生意最好的时节,不仅当地的居民上山游玩的多,甚至还有文人墨客远道而来,为的就是要一睹这「日红」的风采。
  红叶和杨鹰从平安镇回到日红岭时,已经是晚上了。
  「西大哥……」红叶坐在床边,轻轻唤了一声。而躺在床上、那满身绷带的人微微睁眼,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
  这就是杨鹰跟戚大娘所说的那名客人了。几日前红叶在岭后河道发现他时,他全身上下布满无数到细小的伤口,想来是被河里的碎石割破的。但最严重的伤却不在身上,而是在头部——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西大哥。」红叶又喊了一声,把药碗端在手里说,「坐得起来么?该吃药了。」
  在河边发现他后,红叶一个较弱的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他拖回了家。但那时他就像是个死人一般,没有半点反应。不张眼,也不动,只是缓缓的心跳和淡淡的呼吸证明他还是一个活人。请来了大夫来看,那大夫说,这应该是脑部受了什么伤,麻烦就麻烦在不知道他叫什么。如果知道的话,试着喊他的名字,应该慢慢就会有反应了。
  送走大夫以后,杨鹰问红叶:「你到底想怎么办?」
  红叶答道:「叫他,直到把他叫醒为止。」
  杨鹰摇头道:「傻丫头,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就一个一个的试,总有一个会撞对的。」
  杨鹰愣住了,望着女儿坚定的表情,才发现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畏畏缩缩的小丫头。这股执念到底像谁呢?杨鹰一边叹气,一边走了出去。而红叶则坐到了那人身边,才试了一次,那人就用了反应,睫毛颤动了两下。而红叶叫的那个姓——就是「西」——「西尽愁」的「西」。
  事后杨鹰问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姓,而红叶甜甜地笑着说:「因为他是从『西』边被水带来到……」
  这也许就是缘分吧,所以才让我一次就叫对了你的名字。
  每当红叶这么想时,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之后,她便一直称呼那人为「西大哥」,而西尽愁的神志也渐渐清晰,慢慢可以开口说话了,但记忆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
  现在,红叶把枕头扯出来,垫在西尽愁的身后,把药一口口喂进他的嘴里。坐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的气息,闻着他的味道,看着他有棱有角的侧脸,红叶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异性有了感觉,从第一眼在河滩上看到昏迷不醒的他,她就有了这种感觉。想看他睁开眼睛的模样,想听他说话,想和他呆在一起……
  「……红……叶?」
  西尽愁试探着叫出她的名字,低低的声音虽然满是不肯定的意味,但却非常好听。红叶受宠若惊,立即点头答应。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我自己来。」
  声音又响了起来,西尽愁抬起手,想从红叶的手里接过药碗,但红叶却躲了一下。
  「还是我来吧,你身体没好……啊不,是这药碗挺烫手的,你端不住。」
  西尽愁的状态非常糟糕,一天多半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中,既没下床走动,也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所以红叶担心他现在连端药碗的力气都没,但却推说是怕药碗烫了他的手。
  「没有关系,我自己来吧。」
  西尽愁还是坚持,毕竟他这么大一个人了,好手好脚的,竟要麻烦一个小女孩手把手来照顾,实在是过意不去。红叶无奈,只得嘱咐一句「你当心点」才犹豫着把药碗递了过去。西尽愁扣住碗沿,把那碗黑漆漆泛着苦味的液体一饮而尽。
  红叶注视着他,松了一口气,接过西尽愁还回来的碗,却突然发现对方的手上有个特殊的印记,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排牙印。奇怪了,西尽愁脸部和身体被碎石割出来的深可见骨伤口,都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根本看不出来曾经有过伤口。复原的速度之快,连杨鹰都啧啧称奇。但是,为何单单这个牙印不见半点消退?(=_= 岳凌楼咬的,果然够狠……)
  「这个是……」红叶好奇地伸手去触摸那乌黑的伤痕,但指尖刚碰触到西尽愁手背的皮肤,对方就闪电般的缩手。
  「怎么了?」红叶皱眉问道,「很痛么?」
  「不,没有。」西尽愁扼住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很痛,这个伤口真的很痛,痛得他头皮都麻掉了。这种痛,是从手背沿着手臂一直传到心脏的,仿佛可以把心脏绞紧,紧得无法跳动。
  「是谁?到底是谁?」
  一个白衣飘飘的影子在脑海里忽隐忽现,西尽愁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头。好痛,心痛,头痛,全身都在痛。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一定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不允许自己忘记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即使把自己忘掉都不要紧,但那个人是绝对不能被忘记的!
