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激浪
第一章
前情提要:西尽愁受陈渐鸿之托带话幽河寨,但不料紫星宫人对水寨虎视眈眈,水寨为求自保,炸毁方圆百里所有船只。水寨、紫星达成协议,同意紫星宫派三人进入水寨,但不料紫星使者却被心存逆意的青神寨主『天地啸龙』派人劫走,引入水蛇阵。欧阳扬音被水蛇所困,月摇光救岳凌楼成功脱险。另一方面,西尽愁随逃离紫星宫软禁的萧辰清一行人,上了幽河寨萧顺的救援船。那船本是幽河寨派去救紫星使者的,所以西尽愁在船上巧遇岳凌楼、月摇光,得知欧阳扬音的死讯。后来暴雨降临,幽河寨人潜水私逃。不久,月摇光也潜水离去。随波逐流的西楼两人,再次回到了欧阳扬音丧命的水蛇阵。第八部的故事,就从这里说起——
淅川河边,『噼噼啪啪』燃烧着暗红的篝火。火势渐渐变小,但却不见有人添柴,因为此时的西楼两人正忙着做其他事情。
除去的衣衫凌乱扔在地上,两人皆全身赤裸,交叠在一起。身体潮红未退,情欲的痕迹清晰可辨。岳凌楼搂住西尽愁的脖子,对他说:「再来。」
西尽愁摇摇头,转过背,把岳凌楼的手臂拉开,说道:「不行了,没力气了。」
「说这种话还真是丢脸,这样就不行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你一直躺在下面,当然舒服,不知道我有多累,腰酸背痛腿抽筋。再做下去,会出人命的。」边说边坐了起来,随手扯起地上的衣物披在肩上。谁知刚披上去,就被岳凌楼一把拉了下来,丢到火里去烧了。
「喂!你——」西尽愁急忙把衣服从火堆里抢救出来,还好篝火不旺,奄奄欲息的火苗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烧着,就被西尽愁抢了回来。
「你真不行了?」岳凌楼也坐起来问。
「这种事,我骗你干什么?」
闻言,岳凌楼无奈地朝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吧。」接着,也穿起衣服来。
「对了。」西尽愁突然问道,「被人上是什么感觉啊?」
闻言,岳凌楼穿衣服的动作蓦然停住,挑眉问道:「你想知道?」
「嗯。」
西尽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其实他的本意是想让岳凌楼告诉他被他上是什么感受,谁知岳凌楼却表情冷漠地说出四个字:「你躺下来。」
「干什么?」西尽愁甚是不解。
「被我上啊。」岳凌楼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西尽愁吓了一大跳。
岳凌楼给他解释道:「这种事情,自己亲身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让他被岳凌楼上,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痛快。
「我没有开玩笑,认真的。」
说着,岳凌楼坏笑着又朝西尽愁靠了过去,偏着头,斜着眼,用手指勾了勾西尽愁的下巴,轻佻道:「反正你没力气了,我还有,那你就躺下来好好享受一下,让我腰酸背痛腿抽筋好不好?」
「好你个头!」
西尽愁把岳凌楼的手打开,心想他一定是在怀恨自己没有满足他,才说出这种话有意激他。
「来嘛来嘛~」
岳凌楼一边撒娇劝诱着,一边把西尽愁往地上按,还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道:「我岳凌楼对天发誓,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不然我就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也不行!」
西尽愁决不妥协,把岳凌楼的手一拉,抱入怀中,在他的脸上掐了一下道:「这可是关系到我男人自尊的重大问题,怎么能说上就上。」
「那我被你上了那么多次,岂不是很没自尊?」
「话也不能那么说。」
「既然不能这么说,你还说。」
边说着,边在西尽愁的嘴唇上轻轻一点,趁其不备双手一推,终于顺利把西尽愁压倒了。
「好了,别闹了,我跟你说正经事儿。」
西尽愁拍了拍岳凌楼的背,意思是叫他快点起来。谁知岳凌楼不但不起身,还贴得更拢,把头枕在西尽愁的胸口,用挑逗的声音轻轻勾引道:「既然有不正经的事儿做,谁还管正经事儿?」
「你这人……」
西尽愁也没辙了,『呵呵』笑了两声,环住怀中人的腰,凑到耳边问道:「你不怕被人看见?」
岳凌楼不答反问:「难道你怕?」
西尽愁倒不回避,答道:「是啊,不但怕,还怕得很。」
「你怕欧阳扬音跟你吵架啊?」标准的吃醋声音。欧阳扬音被困水蛇阵,如果她侥幸未死,极有可能还留在这里。所以岳凌楼顺其自然地以为西尽愁怕的人是欧阳扬音。
谁知西尽愁却摇头了,他正色道:「我怕的紫星宫。」
「紫星宫?!」岳凌楼微微一怔,收起刚才嬉笑的表情,紧张地问,「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西尽愁道:「你不该怕他们来,而应该怕他们不来。紫星宫的船不来,就凭我们两个人,要离开淅川河,顺利上岸,绝非易事。」顿了顿,续道,「当日我随幽河寨的人上船,那极有可能是紫星宫放出的一条线,他们本打算跟着那些逃出紫星软禁的人,找到入寨之路。但谁又想到,生路会在水底呢?紫星宫人追船而行,而幽河寨的船,正好载着我们漂回了水蛇阵。所以,再过不久,紫星宫人也应该现身了。」
「真是不想看到那些人啊。」
岳凌楼摇头叹气,他是真心不想跟紫星宫扯上关系。
「不想看也要看,谁叫现在他们是我们唯一的救星呢?」西尽愁一边说,一边帮岳凌楼穿衣服,谁知道笨手笨脚的,被岳凌楼瞪了几眼,顿时不敢乱动。
岳凌楼早没了先前逗西尽愁的兴致,神色凝重,不再说话。
气氛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西尽愁的声音:「凌楼,你知不知道遇到火灾该怎么办?」
岳凌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西尽愁道:「我只是在想,在这个地方,你不能亲近水,如果跟水寨的人起冲突,绝对占不到优势。但是,如若谈到用火,他们却不一定能胜过你。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必须要有一方面占优势,才能险境求生。」
「哦,是么?」岳凌楼笑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西尽愁道:「我想告诉你一个『以火攻火』的方法。」
「以火攻火?」
「没错。」西尽愁点点头,「火起时,如果无法穿越火场,而大火仍有一段即离,你可以自己点燃一片地,烧尽可燃物,给自己创造一个安全地。这样,火苗便无法前进。」
「听上去倒有点意思。」
「但是这种方法也有危险。」西尽愁强调道,「如果有我在你身旁,当然什么都不用担心。但如果只有你一人,一定要注意风向。风既会变向,火也会产生干扰气流,绝对不能低估火苗的速度,不然你就死定了。」
岳凌楼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记了下来。
这个时候,谁也没能想到,西尽愁无意中教给岳凌楼的这个办法,在一个月后,就派上了用场。让岳凌楼在大火之中,成功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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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青神寨——
月摇光归寨的消息已经传开。但是,第一个来见他的人,不是他爹天地啸龙,而是他的一位小娘。
「小娘?」
听到通报的月摇光皱起了眉,在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小娘呀?他离开青神寨不过短短一年,天地啸龙居然纳妾了?
