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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耽美】月满西楼 第二部 天翔 by  YOUYU [复制链接]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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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二部 天翔

第一章

一日的喧嚣过后便是沉沉的夜幕降临,晦暗的光线把离阳镇里所以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悒郁的颜色,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集市上的摊位也逐渐消失。尹珉珉百无聊赖地东晃晃西晃晃,不知又过了多久,街道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没有人可以跟她谈话,也没有地方可以引起她的兴趣,无奈地望望四周越来越黑的天色,她叹了一口气,心想还是回去好了。
  今天早上,尹珉珉跟西尽愁赌气,独自跑到了镇子上。本来打算躲起来不回去,让西尽愁好好去着一下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把自己一个人丢出来自己跟其它女人私会。
  但是直到现在,西尽愁依然没有出来找她,这点让尹珉珉很失落。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回去,因为和西尽愁分散的经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此时,离阳客栈早已过了打烊的时间,关门闭户的,尹珉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店门给敲开。她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向上爬去,想避开西尽愁的耳目,不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让他着急让他去外面找人,这才能解气。
  尹珉珉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脚落脚,一边暗骂西尽愁道:「那个混蛋竟然不出来找我!太可恶了!都是那白衣的野女人害的,不知道她下了什么迷药,让西大哥把我都给忘了……」
  想到这里,尹珉珉决定改变直接回房的主意,先去偷听一下西尽愁房间里的动静。如果那个野女人还没走,一定要露几手给她瞧瞧,警告她以后少来找西尽愁。
  她咬住下唇,狠狠地点了一下头,下定决心。即使这样做会被西尽愁教训也无所谓,反正她就是看那个白衣人不顺眼,竟敢骂自己是贱丫头,为此尹珉珉气了一天,直到现在气还没消。
  尹珉珉侧着身子,轻轻地向西尽愁的房间靠了过去。房门是虚掩的,有一丝明亮的光线从门缝里射出来。小心,非常小心,尹珉珉的动作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轻功和毒药可是她最拿手的两项本领,她有自信,即使西尽愁长了十只耳朵,也不会听见她的动静。
  不过,尹珉珉却算漏了一项。因为即使西尽愁的耳朵不会发现什么异常,但他的两只眼睛早就透过门缝把尹珉珉的所有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了。从尹珉珉在楼下粗鲁打门的时候开始,西尽愁就知道她回来了,并且立即做好心理准备,就等着她来找自己发脾气呢。
  尹珉珉刚靠到门边的墙上,准备探头查看房间里的情况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只听『吱呀』一声门缝已经大大裂开。尹珉珉预感到事情不妙,缓缓抬头,这才发现西尽愁正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你总算知道回来了……」西尽愁单手支在门框上,俯身看着尹珉珉。如果把他们两人的头用一根直线连起来的话,正好与水平面成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单就这姿势来说,尹珉珉就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西尽愁没有多说其它的话,但那双眸子里却充满了狐狸般精明的笑意,这表情让尹珉珉很窝火。偷看不成,还被逮了个正着,她恨不得可以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然自己一定尴尬死的。
  「我!我本来不打算回来了……」意识到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种讨厌的气氛,尹珉珉气冲冲地把头高高扬起,直视着西尽愁的脸抱怨道,「你在这里干嘛?还不去陪你那个野女人。」
  「野女人?」西尽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溺爱地在尹珉珉气鼓鼓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说,「我的大小姐啊,拜托你下次看清楚一点再发难好不好。他哪是什么女人?根本就是个男的。」
  「男的?」尹珉珉愣住了。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从脸型身材到声音动作,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那人男女莫辨。
  「是啊是啊,如假包换,假一赔十……」西尽愁随口说着,转身向屋内走去。
  尹珉珉呆立在门口自言自语着:「原来是男的啊……是男的应该就无所谓了吧……」想着想着,她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以她的思维来说,绝对不会去担心西尽愁被男人抢走的。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还闹了半天的别扭,真是太不值了。不过,即使如此,尹珉珉对岳凌楼依旧没有丝毫好感。偷笑之余,又开始盘算着下次见面时要用什么办法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呢……
  「你傻笑个什么劲?」西尽愁皱皱眉头,「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走?马上?」尹珉珉吃了一惊,脑袋没能转过来。
  西尽愁望着尹珉珉,然后重重地点下了头,以表示他的态度坚决。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离开离阳镇,天翔门的人已经赶到兴和城去了,恐怕不久以后就会掀起悍然大波。被麻烦缠怕了的西尽愁,凭经验觉得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不过,西尽愁却低估了岳凌楼的办事效率。现在不仅波涛已起,并且已经渐渐平息,岳凌楼也正打算起程回杭州复命。
  「那个中毒的人呢?」尹珉珉钻进西尽愁的房间,一把撩开帘子,但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空荡荡的床铺,连江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真难得你还会想到他啊……怎么?舍不得?」西尽愁坏坏地取笑着尹珉珉,觉得她慌慌张张的表情很有趣。尹珉珉朝西尽愁皱了一下鼻头,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西尽愁仿佛没看见似的接着说:「不过,就算你舍不得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已经走了。」
  「走了?他能走到哪儿去?」尹珉珉蹦到西尽愁跟前,瞪大眼睛望着他。用眼神说她决定不相信中毒中成那样的人还能自己到处跑。
  「脚在他身上,他想走当然就走了。难道我还要拦他啊?你还是快点去收拾东西吧,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没有去考虑西尽愁急着离开的理由,反正只要跟在他身边就好了,就抱着这么单纯的想法,尹珉珉「哦」了一声就乖乖回房去了。
  ◆◇◆◇◆◇◆◇◆◇
  时间已晚,离阳镇丘然医馆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丘然搁下笔,揉一揉胀痛的太阳穴。今日正逢离阳集市,看病和复诊的人都比平时多出几倍,从早晨到现在,他一直呆在医馆前堂,一步也未离开。
  「老爷……」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幕帘后传了出来,丘夫人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丘然身边,轻声道,「你老是忙着给别人治病,可你自己的身体呢?也不知道好好注意一下。药我帮你热好了,趁热喝了吧。」
  丘夫人姓薛名秀婷,十六岁时嫁入丘家,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年了。虽然这桩婚事当初全是两家父母做的主,但这四十年来,两人举案齐眉伉俪恩爱,虽膝下无子亦无女,但日子还算过得平静安稳。
  见夫人蹙着眉头一脸担心,丘然呵呵笑着接过药碗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休息休息,你就不想多和我说几句话么?」薛秀婷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又不敢说得大声,听起来不像是在抱怨丘然,倒像是在抱怨自己。
  丘然一边喝药一边说:「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薛秀婷一边替丘然整理书案一边说:「你前几日去了兴和,是去干什么?」
  丘然道:「还能干什么?我的老病人刘以伯身体不舒服,让我过去给看看。他几十年的风湿病久治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
  薛秀婷道:「他下次找你,你还是不要去吧。我听人说,现在兴和城那边乱得很啦……千鸿一派的总舵主被人杀了,常家也没剩几个活口,我担心……」
  「秀婷你想太多了……」丘然笑道,「他们乱他们的,我治我的病,有什么关系?」
  「可是……」薛秀婷欲言又止,本想多劝说几句,但却被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丘大夫。」优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音量把握地极好,既不显吵,又正好让丘然注意到他。丘然和薛秀婷同时扭头,只见一白衣少年慢慢靠近。
  丘然一眼认出来人,大吃一惊,急忙起身迎接道:「岳公子!」
  岳凌楼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随后立即切入正题:「丘大夫,我这次来只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个人。」
  丘然略微沉默了一阵,问道:「不知道岳公子要老朽照顾谁?」
  岳凌楼道:「常枫。」
  「常枫公子?」丘然不知道岳凌楼什么时候和常枫扯上了关系,有些紧张地追问道,「他怎么了?」
  「被撞破了头,还在昏迷中。我已经把他送到后房去了……」
  「岳公子还真是会先斩后奏,我还没有答应要照顾他,你就先把他扔在我这里了?」话里虽然有些埋怨,但配合着丘然笑嘻嘻的表情一同说出,听上去倒只像是玩笑话了。
  岳凌楼突然笑了,非常肯定地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丘然半眯着眼反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我明天就要起程回杭州了,难道丘大夫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岳凌楼微微挑起眼角,深不可测地瞥了丘然一眼。丘然的脸色瞬间变了,只见他捋一捋胡须,思考片刻后感慨一句道:「岳公子你果然是聪明人啊……」
  薛秀婷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知道自己不应该久呆,于是主动告辞道:「老爷,你们慢慢谈。花园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过去看看。」
  丘然冲她点了点头,关心道:「秀婷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他非常喜欢薛秀婷的这一点,知道什么事该干,什么话该说,温婉恬淡从不轻易动怒。就像四十年前自己父亲说的那句话一样「能娶到她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望着薛秀婷远去背影,岳凌楼自言自语道:「丘大夫真有福气,丘夫人现在看来也依然是风姿绰约,想必以前是个大美人吧,不过……」岳凌楼转头看着丘然,沉声说,「只可惜活不久了……」
  丘然一惊,脱口而出:「岳公子你这说话什么意思?」
  「我既然来找你,当然知道你暗地里在做什么事情。我们不妨就把话挑明了讲……」岳凌楼眼神一凛,「难道你没发现你夫人的颈部已经开始起红斑了么?」
  丘然不语。岳凌楼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身为医生的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你放心吧……我们多少可以算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我当然不会找你麻烦……」岳凌楼为丘然消除不安,同时把一个指肚大小的纸包放到书案上说,「这些花狱火可以暂时保住你夫人的命,所以,你也要帮我保住常枫的命。」
  岳凌楼猛然抬眼,眼神里满是逼迫,容不得丘然拒绝。丘然瞥了那纸包一眼,没说一句话。他需要花狱火,只有花狱火才能保住薛秀婷的命,但他却心有顾忌,不敢接受。
  花狱火从南海的吕宋进口,为避开朝廷耳目,只能通过几条秘线流入中原,而丘然正是花狱火西线上的接线人之一。薛秀婷早年意外染上了花狱火,她自己毫不之情,丘然也一直隐瞒着。并且为了她而答应帮耿原修转手花狱火,这走私禁药的勾当一做就是几十年,所幸一直平安无事。但是,就在最近几年,风声突然紧张起来,耿原修只得下令停了这药物在西线的流通。
  突然失去花狱火的丘然,想尽了各种办法,把薛秀婷的命又拖长了几年,可现在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存货已经耗尽,现货又找不到门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薛秀婷身上的红斑越来越明显,束手无策。
  但是,几天前岳凌楼的突然出现,却让丘然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以为可以凭借着岳凌楼的力量,帮他重新打通输送花狱火的西线。正因为如此,那天他才在西尽愁面前帮岳凌楼隐瞒身份。
  见丘然愣在原地,脸色难看。岳凌楼笑他说:「你在怕什么?担心这药是假的?你帮着耿原修转手了那么多花狱火,难道还分辨不出来真假?我若骗你,又有什么好处?不要再犹豫了……常枫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话,岳凌楼转身离去,走得很匆忙,因为明日他就要赶回杭州,越快越好。因为离开了这些花狱火,他也撑不过十日……
  ◆◇◆◇◆◇◆◇◆◇
  离阳渡口,夜浓月淡。几点惨淡的星光,蒙蒙胧胧。树影黑沉沉的连成一片,把夜空的黑色衬托得更加浓重。
  这几天,尹珉珉在这条路上走过好几遍,但每次都觉得心惊胆战。特别是走到渡口客栈附近的时候,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即就会变得强烈。
  那一日,她看到段瑞南的尸体被钉在树干上。相同的情景不断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尹珉珉下意识地拽住西尽愁的胳膊道:「西大哥,你怎么又回这里来了?我们不是要去杭州吗?」
  「怎么?你还怕走夜路啊?」西尽愁拍拍尹珉珉的肩膀,和气地说道,「看见前面那艘大船没有?我们正好可以搭顺风船回杭州。虽然慢了点,少说也要花上十天时间,但可以少一点旅途奔波,倒也惬意。」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尹珉珉蓦然抬头。借着月光,朝河边望去,那里的确有一个庞然大物矗立着,漆黑一团模模糊糊。桅杆上隐约有旗帜在夜风中招展着,尹珉珉向前跑了几步,西尽愁跟在她的身后。来到近前,就着昏暗的月光。尹珉珉鼓大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辨认出那旗帜上的『天翔』二字。
  「是天翔门的船?」尹珉珉心咯噔一下,忙拉住西尽愁的袖子说,「西大哥,这船我们坐不得!」
  西尽愁被尹珉珉一拉,也停下了脚步笑道:「有什么坐不得,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多载两个人也占不着他们多少位置,况且这船可是空得很呢……」既然岳凌楼已经说出什么要毁掉耿原修的一切这种话,那么这次天翔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事实却比西尽愁想的更加严重——天翔门这次是全军覆没。这船是李铨接镖用的,现在带镖的段瑞南一行人都死了,接镖的李铨一行人也没几个活口,最后能乘着这船回杭州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本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西尽愁应该知道离天翔门越远越好。但是他却转念一想:两年前,自己远在云南,欧阳扬音还是有办法把天翔门主唐易的死还推到自己脑袋上。如果麻烦要找上你,是想躲也躲不掉的,所以干脆坦然面对好了。由陆路去杭州的话,虽然快但却劳累,倒不如坐船,安稳舒适,还可以欣赏风景。另外,天翔门船运发达,在他们的船上多逛逛,积累一些经验,也许今后用的上也说不定。第三,那个岳凌楼……始终让西尽愁放心不下……不知道他是否平安无事?
  今天上午,岳凌楼在西尽愁面前翻身跳下客栈,抢了匹马尾随天翔门而去。从那个时候开始,西尽愁就感觉到事情必定会被岳凌楼弄得越来越严重。不知今日的千鸿总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变成怎样的地狱景象?西尽愁不想去想了,因为他只要一想到这些争斗全是躲在暗处的岳凌楼一手搅出来的时候,就感到阵阵心寒。
  如果恨耿原修的话,直接手刃仇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牵扯这么多无辜人的命进来呢?
  想到这里时,西尽愁突然听到了尹珉珉的声音:「西大哥,你在想什么呢?都出神了……」在尹珉珉的眼中,西尽愁是一个快意江湖的侠客,总是一副大咧咧,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眉的样子。但最近,为什么老觉得他心事重重?
  被尹珉珉一摇,西尽愁才回过神来:「没有想什么,你先上船吧。在船上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到处走动……」
  西尽愁刚说到一半,尹珉珉突然打断道:「为什么要躲起来?怕被他们发现就不要上那艘船就好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还能想些什么?只想平平安安到杭州罢了。」西尽愁苦笑了两声道,「你听我说,那船上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只要你不到处走动,他们就发现不了你。等到开了船,再跟他们解释,我不信他们会把你丢下河去喂鱼。」
  尹珉珉嘟嘴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是无赖才用的方法?」
  「无赖?」西尽愁轻轻敲了一下尹珉珉的脑袋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无赖。」
  「说得好。」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两人的身后响了起来。岳凌楼沉着一张脸朝两人走来。
  「怎么又是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尹珉珉毫不客气地说,一点也不掩饰她的不满。
  岳凌楼走近几步道:「阴魂不散的人应该是你们吧。竟然想在我眼皮底下偷遛上天翔门的船?做梦!」
  说这话时,岳凌楼只盯着西尽愁看,把站在旁边的尹珉珉当成空气一般不加理会。尹珉珉受不了岳凌楼对自己的视而不见,蹦到两人中间,大声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船又不是你的。我……」
  西尽愁突然把尹珉珉一拉,拖到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出一句话:「少说两句……这船是他的……」
  「啊!」尹珉珉猛地抬头盯着西尽愁,用表情告诉西尽愁说,「不可能吧,我绝对不相信。」
  岳凌楼也懒得再理那两个无赖了,撂下一句「知道了就快滚吧,省得我赶人」转身就走。
  「这……这也太嚣张了吧,有船了不起啊。」尹珉珉快被岳凌楼的态度给气炸了,在心里把对方大卸八块丢进河里喂鱼,但自知理亏又不好说出来。
  这时,西尽愁却开口了,他冲着岳凌楼的背影说道:「你先别忙着走,你不是要找人帮忙吗?那些镖银……你不需要人帮你搬?」
  看见岳凌楼停住了脚步,西尽愁在心里暗笑:「被我说中了吧。就知道你自识甚高身份尊贵,不会自己动手搬镖银的。」
  西尽愁认为,岳凌楼的计划是让千鸿一派和天翔门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带着丢失的镖银回杭州当个大功臣,受封嘉奖。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三箱镖银藏在哪里,但他却认定岳凌楼会在回杭州之前把镖银拿出来。岳凌楼自己不会去做这种重活,加上江城不在身边,外人不能信任。到最后,他一定会选择让自己来帮他这个忙——西尽愁已经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当成岳凌楼的盟友了。
  正当西尽愁得意之时,岳凌楼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喜欢聪明人。」
  西尽愁很主动地把这句话翻译成了「我喜欢你」。但是岳凌楼顿一顿又补充道:「但我很讨厌自作聪明的人——特别是你。」西尽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岳凌楼微笑着继续说:「那些镖银是要留着重建千鸿一派的,我还不急着运走。」言外之意就是我岳凌楼不打算把镖银搬回杭州了,你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是识相点,快点滚吧。说完,足尖在江岸一点,掠上甲板,回望西尽愁一眼后,岳凌楼走进了仓房。
  而西尽愁还站在原地回味着岳凌楼最后的那句话——重建千鸿一派
  重建?难道说千鸿一派已经被毁了?而且还要被天翔门接管,依靠天翔门的力量重建?事情好像比西尽愁想象中还要严重呢……
  那镖银明明是用玉鸿翎从千鸿一派那里骗来的,现在却要卖个人情说是天翔门出的。岳凌楼这笔无本生意可真是做得名利双收啊……
  ◆◇◆◇◆◇◆◇◆◇
  天翔接镖船的上仓房内,岳凌楼轻轻卷起了纱帘。江风自船外灌入,瞬时冷风拂面而来,带动了他的长发丝丝轻扬。岳凌楼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终于,千鸿一派的事情完结了。这几日,他不断奔波在离阳镇和兴和城之间,实在是太过疲倦,现在总算可以安心休息一下。
  带出来的花狱火已经留给丘然,如果不快点赶回杭州的话,恐怕自己也无法忍受没有花狱火的煎熬。离开了花狱火,自己还能撑过多久?岳凌楼自己也说不清楚。六年了,整整六年。那曾经带给他极乐的药品,让他堕入了地狱。极乐只是短短一瞬间,但地狱却是一辈子,他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花狱火的束缚。
  杭州离阳千里之遥,即使顺风顺水也要花上十日时间。岳凌楼本打算来这渡口看一眼就快马赶回杭州,但却没想到会碰上西尽愁,更没想到自己竟会和他赌气跑上了船。揉了揉眼睛,倦意再次袭来。岳凌楼回头,身后那软软的床铺在引诱着他,他自言自语道:「现在应该很难找到客栈投宿了吧?既然上都上来了,就睡一晚好了……」