  「西大哥!西大哥!」
  红叶急忙扶住了他,试着稳定他的情绪。但这似乎无济于事,西尽愁竟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拉过外衣往身上一披,就想往外走。但无奈脚步不稳,脚尖刚一沾地,就顺势药摔倒,还好眼疾手快的红叶一把扶住了他,着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想到哪儿去?你这个样子,能到哪儿去?」
  「红叶……」西尽愁捂住前额,闭了闭眼,狠狠地摔了两下头,仿佛是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告诉我,红叶,我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谁……」
  红叶为难地皱起了眉,正想开口却突然从门外传来的吼声打断了。
  「臭小子,难道你全忘了吗!」
  「什么?」
  西尽愁蓦然抬头。杨鹰正怒火冲天地瞪着他!那表情好像恨不得立刻跑过来,扇他两耳光似的。但杨鹰拉住的却是红叶,一把把红叶提到身后,指着西尽愁的鼻子骂道:「你竟然问她是谁?你竟然忘了你的妻子是谁?小畜生你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此话一出,红叶和西尽愁皆当场愣住。窄小的房间里,瞬间是剩下杨鹰粗重的喘气声,红叶和西尽愁都是大气都不敢出的表情。
  「妻、妻子?」
  西尽愁望着红叶。在那张因惊吓微微苍白的脸上,他找不到一丁点的熟悉和爱恋。虽然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的确认为红叶是个很好、很乖巧可人的女孩,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竟然是他的妻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明白……
  「爹!」红叶拽紧了杨鹰的袖子,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仿佛一下子变得不认识的杨鹰。而杨鹰则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在告诉她不要惊慌,要保持冷静一样。接着,他又对西尽愁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是谁?好,现在我来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小小的渔夫,几日前在河里捕鱼时翻船,撞坏了脑袋。结果醒来时什么都忘了,甚至还问你的妻子她是谁!」
  「渔夫?」
  「怎么?不相信?要不然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武林英雄,还是大侠情圣?」
  「我……」
  杨鹰不屑又愠怒的表情,让西尽愁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无法否认杨鹰的话,过去的记忆他一点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他只知道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是一名乖巧的姑娘正焦急地望着他,看到他睁眼就幸喜地朝门外喊去:「爹!他醒了!他醒了!」
  难道,对方真是他的妻子?
  当这个想法从他脑袋里冒出来的时候,西尽愁感觉自己就快要昏过去了。模糊的意识里,总有一个白影在不停地晃动,看不清脸,但那种令人心痛的感觉却越来越深地传达到心底。如果自己是已有妻室的人,那么……为什么还老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绝对不是红叶,那他到底是谁?
  「我真是吃惊。」杨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冷冰冰的,「听大夫说你要躺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可以走动了。那好,你就不要再赖在床上,从明天开始就给我好好干活!一个大男人躺在床上白吃白喝,要老婆照顾,像什么话!」
  说完,杨鹰拉着红叶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狠狠地甩上房门,就好像西尽愁真的是一个连老婆都不记得的负心汉一样。而这时的西尽愁却是彻底蒙了,本来想离开的他,这会儿连脚也抬不起来。如果这一走,真的成了抛妻弃家怎么办?他不讨厌红叶,甚至还有点喜欢,但那种喜欢绝对不是可以结成连理的爱恋……
  「爹!」屋外,红叶焦急地扯着杨鹰的手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不行,我要去解释清楚……」
  红叶刚一转身,就被杨鹰拉住了。
  「傻丫头,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红叶听不明白。
  「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杨鹰朝前走了两步,来到一张茶桌旁坐下,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说:「爹的时日无多,以后保护不了你,你又没有力量自己保护自己……而那个人,我看得出来,他的武学造诣不浅,绝非泛泛之辈。如果照实告诉他,怎么能留得住他?」
  「所以你就利用他?骗他?」
  「不是利用也不是骗。他的命是你救的,让他保护你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听爹的安排。不然变故发生的时候,连你……都难逃劫难。」说到此处,杨鹰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阴翳起来。
