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天翔
第一章
一日的喧嚣过后便是沉沉的夜幕降临,晦暗的光线把离阳镇里所以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悒郁的颜色,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集市上的摊位也逐渐消失。尹珉珉百无聊赖地东晃晃西晃晃,不知又过了多久,街道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没有人可以跟她谈话,也没有地方可以引起她的兴趣,无奈地望望四周越来越黑的天色,她叹了一口气,心想还是回去好了。
今天早上,尹珉珉跟西尽愁赌气,独自跑到了镇子上。本来打算躲起来不回去,让西尽愁好好去着一下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把自己一个人丢出来自己跟其它女人私会。
但是直到现在,西尽愁依然没有出来找她,这点让尹珉珉很失落。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回去,因为和西尽愁分散的经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此时,离阳客栈早已过了打烊的时间,关门闭户的,尹珉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店门给敲开。她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向上爬去,想避开西尽愁的耳目,不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让他着急让他去外面找人,这才能解气。
尹珉珉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脚落脚,一边暗骂西尽愁道:「那个混蛋竟然不出来找我!太可恶了!都是那白衣的野女人害的,不知道她下了什么迷药,让西大哥把我都给忘了……」
想到这里,尹珉珉决定改变直接回房的主意,先去偷听一下西尽愁房间里的动静。如果那个野女人还没走,一定要露几手给她瞧瞧,警告她以后少来找西尽愁。
她咬住下唇,狠狠地点了一下头,下定决心。即使这样做会被西尽愁教训也无所谓,反正她就是看那个白衣人不顺眼,竟敢骂自己是贱丫头,为此尹珉珉气了一天,直到现在气还没消。
尹珉珉侧着身子,轻轻地向西尽愁的房间靠了过去。房门是虚掩的,有一丝明亮的光线从门缝里射出来。小心,非常小心,尹珉珉的动作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轻功和毒药可是她最拿手的两项本领,她有自信,即使西尽愁长了十只耳朵,也不会听见她的动静。
不过,尹珉珉却算漏了一项。因为即使西尽愁的耳朵不会发现什么异常,但他的两只眼睛早就透过门缝把尹珉珉的所有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了。从尹珉珉在楼下粗鲁打门的时候开始,西尽愁就知道她回来了,并且立即做好心理准备,就等着她来找自己发脾气呢。
尹珉珉刚靠到门边的墙上,准备探头查看房间里的情况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只听『吱呀』一声门缝已经大大裂开。尹珉珉预感到事情不妙,缓缓抬头,这才发现西尽愁正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你总算知道回来了……」西尽愁单手支在门框上,俯身看着尹珉珉。如果把他们两人的头用一根直线连起来的话,正好与水平面成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单就这姿势来说,尹珉珉就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西尽愁没有多说其它的话,但那双眸子里却充满了狐狸般精明的笑意,这表情让尹珉珉很窝火。偷看不成,还被逮了个正着,她恨不得可以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然自己一定尴尬死的。
「我!我本来不打算回来了……」意识到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种讨厌的气氛,尹珉珉气冲冲地把头高高扬起,直视着西尽愁的脸抱怨道,「你在这里干嘛?还不去陪你那个野女人。」
「野女人?」西尽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溺爱地在尹珉珉气鼓鼓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说,「我的大小姐啊,拜托你下次看清楚一点再发难好不好。他哪是什么女人?根本就是个男的。」
「男的?」尹珉珉愣住了。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从脸型身材到声音动作,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那人男女莫辨。
「是啊是啊,如假包换,假一赔十……」西尽愁随口说着,转身向屋内走去。
尹珉珉呆立在门口自言自语着:「原来是男的啊……是男的应该就无所谓了吧……」想着想着,她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以她的思维来说,绝对不会去担心西尽愁被男人抢走的。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还闹了半天的别扭,真是太不值了。不过,即使如此,尹珉珉对岳凌楼依旧没有丝毫好感。偷笑之余,又开始盘算着下次见面时要用什么办法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呢……
「你傻笑个什么劲?」西尽愁皱皱眉头,「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走?马上?」尹珉珉吃了一惊,脑袋没能转过来。
西尽愁望着尹珉珉,然后重重地点下了头,以表示他的态度坚决。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离开离阳镇,天翔门的人已经赶到兴和城去了,恐怕不久以后就会掀起悍然大波。被麻烦缠怕了的西尽愁,凭经验觉得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不过,西尽愁却低估了岳凌楼的办事效率。现在不仅波涛已起,并且已经渐渐平息,岳凌楼也正打算起程回杭州复命。
「那个中毒的人呢?」尹珉珉钻进西尽愁的房间,一把撩开帘子,但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空荡荡的床铺,连江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真难得你还会想到他啊……怎么?舍不得?」西尽愁坏坏地取笑着尹珉珉,觉得她慌慌张张的表情很有趣。尹珉珉朝西尽愁皱了一下鼻头,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西尽愁仿佛没看见似的接着说:「不过,就算你舍不得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已经走了。」
「走了?他能走到哪儿去?」尹珉珉蹦到西尽愁跟前,瞪大眼睛望着他。用眼神说她决定不相信中毒中成那样的人还能自己到处跑。
「脚在他身上,他想走当然就走了。难道我还要拦他啊?你还是快点去收拾东西吧,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没有去考虑西尽愁急着离开的理由,反正只要跟在他身边就好了,就抱着这么单纯的想法,尹珉珉「哦」了一声就乖乖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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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晚,离阳镇丘然医馆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丘然搁下笔,揉一揉胀痛的太阳穴。今日正逢离阳集市,看病和复诊的人都比平时多出几倍,从早晨到现在,他一直呆在医馆前堂,一步也未离开。
「老爷……」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幕帘后传了出来,丘夫人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丘然身边,轻声道,「你老是忙着给别人治病,可你自己的身体呢?也不知道好好注意一下。药我帮你热好了,趁热喝了吧。」
丘夫人姓薛名秀婷,十六岁时嫁入丘家,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年了。虽然这桩婚事当初全是两家父母做的主,但这四十年来,两人举案齐眉伉俪恩爱,虽膝下无子亦无女,但日子还算过得平静安稳。
见夫人蹙着眉头一脸担心,丘然呵呵笑着接过药碗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休息休息,你就不想多和我说几句话么?」薛秀婷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又不敢说得大声,听起来不像是在抱怨丘然,倒像是在抱怨自己。