第二章

初春,虽然空气还没有暖和过来,但庭院里的树木却早已成阴。
庭院里没有一丝风,整个世界不可思议地平静。一位盘着发髻的夫人优雅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耳鬓的几缕浅发被轻轻扬起。
她偏偏头,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里有一点小小的白色,蹲在开繁了的桃花树下。
「娘——」小小的白影朝她跑来,手中捧着飞落的花瓣。她从孩子手中接过花瓣,捧到鼻子下嗅了嗅,轻声道:「好香啊……」
「是啊。」小白影天真地眨眨眼说,「不仅是气味,颜色也很漂亮呢。」
「是啊,好漂亮的颜色……像血一样红……」
孩子仰起头,不解地说:「桃花是粉红色的啊。」
她摇摇头,直直地盯着那捧花瓣说:「是殷红的,是血的颜色是血的颜色……」她紧紧捂住了头疯狂地喃喃念叨着。
「娘——娘——」孩子拉着她的胳膊不断地摇晃。她抬起眼摸摸孩子的头说:「凌楼,凌楼……你要报仇……为娘报仇,为岳家报仇……」
「我……」岳凌楼刚一开口,母亲的身体就被一柄长剑刺穿!红血不断从胸前涌出,汩汩作响。
「娘——」岳凌楼大叫一声,同时感到一股温热的血液从天而将,缓缓抬头,父亲断掉的头颅滚落下来!
那一瞬间,世界开始坍塌。起风了,扬起掉落的花瓣盘旋满天。恍惚中睁大了双眼,这次岳凌楼看清楚了,终于看清楚了。那是红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嫣红的像血一样的颜色……残忍的刺眼……
岳凌楼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仓棚,急促地呼吸着。又被魇住了,从小到大,那个梦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每次都结束在一片血红之中,母亲那怨念的眼神深深印刻在脑海里,强烈的意念仿佛要同化自己的思想。
常常会想,也许母亲并没有死去,她在死前的一秒和自己融为了一体。母亲的名字是从耿原修口中知道的,「情儿……情儿……」每次那个男人都用悲情的声音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有一段时间,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名叫慕容情的女人。
岳凌楼坐了起来。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本来只打算假眠一会儿,但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沉。想起身下床,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床单,拧作一团,用力太大,以至于指甲都掐入肉里。
因为那个梦,十年来不断重复着的梦……岳凌楼按住胸口,沉默着,即使已过去十年,但那仇恨却一直伴随着他,一步也没有离开。
总有一天,耿原修,我会让你知道亲人被夺去的痛苦,失去一切的痛苦。你从岳家夺走的一切,我要你加倍偿还!
岳凌楼披上外衣,走到窗边,突然发现江面的景色起了变化:「糟了,谁把船开走了!」
看见滚滚向后流去的江水,岳凌楼胸口一阵恶心,头也跟着晕眩起来。按住太阳穴,身体蜷缩在墙角,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上来了。」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尹珉珉的声音。岳凌楼已经对这声音非常熟悉了。
「该死!难道他们擅自把船开走了?」岳凌楼正欲冲出去骂他们一顿,但船突然颠了一颠,岳凌楼立刻捂住了嘴,觉得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往上漾了起来。走一步就会头晕,果然还是不应该坐船的。
「你已经醒了?」这声音近在咫尺,岳凌楼摁住心口,抬头看到的竟是江城。江城一边把岳凌楼扶起来,一边问道:「你晕船吗?那就先上床休息一下吧,等习惯后慢慢就好了。」
岳凌楼看到江城,心里明白一点了,问道:「是你让他们上船的?」
江城点头说:「那日我在客栈被暗器所伤,西尽愁救过我一命……」这事是西尽愁自己告诉他的,但却把尹珉珉发暗器的这个环节给跳过了。
不想跟江城谈论西尽愁的事情,岳凌楼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又是找谁开的船?」
「我雇了附近的几个船家。」
「几个?」
「十个。」
闻言,岳凌楼立即颦紧双眉,手一挥道:「把他们全都杀了。」
「啊?」江城一个大张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啊什么啊?照我的话去做!」岳凌楼缩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后又补充道,「这么一个荒凉的渡口,一年到头接不到几个客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那么多船家?是一伙歹徒倒有可能……」
江城呆呆地说:「不会吧,我看他们都挺老实的。」
「你看他们老实?」岳凌楼冷笑一声,「是他们看你老实还差不多。你不先下手,到了晚上,你就知道惨了。」
「不会吧……」江城还是不太相信,「一伙小歹徒怎么敢打天翔门的主意?」
天翔门的这艘无人镖船,停靠在渡口数日,船上食物俱全,却没人敢去碰一下,只因为桅杆上挂着的那面天翔大旗。只要是听过天翔这个名号,知道天翔门不太好惹的,都不敢贸动。
岳凌楼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他的头越来越晕了,也懒得跟江城多说。话都讲到这个地步了,江城你如果还不听就怪不得谁了。
见岳凌楼不说话了,江城带上门走出房去,心里暗忖着:「即使他们是一伙歹徒,不过只是乌合之众罢了,我以一敌十也游刃有余。但如果他们只单纯的是船家而已,那我岂不是滥杀无辜?」
想到这里,江城决定采用『敌不动,我也不动』的战略,看看情况再说。
◆◇◆◇◆◇◆◇◆◇
天翔接镖船的底层仓房内,一个玄衣男子正在擦拭着一柄长剑。剑锋呈银白色,即使在这光线黯淡的仓房内,从剑刃上散发出的光亮依然明晃晃地刺眼。玄衣男子擦得很仔细,仿佛仪式一般,因为他马上要手刃的仇人——是他的同门中。
「喂!」仓房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玄衣男子抬起头循声望去,紧抿双唇一语未发。他不想跟眼前的人说话,他冒充船家并不为杀人劫财,而是要杀人报仇。
仓房口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近,来到玄衣男子的身边:「你在这里擦剑干什么?反正呆会儿都要弄脏的。」
玄衣男子站了起来,让来人清楚看到他的脸。来人愣住了,警觉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玄衣男子冷笑一下,握剑向前猛一突刺,银剑刺破那人的胸腔:「真巧。我也不认识你。」
话音刚落,剑被玄衣男子抽出。『啪——』一声闷响,尸体摔倒在底板上,胸前的洞口汩汩有血外涌。玄衣男子剑尖指地,未凝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岳凌楼,江城,没想到是你们两个害死了镖局的众多兄弟。今天,我谢秦要取你们两个的人头去见荆堂主……
「你是天翔门的人,还是千鸿一派的人?」
谢秦正欲走出底仓,却听到一个声音从仓外传来,循声望去,不见半个人影。他愠怒着低吼道:「出来!」
下一秒,西尽愁出现在仓口。肩膀靠在门框上,背光望着仓底的谢秦,道:「不要叫我『出来』,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躲。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谢秦冷冷地道:「拔你的剑。」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阻碍他报仇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西尽愁叹一口气道:「我并不想和你打。」
谢秦道:「那就请你让开。」边说着边走上了通向仓外的阶梯,直直地往上走,甚至当他走过西尽愁身边时都没有斜瞥一眼。
谢秦从西尽愁身边擦过,又走出几步。在这一过程中,西尽愁一动未动,仿佛专注地在听谢秦的皮靴踏在甲板上发出的『咂咂』声。面朝空空的仓房,西尽愁自言自语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
千鸿和天翔两派的纷争,本就和西尽愁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他打算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帮。
谢秦渐渐走远,他也知道仅凭一人之力难以杀掉岳凌楼和江城两人。但从他踏上这艘船起,就已打定了主意——即使同归于尽,也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按了按系在腰间的革囊,革囊里装满了火药,他会在死前引爆……
◆◇◆◇◆◇◆◇◆◇
「喂,傻小子,你过来。」甲板的一头,尹珉珉对着江城喊。虽然她对江城曾经绑过自己一天一夜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但看在江城让她和西尽愁上船的份上就暂且不和他计较了。
边说着,尹珉珉边把手上的一包药抛上抛下:「你还愣着干嘛,我叫你过来。」
被一个小女孩呼东呼西的,江城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站在原地不动对尹珉珉说:「你自己有腿,不会走过来吗?」
一听这话,尹珉珉的火可是不打一处来。昨日她被西尽愁没良心地敲出了客栈,在街上无聊地乱逛时,突然良心发现跑到一家药坊里替江城抓了一剂解毒调养的药,现在正打算交给他,谁知他自己不过来,竟然敢叫自己过去。真是岂有此理!
尹珉珉『哼』一声道:「懒得理你,死了算了。」说完便扭头欲走。
但就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她看见一名玄衣男子正提剑向这边走来。见那男子气势汹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尹珉珉急忙闪道。
谢秦从尹珉珉身边擦过,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江城的面前问道:「认得我吧?」
江城点头,他对谢秦的来意已经猜到几分。江城和谢秦虽然一个东堂一个西堂,但好歹两人都是在天翔门里呆了多年的人,彼此看对方很眼熟。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说话,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江城在心里苦笑两声,手已按住了剑柄。
谢秦见江城点头,冷冷道:「很好。拔剑吧。」
江城正欲开口,一个『我』字只发了半个音,谢秦的银剑已经劈过来了!江城转身闪到谢秦的背后,剑拔出鞘。
谢秦大喝道:「你想说什么话就留着到地府对你剑下的亡灵说吧!」说这句话时,谢秦就已转身又向江城刺出了七剑。顿时,甲板上只听得金属相撞的铿锵声,江城被逼得步步后退。
半睡眠状态的岳凌楼听到动静,微微惊了一下,但他只当那是江城在对付那些妄想劫船的歹徒而未多想。
这时,听到动静的那伙混上船的歹徒也提刀赶到了甲板上,见谢秦和江城斗得火热,为首的一人把谢秦当成了自己人,对他大吼道:「混小子!你跟他打干什么,要劫就劫上房的人。」说罢一招手,手下人就跟着他直冲上厢房去了。
『砰——』的一声,上厢房的门被那首领一脚踢开。岳凌楼一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张口就道:「好大的胆子!」
那歹徒一伙共八人,全都闯了进来。但现在却都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们没想到住在这上厢房里的人,竟是个绝世美女。
这是,一名站在首领身边的小卒道:「大哥,没想到我们今天艳福不浅,不仅可以劫财,还可以劫色。」
看到那小卒令人恶心的嘴脸,岳凌楼在心里骂道:「小杂种胆子不小,敢打我的主意,你们还早了五百年。如果不是我头晕得厉害,定让你们全都死在门外,省得弄脏了我的地方。」岳凌楼的手已经抓住了藏在枕下的一把匕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默数着人数,随后颦起了眉,心想:「江城那个蠢物,难道只挡住了两个人吗?没用的东西!」
这回岳凌楼可想错了,别说什么两个人,江城只挡谢秦一人就已分身乏术了。另外一个人是被谢秦杀死在仓房里的。
那首领把刀垂放着,一边向岳凌楼走来,一边说:「小娘子,你若乖乖从了本大爷,我就保你不死。」
岳凌楼不屑地笑道:「你若现在乖乖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保你有个全尸。」
那首领也笑了,大笑,他只当岳凌楼在硬撑嘴硬,又怎么能想到这个纤纤弱弱半天不敢下床的的人,可以让他立刻毙命呢?
岳凌楼不下床是因为他不习惯这个摇摇晃晃的地板,他等的就是那首领的靠近。现在那首领的脸离他只有一尺,满脸堆笑,肥肉乱颤,岳凌楼把眼神撇开,他不想去看他。
「你……」那首领说出这个字便停住了,动也不动。站在门口的那一伙歹徒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看见岳凌楼从首领的手中取出了刀,可是首领还是一动不动。随后,他们听见岳凌楼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虽然你没有给我磕头,我还是留给你一个全尸……我,还真是仁慈……」
话音刚落,那首领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啪』的一声,仿佛整艘船都震动了一下。手下们呆若木鸡,他们这时才发现首领已经死了,死者瞪大双目,喉部有一条血痕,不断地渗着血——是被一刀破喉而死的。
岳凌楼坐在床上,舞了几下从那首领手中抽出的刀,对着门口的小卒们笑道:「虽然是把烂刀,但对付你们却绰绰有余了。都过来送死吧……」
小卒们刚死了大哥,又被这么一激,哪有不怒的道理,他们认为:刚才大哥的死是由于疏忽,现在他们七个人一起上,绝对不会失手。
见小卒们都冲过来了,岳凌楼笑笑道:「叫你们受死就受死,还真是听话。」
横刀架住劈向自己头顶的刀锋,岳凌楼抬眼扫视了小卒们一圈后道:「不知死活!」倒身一个扫腿,那七人全都被他扫飞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江城陷入了苦战,他的右臂在不久前才受过伤,到现在还未能自由活动。再加上谢秦是拼死一战,节节进逼,江城的前额已经汗水涔涔。突然,只听『锵——』的一声,江城的剑已脱手,失去平衡的他摔倒在甲板上,剑被震飞出去。
谢秦的剑又向他刺了下来,江城暗叫一声道:「完了!」扭头一偏,本以为自己已人头落地,但只听『嚓——』一声,谢秦的银剑竟从他的鼻尖划过,插到了甲板上,剧烈震动着龙鸣不绝。