「什么小娘?!不见!」
月摇光一挥手,遣退小厮。现在他心里装的全是紫星宫和花狱火的事,哪有闲情应付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娘。这些妇道人家,一定是想跟他拉拉关系,寒暄一下,根本不会有要紧的事说,不见也罢。
「少爷……」小厮用颤巍巍的声音,低低劝道,「还是见一下吧……」
月摇光一听火大了,区区一名下人敢管他的事,猛地一拍桌子正欲发作,却瞥见到门外婷婷而立着一名绝世美女。那美女一话未发,只用表面看似温柔,但实质却是阴骘的表情淡淡望着月摇光。想必那小厮已看到夫人进门,而月摇光却执意不见,所以才大胆劝了一句。
「怎么,连我也不见?」
美人淡淡而语,向前移了几步,眉眼皆带着高深的笑意,她皓腕一抬,朝下人们摆了摆手,伺候在一旁的仆从们,便悉数躬身退下。
月摇光盯着来人,眼睛都快要脱窗了,惊得说不出话来。别说是说话,就是连嘴巴,半天都没能合上。
美人在月摇光身边坐下,端起一碗清茶,啜了一口,没有多说什么,好像是在等月摇光先发话。
终于,月摇光没让美人失望,『呵呵』冷笑了两声,双眉一压,眼中寒气毕现,沉声道:「欧阳扬音,你敢混入青神寨,好大的胆子!」
「错了……」欧阳扬音语气平淡,态度沉稳,连头未抬,依旧喝茶,好一会儿,才望了月摇光一眼道,「我现在已经从夫姓了,所以是『天地扬音』。论辈分,我也是你小娘,你这么说话,未免太没规矩……」
「哼,天地扬音!」月摇光讽刺道,「好嚣张的名字!」
「嚣不嚣张先别论,月摇光……」欧阳扬音眼神一阴,但随即就被一张虚假的笑脸代替了。只见她把茶杯轻轻放下,双手交叠放上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笑吟吟地说:「小月儿,还不快叫娘?」
「欧阳扬音!」月摇光被她一辱,顿时火气上升,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喝道,「你究竟怎么逃出水蛇阵!又是怎么混入青神寨的!」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欧阳扬音轻蔑地抬了抬眼,不急不徐地说,「你问的那些问题我不会回答你。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话说到此,突然顿住,起身走到月摇光身边,凑近耳畔,清幽幽地道,「你对我做的事情,我还记得。」
说出这句话,欧阳扬音转身离开,只留下呆滞的月摇光站在中堂之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只觉得背脊发寒,欧阳扬音的眼神和语言,都令他感到浓烈的复仇之意。
她果然还没死。但如果她不死的话,自己的命,就危险了……
第二章
翌日清晨,淅川河边,西尽愁终于见到了盼望已久的船影。
岳凌楼轻声道了一句:「终于还是来了。」
不住摇着头,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紫星宫的人。见状,西尽愁笑眯眯地搂过他的肩,在耳边低语道:「只要你不说话,我保管不会出问题。怕就怕你逞口舌之快,结果吃不饱兜着走。」
岳凌楼瞪了他一眼:「你管我!」
「当然要管,你可是我的人。我不心疼谁心疼?」边说边把岳凌楼搂得更紧了。
「谁说我是你的人?」也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就放这么大的话出来。
「全天下都知道了,你还死不承认。」
话音刚落,岳凌楼就手肘出击,撞到西尽愁的心口,把他撞开五寸,保持距离,警告道:「你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安全,我还不想没上船,就被某个丫头的白眼翻死。」
「你说珉珉呀……」
「除了她,还有谁?」
「我觉得紫巽不会带她上船,毕竟有些时候,她的确挺麻烦的……」
「就怕她死缠烂打,紫巽拗不过她。」
闻言,西尽愁也觉得有些道理,摸摸下巴沉思起来。
这个时候,紫星宫的船已经靠岸。船不大,就只有十米来长,船身狭小,船底铺着木板。人全在篷子里,看不清来者有谁。见船靠岸,岳凌楼的表情更加凝重,冷漠地望着帘子,等待舱内人掀帘走出。
只见布帘微动,还不及掀开,就先传来一阵笑声:「当日我给你们送行,送走的可是三个人,如今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了,岳凌楼?」
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正是紫巽,他望着岳凌楼,摇了摇头,甚是惋惜。在他身后,又有一名女子紧随而出。留心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尹珉珉。尹珉珉下船以后的两个动作,一是恨了岳凌楼一眼,二是瞪了西尽愁一眼。
西尽愁尴尬的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垂下的手轻轻勾了岳凌楼一下。本来是想提醒岳凌楼不要多嘴生事端,哪里想到他这个亲昵的小动作,却引得尹珉珉醋意翻腾,吼道:「岳凌楼,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看得到你!」
岳凌楼冷哼一声,把西尽愁刚才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回道:「你以为我想看到你。」
「你!」尹珉珉只是指着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西尽愁立即转移话题,跟紫巽攀谈起来:「难得又见面,你不跟我问候一下?」
「反正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问候。」紫巽话里隐约还有其他含义。
西尽愁也听出一些端倪,若有所思道:「听上去,我好像已经被你盯上了。」
紫巽也一脸假笑,顺着他说:「是啊,谁叫你这么人见人爱呢?」
闻言,西尽愁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觉得紫巽看他的眼光,比从前又降低了几度。怕被冻死的西尽愁言归正传,指了指那艘小篷船道:「上船上船,难得你们还有兴致在这种地方说话,也不看看脚下那一堆一堆的毒蛇。」
闻言,尹珉珉低头一看,只听一声尖叫传来:「天啊!这是什么!」急忙后退几步,退到船舷边。其实刚上岸时,她就觉得脚下的土壤有点奇怪,不过她的大半注意力都耗费到岳凌楼身上去了,所以也没留心自己竟踩上了一群蛇尸。
经西尽愁一提醒,紫巽也面露异色,蹲下身子,手指在毒蛇身上轻轻探了几下,脸色竟一下变得铁青。见他这副表情,想必已经看出这些水蛇是被什么药毒死的了。西尽愁心里也好奇,想问又怕紫巽不回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走。」紫巽朝小篷船偏头示意,用一个字发出命令。
「怎么了?」尹珉珉紧张地问道。
谁知紫巽并不答她,只是扶住了她的肩,把她往船上推了几下。岳凌楼莫名其妙地望着紫巽的一举一动,撇撇嘴,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正在发呆,突然被西尽愁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上了船。
船舱是空的,没想到这次紫星宫的来人,竟只有紫巽和尹珉珉两个?西尽愁正在奇怪,忽听船尾传来一声呼叫:「都坐好了吗?坐好了可要走了!」
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名船工。这船工的声音听上去不仅稚嫩,而且还很耳熟,西尽愁朝外探了探身,那船工也正好回头。两人的视线一碰上,倒是西尽愁先愣住了,那船工对他微微一笑,亲切问候道:「大哥啊,我们又见面了哦。」
西尽愁也不知该答什么好,只应了一声:「是啊……」
这掌船的少年,便是——沈开阳。
在这之前,他和西尽愁曾经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云南平安镇,西尽愁带着毒发的岳凌楼,本想找欧阳扬音求解药,却巧遇这名奇怪的少年,后来这少年的姐姐,一名叫『庭阁』的女子暂时压下了岳凌楼的毒性,直到后来欧阳扬音现身,西尽愁才知道自己被骗了;第二次,是西尽愁随水零儿、紫兑逃出紫星宫后,在山路上遇到的,那个时候,从水零儿的口中,西尽愁才知道沈开阳和庭阁,都是北极教的旧部。
而现在,这位沈开阳却和紫巽、尹珉珉一起行动。由此看来,虽然动机不明,但是北极教和紫星宫,的确已经联手了……
即使沈开阳笑得是满脸春风,但西尽愁却没他那么好的心情,只隐隐预感到,一场浩劫即将到来。
「啊!遭了!」
船行不到三分钟,沈开阳突然大叫一声。
「你又怎么了?」紫巽不耐烦地询问了一句。
沈开阳道:「前面有船,他们挡着路了……」顿了顿,略一思索,又说,「哦,不对……好像不是挡着我们的路,还是有意冲着我们来的。该怎么办呀?」
闻言,岳凌楼一惊,急忙掀开帘子朝外望去,只见一艘两层高的大木船正向他们缓缓驶来。船身的颜色——是原木色!