丘然一边喝药一边说:「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薛秀婷一边替丘然整理书案一边说:「你前几日去了兴和,是去干什么?」
丘然道:「还能干什么?我的老病人刘以伯身体不舒服,让我过去给看看。他几十年的风湿病久治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
薛秀婷道:「他下次找你,你还是不要去吧。我听人说,现在兴和城那边乱得很啦……千鸿一派的总舵主被人杀了,常家也没剩几个活口,我担心……」
「秀婷你想太多了……」丘然笑道,「他们乱他们的,我治我的病,有什么关系?」
「可是……」薛秀婷欲言又止,本想多劝说几句,但却被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丘大夫。」优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音量把握地极好,既不显吵,又正好让丘然注意到他。丘然和薛秀婷同时扭头,只见一白衣少年慢慢靠近。
丘然一眼认出来人,大吃一惊,急忙起身迎接道:「岳公子!」
岳凌楼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随后立即切入正题:「丘大夫,我这次来只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个人。」
丘然略微沉默了一阵,问道:「不知道岳公子要老朽照顾谁?」
岳凌楼道:「常枫。」
「常枫公子?」丘然不知道岳凌楼什么时候和常枫扯上了关系,有些紧张地追问道,「他怎么了?」
「被撞破了头,还在昏迷中。我已经把他送到后房去了……」
「岳公子还真是会先斩后奏,我还没有答应要照顾他,你就先把他扔在我这里了?」话里虽然有些埋怨,但配合着丘然笑嘻嘻的表情一同说出,听上去倒只像是玩笑话了。
岳凌楼突然笑了,非常肯定地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丘然半眯着眼反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我明天就要起程回杭州了,难道丘大夫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岳凌楼微微挑起眼角,深不可测地瞥了丘然一眼。丘然的脸色瞬间变了,只见他捋一捋胡须,思考片刻后感慨一句道:「岳公子你果然是聪明人啊……」
薛秀婷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知道自己不应该久呆,于是主动告辞道:「老爷,你们慢慢谈。花园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过去看看。」
丘然冲她点了点头,关心道:「秀婷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他非常喜欢薛秀婷的这一点,知道什么事该干,什么话该说,温婉恬淡从不轻易动怒。就像四十年前自己父亲说的那句话一样「能娶到她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望着薛秀婷远去背影,岳凌楼自言自语道:「丘大夫真有福气,丘夫人现在看来也依然是风姿绰约,想必以前是个大美人吧,不过……」岳凌楼转头看着丘然,沉声说,「只可惜活不久了……」
丘然一惊,脱口而出:「岳公子你这说话什么意思?」
「我既然来找你,当然知道你暗地里在做什么事情。我们不妨就把话挑明了讲……」岳凌楼眼神一凛,「难道你没发现你夫人的颈部已经开始起红斑了么?」
丘然不语。岳凌楼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身为医生的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你放心吧……我们多少可以算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我当然不会找你麻烦……」岳凌楼为丘然消除不安,同时把一个指肚大小的纸包放到书案上说,「这些花狱火可以暂时保住你夫人的命,所以,你也要帮我保住常枫的命。」
岳凌楼猛然抬眼,眼神里满是逼迫,容不得丘然拒绝。丘然瞥了那纸包一眼,没说一句话。他需要花狱火,只有花狱火才能保住薛秀婷的命,但他却心有顾忌,不敢接受。
花狱火从南海的吕宋进口,为避开朝廷耳目,只能通过几条秘线流入中原,而丘然正是花狱火西线上的接线人之一。薛秀婷早年意外染上了花狱火,她自己毫不之情,丘然也一直隐瞒着。并且为了她而答应帮耿原修转手花狱火,这走私禁药的勾当一做就是几十年,所幸一直平安无事。但是,就在最近几年,风声突然紧张起来,耿原修只得下令停了这药物在西线的流通。
突然失去花狱火的丘然,想尽了各种办法,把薛秀婷的命又拖长了几年,可现在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存货已经耗尽,现货又找不到门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薛秀婷身上的红斑越来越明显,束手无策。
但是,几天前岳凌楼的突然出现,却让丘然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以为可以凭借着岳凌楼的力量,帮他重新打通输送花狱火的西线。正因为如此,那天他才在西尽愁面前帮岳凌楼隐瞒身份。
见丘然愣在原地,脸色难看。岳凌楼笑他说:「你在怕什么?担心这药是假的?你帮着耿原修转手了那么多花狱火,难道还分辨不出来真假?我若骗你,又有什么好处?不要再犹豫了……常枫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话,岳凌楼转身离去,走得很匆忙,因为明日他就要赶回杭州,越快越好。因为离开了这些花狱火,他也撑不过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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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阳渡口,夜浓月淡。几点惨淡的星光,蒙蒙胧胧。树影黑沉沉的连成一片,把夜空的黑色衬托得更加浓重。
这几天,尹珉珉在这条路上走过好几遍,但每次都觉得心惊胆战。特别是走到渡口客栈附近的时候,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即就会变得强烈。
那一日,她看到段瑞南的尸体被钉在树干上。相同的情景不断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尹珉珉下意识地拽住西尽愁的胳膊道:「西大哥,你怎么又回这里来了?我们不是要去杭州吗?」
「怎么?你还怕走夜路啊?」西尽愁拍拍尹珉珉的肩膀,和气地说道,「看见前面那艘大船没有?我们正好可以搭顺风船回杭州。虽然慢了点,少说也要花上十天时间,但可以少一点旅途奔波,倒也惬意。」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尹珉珉蓦然抬头。借着月光,朝河边望去,那里的确有一个庞然大物矗立着,漆黑一团模模糊糊。桅杆上隐约有旗帜在夜风中招展着,尹珉珉向前跑了几步,西尽愁跟在她的身后。来到近前,就着昏暗的月光。尹珉珉鼓大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辨认出那旗帜上的『天翔』二字。
「是天翔门的船?」尹珉珉心咯噔一下,忙拉住西尽愁的袖子说,「西大哥,这船我们坐不得!」
西尽愁被尹珉珉一拉,也停下了脚步笑道:「有什么坐不得,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多载两个人也占不着他们多少位置,况且这船可是空得很呢……」既然岳凌楼已经说出什么要毁掉耿原修的一切这种话,那么这次天翔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事实却比西尽愁想的更加严重——天翔门这次是全军覆没。这船是李铨接镖用的,现在带镖的段瑞南一行人都死了,接镖的李铨一行人也没几个活口,最后能乘着这船回杭州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本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西尽愁应该知道离天翔门越远越好。但是他却转念一想:两年前,自己远在云南,欧阳扬音还是有办法把天翔门主唐易的死还推到自己脑袋上。如果麻烦要找上你,是想躲也躲不掉的,所以干脆坦然面对好了。由陆路去杭州的话,虽然快但却劳累,倒不如坐船,安稳舒适,还可以欣赏风景。另外,天翔门船运发达,在他们的船上多逛逛,积累一些经验,也许今后用的上也说不定。第三,那个岳凌楼……始终让西尽愁放心不下……不知道他是否平安无事?
今天上午,岳凌楼在西尽愁面前翻身跳下客栈,抢了匹马尾随天翔门而去。从那个时候开始,西尽愁就感觉到事情必定会被岳凌楼弄得越来越严重。不知今日的千鸿总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变成怎样的地狱景象?西尽愁不想去想了,因为他只要一想到这些争斗全是躲在暗处的岳凌楼一手搅出来的时候,就感到阵阵心寒。
如果恨耿原修的话,直接手刃仇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牵扯这么多无辜人的命进来呢?
想到这里时,西尽愁突然听到了尹珉珉的声音:「西大哥,你在想什么呢?都出神了……」在尹珉珉的眼中,西尽愁是一个快意江湖的侠客,总是一副大咧咧,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眉的样子。但最近,为什么老觉得他心事重重?