  「爹,你告诉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一两年来,你老是念着什么要死要死的,到底谁要杀你?谁在和你作对?」红叶跑上前去,摇摇杨鹰的胳膊,担心地追问。
  杨鹰说这种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很久以前就有人给他卜过一卦,说他活不过四十五,而且还是被人杀死。
  虽然红叶曾经宽慰他说:「算命子的话,不能当真的。」
  但杨鹰却摇头道:「那人不是算命子,根本就是神,说出的话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红叶啊……」杨鹰爱怜地看着女儿焦急的表情,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爹死不足惜,这是爹的报应,但是你却不能……你什么错都没有,不应该让你受到牵连……」
  「不,不。」红叶拼命摇头,咬咬嘴唇说,「如果爹死了,红叶也不要自己一个人活着,红叶要陪着爹,即使到了黄泉,也要侍奉爹的左右。」
  「傻丫头啊……说些什么傻话……」杨鹰爽朗地笑了起来,一改刚才的沉闷,「即使你不说,爹也看得出来。你喜欢那个人对不对?」
  红叶一下被问愣了,答不出话来。
  杨鹰呵呵笑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红叶低头不再说话,好像是默认了。
  「红叶啊……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使用一些手段。你还小,不明白,以后慢慢就懂了。你不欺人,人就欺你。你不想害人,别人却处心积虑地要你的命。所以……凡事不要处在被动的位置,不然就只有挨打被整的份。这点,你要记住……」
  杨鹰语重心长,但红叶却似懂非懂,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第十章

「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尹珉珉大声朝紫巽吼去。她已经来到千鸿一派分舵刘府,但和前次相见时不同,暗藏在床板下的通道入口,根本没留下一丝痕迹。就好像那日通过秘道,到了另一片天地的事情,只是做梦一样。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是你自己坚持要来的。现在你亲眼看到了,还要说我骗你么?」紫巽立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说着。而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绝色的美女,那美女走到尹珉珉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地劝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想新的办法。你西大哥是什么人物,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音信全无。」
  「重新想办法……」尹珉珉冷笑着,回头望着欧阳扬音,眼里满是戒备和不信任,「你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想得出办法的话,就不会守在这里等我们了。」
  欧阳扬音竟一时语塞。尹珉珉没有说错,她本来是想顺着河道去寻找西尽愁的踪迹,但无奈来路被封,她在这附近方圆百里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不见那石渚的影子。细想也对,那花狱火是何等昂贵的东西,怎么能种在这么轻易就被找到的地方呢?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得再次回到刘府守着,以等待紫星宫的人到来,打算跟着他们,直到找到西尽愁的下落。
  因为欧阳扬音知道,以尹珉珉的性子,绝对不会安心待在紫星宫里的,必定会使出手段,威胁也好,欺骗也好,她一定会出来寻找西尽愁的。而尹珉珉只要一出来,就必定有紫星宫的人跟着。之所以这么肯定,第一,尹珉珉自己绝对没有力量逃出紫星宫,紫星宫不放她,就算她长翅膀也飞不出来;第二,紫星宫那种清净的地方,在无法忍受尹珉珉乱发脾气的情况下,肯定会放她出来。
  但是欧阳扬音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任务,跟在尹珉珉身边的人却是紫巽。所以本来打算暗中跟踪紫星宫的人,但看到紫巽后,她放弃了这个想法,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紫星宫人的面前,说愿意跟他们合作,找出西尽愁。
  对欧阳扬音余情为了的紫巽,当然欣然接受。但是尹珉珉却一直耿耿于怀,对欧阳扬音非常不信任。因为她怀疑当日下迷药,给她弄回紫星宫的事情,欧阳扬音也有参与其中。不然,凭自己的机警,再加上一个欧阳扬音,紫星宫的人想在她们两人眼皮底下下毒,实在比登天还难。
  「这个地方虽然河道众多,分歧甚广,但是只要我们一条一条的找,总有一天会把他找出来的。」见那两个人都不说话,紫巽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条条的找?」尹珉珉立即反对,「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是啊,那样太费时间了……」欧阳扬音也不同意。
  然而紫巽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他的处境和那两个女人有根本性的区别。无论是尹珉珉还是欧阳扬音,都极其迫切地想尽早见到西尽愁,但是他却不是,他这次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找欧阳扬音,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可以说目标已经达到,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意了。