「是青神寨的人。」
岳凌楼沉吟一声,一句道破来人的身份。月摇光曾经告诉过他,幽河寨的船,船身都漆成黑色;而青神寨的船,则是原木色的。只要掌握这点规律,一眼就可以判断出对方所属的水寨。
谁也没料到青神寨的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西尽愁一行人皆有见机行事的打算,所以不动声色,静待来船靠近。
这个时候,忽听青神寨有人喊话:「水阵机关重重,使者如若乱闯,必生祸事。在下易流苏,青神寨少寨主,特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为各位引路,还请紫星使者上船。」
引路?!船中五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十三寨为了阻止紫星宫入寨,连炸船的手段都用上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派人引路?其中必定有诈……
「还请紫星使者上船!」
易流苏抱拳立于船首,又重复了一遍,脸色变得有点阴沉。
他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棱角分明的脸上,虽没有文质彬彬的斯文,但这时端正立于船首,却给人一种玉树临风、英姿焕发的感觉。他与月摇光均是青神寨的人,两人的年龄也颇为相仿。只不过,易流苏的身体看上去更加结实,而月摇光的外表则更为阴柔。
小篷船上的五人都看见了他,也听见了他的喊话,但却因为心存疑虑,没有任何人应答,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尴尬。这时,只听一阵笑声响起,西尽愁一行人的注意力都被笑声引到了青神寨木船的画楼上。
楼上窗口,珠帘渐渐拉开,一抹淡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里。因为隔了有些距离,所以看不太清楚,隐约可见是一名脸蒙白纱的女子。笑声停歇,女子终于发话,表面上是吩咐易流苏,但实质却是说给小篷船上的五人听的。
「流苏,看来你还请不动他们。告诉他们,本夫人有请,看他们谁敢不上来。」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语速平缓至极,但闻者莫不心惊。心惊并不在于女子说了什么话,而在于那女子的声音!
——她是欧阳扬音!
第三章
「架子倒不小,怎么几日不见,你又嫁人了?」
西尽愁面带微笑,倚在门边,对房里的欧阳扬音发问。一挂薄沙隔在他们两人之间,仆从早已摒退,安静非常。在纱帘的遮挡下,欧阳扬音的脸朦朦胧胧的,西尽愁仔细辨认之下,才确定此人的确是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坐在窗边,缓缓道:「你要问话就走进来点,不然有些话被外人听见就不好了。」
西尽愁犹豫了一下,推辞道:「算了吧,你在计划些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来找你只为了一件事。」说着,右手一摊,「把解药拿出来。」
他的右手中了『三月五百香』之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严重,但时有发生的麻痹现象,依然让西尽愁叫苦不已。
闻言,欧阳扬音一阵轻笑,反问道:「你以为这么简单?」
一听这话,西尽愁只得叹气:「猜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你又想威胁我干什么?」
「不难。你把门关上,我们慢慢谈。」顿了顿,又道,「其实在云南的时候,你就已经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站在我的身边。莫不是隔的时间太长,你忘了?」
西尽愁想了想,终于承认:「本来是忘了,不过你一提,又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是你拿花狱火威胁我,我才勉强接受的。」不过在欧阳扬音随月摇光、青炎离开云南前,她已经把花狱火交给西尽愁了。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威胁性存在。
这时,欧阳扬音却笑道:「那我现在用『三月五百香』来威胁你,你会不会听话?」
西尽愁抱着手膀走近房间,朝欧阳扬音踱近几步道:「听……不过,只是在我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听。如果你的要求太过分,我立刻就拒绝。其实说老实话,也许你真不该把花狱火交出来。毕竟,如果拿那药来威胁我,我应该会更听话。」
欧阳扬音听得明白,接着道:「也就是说,岳凌楼的命,比你自己的还值钱?」
西尽愁微笑道:「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瞬间,欧阳扬音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寒,不过隔着纱帘,西尽愁并没有发现。沉默了片刻,欧阳扬音沉声道:「那好,我现在再加一个筹码,可不可以买到你站在我身边?」
西尽愁一副生意人的表情,笑道:「那就要看你加的筹码有多大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帮你根治岳凌楼身上的花狱火之毒,你答不答应?」
「你说真的?」西尽愁惊了一下。他知道花狱火之毒并不好解,以前庭阁就告诉过他,这种毒,除非神仙,否则无人能解。
欧阳扬音知道西尽愁动心了,沉着应答:「当然是真的,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那方法呢?你用什么方法?」西尽愁立即追问。
欧阳扬音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睨了西尽愁一眼,又望向窗外,好一会儿,才悠然说了一句:「我不想被其他人听见,你靠近一点,我再告诉你。」
这次西尽愁没在犹豫,阖门而入。
门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悄然阖上。就在西尽愁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的一瞬间,甲板上有两个人的脸,即刻垮了下来。
一个是尹珉珉,一个是岳凌楼。
——可恶!讨药就讨药,关门干什么!