被尹珉珉一摇,西尽愁才回过神来:「没有想什么,你先上船吧。在船上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到处走动……」
西尽愁刚说到一半,尹珉珉突然打断道:「为什么要躲起来?怕被他们发现就不要上那艘船就好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还能想些什么?只想平平安安到杭州罢了。」西尽愁苦笑了两声道,「你听我说,那船上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只要你不到处走动,他们就发现不了你。等到开了船,再跟他们解释,我不信他们会把你丢下河去喂鱼。」
尹珉珉嘟嘴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是无赖才用的方法?」
「无赖?」西尽愁轻轻敲了一下尹珉珉的脑袋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无赖。」
「说得好。」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两人的身后响了起来。岳凌楼沉着一张脸朝两人走来。
「怎么又是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尹珉珉毫不客气地说,一点也不掩饰她的不满。
岳凌楼走近几步道:「阴魂不散的人应该是你们吧。竟然想在我眼皮底下偷遛上天翔门的船?做梦!」
说这话时,岳凌楼只盯着西尽愁看,把站在旁边的尹珉珉当成空气一般不加理会。尹珉珉受不了岳凌楼对自己的视而不见,蹦到两人中间,大声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船又不是你的。我……」
西尽愁突然把尹珉珉一拉,拖到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出一句话:「少说两句……这船是他的……」
「啊!」尹珉珉猛地抬头盯着西尽愁,用表情告诉西尽愁说,「不可能吧,我绝对不相信。」
岳凌楼也懒得再理那两个无赖了,撂下一句「知道了就快滚吧,省得我赶人」转身就走。
「这……这也太嚣张了吧,有船了不起啊。」尹珉珉快被岳凌楼的态度给气炸了,在心里把对方大卸八块丢进河里喂鱼,但自知理亏又不好说出来。
这时,西尽愁却开口了,他冲着岳凌楼的背影说道:「你先别忙着走,你不是要找人帮忙吗?那些镖银……你不需要人帮你搬?」
看见岳凌楼停住了脚步,西尽愁在心里暗笑:「被我说中了吧。就知道你自识甚高身份尊贵,不会自己动手搬镖银的。」
西尽愁认为,岳凌楼的计划是让千鸿一派和天翔门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带着丢失的镖银回杭州当个大功臣,受封嘉奖。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三箱镖银藏在哪里,但他却认定岳凌楼会在回杭州之前把镖银拿出来。岳凌楼自己不会去做这种重活,加上江城不在身边,外人不能信任。到最后,他一定会选择让自己来帮他这个忙——西尽愁已经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当成岳凌楼的盟友了。
正当西尽愁得意之时,岳凌楼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喜欢聪明人。」
西尽愁很主动地把这句话翻译成了「我喜欢你」。但是岳凌楼顿一顿又补充道:「但我很讨厌自作聪明的人——特别是你。」西尽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岳凌楼微笑着继续说:「那些镖银是要留着重建千鸿一派的,我还不急着运走。」言外之意就是我岳凌楼不打算把镖银搬回杭州了,你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是识相点,快点滚吧。说完,足尖在江岸一点,掠上甲板,回望西尽愁一眼后,岳凌楼走进了仓房。
而西尽愁还站在原地回味着岳凌楼最后的那句话——重建千鸿一派
重建?难道说千鸿一派已经被毁了?而且还要被天翔门接管,依靠天翔门的力量重建?事情好像比西尽愁想象中还要严重呢……
那镖银明明是用玉鸿翎从千鸿一派那里骗来的,现在却要卖个人情说是天翔门出的。岳凌楼这笔无本生意可真是做得名利双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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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接镖船的上仓房内,岳凌楼轻轻卷起了纱帘。江风自船外灌入,瞬时冷风拂面而来,带动了他的长发丝丝轻扬。岳凌楼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终于,千鸿一派的事情完结了。这几日,他不断奔波在离阳镇和兴和城之间,实在是太过疲倦,现在总算可以安心休息一下。
带出来的花狱火已经留给丘然,如果不快点赶回杭州的话,恐怕自己也无法忍受没有花狱火的煎熬。离开了花狱火,自己还能撑过多久?岳凌楼自己也说不清楚。六年了,整整六年。那曾经带给他极乐的药品,让他堕入了地狱。极乐只是短短一瞬间,但地狱却是一辈子,他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花狱火的束缚。
杭州离阳千里之遥,即使顺风顺水也要花上十日时间。岳凌楼本打算来这渡口看一眼就快马赶回杭州,但却没想到会碰上西尽愁,更没想到自己竟会和他赌气跑上了船。揉了揉眼睛,倦意再次袭来。岳凌楼回头,身后那软软的床铺在引诱着他,他自言自语道:「现在应该很难找到客栈投宿了吧?既然上都上来了,就睡一晚好了……」
第二章
初春,虽然空气还没有暖和过来,但庭院里的树木却早已成阴。
庭院里没有一丝风,整个世界不可思议地平静。一位盘着发髻的夫人优雅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耳鬓的几缕浅发被轻轻扬起。
她偏偏头,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里有一点小小的白色,蹲在开繁了的桃花树下。
「娘——」小小的白影朝她跑来,手中捧着飞落的花瓣。她从孩子手中接过花瓣,捧到鼻子下嗅了嗅,轻声道:「好香啊……」
「是啊。」小白影天真地眨眨眼说,「不仅是气味,颜色也很漂亮呢。」
「是啊,好漂亮的颜色……像血一样红……」
孩子仰起头,不解地说:「桃花是粉红色的啊。」
她摇摇头,直直地盯着那捧花瓣说:「是殷红的,是血的颜色是血的颜色……」她紧紧捂住了头疯狂地喃喃念叨着。
「娘——娘——」孩子拉着她的胳膊不断地摇晃。她抬起眼摸摸孩子的头说:「凌楼,凌楼……你要报仇……为娘报仇,为岳家报仇……」
「我……」岳凌楼刚一开口,母亲的身体就被一柄长剑刺穿!红血不断从胸前涌出,汩汩作响。
「娘——」岳凌楼大叫一声,同时感到一股温热的血液从天而将,缓缓抬头,父亲断掉的头颅滚落下来!
那一瞬间,世界开始坍塌。起风了,扬起掉落的花瓣盘旋满天。恍惚中睁大了双眼,这次岳凌楼看清楚了,终于看清楚了。那是红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嫣红的像血一样的颜色……残忍的刺眼……
岳凌楼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仓棚,急促地呼吸着。又被魇住了,从小到大,那个梦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每次都结束在一片血红之中,母亲那怨念的眼神深深印刻在脑海里,强烈的意念仿佛要同化自己的思想。
常常会想,也许母亲并没有死去,她在死前的一秒和自己融为了一体。母亲的名字是从耿原修口中知道的,「情儿……情儿……」每次那个男人都用悲情的声音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有一段时间,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名叫慕容情的女人。
岳凌楼坐了起来。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本来只打算假眠一会儿,但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沉。想起身下床,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床单,拧作一团,用力太大,以至于指甲都掐入肉里。
因为那个梦,十年来不断重复着的梦……岳凌楼按住胸口,沉默着,即使已过去十年,但那仇恨却一直伴随着他,一步也没有离开。
总有一天,耿原修,我会让你知道亲人被夺去的痛苦,失去一切的痛苦。你从岳家夺走的一切,我要你加倍偿还!