江城一怔,谢秦一心想制自己于死地,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手下留情?这时,一滴红血滴落在江城眼前,江城抬头一看,只见谢秦正用左手捂住右腕,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滑下。不远处,站着尹珉珉,谢秦瞪着尹珉珉道:「暗器伤人,果然是女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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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内,岳凌楼还在等着那七名小卒爬起来,但却没人能再爬起来了。岳凌楼平和地说道:「我需要三个人开船,所以你们把刀捡起来,然后决定哪三人留下来。」言外之意就是,我要你们自相残杀,然后活着的三个人就为我做事。小卒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动一下。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难道就不能七个人一起留下来吗?」
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小卒们有谁敢说这种话?这船上有胆子跟岳凌楼讨价还价的人,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人罢了。于是岳凌楼笑道:「不可以。」
西尽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门口摇头道:「你还真是残忍。」
岳凌楼道:「我倒觉得是你太仁慈了。」
这时候的两人,怎么能想到,这船将会在下一瞬间化为乌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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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谢秦一把扯下革囊,朝地下仓扔去,随后打起了一个火折子。江城和尹珉珉都望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谢秦站在甲板上,大喊道:「岳凌楼,你给我听好。你用炸药炸死了我天翔镖局数百名兄弟,我今天也让你尝尝被炸死的滋味!」说完,谢秦把火折子扔向装有火药的革囊……
听到吼声后,岳凌楼愣住了,他没想到天翔镖局的人也混上了这艘船。没有时间多想,只听得『轰隆!』一巨响,那气势仿佛连天地都可以劈成两半。岳凌楼只觉双耳一阵轰鸣,浓浓升上来的黑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岳凌楼放火箭炸掉千鸿一派总舵的时候,他是站在围墙外的安全位置的,所以对当时围墙内的情况并没有体会。但是现在,他总算知道那些被炸死的人死前的感受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所谓的报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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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楼……报仇……要报仇……」是谁的声音?好远好远……娘?娘……是你吗?
「凌楼,好孩子……你越来越像你娘了……」这个声音……耿原修?
「凌楼……哥哥……」常枫?
「你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西尽愁,你好讨厌……
「岳凌楼!把你的命偿来!」「去死吧!死吧!」「我也要你知道被炸死的滋味!」死吧死吧死吧……你去死吧,如果是报应如果是报应……为什么不去报应那些更该死的人呢!耿原修呢?为什么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我不可以死——」岳凌楼在一声长长的尖叫中猛然睁开双眼,他全身涔涔地渗着汗水,不断地喘息着。是梦?
「放心吧,你还没死。」西尽愁坐在旁边,拨弄着一簇篝火,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岳凌楼。心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怪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眉闭眼,嘴里咕咕哝哝,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他痛苦的表情,应该是个恶梦没错。本来想叫醒他,但却起了小小的一点坏心——既然现实里制不了他,就让他自己在梦里受受罪也好,不然会越来越嚣张的。
岳凌楼惊惧地睁大了双瞳,喘息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把头微微转过一个角度,蓦然发现西尽愁竟没穿衣服。本来心情已经很不好的岳凌楼,在看到西尽愁赤身裸体的样子后,就更加火冒三丈。
「把你的衣服穿上!一睁眼就让我看到恶心的东西!」岳凌楼别过头,用命令的语气指挥着西尽愁。
「恶心的东西?」西尽愁一副受到打击的表情,「你应该说是一饱眼福才对吧。啊对了,你可不可以把你说话的语气改一改啊?我不是你的下属……」
见岳凌楼一语不发地背对着他,西尽愁也觉得是自讨无趣,所以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又正经说道:「这里冷得要死,你以为我想光着身子啊?没看见我的衣服还在烤吗?本来想把你的衣服也一起脱了……」
「你敢!」岳凌楼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听西尽愁这么一说,他这才感觉到湿透的衣物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那么,镖船被炸的事情并不是梦了……
「是啊,我不敢。」西尽愁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岳凌楼湿答答的后背说,「反正连炸药都炸不死你,区区几件湿衣服穿在身上也要不了你的命。你在翠微轩换衣服的时候,叫我转过头去。怎么?不喜欢被别人看……」
「那要依对象而定了……」岳凌楼翻身坐起来,笑着说:「没想到你记性倒挺好。」
西尽愁道:「过奖过奖,我的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罢了。」他对昨晚岳凌楼说的话至今耿耿于怀。记忆里除了岳凌楼,还没有人说他是自作聪明。
岳凌楼邪邪地笑道:「这么说的话……那天的事情你也没忘啰?」
「哪天?」西尽愁不是装傻,而的确是一头雾水。
「就是……」岳凌楼瞟他一眼,「在常枫房间里的那天啊。」
没事儿提那天干嘛?西尽愁有些尴尬,顿一顿道:「记得,当然记得。你把我推开,还骂我畜牲,对不对?」
觉得西尽愁自我嘲笑的表情很有趣,岳凌楼笑开了:「你这男人还真小气,怎么老是把我骂你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嗯……」西尽愁挠了挠下巴说,「好像你对我说的话,没有几句不是在骂我吧?」
「是吗?」岳凌楼自己倒没发觉。
「是啊。」西尽愁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不容置疑地给出肯定答案。从相遇到现在,岳凌楼难道给他几个好脸色看。即使偶尔会貌似温柔地望着他,对他说话,但那也只是圈套罢了。他已经习惯用层层的外衣包裹住自己的内心,习惯带着一张琢磨不透的面具去面对众人。
只有一次,西尽愁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岳凌楼——就是他趴在常枫身上哭泣的那一次——仅有一次而已。
抬头望望天,夜如泼墨,深林静寂,耳边偶尔会传来夜行兽类的叫声。岳凌楼抱膝而坐,听着身边的篝火爆出的『劈啪』声,低声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长江边上。」
「我知道。」
「知道还问?」
岳凌楼瞪了西尽愁一眼,决定不去理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摆脸色给我看?岳凌楼愤愤地把头偏向旁边,不去看西尽愁那张让他来气的脸。
西尽愁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已经惹火了岳凌楼,还一直专注地盯着眼前烈烈的火焰,想到了尹珉珉,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镖船爆炸之时,一片黑烟,他根本不知道尹珉珉在什么地方。那小妮子从小就在竹林里长大,不知道有没有水性。
坠入江中后,西尽愁发现身边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拽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昏迷的岳凌楼。能救一个算一个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西尽愁拖着岳凌楼迷迷糊糊漂上了岸,但却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如果尹珉珉还活着,她一定知道去杭州,毕竟那是他们这次离开云南的目的地。所以,与其毫无目标地乱找,不如赶去杭州等着与她会面。如果久等不到,再做其它打算。反正那小妮子的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自己给自己宽了宽心,西尽愁抬头看远处黑黝黝的树影,暗自发愁:「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城镇,如果是个荒山野林,就麻烦了……」
西尽愁正闷着,突然听见了岳凌楼的声音:「明天一早我们就起程往东走,希望这个野林不大,可以尽快到市镇,然后再买两匹快马赶回杭州。」
岳凌楼一开始就不打算坐船回杭州,因为那样太慢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否撑过那么久。现在镖船被炸,倒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只是不知这林子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出去……
你还是改不了你的命令口气吗?」西尽愁淡淡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手下。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抬得太高了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岳凌楼顺口问道:「那你是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两人的谈话又开始向无厘头的方向发展。
岳凌楼道:「如果我说你是禽兽呢?」
西尽愁道:「那我就是禽兽。」
岳凌楼正色朝西尽愁望去,正迎上了对方直射而来的锐利眼神。岳凌楼熟悉这种眼神,因为耿原修和刘辰一都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那是一种充满欲望的眼神,是希望得到某人,把某人占为己有的眼神。
岳凌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原来隐剑西尽愁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拈起一个小石子,弹向火堆旁架起西尽愁衣物的树枝。只听『啪——』的一声,树枝倒入火堆中。被烧着的衣物令火焰瞬间狂窜而起!西尽愁一惊,慌忙把衣物从火堆中抢救出来,就地踏灭。但迟了一步,那些衣物已被烧出了几个大大的窟窿。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尽愁瞪向岳凌楼,努力抑止想打人的冲动。
岳凌楼看也未看他,淡淡道:「你不是禽兽吗?禽兽是不用穿衣服的。」
西尽愁没好气地说道:「对,很对,你说的对。不过禽兽可不只是不穿衣服而已。」
岳凌楼抿嘴一笑道:「那还有什么?」
西尽愁道:「还有兽性。」
再也忍不住了,岳凌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哦,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今晚要兽性大发了啊?」
西尽愁把脸撇开道:「你不要再诱惑我了。」
「是你太经不住诱惑……」岳凌楼靠向西尽愁,捧住对方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用略带迷离的眼神问,「我们把那天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好不好?」
西尽愁抓住岳凌楼的手腕一把把他拉入怀中:「这次你不会再把我推开了吧?」
又有一只大鱼撞到网上了,岳凌楼抬头看着西尽愁,笑得分外妖娆:「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
西尽愁道:「你说。」
岳凌楼道:「当年刘辰一他……」
话刚说到这里,西尽愁的头咚一下搭到了岳凌楼肩膀上。他叹一口气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总在关键时刻把你那些老情人的名字拿出来说,很煞风景的。」
岳凌楼笑道:「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这是我的习惯。你不想听的话,我们的交易就此告吹。」
「好啦,算我怕你……」西尽愁拿岳凌楼没辙,妥协道,「你说吧。」
岳凌楼满意地一笑,接着说道:「那年刘辰一和我做的交易是以人换人,用他自己来换我。」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要得到我,我也要得到他。所以,他放弃了千鸿一派的一切而加入了天翔门,成了贺峰的手下。」
西尽愁问:「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交易是什么?」
岳凌楼道:「还是以人换人。」
「你要我加入天翔门?」
「心急什么?当然不是用你来换。」岳凌楼点点西尽愁的嘴唇,趴到他的身上,在颈窝附近呼着气。
「那用谁?」
「耿原修。」
三字出口,西尽愁瞬间怔住。怎么又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了?
忽视西尽愁的表情,岳凌楼接着说:「我要你让他活着,一直活到他亲眼看见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时候。做得到吗?」
西尽愁沉默。其实,那日他答应尹昀杀耿原修也是迫于无奈,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尹昀要耿原修死的原因。他不想贸然杀人,即使赶去杭州,也只是为了查清尹昀和耿原修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再决定杀与不杀。
岳凌楼催促道:「用得着想这么久吗?我并没有叫你不杀,不过是迟些杀罢了。我也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可以。」西尽愁终于给出答案。
岳凌楼道:「好,非常好。我希望你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西尽愁道:「我也希望你记得你刚才说的话。」
岳凌楼笑道:「我当然记得……」