岳凌楼总算沉住了气,除了咬牙以外,并没有其他举动。而尹珉珉二话不说就朝楼上冲去,不料前脚刚踏上台阶,四个巴掌大的黑影箭似的朝她袭来。尹珉珉尖叫一声,还有身旁眼疾手快的紫巽拉住了她,低声警告道:「小心点,欧阳这次可是动真格的。」
那四个袭击尹珉珉的黑影,就是欧阳扬音养的四只毒蝙蝠。它们已经守住了楼梯,如有任何人胆敢靠近,都会发动攻击。尹珉珉第一次在杭州见到欧阳扬音时,就尝过那蝙蝠的厉害。这会儿虽然被紫巽救了,但还是一阵后怕,僵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岳凌楼阴沉着一张脸,转身离去。紫巽望了他一眼,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楼上欧阳扬音的房间。
这个时候,二楼上,西尽愁已经走近白纱,离欧阳扬音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一扬下巴道:「这下你总该说了吧。」
「那你就听仔细了。」欧阳扬音扭头望着他,嘴角微微向上一翘,魅惑的笑容浮现在她艳丽的脸上。只听她稳稳地道出两个字:「——换血。」
「换血?!」一听就知道非常麻烦。
「没错。」欧阳扬音点点头,又道,「花狱火是靠血液控制人体的,全部毒素都集中在血液里。血液里有了花狱火,才会对花狱火产生依赖,如果把被花狱火污染的血液抽离出来,再注入新的血液,这样,也许就能根除毒性。」
「为什么要说『也许』?」西尽愁眯了眯眼,觉得欧阳扬音在耍他。
欧阳扬音倒不隐瞒,以实情相告:「因为这个方法,从来没人试过。所以,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想拿凌楼当试验品!」西尽愁总算是听明白了,声音也大了几分。
欧阳扬音淡淡答道:「至少这个方法从理论上分析,是行得通的。」
「你不觉得太冒险了吗?」西尽愁反问。
「连这点险都不敢冒,你未免胆子太小!」欧阳扬音瞪他一眼。
「当然。如果失败,死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胆子大。」
「那我答应你,如果出了差错,我以死谢罪。」
「……」西尽愁愣住了。
房间里安静了好半天,才听到欧阳扬音一声冷笑,问道:「怎么?你不说话了?是不是没听清楚,要我再说一遍?」
西尽愁终于有了反应,摇头道:「不是,正是因为听得太清楚了,才有点不敢相信。」
欧阳扬音竟不惜把自己的命都搭上,这实在不像她的作风。西尽愁不禁沉思起来,她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事情,竟不惜抛出这么大的赌注来拉自己入伙。
欧阳扬音又道:「我不需要发什么誓,也不需要做什么保证。你我都是一个见证,我绝对,说到做到!——怎么样,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西尽愁轻轻叹气:「让我再考虑一下。」
「你可以考虑,不过不要让我等的太长。我给出的大优惠,可是过期作废的。」
「知道了。」
西尽愁应了一声,转身想走,欧阳扬音却叫住了他,问道:「你是不是真想进水寨?」
「我都坐上这船了,难道还会说不想。」西尽愁觉得她是在废话。
「那好。」欧阳扬音沉声道,「有些事情,你必须要知道。」
「什么事?」
「关于月摇光。」
看着西尽愁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欧阳扬音徐徐道来:「这件事,我也刚知道不久。在我入青神寨之前,从来就没想到过,月摇光还有一个身份!他竟是青神寨主天地啸龙的儿子——天地御月!」
「天地御月?!」
西尽愁不禁皱眉,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蹊跷,问道:「我记得外面那个叫『易流苏』的人,好像自称是青神少寨主吧?既然青神寨姓的是『天地』怎么会让一个外姓人当少寨主,月摇光干什么去了?」
欧阳扬音淡淡道:「月摇光在十年前离开了水寨,一去就是五年,直到五年前,他才回来。而易流苏,论辈分,是他的堂兄。」
「也就是说,堂兄补了他这个少寨主的空?」
欧阳扬音不置可否,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其实月摇光还有一个亲生哥哥,名叫——天地琉华,他才应该是真正的青神寨继承人。」
「那他人呢?」
「他死了。」
「死了?」
「没错。而且已经死了整整十年。」
「十年?」西尽愁琢磨起这个时间概念,「正好是月摇光离开水寨的那一年……」
欧阳扬音面露哀色,又道:「我也在想,天地琉华的死,和月摇光的出走,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毕竟,在时间上太巧合了。」
「是啊……」西尽愁也赞成,摇头道,「总觉得月摇光,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
欧阳扬音也叹了一口气:「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了。所以,若非必要,切记不要和他正面冲突,不然引得一身麻烦。」
闻言,西尽愁只好苦笑:「只怕,我不惹他,他会惹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在水寨,你能当哑巴就当哑巴,少说话为妙,不说话最好。」欧阳扬音给西尽愁的第二个忠告。
「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这次进水寨的人当中,其中一个的耳朵可是非常厉害的。比如我们刚才说的话,他大概已经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所以,你以后说话还是小心点。」
虽然欧阳扬音没有指名道姓,但西尽愁也猜得出来,欧阳扬音所指之人——就是紫巽。顿时显得有点不安:「那你刚才那句话,他也听到了?」
欧阳扬音不以为意地一笑,点头道:「当然。」
这个时候,甲板上的紫巽突然轻笑出声,揉了揉耳朵,自言自语道:「你还真是信得过我。」
其实,倒不是欧阳扬音信得过紫巽,而是欧阳扬音单纯地认为,紫巽并不是敌人,并且,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仅此而已。
西尽愁离开之前,欧阳扬音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西尽愁,不要怪我用毒害你,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已经需要到不择手段的地步,你明不明白?」
西尽愁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回答道:「有你这句话,我会『更加仔细』地考虑一下~」
第四章
「西大哥!」
一见西尽愁出来了,尹珉珉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他的袖子,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欧阳扬音有没有为难你?」
欧阳扬音的身份变化太大,尹珉珉一时还难以接受。眨眼工夫,竟成了青神寨的夫人,也就是寨主的小妾。尹珉珉知道欧阳扬音的丈夫是唐易,并且早在三年前就死了。虽然她也不认为欧阳扬音会为唐易守寡,但至少不应该这么随便就嫁人!
西尽愁拍了拍尹珉珉的肩膀,但视线却没有停留在她身上,而是把在场所有人匆匆环视一圈,搜索着岳凌楼的影子。遗憾的是,岳凌楼并没有待在这里等他。
见状,唯一猜出西尽愁心中所想的紫巽,冲着船头指了指,微微一笑。
西尽愁偏头一看,果然见到那抹熟悉的白影。
本来还担心岳凌楼会晕船的,没想到他这会儿正好好地趴在栏杆上吹河风,长发轻轻扬起,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背脊挺得直直的,没有半点不舒服的迹象。
——看来他的晕船症,已经治好了大半。
也许是经历了昨天那场大风暴,所以对船和水也适应多了。风平浪静时的行船,已经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不良影响,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正想着,手臂又被尹珉珉扯了一下,「西大哥,你说话啊!」
西尽愁这才回过神来,冲尹珉珉微微一笑道:「说什么?」
「你!」尹珉珉瞪了他一眼,这才知道西尽愁刚刚走神了,没把自己的问话听进耳里,顿时面带愠色,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跟欧阳扬音到底说了什么!」
「哪有说什么,什么都没说。」
西尽愁淡然一笑,随口敷衍一句,拨开尹珉珉手,正要去找岳凌楼。谁知却被尹珉珉死死拽住不丢,又问:「欧阳扬音是不是要你做什么事?」
「哎呀,你不要一个欧阳扬音长,一个欧阳扬音短好不好。」西尽愁拉下尹珉珉的手,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点,警告道,「小心她毒哑你。」
「她敢!」
虽然条件反射似的这么回答,但瞬间惨白下来的脸色却暴露了她心中的恐惧。尹珉珉小声又问:「我又没招惹她,她凭什么毒哑我?」
「你还敢说没招惹她,左一句欧阳扬音,右一句欧阳扬音的,是不是要弄得全水寨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才甘心?你以为她会笨到用自己本来身份去嫁人,呆子,肯定是要隐姓埋名的!」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尹珉珉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低下头,不再多话。
「好了,甲板上风大,先进船舱休息吧,当心着凉。」
西尽愁好言劝说,把尹珉珉往紫巽身边推去。而尹珉珉却甩开手,再次拽住他的袖子,咬着下唇,好半天什么也没说出话来。西尽愁奇怪地望着她,不知她要干什么。
终于,尹珉珉抬起头来,面颊红彤彤的,结结巴巴道:「西……西大哥……我还要问你一件事情……」
还不待西尽愁问是什么事,尹珉珉就拖着他,一直把他拖到了船舷没有人的角落,才低声问道:「我到底是你的什么?」
「什么是什么?」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西尽愁觉得莫名其妙。
尹珉珉又道:「你说我是你的妹妹,是不是?」
西尽愁点点头。
「那……那……」又结巴起来,脸也越涨越红,就连抓住西尽愁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尹珉珉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问道,「那哥哥对妹妹,会不会做出那种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西尽愁越听越昏。
尹珉珉一跺脚,什么也不管了,声音大了好几度:「你亲了我啊!」
「……」西尽愁一惊,没能说出话来。
尹珉珉又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亲我?你说你对我的感情,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那你又为什么要亲我?」
尹珉珉越说,声音就越不受控制,一声比一声大。西尽愁把食指竖在唇边,不住地对她『嘘嘘』,示意噤声,但她就是停不下嘴了,铁了心一定要问出个答案。
「西大哥,你回答我啊!」
「这……这个事情,我们再找个没人的地方……」
西尽愁此时颇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边说着,边拉过尹珉珉的手,正想把她往船底带,谁知刚转一个弯,就撞上一个软绵绵的物体。西尽愁抬起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软绵绵的物体——正是岳凌楼!