岳凌楼披上外衣,走到窗边,突然发现江面的景色起了变化:「糟了,谁把船开走了!」
看见滚滚向后流去的江水,岳凌楼胸口一阵恶心,头也跟着晕眩起来。按住太阳穴,身体蜷缩在墙角,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上来了。」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尹珉珉的声音。岳凌楼已经对这声音非常熟悉了。
「该死!难道他们擅自把船开走了?」岳凌楼正欲冲出去骂他们一顿,但船突然颠了一颠,岳凌楼立刻捂住了嘴,觉得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往上漾了起来。走一步就会头晕,果然还是不应该坐船的。
「你已经醒了?」这声音近在咫尺,岳凌楼摁住心口,抬头看到的竟是江城。江城一边把岳凌楼扶起来,一边问道:「你晕船吗?那就先上床休息一下吧,等习惯后慢慢就好了。」
岳凌楼看到江城,心里明白一点了,问道:「是你让他们上船的?」
江城点头说:「那日我在客栈被暗器所伤,西尽愁救过我一命……」这事是西尽愁自己告诉他的,但却把尹珉珉发暗器的这个环节给跳过了。
不想跟江城谈论西尽愁的事情,岳凌楼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又是找谁开的船?」
「我雇了附近的几个船家。」
「几个?」
「十个。」
闻言,岳凌楼立即颦紧双眉,手一挥道:「把他们全都杀了。」
「啊?」江城一个大张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啊什么啊?照我的话去做!」岳凌楼缩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后又补充道,「这么一个荒凉的渡口,一年到头接不到几个客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那么多船家?是一伙歹徒倒有可能……」
江城呆呆地说:「不会吧,我看他们都挺老实的。」
「你看他们老实?」岳凌楼冷笑一声,「是他们看你老实还差不多。你不先下手,到了晚上,你就知道惨了。」
「不会吧……」江城还是不太相信,「一伙小歹徒怎么敢打天翔门的主意?」
天翔门的这艘无人镖船,停靠在渡口数日,船上食物俱全,却没人敢去碰一下,只因为桅杆上挂着的那面天翔大旗。只要是听过天翔这个名号,知道天翔门不太好惹的,都不敢贸动。
岳凌楼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他的头越来越晕了,也懒得跟江城多说。话都讲到这个地步了,江城你如果还不听就怪不得谁了。
见岳凌楼不说话了,江城带上门走出房去,心里暗忖着:「即使他们是一伙歹徒,不过只是乌合之众罢了,我以一敌十也游刃有余。但如果他们只单纯的是船家而已,那我岂不是滥杀无辜?」
想到这里,江城决定采用『敌不动,我也不动』的战略,看看情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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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接镖船的底层仓房内,一个玄衣男子正在擦拭着一柄长剑。剑锋呈银白色,即使在这光线黯淡的仓房内,从剑刃上散发出的光亮依然明晃晃地刺眼。玄衣男子擦得很仔细,仿佛仪式一般,因为他马上要手刃的仇人——是他的同门中。
「喂!」仓房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玄衣男子抬起头循声望去,紧抿双唇一语未发。他不想跟眼前的人说话,他冒充船家并不为杀人劫财,而是要杀人报仇。
仓房口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近,来到玄衣男子的身边:「你在这里擦剑干什么?反正呆会儿都要弄脏的。」
玄衣男子站了起来,让来人清楚看到他的脸。来人愣住了,警觉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玄衣男子冷笑一下,握剑向前猛一突刺,银剑刺破那人的胸腔:「真巧。我也不认识你。」
话音刚落,剑被玄衣男子抽出。『啪——』一声闷响,尸体摔倒在底板上,胸前的洞口汩汩有血外涌。玄衣男子剑尖指地,未凝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岳凌楼,江城,没想到是你们两个害死了镖局的众多兄弟。今天,我谢秦要取你们两个的人头去见荆堂主……
「你是天翔门的人,还是千鸿一派的人?」
谢秦正欲走出底仓,却听到一个声音从仓外传来,循声望去,不见半个人影。他愠怒着低吼道:「出来!」
下一秒,西尽愁出现在仓口。肩膀靠在门框上,背光望着仓底的谢秦,道:「不要叫我『出来』,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躲。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谢秦冷冷地道:「拔你的剑。」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阻碍他报仇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西尽愁叹一口气道:「我并不想和你打。」
谢秦道:「那就请你让开。」边说着边走上了通向仓外的阶梯,直直地往上走,甚至当他走过西尽愁身边时都没有斜瞥一眼。
谢秦从西尽愁身边擦过,又走出几步。在这一过程中,西尽愁一动未动,仿佛专注地在听谢秦的皮靴踏在甲板上发出的『咂咂』声。面朝空空的仓房,西尽愁自言自语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
千鸿和天翔两派的纷争,本就和西尽愁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他打算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帮。
谢秦渐渐走远,他也知道仅凭一人之力难以杀掉岳凌楼和江城两人。但从他踏上这艘船起,就已打定了主意——即使同归于尽,也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按了按系在腰间的革囊,革囊里装满了火药,他会在死前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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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傻小子,你过来。」甲板的一头,尹珉珉对着江城喊。虽然她对江城曾经绑过自己一天一夜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但看在江城让她和西尽愁上船的份上就暂且不和他计较了。
边说着,尹珉珉边把手上的一包药抛上抛下:「你还愣着干嘛,我叫你过来。」
被一个小女孩呼东呼西的,江城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站在原地不动对尹珉珉说:「你自己有腿,不会走过来吗?」
一听这话,尹珉珉的火可是不打一处来。昨日她被西尽愁没良心地敲出了客栈,在街上无聊地乱逛时,突然良心发现跑到一家药坊里替江城抓了一剂解毒调养的药,现在正打算交给他,谁知他自己不过来,竟然敢叫自己过去。真是岂有此理!
尹珉珉『哼』一声道:「懒得理你,死了算了。」说完便扭头欲走。
但就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她看见一名玄衣男子正提剑向这边走来。见那男子气势汹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尹珉珉急忙闪道。
谢秦从尹珉珉身边擦过,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江城的面前问道:「认得我吧?」
江城点头,他对谢秦的来意已经猜到几分。江城和谢秦虽然一个东堂一个西堂,但好歹两人都是在天翔门里呆了多年的人,彼此看对方很眼熟。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说话,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江城在心里苦笑两声,手已按住了剑柄。
谢秦见江城点头,冷冷道:「很好。拔剑吧。」
江城正欲开口,一个『我』字只发了半个音,谢秦的银剑已经劈过来了!江城转身闪到谢秦的背后,剑拔出鞘。
谢秦大喝道:「你想说什么话就留着到地府对你剑下的亡灵说吧!」说这句话时,谢秦就已转身又向江城刺出了七剑。顿时,甲板上只听得金属相撞的铿锵声,江城被逼得步步后退。
半睡眠状态的岳凌楼听到动静,微微惊了一下,但他只当那是江城在对付那些妄想劫船的歹徒而未多想。
这时,听到动静的那伙混上船的歹徒也提刀赶到了甲板上,见谢秦和江城斗得火热,为首的一人把谢秦当成了自己人,对他大吼道:「混小子!你跟他打干什么,要劫就劫上房的人。」说罢一招手,手下人就跟着他直冲上厢房去了。
『砰——』的一声,上厢房的门被那首领一脚踢开。岳凌楼一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张口就道:「好大的胆子!」
那歹徒一伙共八人,全都闯了进来。但现在却都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们没想到住在这上厢房里的人,竟是个绝世美女。
这是,一名站在首领身边的小卒道:「大哥,没想到我们今天艳福不浅,不仅可以劫财,还可以劫色。」
看到那小卒令人恶心的嘴脸,岳凌楼在心里骂道:「小杂种胆子不小,敢打我的主意,你们还早了五百年。如果不是我头晕得厉害,定让你们全都死在门外,省得弄脏了我的地方。」岳凌楼的手已经抓住了藏在枕下的一把匕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默数着人数,随后颦起了眉,心想:「江城那个蠢物,难道只挡住了两个人吗?没用的东西!」
这回岳凌楼可想错了,别说什么两个人,江城只挡谢秦一人就已分身乏术了。另外一个人是被谢秦杀死在仓房里的。
那首领把刀垂放着,一边向岳凌楼走来,一边说:「小娘子,你若乖乖从了本大爷,我就保你不死。」
岳凌楼不屑地笑道:「你若现在乖乖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保你有个全尸。」
那首领也笑了,大笑,他只当岳凌楼在硬撑嘴硬,又怎么能想到这个纤纤弱弱半天不敢下床的的人,可以让他立刻毙命呢?