  「至少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办法,不是么?」紫巽淡淡说道,看着欧阳扬音。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五年前,欧阳扬音叛离紫星宫的时候,还是紫星宫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鬟。那个时候,虽然辈分不高,但却深得宠爱。但五年过后,她不但久待风月场所,甚至连人都嫁了,现在的身份。说的好听一点,就是天翔门前门主夫人;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寡妇。而她看人的眼神,也没了当年的清澈,而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沉沉的烟雾。即使偶尔露出的笑容依旧倾国倾城,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带了一张漂亮的面具,一点也不真实。
  五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吧……
  紫巽想着,转身离开。尹珉珉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寂寞的背影,问欧阳扬音道:「怎么办?莫非真要按他说的那样,一条一条得找?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欧阳扬音略略思索了一会儿,答道:「目前,也只好暂时这样了……也许,还不等我们找到你西大哥,他就自己跑出来见我们了。你以为他是那种可以享受安稳日子的人么?」欧阳扬音的眼神竟变得柔和起来,「他啊,就算自己不想去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的……珉珉你放心,不出半个月,必定会有他的消息……」
  尹珉珉冷笑一声,现在她面对欧阳扬音,早已没有了以前的惧怕和规矩。她有紫星宫给她撑腰,而且欧阳扬音只是紫星宫一个出逃在外的一个小叛徒,她为什么要怕她?为什么要看她的脸色。这样想的尹珉珉,渐渐不把欧阳扬音放在眼里。
  而欧阳扬音刚才的那一番话,更是惹火了尹珉珉。只见她冷冰冰地哼了一声说:「不要把你讲得好像很了解他似的……最了解他的人不是你……」
  欧阳扬音当然听出了尹珉珉的话中带刺,反唇相讥道:「只可惜最了解他的人也不是你……」
  尹珉珉猛一扭头,恨恨地盯着欧阳扬音,仿佛想用眼神杀人似的,「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欧阳扬音笑得非常和气,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有意用这种态度在气尹珉珉,「如果我们了解他的话,就不会在他跳崖以后慌得六神无主了,是不是?」
  「……」
  尹珉珉一时无语,当日在看到西尽愁跳下山涧后,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她。莫非欧阳扬音现在是在借机讽刺自己才是最不了解西尽愁的人?刚念及此,尹珉珉正想发作,但听欧阳扬音就接着说道:
  「你知不知道,珉珉?」欧阳扬音亲昵地抚摸着尹珉珉的头发,「从我认识西尽愁这个人开始,我就认为他是一个很理智,做事情分得轻轻重缓急的人。虽然有时候喜欢装疯卖傻,但无论何时,他的心里都是最清楚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以最快把握到事情的关键,然后抽丝剥茧……」
  说到这里顿了顿,欧阳扬音眼神黯淡下去,「……只有这一次,我算错了,我根本想不到他会使出这种方法……莫非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会……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如果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行动的……」
  见欧阳扬音陷入了深思,尹珉珉也插不上话。的确,她也不认为西尽愁是那种会轻易送掉自己性命的人。但是,那日尹珉珉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抱着岳凌楼站在对岸石渚上往山涧下跳的人——必定是西尽愁没错。如果他跳崖是真,那么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无意识地念出这句话的人是欧阳扬音,她和尹珉珉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突然,欧阳扬音眼神一凛,恍然大悟般抓住了尹珉珉的肩膀,摇了两下后激动地说:「对了!是我一直疏忽了……那日我们正面看到的人,只有西尽愁一个而已……至于他怀里抱着的人,脸一直埋在西尽愁的怀里,根本就没不见。因为我们以为那石渚上只有岳凌楼和他两人,所以我们就认定他怀里的人是岳凌楼!其实……岳凌楼根本就没死,他还留在那片石渚上,等我走了以后再想法逃脱。」
  其实……这才是西尽愁的根本目的——他要造成岳凌楼和他都死了的假象,那么守在对岸的紫星宫和千鸿一派的两派人马就会撤离。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救岳凌楼!一定是这样的!可恶,都被他骗了……想到这里欧阳扬音扭头朝紫巽离开的方向跑去。
  秘道会突然消失,这种事情只有紫星宫的人可以做到。而那片盛放着花狱火的石渚,紫星宫在毁灭一切证据之前,必定会去搜查。那么,紫巽一定知道那石渚上到底有没有人!