「没事儿,我路过,你们继续。」
岳凌楼笑眯眯的,转身要走,西尽愁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刚还在船头,眨眼就到这儿了?你是来偷听的……」
「偷听?哼哼……」两声冷笑,抓住西尽愁的领口往前一拉,眼对眼地说,「她的声音整艘船都听到了,什么叫偷听!?」
话音一落,岳凌楼这才注意道,刚才自己一激动,把西尽愁拉得太拢了。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寸,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到。
短暂的惊诧过后,西尽愁才发觉,岳凌楼把距离又拉近了,而且还闭上了眼睛……
这、这个!
西尽愁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直觉唇上一热,他竟然被岳凌楼强吻了!
一秒钟后,两人分开。
西尽愁一脸呆滞,捂住了嘴。天啊,只是一秒钟而已,舌头就进来了,这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这个吻,和青涩少女的初吻比起来,哪个要好一点?」
岳凌楼这句话,问的虽是西尽愁,但他眼里看的人,却是尹珉珉。
西尽愁答不出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该把岳凌楼拖回去,好好修理一顿。这摆明是在欺负小女生嘛。
尹珉珉的身体颤抖着,垂下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然而,岳凌楼还在继续挑衅:「丫头就是丫头,不过是亲了一下而已,你以为可以奉子成婚?太天真了吧。」
气氛一下变得非常僵硬,西尽愁隔在两人之间,见尹珉珉快哭出来了,就瞪了岳凌楼几眼,示意他快点闭嘴。
这个时候,就在三人头顶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楼台上,还有两个人正在看戏。
沈开阳单手托腮,疑惑地问道:「他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紫巽笑答,「这是岳凌楼向小宫主下的——宣战书!」
「宣战书?」
「没错。」紫巽点点头,缓缓道,「岳凌楼也开始采取主动了。」
沈开阳望了紫巽一眼,还是有点糊里糊涂的。
这时候,甲板上的尹珉珉突然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西尽愁叹着气,蹲下安慰。尹珉珉嘴里还是那句话:「西大哥……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轻轻拍着尹珉珉的背,西尽愁解释道:「那天你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是怕我一走之后,你……会想不开……」
「你怕我自杀是不是?」尹珉珉蓦然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就像刀子似的闪闪发光。
对此,西尽愁不置可否。那天,他的确担心过尹珉珉会自寻短见。
「你怕我自杀所以你才吻我是不是?你回答我是不是!」尹珉珉大吼起来。
「你冷静一点,珉珉……」西尽愁的头一阵一阵的痛。
「原来,原来你是怕我死才那么做的……」
尹珉珉不住地点着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她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西尽愁的眼睛,好像可以喷出火来。
西尽愁被她看得有些心惊胆战,不禁紧紧皱眉,正想开口劝说,却见一道寒光闪过!
竟是尹珉珉拔刀刺向自己的喉咙!
「珉珉!」
还好西尽愁眼疾手快地打开了尹珉珉的手,那把金色的匕首『哐铛』坠地,连同他的心,这才一起落了下来。扼住尹珉珉的手腕,一把揪起她,西尽愁声色俱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喜欢我?」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现在唯一能威胁你的东西,就只有这条命了……西大哥……只有这条命而已了……」
说到这里,尹珉珉早就哭得满面是泪,再也说不出话来。
西尽愁看着虽然心痛,但该说的话,他早就说尽了。为什么尹珉珉还是执迷不悟,痴缠不放呢?
在尹珉珉的哭声中,岳凌楼悄然离去,等到西尽愁发现时,他早就不见踪迹。
后来,好不容易摆脱尹珉珉的西尽愁,终于在客房里找到了岳凌楼。
岳凌楼对他说:「其实我觉得自己好像输了。我问自己,会不会为了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用生命去威胁。后来,我发觉我不会……即使是你,我也不会……」
然而西尽愁却回答他:「如果你会的话,你就是尹珉珉,而不是岳凌楼了。但恰巧我喜欢的,不是尹珉珉,而是岳凌楼。」
第五章
傍晚时分,船终于靠岸。
淅川河底虽有通道入水寨,但那并不是唯一的通道。现在青神寨把紫星宫一行人,由另一条通道引入了水寨。
其实淅川河宽不过两三里,但船行所耗的时间明显过长。不用明说,大家心里都明白。那是为了避免被紫星宫人记住路线,所以青神寨带着众人在河面上兜了几个大圈子。
渡口冷冷清清的,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几艘高大的木船泊在河边。就连青神寨主天地啸龙都没有现身,月摇光就更不知道人在何方。
以前青神寨里,说话有分量的人,一是天地啸龙,二是易流苏。月摇光虽然已经回到水寨,但几乎不露面,以至于其他十二寨的人还不知道青神寨里有这号人物,再加上他曾经失踪过整整五年,对他有印象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青神寨里,众人对他的恭敬程度,远不及对他的堂兄——易流苏。
但是现在,寨里所有的一切都交由欧阳扬音在管理。这点,不仅令西尽愁和岳凌楼大吃一惊,就连紫星宫的人——紫巽和尹珉珉,都吓了一跳。
如果欧阳扬音突然进入水寨是紫星宫安排下来的任务,那么紫巽不应该不知情。西尽愁细想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想有机会,一定找欧阳扬音问个清楚。
在欧阳扬音的带领下,一行人进入了天地府邸。她细心交待管家给他们安排住宿,也吩咐庖厨们准备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但她自己,却就此消失无踪,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虽然西尽愁一直在留心她的动静,但欧阳扬音有心要躲,他也没有办法,只好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离开后的欧阳扬音,穿过一条幽静的巷子,缓缓步入一间人迹罕至的庭院。
虽然夏日,但这庭院却阴森恐怖。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样样不缺,但这些景致看在眼里,就是觉得毫无生机、死气沉沉。不知是什么道理。
伺候的仆人不过两三名,见欧阳扬音进来了,连忙躬身行礼,神情必恭必敬,生怕得罪半分。欧阳扬音面色阴沉,淡淡问道:「老爷呢?」
「还在房里休息。」小厮低声回答,一直埋着头,抬都不敢抬一下。
「知道了,你下去吧。」
欧阳扬音吩咐一句,仆从们立刻悉数退下,不敢多做停留。待到四周一片沉寂,欧阳扬音才又重新抬步,朝不远处那间门扉紧闭的房间走去。抬手轻轻一推,门扉应声而开。房中床榻上,正躺着一人,听到响动,如受雷击,惊坐起来。
见对方反应如此之大,欧阳扬音不禁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些嘲弄:「怎么?你怕我?我今天可累坏了,并且帮了你的大忙,把紫星宫的人接回了青神寨……」
「你把紫星宫……!」
天地啸龙双目一鼓,眼中血丝密布,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吐出一口鲜血,咳个不停。
见状,欧阳扬音摇了摇头,惋惜道:「都告诉你了,『季紫兰』的毒可是忌怒的,你这么动不动就发火,可是会促进毒素流窜的。到时候,只怕你会死得更难看……」
天地啸龙捂住心口,模样甚是无奈,瞪了欧阳扬音一眼,终于垂下了头,忿忿问道:「你到底还要我怎样,才肯交出解药?」
「不要急嘛,我要你帮我办的事情还多着呢……」说着,欧阳扬音阴沉地一笑,坐到床沿上,凑近天地啸龙道,「首先,你要把整个青神寨都给我!」
「你现在不是已经控制了青神寨了吗!」
天地啸龙蓦然抬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他身中季紫兰之毒,不得不听命于欧阳扬音。而欧阳扬音用季紫兰的解药要求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有权在青神寨里说话,于是欧阳扬音便成了天地啸龙的夫人。
青神寨里天地啸龙受制于欧阳扬音,而少寨主易流苏,虽然对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人心有疑虑,但因为不能违背寨主的命令,只得按欧阳扬音的吩咐办事。实际上,控制住天地啸龙的欧阳扬音,几乎已经等同于控制整个青神寨了。
本来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昨夜归来的一人,却使她的计划微微产生了偏差。
原来青神寨里,除了少寨主易流苏,还有一位名叫『天地御月』的少爷,而天地御月——正是她的宿敌『月摇光』!