岳凌楼不下床是因为他不习惯这个摇摇晃晃的地板,他等的就是那首领的靠近。现在那首领的脸离他只有一尺,满脸堆笑,肥肉乱颤,岳凌楼把眼神撇开,他不想去看他。
「你……」那首领说出这个字便停住了,动也不动。站在门口的那一伙歹徒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看见岳凌楼从首领的手中取出了刀,可是首领还是一动不动。随后,他们听见岳凌楼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虽然你没有给我磕头,我还是留给你一个全尸……我,还真是仁慈……」
话音刚落,那首领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啪』的一声,仿佛整艘船都震动了一下。手下们呆若木鸡,他们这时才发现首领已经死了,死者瞪大双目,喉部有一条血痕,不断地渗着血——是被一刀破喉而死的。
岳凌楼坐在床上,舞了几下从那首领手中抽出的刀,对着门口的小卒们笑道:「虽然是把烂刀,但对付你们却绰绰有余了。都过来送死吧……」
小卒们刚死了大哥,又被这么一激,哪有不怒的道理,他们认为:刚才大哥的死是由于疏忽,现在他们七个人一起上,绝对不会失手。
见小卒们都冲过来了,岳凌楼笑笑道:「叫你们受死就受死,还真是听话。」
横刀架住劈向自己头顶的刀锋,岳凌楼抬眼扫视了小卒们一圈后道:「不知死活!」倒身一个扫腿,那七人全都被他扫飞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江城陷入了苦战,他的右臂在不久前才受过伤,到现在还未能自由活动。再加上谢秦是拼死一战,节节进逼,江城的前额已经汗水涔涔。突然,只听『锵——』的一声,江城的剑已脱手,失去平衡的他摔倒在甲板上,剑被震飞出去。
谢秦的剑又向他刺了下来,江城暗叫一声道:「完了!」扭头一偏,本以为自己已人头落地,但只听『嚓——』一声,谢秦的银剑竟从他的鼻尖划过,插到了甲板上,剧烈震动着龙鸣不绝。
江城一怔,谢秦一心想制自己于死地,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手下留情?这时,一滴红血滴落在江城眼前,江城抬头一看,只见谢秦正用左手捂住右腕,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滑下。不远处,站着尹珉珉,谢秦瞪着尹珉珉道:「暗器伤人,果然是女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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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内,岳凌楼还在等着那七名小卒爬起来,但却没人能再爬起来了。岳凌楼平和地说道:「我需要三个人开船,所以你们把刀捡起来,然后决定哪三人留下来。」言外之意就是,我要你们自相残杀,然后活着的三个人就为我做事。小卒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动一下。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难道就不能七个人一起留下来吗?」
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小卒们有谁敢说这种话?这船上有胆子跟岳凌楼讨价还价的人,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人罢了。于是岳凌楼笑道:「不可以。」
西尽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门口摇头道:「你还真是残忍。」
岳凌楼道:「我倒觉得是你太仁慈了。」
这时候的两人,怎么能想到,这船将会在下一瞬间化为乌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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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谢秦一把扯下革囊,朝地下仓扔去,随后打起了一个火折子。江城和尹珉珉都望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谢秦站在甲板上,大喊道:「岳凌楼,你给我听好。你用炸药炸死了我天翔镖局数百名兄弟,我今天也让你尝尝被炸死的滋味!」说完,谢秦把火折子扔向装有火药的革囊……
听到吼声后,岳凌楼愣住了,他没想到天翔镖局的人也混上了这艘船。没有时间多想,只听得『轰隆!』一巨响,那气势仿佛连天地都可以劈成两半。岳凌楼只觉双耳一阵轰鸣,浓浓升上来的黑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岳凌楼放火箭炸掉千鸿一派总舵的时候,他是站在围墙外的安全位置的,所以对当时围墙内的情况并没有体会。但是现在,他总算知道那些被炸死的人死前的感受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所谓的报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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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楼……报仇……要报仇……」是谁的声音?好远好远……娘?娘……是你吗?
「凌楼,好孩子……你越来越像你娘了……」这个声音……耿原修?
「凌楼……哥哥……」常枫?
「你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西尽愁,你好讨厌……
「岳凌楼!把你的命偿来!」「去死吧!死吧!」「我也要你知道被炸死的滋味!」死吧死吧死吧……你去死吧,如果是报应如果是报应……为什么不去报应那些更该死的人呢!耿原修呢?为什么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我不可以死——」岳凌楼在一声长长的尖叫中猛然睁开双眼,他全身涔涔地渗着汗水,不断地喘息着。是梦?
「放心吧,你还没死。」西尽愁坐在旁边,拨弄着一簇篝火,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岳凌楼。心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怪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眉闭眼,嘴里咕咕哝哝,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他痛苦的表情,应该是个恶梦没错。本来想叫醒他,但却起了小小的一点坏心——既然现实里制不了他,就让他自己在梦里受受罪也好,不然会越来越嚣张的。
岳凌楼惊惧地睁大了双瞳,喘息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把头微微转过一个角度,蓦然发现西尽愁竟没穿衣服。本来心情已经很不好的岳凌楼,在看到西尽愁赤身裸体的样子后,就更加火冒三丈。
「把你的衣服穿上!一睁眼就让我看到恶心的东西!」岳凌楼别过头,用命令的语气指挥着西尽愁。
「恶心的东西?」西尽愁一副受到打击的表情,「你应该说是一饱眼福才对吧。啊对了,你可不可以把你说话的语气改一改啊?我不是你的下属……」
见岳凌楼一语不发地背对着他,西尽愁也觉得是自讨无趣,所以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又正经说道:「这里冷得要死,你以为我想光着身子啊?没看见我的衣服还在烤吗?本来想把你的衣服也一起脱了……」
「你敢!」岳凌楼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听西尽愁这么一说,他这才感觉到湿透的衣物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那么,镖船被炸的事情并不是梦了……
「是啊,我不敢。」西尽愁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岳凌楼湿答答的后背说,「反正连炸药都炸不死你,区区几件湿衣服穿在身上也要不了你的命。你在翠微轩换衣服的时候,叫我转过头去。怎么?不喜欢被别人看……」
「那要依对象而定了……」岳凌楼翻身坐起来,笑着说:「没想到你记性倒挺好。」
西尽愁道:「过奖过奖,我的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罢了。」他对昨晚岳凌楼说的话至今耿耿于怀。记忆里除了岳凌楼,还没有人说他是自作聪明。
岳凌楼邪邪地笑道:「这么说的话……那天的事情你也没忘啰?」
「哪天?」西尽愁不是装傻,而的确是一头雾水。
「就是……」岳凌楼瞟他一眼,「在常枫房间里的那天啊。」
没事儿提那天干嘛?西尽愁有些尴尬,顿一顿道:「记得,当然记得。你把我推开,还骂我畜牲,对不对?」
觉得西尽愁自我嘲笑的表情很有趣,岳凌楼笑开了:「你这男人还真小气,怎么老是把我骂你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嗯……」西尽愁挠了挠下巴说,「好像你对我说的话,没有几句不是在骂我吧?」
「是吗?」岳凌楼自己倒没发觉。
「是啊。」西尽愁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不容置疑地给出肯定答案。从相遇到现在,岳凌楼难道给他几个好脸色看。即使偶尔会貌似温柔地望着他,对他说话,但那也只是圈套罢了。他已经习惯用层层的外衣包裹住自己的内心,习惯带着一张琢磨不透的面具去面对众人。
只有一次,西尽愁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岳凌楼——就是他趴在常枫身上哭泣的那一次——仅有一次而已。
抬头望望天,夜如泼墨,深林静寂,耳边偶尔会传来夜行兽类的叫声。岳凌楼抱膝而坐,听着身边的篝火爆出的『劈啪』声,低声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长江边上。」
「我知道。」
「知道还问?」
岳凌楼瞪了西尽愁一眼,决定不去理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摆脸色给我看?岳凌楼愤愤地把头偏向旁边,不去看西尽愁那张让他来气的脸。