  「巽,你告诉我!在我们离开以后,你是不是到那片石渚上去了?」欧阳扬音拦在紫巽的面前,微微带着气喘地问。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她很着急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紫巽则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沉默了半晌,到底敌不过欧阳扬音迫切想知道答案的眼神,淡淡应了一句:「是啊……」
  「有没有发现什么?」
  「……」紫巽低头思索着。
  欧阳扬音知道,他现在思索的问题,绝对不是「有没有发现什么」,而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而思索着要不要告诉自己!
  「巽……」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有种说不出的风情,「……整个紫星宫里,我只信你一个人。所以……你告诉我,岳凌楼到底死没死?」
  只信我一个人,回味着欧阳扬音这句话,紫巽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应该是什么人都不信了吧?如果紫星宫里真的还有一样值得你挂念的东西,或者是值得信任的人,五年前,你就不会毅然叛离紫星宫了吧?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用这么真诚的表情说这种弥天大谎?
  想虽如此想,紫巽还是无奈地如实答道:「他没有死。被那个叫常枰的人带走了……那个常枰根本就不是什么千鸿一派的继承人,他是朝廷派来暗查花狱火的。好像和岳凌楼有些交情,所以救了他……」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那常枫有些古怪……」欧阳扬音若有所思。
  「欧阳,你听我一句,你最好不要打岳凌楼主意。」
  紫巽突然说出的话,让欧阳扬音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一般,半晌过后,才冷笑一声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他有可能是对紫星宫非常重要的人。」紫巽说得很认真,他的确是在忠告欧阳扬音。
  而欧阳扬音的回答依旧充满讽刺,「怎么个重要法?」
  「这是猜测而已……或者说是一种感觉,你不要多问了,日后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紫巽话锋一转,反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如果他没死的话……」欧阳扬音垂下长长的睫毛,但嘴角却在同一时间上扬,「……如果他没死的话,我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找西尽愁了。」
  「什么意思?」
  「如果西尽愁没死,他必定会去找岳凌楼,而岳凌楼如果没死,他必定会回杭州。」欧阳扬音说这话是信心十足,仿佛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可能性一样,「……而我们也应该去杭州。」
  「你真这么想的话,我们去杭州也行。」紫巽对这个问题倒是看得很开,本来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把欧阳扬音说服重归紫星宫,才是他现在的首要任务。至于西尽愁什么的,能找到就找,如果找不到,也再好不过了。欧阳扬音紧张西尽愁的模样,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见紫巽点头了,欧阳扬音高兴地朝尹珉珉招招手,拉住尹珉珉的手,亲昵地问道:「珉珉,我们去杭州好不好?你西大哥极有可能已经在赶去杭州的路上了。」
  和欧阳扬音热情的态度截然相反,尹珉珉瞟了她一眼道:「你这么肯定?」
  欧阳扬音重重点下了头:「以岳凌楼的脾气,他必定会回杭州天翔门,因为那里有一大堆他放不下的事情。而你西大哥不去杭州找他,还能去哪里?」
  「是啊……」尹珉珉的表情黯淡下去,「……他不去找岳凌楼还能去哪里?」
  这个时候的欧阳扬音怎么可能想到,她这次的推测可是错得离谱了。岳凌楼和西尽愁,没有一人会去杭州。
  现在的西尽愁已经失去记忆,连岳凌楼是谁都记不起来,更别说去杭州找他了。西尽愁正被他那个挂名「岳父」剥削廉价劳动力,每天和鱼虾为伍,来回在山野和河道之间。虽然有红叶陪在身旁,但心里总是空空的。刚开始时还会想,她真的是我妻子吗?我怎么总觉得好像被骗了?但后来,时间一长,就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另一方面,千里之外的京城。岳凌楼还呆在洛家,闭口不提回杭州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洛少轩突然问他道:「怎么?这里住着还舒服吧?」岳凌楼才算起时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他根本就没怎么出过洛府大门。都说京城最多阴谋、最多倾轧,但岳凌楼却没有感受到。他被洛府的高墙保护得好好的,连头发都没有多掉两根。
  岳凌楼一边品茶,一边开玩笑似的回答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在这里白吃白喝,心里有点不舒服了,想赶我走了?」
  「哎呀呀……」洛少轩立即叫冤道,「我哪有那个胆子?把你赶出去,我不被爹和妹子拔一层皮下来才怪呢。」
  看到洛少轩夸张的表情,岳凌楼淡笑着不会话。洛少轩又靠了过来,说:「有时候我都奇怪了,为什么我爹和妹子都这么喜欢你啊?好像你才是他们的儿子和哥哥,而我就像是捡来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回京城就成天和黎雪混在一起的洛少轩,今天阳光明媚,天气大好,这么好的日子不去和黎雪郊外赏风景,外加培养感情,而跑到自己这里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岳凌楼敏感的神经当然查觉出有些不对劲。
  「哎呀,你问的这么直接,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洛少轩收起扇子,搔了搔下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害羞的表情。
  岳凌楼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喝他的茶。心想,洛少轩啊洛少轩……不是我岳凌楼说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扮什么纯情?有什么事不好说,还需要脸红?