第三章

那一晚的夜风太凉,即使身边的篝火触手可及,但西尽愁的身体早以冰冷。岳凌楼的身体伏了下来,比篝火更加温暖。被江水浸泡后的半透明白衣贴在他玲珑的躯体上,隔在两人之间,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屏蔽。西尽愁褪去岳凌楼的衣衫,抚摸着他的肩膀,肩上水迹未干,手掌仿佛被吸住了一般,久久不能离去。
即使只是碰触,也渐渐有了快感。
西尽愁把头埋入岳凌楼的颈窝,舌尖自顺着他的侧颈滑下。一种混杂了江水中水草的幽甜,从舌尖传到全身所有的神经。啃食着对方肩颈处每一寸的细肤,烙下属于他的印记。终于,今晚,你是我的,我不会就此放手……
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微笑,一样的假象,一样的虚伪。连程序都是一样的,接吻抚摸还有更深入的结合。无论对象是谁,如果有必要,付出身体也无所谓。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些爱语,那也只是气氛的需要,从来不曾理会那些句子的涵义。
「爱你……我爱你……」岳凌楼附在西尽愁的耳边低喃着,伸手环住对方的后背,手指灵巧的摩娑给西尽愁带来阵阵酥麻。轻轻耸了耸肩,把西尽愁的侧脸耸到唇边,向他的耳廓吐着香气,微微喘息道:「不是这样的,你抱我太紧了……」
等到对方力道一放松,他的头却灵巧地滑下,停留在西尽愁的胸前,含住了他略带铜色的乳珠,用齿尖和小舌不断的啃嗫和舔食。
「唔……」在岳凌楼的挑逗之下,情欲逐渐高涨,西尽愁的身体开始向后仰起,背部靠到一棵树上。他的手撩起了岳凌楼的长发,因为落水的关系发丝有些盘结,那些冰凉的青丝如同蛛网一般颤上了他的手指。西尽愁也开始喘气,他断断续续地道:「你果然是……一只妖精……」
不错,是妖精……是从什么时候被他迷惑住了?是从什么时候看他的眼神起了变化?无法去想了,意识变得模糊。神经传来的快感,夺取了西尽愁思考的能力。
岳凌楼的唇舌依然停留在他的胸膛,但手指却已滑到的西尽愁的下身,探入裤中,搔刮着已挺立起的阳物。恍惚之中,西尽愁下意识地握住了岳凌楼的那只手,不想让他乱动。
「想要更好地爱你,可以么?」诱惑的声音在西尽愁耳边响起,岳凌楼淡淡一笑后,把整颗头都埋入了西尽愁的两腿之间。
男人的身体,岳凌楼再熟悉不过,用舌尖顶住顶部,然后让那阳物滑入口中,再慢慢吐出。西尽愁的下体一阵痉挛,无意识地不断索取,用手按住了岳凌楼的后脑,调整着他的节奏。
岳凌楼的舌尖已感觉到阳物上凸出的青筋和微微的颤动,他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再次扬起头把唇付到了西尽愁的唇,含住,深入,然后一瞬间交缠到一起。
「进来么?」趁着空隙,岳凌楼轻声耳语,双腿盘到了西尽愁的腰上。大胆的发言和动作,没有人可以拒绝,西尽愁也不能,他用手指撑开岳凌楼贴住自己阳物的甬道入口。
「啊!」岳凌楼突然颦起了眉,发出短促的叫声,趴在西尽愁身上,感受着手指的不断向内深入和炽热的摩擦。一样的,全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分别,找不到任何分别……陪你一起享受着快感,一起达到高潮,互相拥抱,彼此欢愉……仅此而已……
这一切,交易还是游戏?
「可以么?」因为对方这样问了,所以岳凌楼点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去拒绝?已经忘记了……也许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并不排斥这种行为,即使没有感情也无关紧要,让我持续着身体的这种高温吧,驱散黑夜的寒冷,害怕冷,一直害怕着。
知不知道……突然想笑,西尽愁,我不过拿你取暖而已……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
「啊!」身体突然被撑开了,被一个炽热而又坚硬的物体。岳凌楼的手臂加重力道,死死扣住西尽愁的后颈。
痛……依旧会痛……还是会痛……无论多少次都会……岳凌楼想笑,笑自己还不懂得麻木,一股空虚的感觉让他钻心刺骨地痛。
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但肉体的填满并未带来真正的充实,空的,依旧是空的,这一切都不能弥补某处的空虚。在某个地方,在身体里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一定存在着一个洞穴,无底的洞穴,漆黑一片。没有人可以帮我填满,一直都这样认为…
…那里永远都缺了一块……没有人可以帮我填满……真的没有……
岳凌楼微微仰起了头,用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望天——冷冷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悬上了一弯弦月,那惨淡的光,亮得好是凄凉……
◆◇◆◇◆◇◆◇◆◇
一夜的激情过后,西尽愁这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的衣服昨夜被岳凌楼给烧了。难道真要半裸着赶路吗?西尽愁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窝囊过,印象中好像他自与岳凌楼相遇以后,麻烦事就一件接着一件,从未间断。而更令西尽愁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竟然对这些麻烦事情甘之如饴。
时值盛夏,虽然是在荒林里,温暖的熹光也足够驱走寒意。西尽愁跟在岳凌楼身后,两人始终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从早晨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差不多半日,然而这林子却丝毫没有要到头的感觉。不过,现在西尽愁心里倒是希望这林子越大越好,多走个两三日也无妨。因为两人从相遇开始,就打打杀杀不断,能有现在这样的安宁,能静静地看着岳凌楼的背影,也算是一种享受。
但终于,西尽愁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因为两人之间根本就没什么话题。这大半天时间里,岳凌楼只对西尽愁说了一句话,就是「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正想到这里,西尽愁就听到了岳凌楼今天对他说的第二句话——「你就不能再走快一点?」
西尽愁琢磨着这话,觉得味道有点不对:「你不要老是叫我『你你你』,我可是有名又有姓的,难道你不知道?」
岳凌楼回头看了一眼西尽愁道:「你不是也用『你你你』叫我吗?」
西尽愁一想才发现果然如此,于是改口道:「小楼啊,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有叫过我『西大哥』的。」
岳凌楼冷冷回答道:「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没关系,那你叫我小西也行。」
岳凌楼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恶心啊……小、西……」
西尽愁仔细回味着岳凌楼最后从牙逢里挤出的那两个字:「嗯……的确有些恶心。」
岳凌楼没有闲情跟他瞎扯,一心只想早点走出这个荒林,被困在这里越久他的身体就越危险。但事情却没有按岳凌楼所想的那样顺利发展下去,时间转眼已过去三天,这三天里他们日夜不停地赶路,但依然没发现半点人迹,就更别说城镇了。
岳凌楼摸了摸自己的右臂,那里已生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红斑,如果再不走出这里,只怕这红斑会布满全身。岳凌楼苦笑,没想到自己对花狱火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连三日都撑不过去。
身后的西尽愁见岳凌楼的脚步摇晃起来,关心道:「你没事吧?还是休息一下好了。」
岳凌楼淡淡答道:「不用。」
西尽愁顿一下后说:「啊,对了。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背后……痒不痒?」
岳凌楼一惊,转身望着西尽愁问:「背后?」
西尽愁一边点头,一边走近:「好像是皮肤过敏,生出了很多红斑。」
那红斑的产生当然不是因为皮肤过敏,岳凌楼的眼神突然涣散了一下,前额已渗出了汗水——冷汗。本以为只是右臂,没想到连后背也起了红斑,难道自己真要被困死在这荒林里?
西尽愁把岳凌楼扶住,问道:「你还好吧?」
岳凌楼迎向西尽愁深深邃邃的眼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然后淡淡回了一句:「放心吧,这个,不传染。」
说完推开西尽愁的手,继续朝前走去。西尽愁在他身后无辜地解释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不是在担心这个,难道你是在担心我吗?岳凌楼苦笑,这个世上的人只会担心他们自己罢了。谁也不能去依靠,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西尽愁,你有一双太过于狡猾的眼睛,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上是什么呢?一个廉价又方便的玩物?
一天以后,那刺眼的红斑就已窜满岳凌楼的身体。五天!只离开花狱火五天而已,岳凌楼就已经奄奄一息了,然而天翔门却还依然远在千里之外。西尽愁把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岳凌楼搂在怀里,施展轻功急速穿过一片一片的树海,但那树海仿佛没有边际。
墨绿的树影不断后退,但又有新的墨绿接连不断地闯入视野。
究竟,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西尽愁抱住岳凌楼的手臂紧了紧,因为他听见岳凌楼轻轻的呼声:「好难受……抱紧我……抱紧……紧一点……」西尽愁早已没了几天前的悠哉游哉,绷着一张脸,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岳凌楼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中毒吗?突然,他听见了马蹄响动的声音,杂乱纷踏的声音,大概有十多匹马吧……
太好了,西尽愁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迷宫般的树林要到头了,并且,只要有一匹马速度就能加快很多。
近了,越来越近了,西尽愁已经清楚地看见飞驰而来的马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跳了起来,朝那马队飞身而去——马队中突然有一人被他踢翻下马,骨碌滚到路边。西尽愁勒住马缰,调转马头,那匹青黑的骏马长嘶一声,转头扬起前蹄朝东方奔去……
西尽愁右手一挥,一道白光闪出,如闪电般劈断了三米外一根直径约三尺的树枝。落马,抢马,截断树枝,绝尘东去,所有事情的发生不过短短几秒钟而已,当马背上的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西尽愁早已不见踪迹了。
「好快!」马队前列的一个红衣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西尽愁奔去的方向,以一种兴奋而又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出了这两个字。而那红衣女子身边,一个满天白发但精神依然矍铄的武将打扮的长者怒道:「好大的胆子!」
「竟敢抢我们的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与那红衣女子差不多年龄的男子策马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红衣女子的身边,望了她几眼,那眼神仿佛暗示他刚才的话是故意说来气她的。
「什么叫活得不耐烦了,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谁么?」那红衣女子白了说话人一眼道,「出招于三米之外,截木于无形之中。
当今武林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两点……」
「得了吧你,人家认都不认识你,看把你的春心荡漾的。」男子毫不客气地讽刺起来。
红衣女子倔强地一扭头道:「我就是欣赏他,怎样?」
「好了,都少说两句!」为首的白发长者喝道,听得出来他已经很愤怒了。倒不仅仅是因为被抢了马,而是另有原因。长者顿了顿说:「震儿,雪儿,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你们的堂兄常桐,就是被他所杀的!」
「什么!」黎震和黎雪同时惊呼道。
长者又把眼神移向路旁的那截断木上,自言自语道:「西尽愁,你先杀我孙儿,又抢我宝马,还胆敢断木以示你的身份,是不是存心要和我黎成绎过不去!」
这对人马来自『镇南镖局』。镇南镖局总镖头黎成绎有两女,长女远嫁云南千鸿一派常家,生常桐常枫两兄弟;么女留在京城,去世以久,但却给黎成绎留下了黎震黎雪两个孙儿。此次千鸿一派大乱,黎成绎从京城赶来,没想到兴和城还没到,就遇上了西尽愁。
西尽愁当然不会知道他抢去的那匹马是镇南镖局的,当时他只是想尽快把岳凌楼送去医治,而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于是断木告诉他们,马是我西尽愁骑去用了,用过之后如果你找上我我就给你们解释,不来也就算了。但是西尽愁万万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在黎成绎眼里却成了挑衅。
青黑马急驰在崎岖的山路上,马背上颠簸不已。岳凌楼缓缓抬起眼,他知道方向不对,不能往东方走,那里没有救命的药。费了好大的劲,岳凌楼终于说出几个残句:「回去……回离阳……去找丘然……」
西尽愁不解,问道:「为什么?」
「只有……他……才能救我……」断断续续地说完,岳凌楼又闭上了眼睛。他的病只有花狱火能治,但现在回杭州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寄希望于五日前留给丘然的那包花狱火,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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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阳渡口出发,行船半日,后又步行五日。时间虽然用的多,但其实也不过只离开离阳镇一千里罢了。镇南镖局素来就以押的速度快而生意兴隆,镖局所用的马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千里马种。西尽愁夺马以后,一路急驰快马加鞭,翌日清晨已赶回离阳。
夏季天明得早,虽然熹光融融,但因为时候尚早,所以离阳镇上一片安静,只有几只早起的鸟雀在高树周围鸣叫。西尽愁身下那匹青黑宝马的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脆响,仿佛可以传遍全镇一样。
不多时,镇中心的丘然医馆就已近在咫尺。来不及拴马,来不及敲门,西尽愁抱起气息奄奄的岳凌楼纵身一跃,便已翻过了丘府的围墙,瞬时落在后堂的庭院里。庭院里有几名仆人正在打扫着败叶,他们都认得西尽愁,知道西尽愁是丘然的故交。但他们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向看上去稳重的剑客,怎么这次会如此贸然地翻墙闯入。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突然喊道一声:「西大侠,你莫要……」但话没说完,西尽愁就已撞开了丘然寝房的门。丘然和薛秀婷虽已更衣完毕,但突然有人撞门闯入,不免大吃一惊。
「丘大哥,你救救他。」
西尽愁说这句话时已经把岳凌楼放到了空床上。丘然一眼就认出了岳凌楼,心里微微有些明了,他掀开岳凌楼的衣领一看,那刺目的红斑已爬满了全身,顿时心中一惊,说道:「秀婷,去把你的头痛药拿来。」
一听这话,丘夫人和西尽愁面面相觑,再不懂医术的人都看得出来,岳凌楼这满身的红斑决不是头痛引起的。一直以来,薛秀婷所服用的头痛药就是花狱火,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丘大哥,你……」
西尽愁话说到这里就被丘然止住了,丘然严肃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呆会儿再跟你解释。秀婷,把药拿来。」
于是丘夫人应了一声,打开了妆奁盒,取出一个白色的纸包,朝一个小盅抖出一些粉末,再掺了水交给丘然。
西尽愁扶起岳凌楼,岳凌楼缓缓抬眼看了丘然一眼,似笑非笑一下,自嘲般说道:「本来把花狱火交给你,是为了要卖你一个人情,没想到到最后竟是我自身难保。」
丘然把药盅靠在岳凌楼唇边让他喝下,偏头安慰西尽愁道:「没事了,他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见岳凌楼已安然地闭上了眼,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西尽愁急忙问道:「丘大哥,他这是什么病?」
丘然顾及着在一旁的薛秀婷,躲躲闪闪地回答道:「我们出来说。」
说完,他就走出了寝房,西尽愁不放心地看了岳凌楼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薛秀婷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突然黯然下来。她走到床边,为岳凌楼拉过被子盖上,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一直觉得,我的病不是头痛这么简单……」
  (注:这里就为什么丘然会骗薛秀婷说花狱火是头痛药给出一点说明。因为有人提出:难道不能说成是治皮肤病的药让人更加信服?其实不然,因为红斑的出现,已经属于比较晚期的症状了。如果每次都要等到红斑出现才服药的话,身体哪经得住?正好薛秀婷自小便有头痛的毛病,其犯病的周期正好和花狱火吻合,所以丘然才利用了这点。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把花狱火比作食物。就像人每天要从饭菜里摄取动力和营养一样,染毒者也要定期摄入花狱火,只不过饭是一天三次,但花狱火的周期却较长,并因人而异,有的是十天有的是半个月。就像我们即使不太饿也要吃饭,而不会等到快饿死才吃一样,染毒者也不会等到身体对花狱火缺乏到出现斑点才服药。)
◆◇◆◇◆◇◆◇◆◇
镇南镖局一行人,昨天深夜已赶到了离阳,投宿在客栈里。今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因为要去拜访丘然医馆。镇南镖局有南北两馆,北馆设在京城,南馆设在广州,接的镖大都是来往这两地的财物。
几日前,总镖头黎成绎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被告知常枫还活着,并且安置在离阳镇丘然医馆里疗养。千鸿一派大乱的事情,黎成绎也有所耳闻,但因为镇南镖局向来与天翔门交好,如果多加干涉怕伤了两派的和气。这次他们赶来离阳,就仅仅是为了把常枫接到京城去而已。
镖局的人都已坐在客栈底楼,黎雪朝师兄师弟们拱手道:「各位兄弟,这次的事情是黎家的家务事,就不劳烦各位了。你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黎雪话刚说到这里,黎震突然插话进来:「还是大家一起去吧,人多,也安全一点。」
黎雪不屑地瞟了黎震一眼道:「什么人多人少,我们是去道谢的,又不是去打架。你要是怕了就不要去好了。」被妹子这么一说,黎震不觉有些耳根发热,低头不语。
一旁的长者黎成绎轻轻叹了一口气,想道:「我黎成绎两个女儿都先我而去,只有孙儿还陪在我的身边。常桐已死,常枫又是个傻子,黎震胆子小畏畏缩缩成不了大事,只有黎雪还有点侠气。可惜是个女子,女大不中留,终究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想我黎成绎纵横江湖数十年,一手创立的镇南镖局难道真是后继无人了吗?」
这在这时,黎雪突然看见一匹青黑色的骏马从客栈门口急驰过去,好是眼熟,那不是昨天被西尽愁抢走的那一匹马么?黎雪立即追了出去。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只见马不见人。随即,一丝浅笑又浮上了她的嘴角:「马既然在离阳,那么人也应该在离阳。
西尽愁,我们还真是有缘……」
◆◇◆◇◆◇◆◇◆◇
医馆后堂庭院的一个露天阁子里,丘然背对着西尽愁说道:「那岳凌楼来我医馆三次,没想到有两次都是被你抱着送过来的。」
西尽愁诧异道:「他来过三次?」
丘然转过身,对西尽愁点点头,问道:「你可听说过『花狱火』?」
西尽愁若有所思地点头,等着丘然继续往下说。
「花狱火是从一种产自吕宋的烟草中提取出来的迷幻药物,长期被一些世家公子使用,朝廷虽然明令禁止这种药物的贩卖,但因为利润丰厚,依然有人靠走私做着花狱火的生意,而这一行里最大的霸主就是『药王神』耿原修。」
丘然说到这里停住,他看了看西尽愁的表情。西尽愁依旧平静,问道:「你想告诉我岳凌楼也在使用这种药?」
丘然点头,接着说道:「从你第一次把他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并且推断出他的身份。但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有事求他……」
西尽愁回想起他第一次送岳凌楼来的那天晚上,丘然的确是在帮着岳凌楼隐瞒身份。西尽愁接着丘然的话问:「你求他给你花狱火?」
丘然淡淡道:「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那天夜里,你和他都失踪了。所幸的是不久之后,他竟主动找来我这里来,并且把花狱火交给我,条件是让我照顾常枫。」
「常枫?」西尽愁不解,岳凌楼为什么要救他?
丘然道:「那常枫……」
正在这时,突然一名家仆匆匆赶来报说:「老爷,门外有人找你。」
丘然奇怪道:「这么早……会是什么人?」
那家仆道:「他们说他们是镇南镖局的人,来接常枫公子回京城。」
一听这话,丘然急忙一挥手道:「快,快把他们请进来。」
那家仆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镇南镖局又和常枫有什么关系?」西尽愁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一会儿是花狱火,一会儿又是镇南镖局的。貌似毫不相干的一些事情,怎么一下子都被串在了一起?
丘然道:「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常枫可是镇南镖局总镖头黎成绎的孙儿啊。他们这次来,大概是拜那位岳公子所赐吧……」
丘然并没有猜错,那一只去京城给黎成绎报信的飞鸽正是岳凌楼所放。岳凌楼本想靠着镇南镖局撑腰,由常枫重整千鸿一派,
但哪料到黎成绎只是想把孙儿接回去而不想管千鸿一派的事。黎成绎认为那个傻孙儿做不出什么大事,如果现在他们知道了常枫已经不疯癫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丘然正欲到客厅准备待客,才突然发现西尽愁还裸着上身,于是道:「西大侠,你还是先找件衣服穿上吧。也不怕着凉?」
听丘然这么一说,西尽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天没穿上衣了。在林子里面还不觉得怎么,但在这里,不免有些尴尬得说不话。想必自己经过这三天的风吹日晒,皮都练厚了一层,竟没有意识到冷。
丘然看着西尽愁呆子似的表情,取笑他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老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脑筋也比以前慢了半拍?有时