西尽愁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已经惹火了岳凌楼,还一直专注地盯着眼前烈烈的火焰,想到了尹珉珉,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镖船爆炸之时,一片黑烟,他根本不知道尹珉珉在什么地方。那小妮子从小就在竹林里长大,不知道有没有水性。
坠入江中后,西尽愁发现身边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拽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昏迷的岳凌楼。能救一个算一个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西尽愁拖着岳凌楼迷迷糊糊漂上了岸,但却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如果尹珉珉还活着,她一定知道去杭州,毕竟那是他们这次离开云南的目的地。所以,与其毫无目标地乱找,不如赶去杭州等着与她会面。如果久等不到,再做其它打算。反正那小妮子的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自己给自己宽了宽心,西尽愁抬头看远处黑黝黝的树影,暗自发愁:「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城镇,如果是个荒山野林,就麻烦了……」
西尽愁正闷着,突然听见了岳凌楼的声音:「明天一早我们就起程往东走,希望这个野林不大,可以尽快到市镇,然后再买两匹快马赶回杭州。」
岳凌楼一开始就不打算坐船回杭州,因为那样太慢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否撑过那么久。现在镖船被炸,倒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只是不知这林子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出去……
你还是改不了你的命令口气吗?」西尽愁淡淡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手下。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抬得太高了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岳凌楼顺口问道:「那你是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两人的谈话又开始向无厘头的方向发展。
岳凌楼道:「如果我说你是禽兽呢?」
西尽愁道:「那我就是禽兽。」
岳凌楼正色朝西尽愁望去,正迎上了对方直射而来的锐利眼神。岳凌楼熟悉这种眼神,因为耿原修和刘辰一都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那是一种充满欲望的眼神,是希望得到某人,把某人占为己有的眼神。
岳凌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原来隐剑西尽愁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拈起一个小石子,弹向火堆旁架起西尽愁衣物的树枝。只听『啪——』的一声,树枝倒入火堆中。被烧着的衣物令火焰瞬间狂窜而起!西尽愁一惊,慌忙把衣物从火堆中抢救出来,就地踏灭。但迟了一步,那些衣物已被烧出了几个大大的窟窿。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尽愁瞪向岳凌楼,努力抑止想打人的冲动。
岳凌楼看也未看他,淡淡道:「你不是禽兽吗?禽兽是不用穿衣服的。」
西尽愁没好气地说道:「对,很对,你说的对。不过禽兽可不只是不穿衣服而已。」
岳凌楼抿嘴一笑道:「那还有什么?」
西尽愁道:「还有兽性。」
再也忍不住了,岳凌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哦,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今晚要兽性大发了啊?」
西尽愁把脸撇开道:「你不要再诱惑我了。」
「是你太经不住诱惑……」岳凌楼靠向西尽愁,捧住对方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用略带迷离的眼神问,「我们把那天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好不好?」
西尽愁抓住岳凌楼的手腕一把把他拉入怀中:「这次你不会再把我推开了吧?」
又有一只大鱼撞到网上了,岳凌楼抬头看着西尽愁,笑得分外妖娆:「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
西尽愁道:「你说。」
岳凌楼道:「当年刘辰一他……」
话刚说到这里,西尽愁的头咚一下搭到了岳凌楼肩膀上。他叹一口气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总在关键时刻把你那些老情人的名字拿出来说,很煞风景的。」
岳凌楼笑道:「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这是我的习惯。你不想听的话,我们的交易就此告吹。」
「好啦,算我怕你……」西尽愁拿岳凌楼没辙,妥协道,「你说吧。」
岳凌楼满意地一笑,接着说道:「那年刘辰一和我做的交易是以人换人,用他自己来换我。」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要得到我,我也要得到他。所以,他放弃了千鸿一派的一切而加入了天翔门,成了贺峰的手下。」
西尽愁问:「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交易是什么?」
岳凌楼道:「还是以人换人。」
「你要我加入天翔门?」
「心急什么?当然不是用你来换。」岳凌楼点点西尽愁的嘴唇,趴到他的身上,在颈窝附近呼着气。
「那用谁?」
「耿原修。」
三字出口,西尽愁瞬间怔住。怎么又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了?
忽视西尽愁的表情,岳凌楼接着说:「我要你让他活着,一直活到他亲眼看见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时候。做得到吗?」
西尽愁沉默。其实,那日他答应尹昀杀耿原修也是迫于无奈,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尹昀要耿原修死的原因。他不想贸然杀人,即使赶去杭州,也只是为了查清尹昀和耿原修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再决定杀与不杀。
岳凌楼催促道:「用得着想这么久吗?我并没有叫你不杀,不过是迟些杀罢了。我也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可以。」西尽愁终于给出答案。
岳凌楼道:「好,非常好。我希望你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西尽愁道:「我也希望你记得你刚才说的话。」
岳凌楼笑道:「我当然记得……」
第三章
那一晚的夜风太凉,即使身边的篝火触手可及,但西尽愁的身体早以冰冷。岳凌楼的身体伏了下来,比篝火更加温暖。被江水浸泡后的半透明白衣贴在他玲珑的躯体上,隔在两人之间,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屏蔽。西尽愁褪去岳凌楼的衣衫,抚摸着他的肩膀,肩上水迹未干,手掌仿佛被吸住了一般,久久不能离去。
即使只是碰触,也渐渐有了快感。
西尽愁把头埋入岳凌楼的颈窝,舌尖自顺着他的侧颈滑下。一种混杂了江水中水草的幽甜,从舌尖传到全身所有的神经。啃食着对方肩颈处每一寸的细肤,烙下属于他的印记。终于,今晚,你是我的,我不会就此放手……
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微笑,一样的假象,一样的虚伪。连程序都是一样的,接吻抚摸还有更深入的结合。无论对象是谁,如果有必要,付出身体也无所谓。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些爱语,那也只是气氛的需要,从来不曾理会那些句子的涵义。
「爱你……我爱你……」岳凌楼附在西尽愁的耳边低喃着,伸手环住对方的后背,手指灵巧的摩娑给西尽愁带来阵阵酥麻。轻轻耸了耸肩,把西尽愁的侧脸耸到唇边,向他的耳廓吐着香气,微微喘息道:「不是这样的,你抱我太紧了……」
等到对方力道一放松,他的头却灵巧地滑下,停留在西尽愁的胸前,含住了他略带铜色的乳珠,用齿尖和小舌不断的啃嗫和舔食。
「唔……」在岳凌楼的挑逗之下,情欲逐渐高涨,西尽愁的身体开始向后仰起,背部靠到一棵树上。他的手撩起了岳凌楼的长发,因为落水的关系发丝有些盘结,那些冰凉的青丝如同蛛网一般颤上了他的手指。西尽愁也开始喘气,他断断续续地道:「你果然是……一只妖精……」
不错,是妖精……是从什么时候被他迷惑住了?是从什么时候看他的眼神起了变化?无法去想了,意识变得模糊。神经传来的快感,夺取了西尽愁思考的能力。
岳凌楼的唇舌依然停留在他的胸膛,但手指却已滑到的西尽愁的下身,探入裤中,搔刮着已挺立起的阳物。恍惚之中,西尽愁下意识地握住了岳凌楼的那只手,不想让他乱动。
「想要更好地爱你,可以么?」诱惑的声音在西尽愁耳边响起,岳凌楼淡淡一笑后,把整颗头都埋入了西尽愁的两腿之间。
男人的身体,岳凌楼再熟悉不过,用舌尖顶住顶部,然后让那阳物滑入口中,再慢慢吐出。西尽愁的下体一阵痉挛,无意识地不断索取,用手按住了岳凌楼的后脑,调整着他的节奏。
岳凌楼的舌尖已感觉到阳物上凸出的青筋和微微的颤动,他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再次扬起头把唇付到了西尽愁的唇,含住,深入,然后一瞬间交缠到一起。
「进来么?」趁着空隙,岳凌楼轻声耳语,双腿盘到了西尽愁的腰上。大胆的发言和动作,没有人可以拒绝,西尽愁也不能,他用手指撑开岳凌楼贴住自己阳物的甬道入口。
「啊!」岳凌楼突然颦起了眉,发出短促的叫声,趴在西尽愁身上,感受着手指的不断向内深入和炽热的摩擦。一样的,全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分别,找不到任何分别……陪你一起享受着快感,一起达到高潮,互相拥抱,彼此欢愉……仅此而已……
这一切,交易还是游戏?