  「这个……那个……」洛少轩半天找不到开口的话,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说出了句子,「我不是看到你白吃白喝才来找你,而是专程来请你去白吃白喝的,如果你有空的话,半个月后的这个地方,我请你白吃白喝,一直到把你撑得走不动为止。」
  「免了吧,我还没有饥饿到那种程度。」岳凌楼不满意地撇撇嘴,心想洛少轩是不是拿自己当猪啊。越听越听不明白,岳凌楼索性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和黎雪成亲了。」
  「噗——」刚喝到嘴里的茶被岳凌楼狠狠地喷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到稍稍平缓下来,岳凌楼一边揉着被呛出泪水的眼睛,一边问道:「天啊,我没听错吧?」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洛少轩心急地想听听岳凌楼是怎么想的。
  岳凌楼重新坐端道:「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被吓到而已。半个月,好快啊。黎家那边已经同意了么?」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把情人吃婚宴,说成是请人白吃白喝的。
  洛少轩点头道:「镇南镖局的总局就设在京城,黎雪的爷爷——黎成绎,黎总镖头已经同意这么亲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岳凌楼真心地微笑着,这句话也发自内心。洛少轩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而黎雪则是他第一次认为很可爱的女孩子。他们两个能走在一起,也许正是自己想看到的最好结局吧?
  岳凌楼望着远方,声音也变得悠远起来,「我曾进以为我是一个遭来灾祸的人,和我有关系的人都会不得好死。但是……现在,我却看到了一个奇迹,是你创造出来的,少轩……你、还有黎雪,你们让我看到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那种东西让我高兴……但同时,又让我惧怕,生怕自己会害了你们。」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听着别扭,我都要当新郎了耶,你好歹说些中听的话啊。什么遭来灾祸,不得好死的……」洛少轩假装生气地瞪了岳凌楼一眼,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岳凌楼笑了起来,只说:「抱歉抱歉,是我不好。那我应该怎么说?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嗯……还有,早生贵子。」
  洛少轩这才环起了手臂,一副大人物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洛家的大公子和镇南镖局总镖头的小孙女结成良缘的消息,在京城里迅速传为一桩美谈。
  即使很久以后,岳凌楼还清楚地记得,成婚那天,喜庆的红轿在眼前摇摇曳曳的景象。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无论是新郎、轿夫,还是路边围观的人群。
  一向活泼的黎雪乖乖坐在红轿内,直到喜婆揭开帘子,把她牵出轿子,岳凌楼才看到她小心翼翼走路的模样。而洛少轩则一直笑得合不拢嘴,跑出跑进到处给人敬酒劝酒,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那一天,仿佛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蜜的味道,让人心醉。连淡淡注视着这一切的岳凌楼也跟着醉了。他们是受到祝福的一对,恩爱的一对。虽然一开始彼此斗气,但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种祥和喜庆的气氛不属于自己。
  岳凌楼非常肯定这一点。即使身在其中,但隔阂永远存在。好怕,真的好怕,有一天这一切会在他的眼前毁灭,用最残忍的方式画上一个句号。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不得善终;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事,都会演变成阴谋。
  问自己是否有带在这里的资格?没有人给他答案。想要悄悄离开,但却迈不出步子。他很喜欢这里,真的很喜欢,即使只是自我催眠也好,把这片美好的景象刻入骨髓,告诉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是真心在笑,真心在做事,真心在说话。
  是否因为太过珍贵,所以才不敢靠近,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碎?
滚床单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