间我给你开个方子调养一下,不然还不知道你会退化成什么样子呢——不过在这之前,你去找秀婷给你弄几件衣服吧。」
西尽愁诺诺应道:「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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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安排完西尽愁这边的事情,丘然径直来到客厅,等待着家仆把远道而来的客人引进来。黎成绎习惯了江湖作风,一进来就抱拳道:「常枫承蒙丘大夫的照顾,黎某感激不尽。日后如果大夫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丘然笑道:「总镖头实在是太客气了。黎总镖头的大驾光临才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呢。」
  黎成绎大笑道:「恐怕过于客气的人是丘大夫你自己吧。我黎成绎粗人一个,还怕弄脏了大夫的地方,哪谈得上什么蓬荜生辉?」
  这时,黎震和黎雪两兄妹也跟了进来。见来人气质不凡,眉宇之间隐隐透着英气,丘然赞道:「黎总镖头真是好福气啊,这两位想必就是黎震少爷和黎雪小姐了吧?一看就知道是人才俊杰。」
  黎成绎坐下摆手道:「让丘大夫笑话了,他们不过是我那早死的么女留给我的两个孙儿罢了,都是不太懂事的小孩子,谈不上俊杰。我们这次来……」
  黎成绎正欲说明来意时,就听见门外有一家仆报说:「老爷,常公子来了。」
  一听这话,黎成绎、黎震、黎雪六目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衫的翩翩公子走了进来。三位来者都愣住了,常枫不是一个傻子吗?怎么眼前的这位公子不但没有丝毫的傻气,而且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丘然见厅中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起来,对常枫道:「常公子,这位就是你的爷爷了。」说罢右手向黎成绎的方向摊了摊,常枫向黎成绎行礼。
  丘然又接着介绍:「这两位分别是你的堂弟和堂妹。」常枫对黎震和黎雪点头笑笑。这之后,客厅里便是一片沉默。半晌,黎成绎才发话道:「丘大夫,这位真是常枫?」
  黎成绎的长女自嫁入千鸿一派以后,就只回过娘家一次。那一次省亲,常夫人带着十岁大的两兄弟在京城住了三个月,那三个月也就是黎成绎仅有的一段与常桐常枫相处的时间。
  转眼十多年的时光便已消逝,黎成绎已不能从容貌上认出常枫来了。而黎震和黎雪那时不过是六七岁大的孩子,就更记不清了。但他们的记忆里都深知常枫是一个傻子,万万没有想到丘然会说这俊秀的公子就是常枫,当然一时难以接受。
  丘然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时常枫被送到我这里时早已昏迷不醒。后来我给他包扎头部的时候,发现浸入纱布的血迹呈三点品字形分布,甚是奇怪。仔细检查之下,才发现常枫公子的后脑被插入了三枚银针。想必他被飞石击中头部的时候,脑中的淤血顺着那三枚银针流了出来,才在纱布上留下了那品字型的血迹。于是我便拔出银针,纯属意外,没想到常枫公子竟因此治好了疯病,只是已往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了……」
  说到这里时,丘然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到:「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人的颅骨坚硬无比,那三根银针是怎么插进去的……」
  黎成绎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作孽。其实这插针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女……」
  丘然惊道:「是常夫人?」
  黎成绎点点头,继续道:「这事我也有责任,早些年镇南镖局才创立不久的时候,舍弟与我争这总镖头之位,闹得两家反目成仇最后竟然兵刃相接。这事在小女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后来她嫁入常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她知道这千鸿一派的总舵主之位只能让一人继承,为了防止以后这两兄弟为舵主之位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而在常枫出身后不久就用银针封了他脑后三处穴道,所以常家的人一直认为常枫从生下来便是一个傻子……」
  黎成绎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忍不住摇了摇头:「十多年前小女回来省亲时把此事告诉了我,我虽然责骂了她,但大错已经铸成,再说什么都是无用。过去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丘大夫你提起,连我也快要忘了……」黎成绎这段话讲得虽然平静,但听的人却一阵毛骨悚然。没想到常夫人对自己刚生下来的婴儿竟下得了如此毒手。
  常枫看着黎成绎、黎震和黎雪,这些他所谓的亲戚在他的眼里竟是如此陌生。现在,他心里只在想着一个身影,一个白色的身影,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个飘飘似雪的身影便会出现,挥之不去。
  是谁?到底是谁?那白影到底是谁……
  ◆◇◆◇◆◇◆◇◆◇
  常枫心中的那个白影此时就在这丘府之中,并且离他不过百米远,只不过两人没有机会相见罢了。岳凌楼沉沉睡去以后,大半日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他身上的红斑大部分都已消退,西尽愁坐在床边,见岳凌楼挣开了眼,急忙问道:「你醒了?」
  岳凌楼起身反问道:「丘然呢?」
  西尽愁道:「在客厅里会客。」
  岳凌楼略一沉思,随即猜道:「是镇南镖局的人?」
  西尽愁点头。岳凌楼仰头看着他,两人都不再说话,突然岳凌楼蓦然翻身下床朝门外走去。
  「等等!你又想去干什么?」西尽愁一把拽住了岳凌楼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难道你想说服镇南镖局的人帮着重整千鸿一派吗?常家已经被灭门了,难道你就不能放过常枫,让他过点平静的生活吗?由天翔门出面再扶植一个新舵主也不是件难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上常枫!」
  岳凌楼甩开了西尽愁的手,狠狠地吼道:「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我说过你只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
  常枫现在是常家唯一的血脉,由他继任舵主自然名正言顺,但他不过是个傻子而已,有谁肯服从于一个弱智呢?岳凌楼知道,但他还是要一意孤行,只因为常枫是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我不是想害他,我是想帮他。」岳凌楼很认真地对西尽愁说。
  那一瞬间,西尽愁竟然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岳凌楼的那种眼神。以前他的眼神里总像是蒙了一层寒冰,冷冷地望着这世间的一切,而他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但现在,岳凌楼竟然说他想帮一个人,一个外人。莫名其妙地,西尽愁竟有些嫉妒起那个叫常枫的人了。他把视线移向窗外,淡淡道:「我一直以为你的血是冷的……」
  岳凌楼走回西尽愁的身边,笑他说:「你现在的表情,很像是一个弃妇。」
  西尽愁苦笑。这时,房门被推开,丘然走了进来。一踏进这门,丘然就觉得屋里的气氛僵僵怪怪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西尽愁和岳凌楼两人都呆呆立着,既不说话,也不招呼自己。我好像来错时候了?丘然捋一捋胡须,问岳凌楼道:「岳公子,你好些了吧?」
  岳凌楼没有表情地点点头,随即问道:「常枫呢?」
  「他已经跟镇南镖局的人去兴和城了。」
  一听说是去兴和,岳凌楼的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问道:「黎成绎是要带着常枫回兴和城收罗旧部吧?」
  然而事实却出乎岳凌楼意料,丘然竟摇了摇头,然后慢慢说道:「不是收罗旧部,他们回兴和城……是去收尸的。之后常枫便会跟着他们回京城,不再过问千鸿一派的事情。」
  「不再过问!」岳凌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威震一方的镇南镖局黎成绎,竟然会不管千鸿一派的事情,而只是带着孙儿灰溜溜地跑回京城就算了,他竟然能忍得下这口气?
  如果是在十年前,黎成绎是决不会让此事就此罢休的。但现在,诺大个镇南镖局只靠他一人撑着,他年事已高只想保住现状,不想再到处树敌了,年青时的那股壮志雄心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这一点是岳凌楼没有计算到的。
  突然,岳凌楼开门欲出,丘然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喊了一句道:「岳公子,你等等。」
  岳凌楼果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丘然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丘然道:「岳公子大概还不知道吧,常枫的疯癫是因为后脑被三枚银针封穴,现在银针已经取出,他也已经正常了。」
  「他正常了?」岳凌楼和西尽愁同时惊叫一声,但随即又都陷入了思考。
  「这样更好,丘大夫,可否借我一匹快马?」岳凌楼决定如果镇南镖局的人不肯帮忙,那么他就以天翔门东堂堂主的身份重整千鸿一派。现在常枫不傻了,那么千鸿一派的下任帮主就非他莫属,但这一切都要以找到常枫为前提,所以现在自己也必须赶到兴和去。
  丘然对岳凌楼心中的想法也已猜到了几分,道:「秀婷的命都是你救的,区区一匹马算得了什么,岳公子你自己到马棚里去挑吧。」
  「我要救的不是你夫人。」岳凌楼说这句话时,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丘然背对着岳凌楼说道:「是啊,你想救的人是常枫。」
  「你看着我说干嘛?」西尽愁对丘然抱怨一句。听到常枫不傻的消息,他竟然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常枫是跟着黎成绎会兴和城的,还有什么放心不下要跟过去看?真是自找麻烦。西尽愁叹气着留下一句「丘大哥,我也要借你一匹马」就追了出去。
  只留下丘然一人在房间里笑得意味深长,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自命风流的西尽愁,这次竟然栽在一个男人手里……」
  ◆◇◆◇◆◇◆◇◆◇
  兴和城,离千鸿一派总舵被炸毁,已经过去五天了。昔日的兴盛已成为一片废墟,再不见往日的气象。暮霭沉沉,天边一片红霞,把这一片荒景映得更加凄凉。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能想到千鸿一派竟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黎成绎、黎震、黎雪,以及十多个镖师踏上这一片废墟,不免感慨万千。但是,最令镇南镖局的人吃惊的是——在这废墟旁边竟然有一排排的土坟,像是早在五天前就修好了。
  黎成绎大吃一惊,不知是什么人为他们收的尸。蓦然,黎成绎看见在废墟中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忙走了过去。那乞丐模样的老人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并不说话。随后,黎雪跑上前去问道:「请问老人家你知不知道,这坟是谁给修的?」
  老乞丐这才慢悠悠地答道:「是一个黑衣服男人修的,他手中还带着一把银白色的长剑。」
  银白的长剑?这天底下用银剑的人多的如牛毛,怎么知道是谁。想到这里,黎雪又问道:「那老人家,他有没有留下名字?」
  老乞丐点点头,斩钉截铁般说出一个字:「有!」
  黎雪急忙又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
  老乞丐笑笑说:「姑娘你不要急,他留下的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炸毁这里的人的名字。」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齐声问道:「是谁?」
  而那老乞丐却又笑了,说道:「五天前,那人给了我点酒钱,让我在这里守五天,如果有人来问就把这个名字说出来。今天是最后一天,你们却是第一个过来问我的……」
  见那老乞丐唠唠叨叨,黎雪有些不耐烦了,打断道:「那到底是谁?」
  老乞丐见来人心急的样子,不慌不忙道:「如果你们再给我几个酒钱,我就告诉你们……」
  「你这人怎么这样!」黎雪急了,这分明就是诈骗嘛。而黎成绎却平静地掏出几两银子递给那老乞丐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那乞丐接了钱,笑嘻嘻地道:「那人的名字就是——岳凌楼。」
  岳凌楼?难道是杭州天翔门的岳凌楼?镇南镖局的人又蒙了,这次总舵被炸,天翔门的人也死伤惨重,岳凌楼为什么要害自己人?天翔门东西两堂的堂主贺峰和荆君祥的争斗,也只是天翔门高层里的人心知肚明的事,外人是看不到天翔门内的种种冲突的。所以势力远在京城和广州的镇南镖局就更不知道了。
  听到岳凌楼这个名字,还有一个人比镇南镖局的人更加吃惊,那就是常枫。凌楼……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如此耳熟……到底在哪里听过呢?蓦然,常枫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凌楼,叫我凌楼……常枫甩甩头,那个白影难道就是岳凌楼?是炸掉总舵的人?
  「常枫哥,你怎么了?」黎雪发现常枫的脸色有些发白,关切地问道。看到总舵的这副惨像,黎雪不由得开始同情起常枫来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即使已往的记忆已经丧失殆尽,但触景生情难免会勾起他的一点回忆。
  黎成绎看了看常枫,说道:「我们今天就在兴和城住一晚吧,枫儿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就起程回京城。」
  「明天就回去?」黎雪突然大嚷道。
  一旁的黎震瞥她一眼说:「你嚷嚷个什么劲?明天回去有什么问题?」
  黎雪支支吾吾半天回不了话,她总不能说她想见到西尽愁以后再回去吧。杭州名剑门,第一名剑西尽愁,黎雪在京城就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对他莫名崇拜。上次在去离阳的路上,意外碰上了这个神秘人物,后来在离阳镇上又看到了他的马,想必西尽愁就在离阳附件,如果就这样回去连他的脸都没看到,这叫黎雪怎么甘心呢?
  支吾了半晌,黎雪终于想到了借口,对黎成绎说道:「爷爷,这千鸿一派的仇难道不报了吗?」
  黎成绎苦笑道:「报仇?找谁报仇啊?千鸿一派本就不是我黎家的家业,而且你们的姨妈是死在戴安手里的,我们难道要找死人去报仇吗?」
  「那还有堂哥呢……」黎雪一时嘴快,没有想清楚话就已经出口。心里暗叫不妙:「我竟然忘了堂哥是被西尽愁杀的……啊……那个,其实……堂哥他花天酒地,死了也无所谓啊……」
  黎雪本想帮西尽愁说话,但黎成绎却皱起了浓眉,狠狠道:「混帐!你怎么能说你堂哥该死呢!」
  被黎成绎这么一吼,黎雪吓得收了口。
  黎成绎自言自语道:「西尽愁,常桐与你有什么仇,你竟然要杀他。常桐一死,千鸿一派就乱了,这一乱天翔门又趁虚而入,罪魁祸首是你西尽愁!」
  黎雪在心里恨不得把自己吊起来抽,现在莫不是爷爷要去找西尽愁报仇了?正在黎雪担心时,黎成绎的语气却又缓和下来:「西尽愁,你若再敢招惹我镇南镖局,我决不对你手下留情。」
  一听这话,黎雪算是安下了心,想:「还好还好,爷爷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情他不会追究了。」
  见黎雪一会儿急,一会儿又喜的表情,黎震在旁边偷笑起来。身为黎雪的哥哥,那个小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还能不清楚?在京城时就老爱缠着从外地来的人打听西尽愁的事情,现在知道了西尽愁就在附近,能不兴奋吗?
  黎雪瞪了黎震一眼小声道:「笑什么呢,恶心死了。」
  黎雪爱说黎震胆小,黎震爱说黎雪霸道,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一对兄妹老爱互相讽刺,互相拆对方台。但其实,他们都明白自己是离不开对方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应该算好呢,还是不好。
  黎成绎朝着身后的镖师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往回走。黎震和黎雪也跟着大队人马离去,只有常枫一人呆在原地,动也未动。黎雪回头问道:「你怎么不走啊?」
  常枫道:「我想在这里再呆一会儿。」
  这一走,也许一辈子就再不会回来这个地方了吧。想到这里,黎成绎说道:「雪儿,我们先走吧,让你常枫哥多呆一会儿也好。枫儿,你知道回客栈的路吧?」
  常枫对黎成绎点点头,然后望着镇南镖局的人离去……
  ◆◇◆◇◆◇◆◇◆◇
  不远处,有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已经走了。」西尽愁突然开口,他站在岳凌楼的背后。
  岳凌楼淡淡回答道:「我也看见了。」
  西尽愁道:「你不想出去见常枫?」
  「不想。」岳凌楼的声音很低,低得让西尽愁几乎听不到。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从离阳镇赶过来,不就是为了找常枫吗?现在他正好一个人,你却又在这里畏缩不前了。」
  岳凌楼现在注意的人不是常枫,而是那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老乞丐。
  「你站住!」岳凌楼一声喝住那乞丐道,「你刚才跟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那乞丐笑笑道:「想不到我守了五日,生意竟全是最后一天才到。你若想知道便给我老乞丐一点赏银吧。」
  赏银?岳凌楼冷笑两声,然后阴恻恻地说道:「你的命值得了多少钱?」见老乞丐一惊,岳凌楼接着道,「要不要我把它取出来……交给你当赏银?」
  说这话时,岳凌楼已经箍住了那老乞丐的脖子,他今天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所以出手也非常不客气。那乞丐脸吓得煞白,连连求饶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岳凌楼松了手:「还不快讲。」
  那乞丐捂住脖子咳嗽两声后道:「我告诉他们这个地方是被岳凌楼炸的。」
  岳凌楼惊诧道:「什么!」
  见岳凌楼又翻了脸,那乞丐连忙又补充道:「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子饶命啊。」
  岳凌楼这时平静了下来,说道:「我不杀你。但你告诉我是什么人让你在这里传话的?」
  老乞丐一听岳凌楼不杀他,立刻松了一口气道:「是一个拿着银白色长剑的人……」
  银白色长剑……岳凌楼和西尽愁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谢秦。是谢秦先安葬了死在总舵府的人,然后再混入了镖船,想杀掉岳凌楼报仇。但是,有一点岳凌楼想不明白:谢秦怎么会知道是自己炸了总舵府的呢?
  ◆◇◆◇◆◇◆◇◆◇
  当日,岳凌楼尾随着天翔镖局的人赶到兴和,误抢的正是谢秦的马。失去马的谢秦,等赶到兴和城时,这里早已化为一片火海。谢秦不会知道岳凌楼曾经来过这里,但他却知道是岳凌楼引燃的炸药——因为有人告诉了他。这个人就是——沈重元。
  岳凌楼做的一切事情,沈重元都看在眼里,但他却不出面阻止,因为他不想自己去冒险,于是他告诉了谢秦,他知道以谢秦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饶过岳凌楼的。如果谢秦杀不了岳凌楼,沈重元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谢秦杀了岳凌楼,沈重元也有一点功劳。
  现在,沈重元早已赶回了杭州天翔门,把在云南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告诉了西堂堂主荆君祥。荆君祥听沈重元说完后,当然气得不轻,握拳狠狠垂到木案上骂道:「混帐东西,没想到我荆君祥竟然被这男宠一样的人给摆了一道!他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沈重元在一旁道:「堂主息怒。这个仇自然是要报的,但岳凌楼现在还动不得……」
  荆君祥一听这话火又大了,叱道:「不趁现在早点除去他,难道要眼睁睁看他登上东堂堂主之位吗!」
  沈重元阴恻恻地道:「正是。」
  荆君祥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重元压低声音道:「岳凌楼这次敢这么嚣张,全是贺峰在背后给他撑腰,再加上他又深受耿原修的宠爱,西堂这次元气大伤,我们这样贸然动他,只怕会两面树敌自取灭亡……」
  这些事情荆君祥又何尝没有想过,叹气道:「难道我们就忍了他吗?」
  沈重元道:「当然不是,我们应该让贺峰养着他。」
  荆君祥不解道:「养着他?」
  沈重元道:「堂主难道没有听过『养虎为患』吗?岳凌楼决不是安于被贺峰管制住的人,等他的虎牙长长了,自然会反咬贺峰一口,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是坐山观虎斗,尽收渔人之利了……」
  说到这里沈重元笑了起来,随后荆君祥也跟着笑了起来,道:「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暂且忍了他,让他为我们所用。」
  沈重元突然又道:「是啊,到时候,也许他连耿原修也会帮我们一并除去。」
  荆君祥诧异道:「你说他会杀耿原修?」
  沈重元点头,然后慢慢说道:「荆堂主是否听说过十年前浙江都司——岳闲,勾结倭寇走私毒品一案?」
  荆君祥道:「听是听过,但那都是朝廷的事,那岳家的都司府不是被抄了吗?」
  沈重元笑道:「荆堂主有所不知,那岳凌楼正是岳闲的独子。当年岳家被抄家后,耿原修就收养了岳凌楼。」
  荆君祥道:「我这就不懂了,竟然耿原修收养了岳凌楼,岳凌楼又怎么会杀耿原修呢?」
  沈重元道:「荆堂主掌管的是西堂,这海运方面的事一向是归南堂管的,也难怪荆堂主会不知道——当年岳闲涉嫌走私的毒品正是——花狱火。」
  听到这里,荆君祥不免倒抽一口气,海运方面的事情虽然他不在行,但花狱火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耿原修垄断这种毒品的贩卖已经将近三十年,当年的岳闲不过是当了他的替罪羔羊,而他却逍遥法外,依旧从事这花狱火的贩卖。
  荆君祥寻思一阵后道:「这样说来,那岳凌楼和耿原修不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了吗?」
  沈重元点头道:「只是不知那岳凌楼知不知道自己认贼作父的事,只要他知道,就绝对不会放过耿原修的……」
  说到这里,沈重元和荆君祥又相视而笑了……