「可以么?」因为对方这样问了,所以岳凌楼点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去拒绝?已经忘记了……也许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并不排斥这种行为,即使没有感情也无关紧要,让我持续着身体的这种高温吧,驱散黑夜的寒冷,害怕冷,一直害怕着。
知不知道……突然想笑,西尽愁,我不过拿你取暖而已……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
「啊!」身体突然被撑开了,被一个炽热而又坚硬的物体。岳凌楼的手臂加重力道,死死扣住西尽愁的后颈。
痛……依旧会痛……还是会痛……无论多少次都会……岳凌楼想笑,笑自己还不懂得麻木,一股空虚的感觉让他钻心刺骨地痛。
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但肉体的填满并未带来真正的充实,空的,依旧是空的,这一切都不能弥补某处的空虚。在某个地方,在身体里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一定存在着一个洞穴,无底的洞穴,漆黑一片。没有人可以帮我填满,一直都这样认为…
…那里永远都缺了一块……没有人可以帮我填满……真的没有……
岳凌楼微微仰起了头,用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望天——冷冷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悬上了一弯弦月,那惨淡的光,亮得好是凄凉……
◆◇◆◇◆◇◆◇◆◇
一夜的激情过后,西尽愁这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的衣服昨夜被岳凌楼给烧了。难道真要半裸着赶路吗?西尽愁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窝囊过,印象中好像他自与岳凌楼相遇以后,麻烦事就一件接着一件,从未间断。而更令西尽愁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竟然对这些麻烦事情甘之如饴。
时值盛夏,虽然是在荒林里,温暖的熹光也足够驱走寒意。西尽愁跟在岳凌楼身后,两人始终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从早晨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差不多半日,然而这林子却丝毫没有要到头的感觉。不过,现在西尽愁心里倒是希望这林子越大越好,多走个两三日也无妨。因为两人从相遇开始,就打打杀杀不断,能有现在这样的安宁,能静静地看着岳凌楼的背影,也算是一种享受。
但终于,西尽愁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因为两人之间根本就没什么话题。这大半天时间里,岳凌楼只对西尽愁说了一句话,就是「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正想到这里,西尽愁就听到了岳凌楼今天对他说的第二句话——「你就不能再走快一点?」
西尽愁琢磨着这话,觉得味道有点不对:「你不要老是叫我『你你你』,我可是有名又有姓的,难道你不知道?」
岳凌楼回头看了一眼西尽愁道:「你不是也用『你你你』叫我吗?」
西尽愁一想才发现果然如此,于是改口道:「小楼啊,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有叫过我『西大哥』的。」
岳凌楼冷冷回答道:「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没关系,那你叫我小西也行。」
岳凌楼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恶心啊……小、西……」
西尽愁仔细回味着岳凌楼最后从牙逢里挤出的那两个字:「嗯……的确有些恶心。」
岳凌楼没有闲情跟他瞎扯,一心只想早点走出这个荒林,被困在这里越久他的身体就越危险。但事情却没有按岳凌楼所想的那样顺利发展下去,时间转眼已过去三天,这三天里他们日夜不停地赶路,但依然没发现半点人迹,就更别说城镇了。
岳凌楼摸了摸自己的右臂,那里已生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红斑,如果再不走出这里,只怕这红斑会布满全身。岳凌楼苦笑,没想到自己对花狱火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连三日都撑不过去。
身后的西尽愁见岳凌楼的脚步摇晃起来,关心道:「你没事吧?还是休息一下好了。」
岳凌楼淡淡答道:「不用。」
西尽愁顿一下后说:「啊,对了。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背后……痒不痒?」
岳凌楼一惊,转身望着西尽愁问:「背后?」
西尽愁一边点头,一边走近:「好像是皮肤过敏,生出了很多红斑。」
那红斑的产生当然不是因为皮肤过敏,岳凌楼的眼神突然涣散了一下,前额已渗出了汗水——冷汗。本以为只是右臂,没想到连后背也起了红斑,难道自己真要被困死在这荒林里?
西尽愁把岳凌楼扶住,问道:「你还好吧?」
岳凌楼迎向西尽愁深深邃邃的眼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然后淡淡回了一句:「放心吧,这个,不传染。」
说完推开西尽愁的手,继续朝前走去。西尽愁在他身后无辜地解释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不是在担心这个,难道你是在担心我吗?岳凌楼苦笑,这个世上的人只会担心他们自己罢了。谁也不能去依靠,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西尽愁,你有一双太过于狡猾的眼睛,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上是什么呢?一个廉价又方便的玩物?
一天以后,那刺眼的红斑就已窜满岳凌楼的身体。五天!只离开花狱火五天而已,岳凌楼就已经奄奄一息了,然而天翔门却还依然远在千里之外。西尽愁把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岳凌楼搂在怀里,施展轻功急速穿过一片一片的树海,但那树海仿佛没有边际。
墨绿的树影不断后退,但又有新的墨绿接连不断地闯入视野。
究竟,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西尽愁抱住岳凌楼的手臂紧了紧,因为他听见岳凌楼轻轻的呼声:「好难受……抱紧我……抱紧……紧一点……」西尽愁早已没了几天前的悠哉游哉,绷着一张脸,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岳凌楼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中毒吗?突然,他听见了马蹄响动的声音,杂乱纷踏的声音,大概有十多匹马吧……
太好了,西尽愁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迷宫般的树林要到头了,并且,只要有一匹马速度就能加快很多。
近了,越来越近了,西尽愁已经清楚地看见飞驰而来的马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跳了起来,朝那马队飞身而去——马队中突然有一人被他踢翻下马,骨碌滚到路边。西尽愁勒住马缰,调转马头,那匹青黑的骏马长嘶一声,转头扬起前蹄朝东方奔去……
西尽愁右手一挥,一道白光闪出,如闪电般劈断了三米外一根直径约三尺的树枝。落马,抢马,截断树枝,绝尘东去,所有事情的发生不过短短几秒钟而已,当马背上的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西尽愁早已不见踪迹了。
「好快!」马队前列的一个红衣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西尽愁奔去的方向,以一种兴奋而又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出了这两个字。而那红衣女子身边,一个满天白发但精神依然矍铄的武将打扮的长者怒道:「好大的胆子!」
「竟敢抢我们的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与那红衣女子差不多年龄的男子策马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红衣女子的身边,望了她几眼,那眼神仿佛暗示他刚才的话是故意说来气她的。
「什么叫活得不耐烦了,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谁么?」那红衣女子白了说话人一眼道,「出招于三米之外,截木于无形之中。
当今武林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两点……」
「得了吧你,人家认都不认识你,看把你的春心荡漾的。」男子毫不客气地讽刺起来。
红衣女子倔强地一扭头道:「我就是欣赏他,怎样?」
「好了,都少说两句!」为首的白发长者喝道,听得出来他已经很愤怒了。倒不仅仅是因为被抢了马,而是另有原因。长者顿了顿说:「震儿,雪儿,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你们的堂兄常桐,就是被他所杀的!」
「什么!」黎震和黎雪同时惊呼道。
长者又把眼神移向路旁的那截断木上,自言自语道:「西尽愁,你先杀我孙儿,又抢我宝马,还胆敢断木以示你的身份,是不是存心要和我黎成绎过不去!」
这对人马来自『镇南镖局』。镇南镖局总镖头黎成绎有两女,长女远嫁云南千鸿一派常家,生常桐常枫两兄弟;么女留在京城,去世以久,但却给黎成绎留下了黎震黎雪两个孙儿。此次千鸿一派大乱,黎成绎从京城赶来,没想到兴和城还没到,就遇上了西尽愁。
西尽愁当然不会知道他抢去的那匹马是镇南镖局的,当时他只是想尽快把岳凌楼送去医治,而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于是断木告诉他们,马是我西尽愁骑去用了,用过之后如果你找上我我就给你们解释,不来也就算了。但是西尽愁万万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在黎成绎眼里却成了挑衅。
青黑马急驰在崎岖的山路上,马背上颠簸不已。岳凌楼缓缓抬起眼,他知道方向不对,不能往东方走,那里没有救命的药。费了好大的劲,岳凌楼终于说出几个残句:「回去……回离阳……去找丘然……」