得知此事的欧阳扬音一阵狂笑,本以为自己有一场夺权的硬仗要跟月摇光打,但谁知月摇光好像根本就不关心水寨的事,不见任何动静。
也许,他的目标是更大更远的东西,区区青神寨,根本不放在心上。
也罢,欧阳扬音心想,既然他如此低调行事,自己也索性暂时放他一马。等到把水寨的事情平息下来,再找月摇光算旧帐!
思及此,她目光一阴,咬牙瞪着天地啸龙,好像把她和月摇光的仇,全算到了他老子头上:「天地啸龙!今天晚上你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我还要你陪我去一趟幽河寨呢!」
「去幽河寨?!」
天地啸龙一惊,背脊又直了起来。他被季紫兰的毒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了,要他带着这副身子去见幽河寨,岂不是被人笑话?
「你放心……」欧阳扬音狐媚的一笑,眼角瞟向了脚尖,轻声道,「其实幽河寨的那些人,比你好不了多少……」
「什么!难道你对他们也……」
欧阳扬音轻轻点头,笑得分外妖娆,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逃过他们的追捕,来到你青神寨的?」
当日欧阳扬音被水蛇阵所困,但她并没有死,她潜伏在河岸附近,等待机会逃离。那天晚上,正好幽河寨萧顺奉命来水蛇阵查看紫星使者的生死,欧阳扬音趁机混上了船。她一直躲在船舱底部,没有现身。她也知道岳凌楼、月摇光、西尽愁先后登船,但她始终没有现身。
直到风暴起,幽河寨人丢下西楼月三人,伺机逃跑的时候,欧阳扬音才跳河跟了上去。尾随着那些人,欧阳扬音顺利找到了出口。水寨的人虽然发现她,但因为身在水中,担心如果跟她硬斗起来,还没到出口,就溺死在水中了。于是想,反正水寨人多势众,而欧阳扬音一界女流,还怕拿她不住?
——水寨的人错就错在这点上。
他们以为上岸后会有优势,谁知道欧阳扬音竟先下手为强,在水里就散播了毒药季紫兰!
季紫兰随水扩散,当时在水中的所有人——包括萧辰清、萧顺、陈晓卿、陈凌安等,都无人幸免于难。刚一登岸,就被毒倒,哪还有力气跟欧阳扬音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幽河寨一干人的性命,也都在欧阳扬音掌控之中。所以明日的幽河寨一行,欧阳扬音胜券在握,不怕幽河寨不乖乖就范,对她惟命是从。想到这里,不禁阴骘地一笑。
天地啸龙一声长叹,沉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啊……」
欧阳扬音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时,突然答了一句:「我的真名,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而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去忘记……」
至于不去忘记什么,她自己也没说出来,就阖门离去。
◆◇◆◇◆◇◆◇◆◇
另一方面,一间小小的厢房内,西楼两人也在促膝长谈。
岳凌楼把他从月摇光那里听来的关于水寨的话,全都给西尽愁复述了一遍。而西尽愁,则把他从欧阳扬音那里得知的消息,也一字不漏地讲给岳凌楼听。
得知月摇光的真身竟是天地御月后,岳凌楼也是一阵震惊,自言自语道:「难怪了……难怪他对水寨的一切都这么熟悉……」
「不过,他的目的好像并不是水寨。」西尽愁沉声道,「不然,也不会放着欧阳扬音如此嚣张,不闻不问,直到现在,还没有现身。」
「他应该知道我们进天地府了吧?」岳凌楼不太确定。如果月摇光当真知道了,怎么会如此平静,没有任何动作。
西尽愁虽然也觉得奇怪,但还是照最大的可能性给出答案:「应该知道了,毕竟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想不知道也难。」
闻言,岳凌楼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考虑了半天,才终于凝眸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西尽愁一脸苦笑,「当然是欧阳扬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了。」
「你打算答应她?」
西尽愁低头道:「毕竟……我们也算是有很多年交情的朋友了……」
岳凌楼冷冷问道:「你把她当朋友?」
西尽愁微微一怔,不敢随便回答。因为听岳凌楼的口气,很难猜出他的下半句是『还是当情人』,或者是『她却把你当成敌人』。所以干脆不答,用沉默来逃避这个问题。
岳凌楼对这个话题也不执着,转而又问道另一个问题上:「长庚剑呢?」
西尽愁淡淡一笑,从腰间取下长庚,『哐』一下放到桌上。
望着长庚剑,岳凌楼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次的事情,都是它引出来的,谁叫你当时那么冲动,想也不多想,就把陈渐鸿答应下来了。」
西尽愁替他把下面的话说完:「后来才知道是上了紫星宫的当,对不对?其实当时的陈渐鸿,已经被蛊虫控制了,身不由己,说出的话,也不过是受紫星宫控制而说的罢了。」
岳凌楼惋惜道:「不过知道得太晚了,我们已经置身于这场事端中,想抽身也难。」
「错了。」西尽愁微微一笑,纠正道,「置身这场事端的人,由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而已!就算没有长庚剑,和陈渐鸿的遗言,欧阳扬音也会想尽办法逼我来水寨。但是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你来云南不过是替天翔门追查杀害楚南阳的真凶,并且已经让江城带话回杭州,说一切的确都是月摇光所为。但是就凭现在的天翔门,毕竟拿月摇光没有办法。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不如早点回去……」
西尽愁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岳凌楼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发紫的脸色比茄子好看不了多少,还拿瞪仇人的目光瞪着他。西尽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收口。
「你很不想看到我是不是?」岳凌楼话中带刺,甚是不爽。
西尽愁暗叫不好,立即矮了半截,皱眉道:「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在我听来,就是那个意思!」
「你留在这里,我会分心。而且,也正好让某些人拥有威胁我的把柄,如果他们把你抓了,要我干些无法无天的事情,你叫我怎么办?」
岳凌楼把西尽愁话中的意思浓缩出来,用更加精练的语言表达道:「你的意思是——我会扯你后腿?」
西尽愁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你不要乱想好不好,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多说无益,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你要留下来也行,不过答应我一件事。」西尽愁退步了。