第五章

?????? 不恨我吗……你不想杀掉我报仇吗……叫我凌楼……岳凌楼……
  等等,你等一下,不要走……常枫蓦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黑幕,刚才在梦里触手可及的白影现在已经消失无踪。
  夜风很凉,常枫走到窗边想关上窗户。突然,他看见一个白影在远处一闪而过。待常枫定睛一看,却又不见了。突然,又一闪而过。是他,一定是他……想到这里,常枫跳窗追了出去。
  那个白影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现在终于出现在这现实之中。常枫什么也没想,他连对方是人是鬼都不清楚,但他却痴痴地追了过去,这究竟是为什么?也许是心中那一丝异样的感觉在支撑着他去追寻吧……
  常枫的感觉并没有错,那白影正是岳凌楼。岳凌楼要带常枫去一个地方,他要让常枫当上总舵主。常枫不知道自己跟着那白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跑上了什么路,只是一直跟着,跟到那白影停下来为止。常枫朝四周望望,才发现他脚下站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总舵府的废墟。
  岳凌楼站在离常枫五米远的地方,夜风扬起了他的白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常枫看不见他的脸,但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两人似乎都在想着该怎么发话。呆了半晌,常枫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岳凌楼不说话,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常枫,因为常枫已经知道是岳凌楼炸毁的总舵府。
  见岳凌楼不答话,常枫又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人?」
  一听这话,岳凌楼笑了起来:「你这话问得奇怪,梦是你做的,我怎么会知道你梦里的人是谁?」
  听岳凌楼这么一说,常枫也觉得自己有够呆的。岳凌楼走到常枫身边说道:「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是常家唯一的血脉,应该重整这一片废墟。」
  常枫轻轻笑道:「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
  岳凌楼认真地看着常枫,问他:「那你现在想不想?」
  常枫摇头说道:「这本不是我的能力能够达成的事。」
  岳凌楼道:「你可以的。我会帮你……」
  常枫道:「那么,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谁吗?」
  没想到常枫会这么问一句,岳凌楼也不好回答。但常枫如果答应继任总舵主,那么知道自己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情,瞒与不瞒又有多少差别?想到这里,岳凌楼淡淡说道:「我叫岳凌楼,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听过,当然听过,傍晚时才被告知的一个名字,怎么会忘呢?
  岳凌楼接着问:「你相信我吗?」
  常枫道:「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不再讲下面的话了。」
  「你先讲出来听听。」
  岳凌楼坚持道:「你信我吗?」
  不知为何,常枫却笑了,他点点头道:「我相信。」
  岳凌楼抬眼望了常枫一眼后才说:「你,真是个傻子。」
  也许常枫回答说『不相信』会让岳凌楼心里好受一点,被别人深深地信任着反而让他感到一种罪恶。岳凌楼的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他说:「我要你跟我去杭州,你也答应?」
  常枫问道:「去杭州干什么?」
  岳凌楼道:「再过不久,杭州天翔门就会举办新门主的继位典礼,如果你到时你把千鸿一派的信物当作贺礼送上,说千鸿一派愿意归降天翔门,那么新门主就会出面帮你重整你们常家的家业。」
  岳凌楼这次来到云南的任务就是把千鸿一派收到门下,但事情却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现在如果常枫点头答应,他也算是达成了任务。
  常枫问道:「那应该带什么信物呢?」
  听常枫这话,岳凌楼知道他是要答应了,于是笑笑道:「他应该马上就会找到了吧。」
  岳凌楼口中的『他』,指的正是西尽愁。就在岳凌楼去找常枫的时候,西尽愁却在这一大片废墟中找一个名叫『玉鸿翎』的东西。
  岳凌楼话音刚落,西尽愁就幽魂般的出现在他身后,一脸不爽道:「我就帮你这一次,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说罢便把一块碧绿的牌子交到岳凌楼手中。
  西尽愁纳闷道:「说是千鸿一派的信物,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武器,原来就是一个牌子。颜色也不怎么样,做工又很粗糙,真不知道千鸿一派的人为什么把它当成宝?」
  西尽愁说得没错,这玉鸿翎不过就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罢了。岳凌楼笑道:「你不要用你少的可怜的常识来判断它的价值。也许外表看来玉鸿翎的确毫无特殊之处,如果把它放到集市上去卖,估计也少有问津。但是,关于玉鸿翎却有个传说——永生的传说。虽然现在看来,那个传说已经接近神话了……」
  常枫和西尽愁对望一下,都在等着岳凌楼继续说下去。
  「和玉鸿翎性质相同的玉石,应该还有三块。在很久很久以前,分别被四个家族守护着。但世事动荡,千百年过去后,四大家族的继承人彼此间失去了联系。四块玉石镇守四方,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封印着圣兽麒麟。继承麒麟之血的人,是永世不灭的一族……每隔一百个月圆之夜,玉鸿翎上就会显示出一个奇异的图案。传说那图案是一只展翅的大鸟——镇守南方的朱雀之神。但是,关于这个传说的真假却无人知道,因为能够看到玉鸿翎里朱雀神的人,恐怕屈指可数吧……」
  「有那么夸张吗?」西尽愁听的有些头脑发昏,这的确已经大大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常识范围。
  「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楚?」岳凌楼把玩着手中的玉鸿翎自言自语着。
  当日,岳凌楼敢骗刘以伯说天翔镖局送来的玉鸿翎是个假货,就是算准了刘以伯不能鉴别玉鸿翎的真假。因为鉴别玉鸿翎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等到特定的一个满月之夜,看那块玉石里面会不会出现朱雀图案。但是,究竟是哪个月圆之夜,却又无人知晓了。
  岳凌楼把玉鸿翎交到常枫手中说道:「要跟我走吗?去杭州。」
  「什么!」西尽愁又吃了一惊,「你要他去杭州干什么?」
  岳凌楼道:「当然是去天翔门给贺峰道贺了,然后再重建千鸿一派。」
  岳凌楼这话虽是回答西尽愁的,但他的眼睛却望着常枫,像是在对常枫说话。三人心中都明白,这样做其实就是把千鸿一派给卖了,然后当一个挂空名的总舵主。但三人谁都没有说破这一点。岳凌楼不说是不想刺激常枫,西尽愁不说是不想拆岳凌楼的台,常枫不说是他对这总舵主之位本就没什么兴趣,虚虚实实什么的其实也无所谓,只要能跟在岳凌楼的身边就好了。
  总舵被炸以后,岳凌楼本想让那玉鸿翎就此从江湖中消失。因为靠一个物品就决定一个帮派的归属未免有些愚蠢,惹得人们抢来抢去,生出不少事端。但现在为了让常枫能继任总舵主,也只好把玉鸿翎从废墟中翻出来。
  「那么,我们回杭州去吧。」岳凌楼说这句话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已经是早上了么?」收回视线,岳凌楼见常枫正专注地盯着玉鸿翎看,仿佛在判断里面到底有没有朱雀似的。
  「你这样是看不见的。」岳凌楼推了他一把。
  常枫觉得有些窘,问道:「真的要等一百个满月才行么?」
  岳凌楼道:「至少传说是这样啊。以后有机会,我们试试看好了。」
  常枫兴喜道:「一言为定。」
  岳凌楼笑道:「一言为定。」
  以后?哪有什么以后?一回到杭州这玉鸿翎就会当作贺礼交给天翔门。岳凌楼的话外之话其实是——总有一天要从天翔门那里把玉鸿翎夺回来,那时常枫你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总舵主。不过,常枫是不会明白岳凌楼的弦外之音的,能听懂岳凌楼这句话真正含义的人只有被冷落在一旁的西尽愁罢了……

第六章

江南的杭州城,南部有钱塘江横贯东流,又有隋唐大运河穿城而过,位置重要风景秀丽物资丰硕,曾经是吴岳和南宋的都城。对于从小在云南的一片竹林里长大的尹珉珉来说,这杭州城的热闹景象是她难以想象的。
  五天前本打算跟西尽愁一同坐船来杭州,但没想到船行半日后竟被炸毁,跌入江水中的尹珉珉被江城所救,但却和西尽愁失去了联系。因为江城要赶回杭州复命,而尹珉珉想到西尽愁的目的地也是杭州,于是便跟着江城来到杭州。
  虽是盛夏,但今天的天气却颇为清凉。尹珉珉顺手拿起路边小贩摊上的一把折扇,打开扇扇一阵幽香便扑鼻而来,于是叫住江城道:「江城哥,给我买把扇子吧。」
  江城回头望了尹珉珉一眼,道:「买什么买,没钱了。」
  尹珉珉身上除了暗器和毒药以外什么也没有,这五天里,吃的住的用的全是江城掏的腰包,那个白吃白喝的家伙现在居然还好意思买东买西的。
  尹珉珉见江城不同意,放下扇子跑上前去道:「你这个二愣子怎么这么小气,一把扇子而已啊。你可别忘了,那日你中毒是谁救的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去阎王殿报到了。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尹珉珉一生气,说起话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江城惹不起躲得起,径自埋头向前走。如果不是这时街道上突然嘈杂起来,还不知道尹珉珉要唠唠叨叨到什么时候呢。被路人挤到路边的尹珉珉探头向街道望去,心想:「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些人怎么都往边上退?」
  前方不远处的江城一把把尹珉珉拉到身边,怕她被人群挤散了。这时只见一行身着蓝装的人马从街道上走了过去,几只红底金线绣成的旌旗上招展着『天翔』二字。
  尹珉珉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天翔门的。喂,二愣子,你不过去打声招呼?」边说着,尹珉珉边用手肘撞江城的肚子。
  这时,天翔门的队伍已走过了一半,江城突然看到在众多天翔门人的簇拥之中,有一顶坠着金线,挡着纱幔的锦轿,自言自语道:「是唐夫人的轿子呢……」
  尹珉珉也对这顶轿子充满了兴趣,颠起脚尖想看看那轿子里究竟坐的是什么人,但无奈有纱幔隔着看不太清楚,听江城一说便顺口问道:「唐夫人?什么唐夫人?」
  江城道:「前门主唐易的夫人——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一听到这个名字尹珉珉一脸的兴奋当即僵住。江城没有注意到尹珉珉脸色的变化,继续说道:「唐夫人这次出来恐怕是去扫墓的,唐易门主的忌日应该就是在这几天……」
  话刚说到这里,尹珉珉就甩开他的手冲了出去。江城慌了神,急忙叫道:「喂,你要去哪儿啊?喂,你等等……」
  尹珉珉哪里肯等江城,现在她的大情敌就在眼前,不把欧阳扬音的脸看个清楚,尹珉珉怎么对得起自己呢?说什么是西尽愁的老情人,一句话就把西尽愁从云南逼回杭州去见她,尹珉珉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几分姿色,以前也不过只是个婊子而已,现在竟然敢如此嚣张。
  「喂,尹珉珉!」江城推开一堵堵的人墙,但无奈这街边实在是太挤。不一会儿,江城连尹珉珉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急道:「这小妮子怎么到处乱跑!身上又没有半分钱,跑丢了怎么办!」
  心里虽然不放心,但江城现在还必须回东堂给贺峰复命,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跟尹珉珉耗呢?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小心吧……」
  ◆◇◆◇◆◇◆◇◆◇
  与此同时,在离杭州城不远的西兴,岳凌楼也对西尽愁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西尽愁,你自己小心吧。」
  西兴离杭州不到十里路,隔着一条钱塘江。岳凌楼、西尽愁、常枫三人正在一间客栈休息,没想到岳凌楼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西尽愁皱眉问道:「岳凌楼,你这话什么意思?」
  岳凌楼笑笑道:「你不是自认为很聪明吗?怎么连这句话都听不懂了?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到此分手,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
  西尽愁道:「我们?」
  岳凌楼向常枫瞟了一眼道:「就是我和他。」
  西尽愁道:「好,非常好。你是天翔门即将继位的堂主,我却是名剑门的首席弟子,两派素来就不怎么和睦,你我如果走在一起必然会招来怀疑。最好是过了这钱塘江,你我就装做素不相识。」
  岳凌楼听西尽愁说完,再慢悠悠道一句:「你知道就好。」这一句话着实让西尽愁气得不轻,这是什么态度,既然别人不想让自己呆在身边,自己也不要脸皮太厚了,于是陡然抽身向门口走去。
  「你站住!」岳凌楼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补充了一句道,「你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那个人的命你要给我留着。」
  西尽愁没有站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岳凌楼说完这句话时西尽愁已走出客栈好几米远了。
  一旁的常枫道:「他好像没听见呢。」
  岳凌楼抿一口茶后道:「你放心,他听得清楚得很呢。」
  ◆◇◆◇◆◇◆◇◆◇
  天翔门东堂,江城拱手对贺峰道:「堂主,属下回来迟了。」
  贺峰笑道:「坐吧。怎么只有你一人,刘辰一呢?」
  江城黯然道:「属下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被西尽愁救了一命后,江城就不再怀疑是西尽愁杀的刘辰一。
  贺峰沉默了一阵后,又问道:「那么,岳凌楼呢?」
  江城道:「那日我们乘接镖船打算回杭州,但镖船却在半路上船却被荆君祥的一名手下炸了。那之后,我跟岳凌楼也失去了联系,连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贺峰叹气道:「没想到这次去云南,能平安回来的只有你一个……如果岳凌楼再不回来,这东堂堂主之位可要空着了。」贺峰的话听上去没有惋惜,反倒有些释然。
  耿原修一直坚持要等到岳凌楼回来再举行门主的继位典礼,而这次云南之行耽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近十天,于是贺峰继任门主的事就一拖再拖。所以,现在贺峰担心的不是岳凌楼这东堂堂主的位置空与不空,而是他自己的门主位置是不是还要往下拖。
  贺峰突然转换话题问道:「你确定西尽愁见到尹昀了吗?」
  早些时候,江城就曾飞鸽传书告诉贺峰说「西尽愁已入黄泉巷」,而后就再没消息。江城道:「他见没见到尹昀我不知道,但西尽愁的身边倒是跟着个很会使暗器的小女孩。」
  小女孩?贺峰沉思起来,难道这女孩就是尹昀的孩子?
  江城又补充道:「那女孩这几天一直是跟我在一起的,但上午见到唐夫人的轿子后就追过去了……」
  贺峰打断道:「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西尽愁呢?」
  江城道:「她跟西尽愁也在镖船被炸时失散了……」
  「等等!」贺峰突然立起手掌示意江城等一下,想一想后问:「你的意思是你、岳凌楼、那女孩,还有西尽愁是坐的同一艘船?」
  江城点头,但却不知道贺峰到底想说什么。
  「西尽愁和岳凌楼认识吗?」
  江城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不认识吧……」自岳凌楼上了镖船以后,就一直在上房里休息,江城并没有看到岳凌楼和西尽愁接触。见贺峰紧张兮兮的表情,江城也很感奇怪。
  ◆◇◆◇◆◇◆◇◆◇
  岳凌楼和常枫回到杭州耿府的时候,已经是当日下午了。天气也一改早晨的清爽,变得燥热起来。阳光明晃晃的刺眼。看门的下人见是岳凌楼回来了,不免大吃一惊道:「岳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啊。」
  岳凌楼对他点头笑笑,问道:「老爷呢?」
  那下人道:「唐易大人的忌日快到了,老爷今早就出去扫墓了。」
  岳凌楼自言自语道:「这样吗?」随即招呼过来一个小丫鬟,对她耳语几句以后,转身离开。
  常枫正欲跟上去,但那小丫鬟却叫住常枫道:「常公子,请跟我来。」被这么一叫,常枫乖乖站住,恋恋不舍地望着岳凌楼的背影,不甘心地跟那小丫鬟走了。
  常有人说杭州耿家富可敌国,此话一点不假。耿府大的如同宫殿一般,奇花异草,假山池塘,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如果有人不小心误闯了进来,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得出去。要到耿家当佣人,如果记忆力不好,想不迷路还难呢。
  小丫鬟领着常枫穿过一个回廊,又九弯十八拐,终于在一间厢房前面停了下来,说道:「常公子,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就在门外。」常枫听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让自己乖乖呆在屋子里,而她在门外守着,不让自己乱走——这其实等于是软禁。
  另一方面,本想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的岳凌楼,却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耿奕,也就是耿原修的长子和天翔门南堂堂主。耿奕虽然只比岳凌楼大两岁,但却比岳凌楼高了足足半个头。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俊朗的外表,俨然就是二十年多前的耿原修。
  见到耿奕,岳凌楼一点也不吃惊,想必他是从下人那里听说自己已经回来的事,便匆匆赶来了。岳凌楼站在门口半天不动,也不说话。其实他是在用无声的反抗来下逐客令,但可惜的是耿奕没那么知趣,只听他说:「你出去那么长一段时间,回来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太绝情了吧?——你拦在门口,不想让我进去?」
  「就算我现在把门关上,你也会硬闯进来吧。」岳凌楼噘噘嘴,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耿奕笑着跟进房,并且还带上了门。这一个小动作,让岳凌楼对他的来意猜到了十二分。岳凌楼回望耿奕一眼道:「可是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耿奕道:「可是我一点也不累。」
  岳凌楼道:「跟你这种人的确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耿奕此时已抱起了岳凌楼,把他放到床上,道:「你知道就最好。」
  此语刚落,耿奕一把扯开了岳凌楼的衣衫,把他压在身下,喃喃道:「凌楼……这半个多月以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在耿奕的爱抚之下,岳凌楼已渐渐开始喘息起来,用他撩人的声腺说道:「少爷……我也很想你……」
  明明知道他说出的话是谎言,明明看到他身上还留有别的男人的印记,但耿奕此时却无法抵挡住岳凌楼口中说出的话,因为自己已经深深为他着迷,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啊……少爷……」岳凌楼的十指紧紧扣住耿奕的肩膀,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耿奕的节奏律动。那上了红漆的木床也发出了阵阵的响声……
  「凌楼哥,你到底还要做这种事情到什么时候?」门外,一个看上去与岳凌楼年龄相仿的女子,背靠在门板上,双手死扣住门框,像是要把那截木料搬下来似的。
  那女子名叫耿芸,是耿原修的小女儿,与耿奕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就在刚刚,她也听说了岳凌楼回来的消息,但没想到一赶过来就撞上了这种事情。岳凌楼来到耿家的这十年来,时常在书房里陪着耿原修直到翌日清晨。几年后,耿奕也常常跑到岳凌楼的房间去,闭门掩窗。
  再后来,耿芸终于知道了他们对岳凌楼所做的事情。从那时起,耿芸便讨厌起这个家,讨厌她的父亲,讨厌她的哥哥。凌楼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甘堕落。
  ◆◇◆◇◆◇◆◇◆◇
  在耿芸的记忆里,岳凌楼好像就是一个孤单的侧脸。没有人的时候,就会望着远处发呆,陷入一种很深很深的回忆之中。
  「凌楼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很多年以前,耿芸曾经这样问过。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淡淡的笑容,模式化的笑容,对任何人都可以展现出的笑容。虽然依旧具有倾倒人心的美丽,但却冰凉没有温度。
  在耿芸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岳凌楼曾经无意中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耿家的小姐还有什么什么得不到的?连岳凌楼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愚蠢。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才会让我们以为,用钱就可以买到所有的一切吧……」耿芸朝岳凌楼笑笑,笑容里有些空虚和无奈,偏头望着岳凌楼淡然的脸,轻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凌楼哥,我只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岳凌楼没有看耿芸,对这个女孩,他始终恨不起来。
  「我想要你的眼泪,我想要你哭……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哭,所以在看到你笑的时候,会以为那是在哭……」耿芸绞绞手,眼中有些闪亮的东西,她一直低着头在说话,「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愤怒也好。总是同一副表情,让人分不清楚哪些事是你喜欢的,哪些事不是……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会。」岳凌楼淡淡的回答。从他刚来到耿家开始,他就是一个寄生者,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也没有他的父母,这里的一切都离他很遥远,不能真正和他融为一体。因为有人想看他笑,他就不能哭。如果哭了就会被讨厌,会被赶走,曾经天真地这么认为,并且深信不疑。这样自己吓着自己,最终作茧自缚。
  因为被说成很像母亲,就不敢去回忆父亲。曾经望着镜子,仿佛真的可以看到母亲在另一边凄凉的笑意。慕容情,情儿……那个女人是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存在,她清晰地活在岳凌楼的灵魂的深处,不曾被遗忘。
  也许自己的存在就是让人不去忘记她吧?不断提醒着——这世上曾经有个慕容情。她本应该是耿原修的妻子,但后来却爱上了岳闲,生下了岳凌楼。岳凌楼的灵魂中,有一半是慕容情,耿原修至今仍然深深爱着那一半;但另一半却是岳闲,那个耿原修深恶痛绝的人。
  「凌楼哥,有没有觉得,在我们三兄妹里面,爹最爱的就是你。我也好,大哥他也好,都不是爹想要的孩子,他最想要的是你……」
  岳凌楼望着耿芸,不知该讲什么话来回应。耿芸时常会说些神经质的话,让岳凌楼也觉得莫名其妙。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自己和耿原修的事和耿奕的事她都知道,但又不能说出来。憋在心里,生活在一种深深的厌恶之中,把所有的罪孽都背在自己肩上。
  「如果需要偿还的话,什么也好,你都可以拿去。我的命也好,你都可以拿去……」
  「你在说些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岳凌楼很害怕和耿芸谈到这种话题。
  「听不懂也没有关系。」耿芸笑笑,「我只希望有一天,凌楼哥,你可以笑,真正的笑,那一定很美……不过那个笑容一定不属于我……」