西尽愁不解,问道:「为什么?」
「只有……他……才能救我……」断断续续地说完,岳凌楼又闭上了眼睛。他的病只有花狱火能治,但现在回杭州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寄希望于五日前留给丘然的那包花狱火,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
从离阳渡口出发,行船半日,后又步行五日。时间虽然用的多,但其实也不过只离开离阳镇一千里罢了。镇南镖局素来就以押的速度快而生意兴隆,镖局所用的马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千里马种。西尽愁夺马以后,一路急驰快马加鞭,翌日清晨已赶回离阳。
夏季天明得早,虽然熹光融融,但因为时候尚早,所以离阳镇上一片安静,只有几只早起的鸟雀在高树周围鸣叫。西尽愁身下那匹青黑宝马的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脆响,仿佛可以传遍全镇一样。
不多时,镇中心的丘然医馆就已近在咫尺。来不及拴马,来不及敲门,西尽愁抱起气息奄奄的岳凌楼纵身一跃,便已翻过了丘府的围墙,瞬时落在后堂的庭院里。庭院里有几名仆人正在打扫着败叶,他们都认得西尽愁,知道西尽愁是丘然的故交。但他们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向看上去稳重的剑客,怎么这次会如此贸然地翻墙闯入。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突然喊道一声:「西大侠,你莫要……」但话没说完,西尽愁就已撞开了丘然寝房的门。丘然和薛秀婷虽已更衣完毕,但突然有人撞门闯入,不免大吃一惊。
「丘大哥,你救救他。」
西尽愁说这句话时已经把岳凌楼放到了空床上。丘然一眼就认出了岳凌楼,心里微微有些明了,他掀开岳凌楼的衣领一看,那刺目的红斑已爬满了全身,顿时心中一惊,说道:「秀婷,去把你的头痛药拿来。」
一听这话,丘夫人和西尽愁面面相觑,再不懂医术的人都看得出来,岳凌楼这满身的红斑决不是头痛引起的。一直以来,薛秀婷所服用的头痛药就是花狱火,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丘大哥,你……」
西尽愁话说到这里就被丘然止住了,丘然严肃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呆会儿再跟你解释。秀婷,把药拿来。」
于是丘夫人应了一声,打开了妆奁盒,取出一个白色的纸包,朝一个小盅抖出一些粉末,再掺了水交给丘然。
西尽愁扶起岳凌楼,岳凌楼缓缓抬眼看了丘然一眼,似笑非笑一下,自嘲般说道:「本来把花狱火交给你,是为了要卖你一个人情,没想到到最后竟是我自身难保。」
丘然把药盅靠在岳凌楼唇边让他喝下,偏头安慰西尽愁道:「没事了,他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见岳凌楼已安然地闭上了眼,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西尽愁急忙问道:「丘大哥,他这是什么病?」
丘然顾及着在一旁的薛秀婷,躲躲闪闪地回答道:「我们出来说。」
说完,他就走出了寝房,西尽愁不放心地看了岳凌楼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薛秀婷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突然黯然下来。她走到床边,为岳凌楼拉过被子盖上,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一直觉得,我的病不是头痛这么简单……」
(注:这里就为什么丘然会骗薛秀婷说花狱火是头痛药给出一点说明。因为有人提出:难道不能说成是治皮肤病的药让人更加信服?其实不然,因为红斑的出现,已经属于比较晚期的症状了。如果每次都要等到红斑出现才服药的话,身体哪经得住?正好薛秀婷自小便有头痛的毛病,其犯病的周期正好和花狱火吻合,所以丘然才利用了这点。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把花狱火比作食物。就像人每天要从饭菜里摄取动力和营养一样,染毒者也要定期摄入花狱火,只不过饭是一天三次,但花狱火的周期却较长,并因人而异,有的是十天有的是半个月。就像我们即使不太饿也要吃饭,而不会等到快饿死才吃一样,染毒者也不会等到身体对花狱火缺乏到出现斑点才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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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镖局一行人,昨天深夜已赶到了离阳,投宿在客栈里。今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因为要去拜访丘然医馆。镇南镖局有南北两馆,北馆设在京城,南馆设在广州,接的镖大都是来往这两地的财物。
几日前,总镖头黎成绎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被告知常枫还活着,并且安置在离阳镇丘然医馆里疗养。千鸿一派大乱的事情,黎成绎也有所耳闻,但因为镇南镖局向来与天翔门交好,如果多加干涉怕伤了两派的和气。这次他们赶来离阳,就仅仅是为了把常枫接到京城去而已。
镖局的人都已坐在客栈底楼,黎雪朝师兄师弟们拱手道:「各位兄弟,这次的事情是黎家的家务事,就不劳烦各位了。你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黎雪话刚说到这里,黎震突然插话进来:「还是大家一起去吧,人多,也安全一点。」
黎雪不屑地瞟了黎震一眼道:「什么人多人少,我们是去道谢的,又不是去打架。你要是怕了就不要去好了。」被妹子这么一说,黎震不觉有些耳根发热,低头不语。
一旁的长者黎成绎轻轻叹了一口气,想道:「我黎成绎两个女儿都先我而去,只有孙儿还陪在我的身边。常桐已死,常枫又是个傻子,黎震胆子小畏畏缩缩成不了大事,只有黎雪还有点侠气。可惜是个女子,女大不中留,终究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想我黎成绎纵横江湖数十年,一手创立的镇南镖局难道真是后继无人了吗?」
这在这时,黎雪突然看见一匹青黑色的骏马从客栈门口急驰过去,好是眼熟,那不是昨天被西尽愁抢走的那一匹马么?黎雪立即追了出去。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只见马不见人。随即,一丝浅笑又浮上了她的嘴角:「马既然在离阳,那么人也应该在离阳。
西尽愁,我们还真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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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后堂庭院的一个露天阁子里,丘然背对着西尽愁说道:「那岳凌楼来我医馆三次,没想到有两次都是被你抱着送过来的。」
西尽愁诧异道:「他来过三次?」
丘然转过身,对西尽愁点点头,问道:「你可听说过『花狱火』?」
西尽愁若有所思地点头,等着丘然继续往下说。
「花狱火是从一种产自吕宋的烟草中提取出来的迷幻药物,长期被一些世家公子使用,朝廷虽然明令禁止这种药物的贩卖,但因为利润丰厚,依然有人靠走私做着花狱火的生意,而这一行里最大的霸主就是『药王神』耿原修。」
丘然说到这里停住,他看了看西尽愁的表情。西尽愁依旧平静,问道:「你想告诉我岳凌楼也在使用这种药?」
丘然点头,接着说道:「从你第一次把他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并且推断出他的身份。但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有事求他……」
西尽愁回想起他第一次送岳凌楼来的那天晚上,丘然的确是在帮着岳凌楼隐瞒身份。西尽愁接着丘然的话问:「你求他给你花狱火?」
丘然淡淡道:「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那天夜里,你和他都失踪了。所幸的是不久之后,他竟主动找来我这里来,并且把花狱火交给我,条件是让我照顾常枫。」
「常枫?」西尽愁不解,岳凌楼为什么要救他?
丘然道:「那常枫……」
正在这时,突然一名家仆匆匆赶来报说:「老爷,门外有人找你。」
丘然奇怪道:「这么早……会是什么人?」
那家仆道:「他们说他们是镇南镖局的人,来接常枫公子回京城。」
一听这话,丘然急忙一挥手道:「快,快把他们请进来。」
那家仆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镇南镖局又和常枫有什么关系?」西尽愁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一会儿是花狱火,一会儿又是镇南镖局的。貌似毫不相干的一些事情,怎么一下子都被串在了一起?
丘然道:「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常枫可是镇南镖局总镖头黎成绎的孙儿啊。他们这次来,大概是拜那位岳公子所赐吧……」
丘然并没有猜错,那一只去京城给黎成绎报信的飞鸽正是岳凌楼所放。岳凌楼本想靠着镇南镖局撑腰,由常枫重整千鸿一派,
但哪料到黎成绎只是想把孙儿接回去而不想管千鸿一派的事。黎成绎认为那个傻孙儿做不出什么大事,如果现在他们知道了常枫已经不疯癫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丘然正欲到客厅准备待客,才突然发现西尽愁还裸着上身,于是道:「西大侠,你还是先找件衣服穿上吧。也不怕着凉?」
听丘然这么一说,西尽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天没穿上衣了。在林子里面还不觉得怎么,但在这里,不免有些尴尬得说不话。想必自己经过这三天的风吹日晒,皮都练厚了一层,竟没有意识到冷。
丘然看着西尽愁呆子似的表情,取笑他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老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脑筋也比以前慢了半拍?有时
间我给你开个方子调养一下,不然还不知道你会退化成什么样子呢——不过在这之前,你去找秀婷给你弄几件衣服吧。」
西尽愁诺诺应道:「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