「什么?」
西尽愁认真地凝视着岳凌楼,缓缓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相信我。」
「这个……」岳凌楼考虑了一下,「你不觉得就这样答应下来,我有点吃亏?」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算把你打晕了,偷运也要把你偷运回杭州去。」
西尽愁这句话可是认真的。见状,岳凌楼撇撇嘴,依旧犹豫不决。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岳凌楼不吱声,西尽愁也不开腔。
好半天,西尽愁终于轻轻叹气,再次让步:「算了,你不答应也罢……不过,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清楚。」
岳凌楼轻轻抬眸,眼中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轻声又问:「什么话?」
西尽愁慎重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一个半』人可以相信。」
「一个半?」岳凌楼不禁颦眉,他听不太明白。
西尽愁解释道:「那可以相信的一个人,指的就是我。还有半个人——是常枫。」
「……」
岳凌楼不再说话,只听得到西尽愁一个人的声音。
「常枫有一半是鬼鸳,那是属于紫星宫的;还有另一半,则属于他自己。而他自己的那一半,绝对不会背叛你……如果以后,真的有这么一天,你不再相信我……也不要去胡乱相信其他人,宁愿去相信那半个常枫……只有他会真心护着你。无论如何,都要记住。」
闻言,岳凌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突然吹灭了蜡烛,他说烛火把他的眼睛晃得很痛。
黑暗之中,西尽愁隐约看到岳凌楼有个揉眼的小动作。
没给西尽愁思考的时间,岳凌楼接着道:「如果你一定要我回杭州,我也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行不行?」
西尽愁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一边叹气,一边感慨道:「要对未来的事情做出承诺,真的是件麻烦事……」
「你的答案是不行吗?」岳凌楼问得很认真。
西尽愁试探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行,但走的那天却没有现身,你会不会很恨我?」
岳凌楼毫不犹豫地点头。
西尽愁继续试探:「那会恨到什么程度?」
岳凌楼字字清晰道:「杀、了、你。」
西尽愁顿感一阵恶寒袭来:「不会吧?」
「你有种试试。」
「就算有种,也不敢随便拿来试。」
「知道就好,所以,我回不回杭州,也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西尽愁无奈地用手支住发痛的额头,叹气道:「好了好了,随便你,我什么都不说。」
「早该这样了。」
岳凌楼得意地说道,谁知话音刚落,就被西尽愁腾空抱起,惊了一跳,条件反射就问了句:「你干什么?」
西尽愁奸笑着,不答反问:「黑灯瞎火,干柴烈火,你说还能干什么?……说起来,我们真的已经好久没有再床上做了,不要浪费资源……」
话音刚落,岳凌楼就被他扔到床上。撩了撩头发,岳凌楼撇嘴瞟了西尽愁一眼,小声嘀咕道「禽兽」,然后就乖乖脱起衣服来……
第六章
「欧……欧阳……?!」西尽愁话中带抖,站在门边,迈不开步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欧阳扬音开玩笑道,「我又不是来捉奸的,你怕我做什么?」
「嗯……是,是啊……」
想想也是,现在欧阳扬音是天地啸龙的小妾,而自己和岳凌楼则是两情相悦的情人,即使做出一些风流事,也用不着怕她知道。思及此,背脊才稍稍挺直了一些,问道:「你大清早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找你!」欧阳扬音的话突然重了起来,讽刺道,「为你准备了上好的房间你不去住,非要两个人挤一张床,怕冷也不至于怕到这种程度……」
听这话里的味道,隐隐有些醋意,西尽愁正想含混过去,谁知岳凌楼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两人身后,轻飘飘地说道:「不知道夫人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这一个『夫人』的意思,明显就是叫欧阳扬音注意自己的身份。
见欧阳扬音面露愠色,岳凌楼接着道:「……哦,对了,看夫人神采奕奕,大清早就有精神站在门口等人,猜就知道一定没去伺候天地寨主了……唉,不像我们……」说着捧起了西尽愁的脸,心疼道,「劳累了整整一夜,看看……连黑眼圈都有了,而且全身乏力,四肢酸软……」
「下流。」
岳凌楼表演得正是投入,谁知欧阳扬音这两字出口,顿时气氛骤变!他动作一滞,刚才还喜笑颜开的脸,转而被一层寒冰覆盖,斜过眼恨了欧阳扬音一眼,沉声道:「你再说一次。」
欧阳扬音何许人物?怎么会被他的气势压倒,微露笑意,轻声道:「就你,还没那个资格命令我。」
见两个人又有开吵的架势,一旁的西尽愁急忙把岳凌楼拉开,推进房里。
「放开我!混蛋!」
只来得及骂这么一句,岳凌楼就被西尽愁硬拖到床边按下。
西尽愁捧着岳凌楼的脸,学着刚才岳凌楼的调子,噼里啪啦地说道:「看看,劳累了一整夜,黑眼圈都出来了,还全身乏力四肢酸软——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来,乖,过会儿我再叫你。现在你就安安静静睡一觉,等我消息~」
边说边拉过被子,把岳凌楼整个儿盖起来,转身就走。谁知岳凌楼『唰』一下把被子掀飞,气冲冲地跳下床,正要把西尽愁拦住,欧阳扬音右手一扬,只见几个黑影从她袖中飞出,『仆啪啪』的朝岳凌楼袭去。
西尽愁刚喊一句「小心!」,就被欧阳扬音拽出门去!
岳凌楼惊叫一声,双臂弯曲,条件反射地护住了脸。眨眼过后,那几条黑影便消失无踪!
欧阳扬音站在门外发话道:「岳凌楼!我们回来之前,你给我乖乖呆在房间里!如果擅自离开半步,小心受无妄之灾!」
那几条黑影,便是欧阳扬音养的四只蝙蝠。现在它们已经潜伏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如果岳凌楼妄想离开,立刻就会发动攻击。
眨眼之间,岳凌楼也没看清那是些什么东西,但见欧阳扬音认真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动真格的。顿时,心中再大的恚怒也只得强压下来,站在门口,不敢移动分毫。
他现在最气的人,不是欧阳扬音,而是站在欧阳扬音身后的西尽愁!
那个男人看到他受气,居然没有半点反应!还用非常无奈的眼光望着他,好像在劝他保持冷静,务必要听欧阳扬音的话似的——叫他怎么能不生气!
「你就在房间里休息一下吧,这也是为了你好……」
西尽愁虽然一脸抱歉,但在留下这句话后,还是跟着欧阳扬音走了!