第七章

唐易的坟茔建在杭州城西面的一座山上,山上满是百年的黄果树,宛如参天般的高大,山路上也攀满了地蔓。欧阳扬音的那顶锦轿虽被八个轿夫抬着,但依然颠簸不已。
  尹珉珉一路跟着天翔门的那队人马,但就是无法靠近,忍不住抱怨道:「真是的,搞什么嘛?扫墓而已,又不是皇帝出巡,带这么多人干什么?怕死也不是这样的吧!」
  欧阳扬音一直坐在那一顶锦轿里面,只在拜祭的时候才现身了一柱香的时间,而且一身黑衣,头上还遮着黑纱。尹珉珉站在老远的一棵树上,即使她视力再好,看到的不过也是一个黑影罢了。
  就在这时,尹珉珉突然看见又一队人马从后面赶了上来,随后一顶蓝色的华轿也停在了唐易的墓前。这一路跟来,尹珉珉只顾着注意欧阳扬音,还不知道这次来扫墓的人可不只是欧阳扬音一个。
  那么这顶蓝轿里面坐的人又是谁呢?在这杭州天翔门的势力范围之内,敢用蓝色漆轿身的人,肯定是天翔门内堂主级别的人物了。但尹珉珉哪里想到,这个从蓝轿中走出来的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不仅不是堂主,甚至连天翔门的人都算不上是,但他却在幕后操纵着整个天翔门的更迭,他就是耿原修。
  天翔门一半一上的费用都是从耿原修的钱袋里掏出来的,儿子耿奕是南堂堂主,养子岳凌楼即将继位东堂堂主。这样一来,耿原修虽不用亲自出面,但在天翔门里的势力却异常的大,就连北堂堂主的位置交给谁,都是他说了算。贺峰和荆君祥虽早已都有杀耿原修之心,但双方都不敢贸然行事,在等着对方先动手。
  尹珉珉本以为自己今天算白跟这一趟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天翔门的那些人马并没有起身下山,而是像是打算暂住下来的样子。当年唐易葬于此山之后,耿原修出钱将这片地修成了一片陵园。虽说是陵园,但亭台楼阁无所不包,竣工以后倒颇像是避暑山庄了。
  尹珉珉见欧阳扬音被送入一间厢房,于是暗想道:「白天你们人多我近不了你,但现在你要住在这里的话,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偷遛进来,我就不信还看不到你的脸。」
  想到这里,尹珉珉抿起嘴笑了一下,翻身跳下树来,现在她必须下山去找一件黑色的衣服,好方便晚上的行动。
  ◆◇◆◇◆◇◆◇◆◇
  另一方面,耿府内。激情过后,岳凌楼正坐在床边整理着他散乱的头发,耿奕望着岳凌楼背部光洁如玉又微微泛着红润的肌肤,忍不住抬手环住了岳凌楼的腰身,稍一用力,岳凌楼又被拽回到床上。
  岳凌楼怒道:「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你总要给我留点体力晚上应付你爹吧……」
  「别提他,他晚上不会回来的。」耿奕硬生生地截断了岳凌楼的话,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生气,「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提他!」
  看着耿奕的表情,听他讲出的那句话,岳凌楼竟然想到了西尽愁,因为西尽愁也对他讲过同样的话,于是岳凌楼笑着说道:「你现在这样子倒是和某人很像。」
  「和你今天带回来的那个人吗?」
  岳凌楼知道耿奕指的是常枫,淡淡道:「不是。」
  「凌楼……」耿奕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双唇却被岳凌楼一根手指按住了。岳凌楼接着说:「不要再讲这些了。你告诉我为什么老爷今晚不回来?」
  耿奕扼住岳凌楼的手腕冷笑一声后,道:「怎么?难道你还想他回来不成?」
  岳凌楼颦眉道:「当然不是。」
  耿奕对上了岳凌楼的视线,说话的声音竟越来越大:「他今晚不回来,因为有欧阳扬音可以陪她!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的人可以陪他!你不过是他身边一个漂亮的玩物之一罢了!但是我不同,我想要的人只有你而已!除了你我不会跟任何一个人上床,而你呢?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呢!凌楼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可以……」
  「好了!你闭嘴!」岳凌楼突然大吼了起来,把耿奕给吼蒙了。
  耿奕渐渐冷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岳凌楼。好险,刚刚『弑父』两个字都已经说到嘴边,如果不是被岳凌楼喝住,只怕这两个字就已经吐出来了。
  半晌,岳凌楼从慢慢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一下……」不等岳凌楼说完,耿奕就翻身下床,扯起衣物迅速穿好以后甩上门离开。也许现在需要冷静的人并不只是岳凌楼一个吧。
  听见关门声后,岳凌楼才把一直望着地板的视线抬了起来,慢慢说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岳凌楼的房间里再没有其它人,但房间外却有。这个人不是耿芸,因为耿芸不会在岳凌楼的房外忍受那么长的时间。这个人也不是常枫,因为常枫根本没有踏出过他房门半步。这个人也不是耿府里的家丁,因为耿奕来找岳凌楼之前,一定会把附近的家丁都遣散。那么,能够闯入这把守森严的耿府而不惊动一草一木的人,这世上屈指可数。
  「西尽愁,你出来吧。我知道是你。」岳凌楼不想再跟西尽愁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话音刚落,后窗便被推开了,西尽愁一跃而入。
  岳凌楼冷冷道:「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个人竟然有偷窥的嗜好。」
  西尽愁道:「我没有偷窥,只是偷听而已。」
  岳凌楼道:「那你听见了什么?」
  西尽愁道:「我听见他说欧阳扬音要陪耿原修。」
  岳凌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欧阳扬音本来就是个婊子。」
  西尽愁道:「你错了,她并不是婊子。」
  岳凌楼道:「那她是什么?」
  西尽愁道:「她是处女。」
  岳凌楼竟笑出声来,通常只是在听到最荒诞的事情时岳凌楼才会发出这种笑声:「西尽愁,你知不知道欧阳扬音已经嫁给唐易两年了?」
  西尽愁点头道:「我知道。」
  岳凌楼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她在嫁给唐易之前曾当过三年妓女?」
  西尽愁还是道:「我知道。而且我曾经也是她的客人。」
  岳凌楼道:「好,很好。那么你还认为她是处女吗?」
  西尽愁道:「我的确还这么认为。」
  岳凌楼道:「为什么?」
  西尽愁道:「你若想知道原因最好先准备一样东西。」
  岳凌楼道:「什么东西?」
  西尽愁道:「棺材。」
  岳凌楼沉默,西尽愁接着道:「因为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都已经躺进了棺材里,除了一个人。」
  岳凌楼问道:「谁?」
  西尽愁道:「我。」
  岳凌楼又笑了,顿一顿后又问道:「为什么你没死?」
  西尽愁道:「因为她杀不了我。」
  岳凌楼道:「那你认为她可以杀我?」
  西尽愁道:「如果她想杀你的话。」
  岳凌楼苦笑道:「但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还会是个处女?」
  西尽愁道:「我也有件事情不明白。」
  岳凌楼道:「你说。」
  西尽愁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知道我在窗外?」
  岳凌楼抿起了嘴扬起一个媚人的弧度,缓缓道:「因为我闻到了你的气味。」
  西尽愁道:「我有什么气味?」
  岳凌楼道:「因为你是——臭的。」
  ◆◇◆◇◆◇◆◇◆◇
  夜渐渐深了下来,欧阳扬音抬手挑了挑灯芯。昔日那个名贯江南的名妓,现在竟成了一名寡妇。自从她跟着『紫星宫』小公主秦月儿逃出云南,已经过去五年了。
  这五年里有太多的变故,秦月儿死了,而阮浩天——秦月儿深爱的那个男人,却创立了名剑门。那是背叛!阮浩天背叛了秦月儿,他们曾经海誓山盟誓死不离,但是那个男人却忍受不了一次一次的追杀,向紫星宫妥协了。
  秦月儿为了阮浩天,不惜背叛紫星宫盗出隐剑,而阮浩天却负了小公主,这口气叫欧阳扬音怎么咽得下去。难道在那些男人心里,所谓的『爱』就只有那种程度而已么?秦月儿可以为了阮浩天放弃紫星宫的一切,而阮浩天却不能为了秦月儿反抗到底。
  欧阳扬音流落青楼,三年后成为天翔门的门主夫人。她会嫁给唐易,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天翔门的门主,有着可以摧毁名剑门的力量。欧阳扬音不杀阮浩天,是因为秦月儿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阮浩天活着。
  「不要杀他好不好……答应我,欧阳?」那个时候,秦月儿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讲这句话。她拽住欧阳扬音的袖子,恳求着,眼眶里满是泪水。她不能去恨那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抛弃了她。
  「只要带着我们曾经的回忆去死,我就会觉得很幸福……」秦月儿闭上了眼睛,好累,好想休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告诉我说阮浩天出卖了我?那是不可能的……永远不会,他曾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我在等你,等你给我解释,但是为什么你不来见我……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秦月儿依旧守护着她仅有的回忆,那是她的一切。在那个叫做回忆的世界,没有背叛没有辜负没有泪水,只有一个人,不断地说着永远爱她,永远守护她,永远不会离开……永远永远。一个幸福到可悲的女孩,她眼神中的执着令欧阳扬音难以忘怀……
  突然,欧阳扬音的神经绷了起来,因为她听到窗外的一丝异响,心想:「原来来了一只小老鼠呢。」
  下一秒,就听得『嚓』的一声,一枚六角飞镖自窗口打了进来,打熄了烛火。没想到这小老鼠还有点本事,欧阳扬音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因为她的脖子上隐隐传来金属冰凉的寒气。就在烛火熄灭的那一瞬间,尹珉珉夺窗而入,把一把匕首架上了欧阳扬音的脖子。
  见这么容易就得手了,尹珉珉不禁得意起来,她本来就不认为那个欧阳扬音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不知道西大哥是看上了她哪一点,不过就是脸蛋漂亮了一点罢了。尹珉珉压低声音道:「你如果不想受伤,就乖乖不要动,然后回答我的问题。」
  欧阳扬音平静地回答道:「你问。」
  尹珉珉道:「启天剑是不是在你手上?」
  欧阳扬音道:「是。」
  尹珉珉又问:「是西尽愁自愿给你的?」
  欧阳扬音还是道:「是。」
  「那他为什么要给你?」
  欧阳扬音冷冷笑道:「我并不想告诉你原因。」
  「你!」尹珉珉说出这个字就没有下文了,本就醋意翻腾的尹珉珉,现在再加上欧阳扬音这种态度,让她恨不得立刻就在这女人脸上划上几刀,但她却没有动,因为她已经动不了了。而欧阳扬音却用两根手指推开颈旁的刀锋,站了起来,说道:「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尹珉珉狠狠地瞪着欧阳扬音不答话。欧阳扬音笑道:「没有就算了。」
  「有!」尹珉珉这时从大声答道。
  欧阳扬音道:「你问。」
  尹珉珉道:「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尹珉珉是打熄烛火后,利用欧阳扬音瞬间的空隙闯进屋内的,而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眨眼之间。虽是在黑夜中,尹珉珉依然看得清清楚楚,欧阳扬音根本连半根手指都没有抬过,那么她是怎么让自己中毒而不能动弹呢?尹珉珉实在想不通。
  欧阳扬音从尹珉珉手中取出了匕首,摩娑着说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想告诉你。不过……」欧阳扬音说这『不过』两个字时,用刀面拍了拍尹珉珉的脸颊,「你告诉我,你和尹昀是什么关系?」
  其实自尹珉珉发出打灭火焰的那一镖时,欧阳扬音就看出了那是尹昀惯用的手法,而且再加上尹珉珉带的这把匕首,欧阳扬音对尹珉珉的身份已经猜到几分。但尹珉珉显然也不太想给欧阳扬音面子,冷冷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了救你的命。」欧阳扬音道,「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的话,最好讲实话。」
  好可怕的女人,尹珉珉被欧阳扬音眼里一点一点的寒意吓得有些战栗。她后悔自己太轻敌了,她早应该想到西大哥的女人决不是好对付的角色。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呢?尹昀隐居之前在江湖中的确得罪了不少人,难道欧阳扬音也是尹昀的仇人?如果让欧阳扬音知道自己是尹昀的女儿,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正在烦恼该怎么回答之时,欧阳扬音突然握住了尹珉珉的手,抚摸起来。尹珉珉被摸得一阵毛骨悚然,大叫道:「你想干什么?你这变态!」
  欧阳扬音颦眉道:「你闭嘴,不然我毒哑你。」
  尹珉珉被吓得乖乖闭上了嘴,欧阳扬音还在摸着尹珉珉的手。这只手绝对是从小就使用暗器才能拥有的手,不仅指甲修剪的长度合适,而且手指间都有了茧壳,欧阳扬音自言自语般说道:「尹昀啊,没想到你的女儿竟然这么大了……」
  尹珉珉听欧阳扬音的语气,好像不是要找尹昀寻仇的,稍稍安下心来。欧阳扬音掏出一颗药丸,塞到尹珉珉嘴里,说道:「你应该就是尹珉珉吧?把这颗药吃下去,你就可以动了。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的。」
  尹珉珉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自己会相信欧阳扬音,把那药丸吞了下去。
  「你到底……」尹珉珉正想问个清楚,欧阳扬音的神情又变了。她蓦然按住了尹珉珉的双唇,说道:「有人来了,你先去躲一下。」
  躲?往哪里躲?欧阳扬音的视线环视房内一圈,然后视线落到床上。只有那里可以藏下一个人,欧阳扬音把尹珉珉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把她盖起来,忠告道:「你乖乖在这里躲好,即使呆会儿你身上的毒解了,也不要乱动。」
  尹珉珉此时的手指已经能动了,她越来越相信欧阳扬音不是自己的敌人,于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欧阳扬音正想起身去把烛灯重新点燃,就看见窗口又一个黑影窜了进来,宛如一阵黑风般地挥了几下手,随后便听见『吱吱』几声刺耳的尖叫。欧阳扬音叹了口气,点燃蜡烛道:「西尽愁,你下手就不会再轻一点。」
  西尽愁此时正站在窗口,手中握着一根树枝,四只小蝙蝠的翅膀被那截树枝齐齐穿过,发出『吱吱』的叫声。西尽愁道:「是你养的这些家伙太笨了,被快成蜂窝了,还学不乖。」西尽愁说着,把那树枝晃了晃,四只小蝙蝠的翅膀上都有好几个洞,像是旧伤口了,那都是以前被西尽愁用同样的手法给穿上去的。
  欧阳扬音道:「学不乖的是你,明知道它们会袭击从窗口窜入的人,你还从窗口进来。」
  西尽愁笑笑不答,却对着蝙蝠说道:「你们几个,以后小心一点,如果再被我捉住,就把你们烤来吃了。」说完,便用手一抹,那四只蝙蝠就飞到房间的四个角落去了。
  这时,躲在被窝里的尹珉珉总算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了,原来欧阳扬音根本没有出手,出手的是那些躲在角落里的毒蝙蝠。但尹珉珉却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西尽愁。为什么西大哥会来找欧阳扬音呢?这个问题也是欧阳扬音想知道的,于是欧阳扬音问道:「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西尽愁此时已坐在了一把竹椅上,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你今晚要陪耿原修过夜,我很好奇,就过来看看。」
  欧阳扬音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话正说到这里,就听见从欧阳扬音的房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扣门声。是耿原修?欧阳扬音和西尽愁对视了一下。糟了,西尽愁环视了一圈房内,视线落在了欧阳扬音的床上,于是立刻窜了过去,想躲在被子底下。
  「喂。」欧阳扬音还来不及阻止,西尽愁就已经揭开了被子,「珉珉?你怎么会在这里?」,西尽愁和尹珉珉大眼对上小眼了。
  欧阳扬音道:「你要躲就快一点,没时间了。」
  于是西尽愁『噌』地一下跳上了床,拉过被子躲了起来,心想:「欧阳啊,今天你这里还真是热闹……」
  ◆◇◆◇◆◇◆◇◆◇
  敲门声持续着,欧阳扬音急急把盖着尹珉珉和西尽愁的被子往墙角推了推,明知故问道:「谁啊?这么晚了……」
  「是我。」耿原修把声音压低,音量刚刚让欧阳扬音能够听清。欧阳扬音正想起身去开门,却还是觉得那被子胀鼓鼓的一团,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了:「西尽愁,你个子太大了,会被发现的,快出来。」
  而尹珉珉却急忙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把蜡烛吹灭就是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西尽愁窝在一个被窝里,尹珉珉哪里赶就这样错过呢?欧阳扬音怎么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想法,心想看在尹昀的面子上就由她这一回吧。
  「欧阳,你睡了吗?」耿原修在门口问道。
  「没,还没有。」说这句话时,欧阳扬音已起身走向门边,但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门却被耿原修推开了。天啊,难道门没有上栓吗?欧阳扬音短暂的一愣后,立刻低头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心里想不要露出了什么马脚才好啊。
  耿原修推门后的一瞬间,只顾注意站在木桌旁的欧阳扬音,哪里有闲工夫看床上那一团怪怪的被子,再加上欧阳扬音迅速吹灭了烛火,耿原修眼前一黑,压根就没想到这房间里有四个人,外加四只蝙蝠。
  「把火灭了干什么?」耿原修虽然奇怪,但没有警觉,关门坐到窗边的一张木椅上。他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许是久经商场的关系,他掩饰情绪的能力比岳凌楼还厉害。或者说,岳凌楼是得了他的真传。
  欧阳扬音一听这话,知道耿原修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娇声娇气地答道一句:「扬音要干的事,正是老爷要干的事啊。」
  耿原修笑道:「你倒挺聪明。」
  欧阳扬音娇笑道:「还要谢谢老爷的抬爱。」听到这一句话,别说是男人,连尹珉珉的筋都抽了一下,心想:「真不愧是当了三年职业的。」
  「欧阳,你知不知道……」黑暗中耿原修眼里隐隐有光,「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不仅是来历,就连行事作风都很奇怪。」
  「是么?」欧阳扬音不给出正面的回答,随口应和了一句,「我倒觉得奇怪的人是老爷你呢。」
  「哦,是么?」耿原修笑了起来。
  「是啊,首先三更半夜的,你还过来找我,就不怕被人说闲话?这点就已经很奇怪了。」欧阳扬音上山祭拜先夫,耿原修也跟着上了山,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有私情。但是,事情并不那么单纯。
  「三更半夜还不睡觉的人,你不也是一个?」
  被耿原修这么一问,欧阳扬音一时竟不知该怎样答了。但耿原修却毫不在意地说:「不用紧张啊,欧阳……我并不是在怀疑你。」
  「老爷,如果你只想说这些话,扬音另找时间跟你谈……」
  「欧阳你可知道紫星宫?」忽视欧阳扬音有意逐客,耿原修问到了关键。
  「不知道。」想也没想就给出了答案,欧阳扬音的心脏骤然收缩。难道耿原修知道她是紫星宫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么圣血麒麟呢?」
  「不知道。」同样是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的答案,欧阳扬音的语气里有些厌恶。本来一个男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找一个女人,想来想去也只为一件事而已,但是耿原修却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喋喋不休。
  耿原修虽然只有一妻三妾,但他却有无数个女人。如果要把他睡过的女人通通接近耿府,恐怕耿府就要变成佳丽三千的后宫了。女人多了很麻烦——这是耿原修不那么做的唯一原因。他最重要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所以跟谁睡在一起都无所谓了,不必去付出什么真心真情,只要交换彼此的体温就行了。不用担心失去什么,保险的作法,廉价的交换,用此来麻痹自己,不断沉沦。
  「欧阳,你是个漂亮的女人……」耿原修把欧阳扬音抱入怀中,本能的动作本能的话语。被捂在被子下的尹珉珉和西尽愁突然觉得身体被重重得压了一下,知道是欧阳扬音倒下来了。
  尹珉珉想:「完了,这床这么小,怎么睡得下四个人。」西尽愁仿佛感觉到了尹珉珉的紧张,拍了拍尹珉珉的手,像是在说没问题的。
  就在耿原修扯开欧阳扬音的衣襟的那一瞬间,一股幽香便扑面而来。耿原修的头一下子昏呼起来,按住太阳穴模模糊糊地说道:「欧阳,你……」
  这句话像是还有下文,但耿原修却无法说了。欧阳扬音从耿原修的身下翻起来,重新拉好衣襟道:「老爷,你先睡一会儿吧,扬音还有其它的事情呢。」
  只可惜这句话耿原修已经听不到了,他中了欧阳扬音身上的迷魂香,会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欧阳扬音说的这句话是给西尽愁听的。下一秒,西尽愁掀开被子爬了出来,深舒一口气道:「热死我了。」
  尹珉珉也跟着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
  随即两人都跳下了床,尹珉珉拍了拍耿原修的脸,问道:「他怎么了?」
  西尽愁替欧阳扬音说:「大概正在发春梦吧?」
  欧阳扬音笑道:「你要看的事情都已经看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西尽愁道:「我要看的事的确是看到了,但我要做的事却还没有做。」
  欧阳扬音道:「那你还想要做什么?」
  西尽愁只是笑,然后把一封信交给了欧阳扬音:「等我们走了之后,你看过这封信就知道了。记住,要等我们走了以后哦……」西尽愁着重强调了一下时间。
  欧阳扬音接过信,不知道西尽愁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等你们走了我才能看?」
  西尽愁邪邪地笑了一笑并不做答,随后就带着尹珉珉跳窗而出。欧阳扬音打起一个火折子,点燃蜡烛,拆开信封。视线刚落到字上,就纳闷起来——这信上的字明明就是西尽愁所写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而要写信呢?
  欧阳扬音一边想一边看信,那信上就只有一句话:「你若逃出来就来城西二十里的『承安客栈』找我。」
  逃?欧阳扬音心想自己为什么要逃。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是朝自己房间走来的。欧阳扬音心里一惊,条件反射似的扭头去看昏睡在床的耿原修,顿时明白了一点,暗暗骂道:「西尽愁,你这家伙,竟然联合别人来算计我!」
  蓦然,就听见『砰!』的一声震响,天翔门的人已经闯了进来,那站在最前面的白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岳凌楼。知道欧阳扬音是个危险人物以后,岳凌楼又怎么会让她继续呆在天翔门内呢?即使想不出办法杀欧阳扬音,但把她撵出去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门刚被打开,天翔门的人一眼就看到倒在床上的耿原修,大吵道:「果然是这个婊子干的好事,用药耿老爷迷昏了,不知要干些什么下流的勾当!」
  所谓的这种勾当,只有女人是干不了的,但是却没有人敢说耿原修的不是。天翔门的人其实都心知耿原修这次来动机不纯,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欧阳扬音之前本来就是一个妓女,没有人会对他们两人做的事情感到奇怪。
  但是,岳凌楼却突然出现了。他要带人去捉拿欧阳扬音,当然没人敢说不去。只不过他不说是捉奸,而是说欧阳扬音使诈。岳凌楼意味深长地对着欧阳扬音笑笑,说道:「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听到命令,数名守卫凶猛地朝欧阳扬音扑了过来。
  「岳凌楼,你给我记住。」欧阳扬音咬紧了牙,甩下这句话的同时水袖一扬,顿时一股浓郁的白烟弥散开来,屋内的人都立即捂住了口鼻,待烟雾散尽,欧阳扬音早已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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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八章