「西尽愁!」
见西尽愁转过背,岳凌楼急得大喊一声,谁知脚尖刚跨出门槛,就听墙角传来『吱吱』的尖叫,顿时心中一惊,急忙收回了脚步。恨恨地一脚提到墙壁上!觉得还不解气,就跑到房间中央,一把把桌子给掀了!然后看着柜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也觉得心烦,扑上前去双臂一挥,于是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可怜的瓷器们,全都化成一堆废品。
西尽愁人虽然是走了,但注意力还留在岳凌楼身上。听见身后传来震天响的拆房子的声音,他唉声叹气,正想开口说回去看看,谁知欧阳扬音却看出他的意图,抢先说道:「他想拆房子就让他拆好了,反正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能摔的都摔了以后,看他还能怎么样……」
「欧阳……」
「别说了,我跟你说正事儿。」欧阳扬音突然站住,转身凝视着西尽愁的眼睛。她的双眉锁得很紧,愁苦之情溢于言表:「西尽愁,昨天告诉你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既然都跟你出来了,你还不知道答案?」
闻言,欧阳扬音微微松气,低眉道:「十天……」
「什么?」西尽愁聚精会神地听着,无奈欧阳扬音的声音实在太低,难以辨识。
「只有十天而已……」
又重复了一遍,眼皮微微向上抬起,那一双暗藏无限心绪的眼瞳,此时早已没了往日的精明,多了几分憔悴。
欧阳扬音轻轻叹气,低声道:「我只有十天时间,十天过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欧阳扬音这个人,你也不会再见到我……我们可以相处的时间,也仅仅只剩下十天而已了……」
西尽愁听得糊里糊涂,正想问个究竟,却见一名婢女端着托盘从内院步出,只得把话又吞回肚里。
谁知欧阳扬音的表情却在望见小婢女后瞬间剧变,远远吆喝了一声,小婢女听命停步,朝欧阳扬音走来,恭敬地行礼,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欧阳扬音走上前去,把那托盘上的饭菜检查了一遍,皱眉问道:「是从御月少爷那里端出来的?」
婢女点点头,低声道:「少爷说没有胃口,饭菜一点都没碰。」
欧阳扬音沉默了一会儿,半眯着眼睛,又问:「连水也没喝?」
婢女照实禀告:「没有。」
「也就是说,从昨天开始,他什么都没吃?」
看到婢女点头后,欧阳扬音气乎乎地一挥手,冷声道:「好了,你下去。」
见婢女走远,西尽愁寻思起来,低声猜测:「他不会是想绝食吧?」
欧阳扬音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脸上却浮起一抹寒冷的笑容,似笑非笑道:「那只小狐狸,没想到……他还精得很呢……」
闻言,西尽愁也猜到几分,急忙问道:「难道你在食物里下毒?!」
欧阳扬音倒是一点都不隐瞒,还给西尽愁纠正:「不是食物,是水井。现在整个青神寨都离不了我,如果没了我,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放心,昨天你们吃的饭菜是安全的……」
从欧阳扬音的话里,西尽愁顿感一阵恶寒,一把抓过欧阳扬音的手腕,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有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把整个水寨的人都牵扯进来!」
「你懂什么!」欧阳扬音厌恶地甩开西尽愁的手,朝他吼了过去,「我知不知道我的处境!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没有了!……真的……已经没有了……」
说到后面,声音竟低了下去。欧阳扬音低下了头,偏头望着地面,紧抿双唇,不再多说。
「十天,是不是?」西尽愁轻声问,「为什么只有十天时间?」
「你不要再问了……」
欧阳扬音一声低语,转身离开。
◆◇◆◇◆◇◆◇◆◇
与其同时,岳凌楼的房间来了一名意外的访客。
「你来干什么?」岳凌楼站在房间中央,瞥了一眼来人,冷冷地问道。因为拆房子,体力消耗过度,此时的他,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门口的月摇光轻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过来?我再不来看看,我家的房子都被你给拆了。」
已经猜到岳凌楼知道自己身份的月摇光,索性不再隐瞒,以青神寨少爷的身份说话。
「你给我滚!」
正在气头上的岳凌楼处于见谁咬谁的疯狗状态,飞起一脚,一张凳子就朝门口的月摇光砸去!
月摇光偏头一躲,皱眉道:「你不用那么激动,我虽然不会滚,但也不会进来骚扰你。毕竟,你的看门兽,可是很厉害的。」
闻言,岳凌楼稍稍歇气,依旧喘个不停,但凌厉的眼神却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冷声道:「有什么话就说!说了就滚!」
「刚才的事,我已经看到了,你被他们丢在房间里,难道不寂寞?不想找人陪你说话?」
「要找也轮不到你!」
「是么?可是我倒是想跟你聊聊。」
「就这样也能聊?」岳凌楼的意思是:有欧阳扬音的毒蝙蝠把着门,一来岳凌楼出不去,二来月摇光也进不来。难道两个人要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的聊天?想也觉得奇怪。
谁知道月摇光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想,还怕有办不到的事?」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岳凌楼没有精力陪他慢慢耗,他只想听重点。
「你不要心急嘛……」月摇光后退几步,背靠在门前长廊的围栏上,心平气和缓缓讲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听好了。如果有一口九米深的井,井底有一只一次只能跳三米的青蛙,它要跳几次,才能跳出井口?」
岳凌楼知道月摇光话里暗含其他意思,略一思索,才答道:「跳一辈子也不行。」
闻言,月摇光竟笑了起来,揭晓谜底:「没错,的确是一辈子都不行。因为它每跳三米,都注定要落回井底,永远也跳不到九米。但是……」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如果,它的脚下有块东西,每三米就有一块可以让它落脚的地方——也就是让它再次起跳的地方。它只需要跳三次,就能够跳出井口。」
岳凌楼不做声,默默地听着月摇光讲话。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天生就能跳到九米。但是,却有可以让他跳到九米的方法。如果有两块垫脚石,他就可以跳到九米,如果有二十块,就能跳得更高,如果再有两百块,甚至更多更多,终有一天,他可以跳到天上,不再做一只井底之蛙。」
听到这里,岳凌楼一声冷笑:「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不仅是我,我也希望你好好想想。其实现在,你的脚下,就有一块非常厉害的垫脚石,如果你懂得好好利用,你就可以……一、步、登、天!」
岳凌楼淡淡摇头:「我没有兴趣。」
「你有。」月摇光说得很肯定,「因为你是岳凌楼。在你身上,我可以感觉到一股非常浓烈的同类的气息——我们是同一种人。」
岳凌楼似笑非笑道:「我还没有悲惨到要去当青蛙的地步,也没有那个打算。」
月摇光突然道:「你是不是爱上西尽愁了?」
「你管得着!」
「没错,这件事我确实管不着,不过……」眼神蓦然一凛,低声道,「你以为你配?」
「……」岳凌楼如被雷击,蓦然怔住。
然而月摇光还在继续:「你以为你有那个资格?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见到岳凌楼难看的脸色,月摇光知道自己的话对他产生了影响,于是继续道:「西尽愁是龙,一出身,就注定平凡不了。但是你是什么?不说青蛙,我们打个好听一点的比喻,用鲤鱼。如果跳不过龙门,你就永远是鱼而已,你以为你配得上他?……我不信你从来没想过要腾空化龙?……岳凌楼,你有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但是现在,这双眼睛却只懂得去注视脚下那块垫脚石,而忘了头顶的龙门……如果你再不抬头,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你给我滚……」岳凌楼止住怒气,抬手指着门口。
「我今天的话,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
「你给我滚!」
「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叫你滚!」
伴随着这句话飞出门外的,是三张凳子,外加一大堆桌柜碎片。月摇光招架不住,只得认输,灰溜溜地离开。
但是无可否认,他的一番话,在岳凌楼心中,掀起了悍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