见欧阳扬音跑了,手下人急忙想追出去,但是却被岳凌楼止住了。岳凌楼道:「让她走吧,你们追不到她的,先把老爷带回去。」
  手下领命后扶着耿原修就退了出去,只留下岳凌楼和耿奕两人在房间内。刚才,一旁的耿奕也看到了欧阳扬音的身手,不敢相信地问道:「想不到她竟然隐藏了这么久,她究竟是什么人?」
  是啊,岳凌楼也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夜风猎猎,贯入了岳凌楼的衣襟,一阵寒意正渗心脾。「岳凌楼,你给我记住。」欧阳扬音的话回响在岳凌楼的脑海里,竟是他产生了一丝恐惧。这个女人真的有西尽愁说的那么可怕吗?
  突然,岳凌楼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撞了一下,蓦然回过神来,对耿奕说道:「你干什么?」耿奕的目光中有着关切,即使岳凌楼对他如此冷淡。
  「我……」耿奕只说出一个字就被岳凌楼打断了。岳凌楼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我问你,现在花狱火是走哪条路运到杭州的?」
  耿奕是天翔门南堂堂主,暗地里管的就是药品的输入。虽不知道岳凌楼为什么会问到这个问题,但他还是不设防地回答道:「从广州入货,然后沿海而上。」
  岳凌楼思索一阵后道:「那么原来呢?原来要经过云南吗?」
  耿奕略略有些吃惊,心想岳凌楼是怎么知道花狱火被运往云南的事情,但只以为是耿原修告诉他的,于是道:「按我爹的意思,他想在云南种植花狱火,毕竟从靠进口太费事了。」
  岳凌楼又问道:「那么现在还有往云南运吗?」
  耿奕摇头道:「最近风声太紧,有消息说朝廷派锦衣卫在查这个事情,所以就暂时断了云南那条路。」
  岳凌楼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了,丘然医馆也是花狱火转送云南的一个站点,由于天翔门这边断了线,所以就失去了药物的供应,才让薛秀婷的身体产生了药物缺乏的反应。
  岳凌楼抬头,缓缓对耿奕道:「你派人去给丘然送一点药吧。」
  耿奕急忙道:「为什么要给他送?」
  是啊,为什么呢?岳凌楼也问自己,丘然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半晌,岳凌楼才淡淡回答到一句:「因为他曾经救过我的命。」这个时候的岳凌楼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一句话不仅救了薛秀婷一命,而且以后也会救自己一命……
  ◆◇◆◇◆◇◆◇◆◇
  天已渐渐明了起来,地平线上透着些青白色的光。『承安客栈』建在山路边上,虽然时候尚早,但已经开门营业了。浅黄色的酒旗招展在晨风之中,酒旗下放置着五张红木的小桌,西尽愁正坐在这其中一张木桌旁,给自己斟着酒。
  「西大哥,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尹珉珉陪着西尽愁不知坐在这里多少个时辰了,心里难免有些急。而西尽愁却不慌不忙地道:「她应该就快来了吧。想必是住在城里太久,对这郊野不太熟悉,找不到客栈在哪里了。」
  说完西尽愁正欲灌酒入口,但只听『啪!』的一声,手中一空,酒杯竟已经碎了,香酒和碎瓷片溅洒满地。西尽愁淡淡一笑道:「她来了……」
  「西尽愁,你这混蛋,你竟然还有闲情在这里喝酒。」尹珉珉循着这怒骂声望去,只见十米外的地方,欧阳扬音正在向这边走来。这时尹珉珉才知道西尽愁要等的人不是别人,却是欧阳扬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唐易的陵园吗?尹珉珉正想着,欧阳扬音已经走近到西尽愁的身旁了,忿然道:「你说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是不是要说你和岳凌楼联合起来整我?」
  西尽愁站了起来,笑道:「不用生这么大的气吧,我不过也是为了你好。天翔门那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欧阳扬音道:「我要呆在哪里还用不着你来过问!」
  继续这个话题只怕欧阳扬音会越说越火大,于是西尽愁直接切入另外一个话题道:「其实……我找你是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欧阳扬音柳眉一扬,如斩铁般道出两个字:「免谈!」
  呃,西尽愁有点受到打击,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找你帮忙你竟然跟我说免谈,知道欧阳扬音是吃软不吃硬,西尽愁努力用楚楚可怜的声音哀求道:「不要这么绝情嘛,扬音~」
  一旁的尹珉珉狂汗,想道:「西大哥,向这个女人谄媚,你也太丢脸了吧。」
  不过西尽愁的这一招对欧阳扬音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欧阳扬音的火气还没有消,横目道:「肉麻死了,你叫姑妈都没用。」
  没想到西尽愁听到这句话后却笑了。欧阳扬音见他一脸怪笑便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西尽愁道:「我叫你姑妈的确没用,但有个人叫你也许有用……」
  欧阳扬音的嘴角也微微一扬道:「哦?」
  接着西尽愁用眼角瞟了坐在旁边的尹珉珉一眼,欧阳扬音会意的一笑,她已经猜道西尽愁要拜托她什么事情了。但尹珉珉却一脸茫然,惊道:「我?我为什么要叫她姑妈?开什么玩笑!」
  西尽愁对尹珉珉点点,然后对欧阳扬音说道:「现在你可以答应帮我吗?」
  欧阳扬音一笑,然后道:「还是免谈!」
  西尽愁再一次受到打击,说道:「欧阳,我知道你这说的是气话。我把珉珉交给你,你帮我照顾着她……」
  听到这里,尹珉珉总算明白了一些,打断西尽愁的话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把珉珉交给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跟着她?」
  西尽愁拍拍尹珉珉的头说道:「听话,你西大哥浪迹江湖漂泊不定,带上你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从现在起你就跟着你欧阳姑姑吧……」
  「别开玩笑了!」尹珉珉一把拉开了西尽愁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大吼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跟着你一起漂泊江湖有什么不好,你嫌弃我吗?你嫌我笨手笨脚给你添麻烦吗?我以后不会了,我把毒药都交给你,把暗器也都交给你……你不要撵我走,好不好……西大哥……」
  说着说着,尹珉珉的眼里竟然泛出泪光。西尽愁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早就知道尹珉珉对他的感情了,所以才想把尹珉珉托付给欧阳扬音,免得让尹珉珉呆在自己身边越陷越深。
  看到这种情景,不用别人解释,欧阳扬音也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走到尹珉珉身边说道:「珉珉,你西大哥也是为了你好。江湖险恶,暗藏杀机,你西大哥是怕连累了你。再说,你也不能跟着你西大哥一辈子吧……」
  「怎么不能!」尹珉珉突然抬头道,「我一辈子也不要嫁人,然后跟在西大哥身边。」
  欧阳扬音看了西尽愁一眼,像是在说:「看你有惹了什么风流债在身上。」然后又劝尹珉珉道:「傻孩子,即使你不嫁人,你西大哥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儿吧?他迟早有一天也会娶妻生子……」
  尹珉珉此时的头脑就像被炸开了一样,是啊,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头热,那么西大哥呢?西大哥喜欢的人又是谁呢?想到这里,尹珉珉两手扯住了西尽愁的衣袖,急切地问道:「西大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想到尹珉珉会突然这么问一句,西尽愁正想着怎么回答,却看见站在尹珉珉身后的欧阳扬音朝自己点了一下头。其实不用欧阳扬音提醒西尽愁也知道,现在要想让尹珉珉离开自己,就必须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了。
  于是西尽愁温和地笑笑,轻轻点了点头。尹珉珉的心就像被揪紧了一样,急忙又问道:「是谁?告诉我是谁?」
  是谁呢?西尽愁本想说是欧阳扬音,但想到以后尹珉珉要和欧阳扬音在一起。这样说难免会造成她们日后相处的尴尬。忽然,西尽愁的脑中竟然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个宛如妖魅般纤细迷惑人心的身影,那一夜在长江边上清冷的月光下与他的缠绵,和他的一颦一笑在西尽愁的脑海里竟是如此的挥之不去,岳凌楼……天啦,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吗……
  尹珉珉还在用力的摇晃着西尽愁的手臂,发了疯似的问道:「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啊!西大哥?」
  「是个很漂亮的人……有着和白色相契合的气质……」西尽愁淡淡地回答,「但是却有着让人伤心的眼神……」
  「是谁?到底是谁?」尹珉珉快要崩溃了。果然,西大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么自己是什么?是个麻烦是个包袱么?或者什么都不是,可以随意被他交托给别人。
  「不要在问了,好不好?」西尽愁苦笑着,他不想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是欧阳扬音却帮他说了出来。
  「是岳凌楼么?」欧阳扬音问道,眼神里有种冷漠的光芒。美丽,白色,伤心……再加上刚刚两人联合布局把自己撵出天翔,这一切都被联系在了一起。直觉告诉欧阳扬音,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
  西尽愁愣住了,他说不出话,转头望着欧阳扬音。有那么明显么?竟然连欧阳扬音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其实多半是猜出来的)。西尽愁感到自己手臂上被尹珉珉抓住的地方收紧了一下,仿佛要把手臂上的肉扯下来似的。欧阳扬音看道尹珉珉的手背已经抽筋了,伸手想把尹珉珉的手拉下来却拉不动。
  为什么不反驳?尹珉珉在等着西尽愁反驳……然而西尽愁却一句话也没说。
  三人就这样僵持着,良久,尹珉珉才能问出一句话,她仿佛要用足够长的时间才能讲出一句话,说得很平静但听上去却让人心痛,她问道:「是哪个岳凌楼?」
  西尽愁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心痛,淡淡道:「难道岳凌楼有很多个吗?」
  为什么……为什么……尹珉珉的身体开始抖动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西尽愁吼过去道:「你疯了吗!他是个男人啊!你怎么会喜欢他!」
  西尽愁扯下了尹珉珉的手,说道:「是啊,我也觉得我疯了。」
  尹珉珉此刻的头脑已经完全空白了,她想跑她只知道跑,不停地跑,仿佛这样可以让她逃开这一切。
  「珉珉——」西尽愁在身后喊了她一句,想追过去却被欧阳扬音拦住。欧阳扬音道:「你不要去了,让她静一静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西尽愁点点头,他也认为这样最好,也许等她安静一下就能够接受了。
  欧阳扬音叹一口气道:「其实刚刚你应该否认的。你不该让她知道……她毕竟是尹昀的女儿……」
  西尽愁缓缓道:「她动不了岳凌楼的。」
  欧阳扬音道:「可是我动的了。」
  西尽愁一惊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欧阳扬音轻轻笑了两声,然后道:「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男人……」

第九章

在杭州城的一条偏街里,灰蒙蒙的木板门虚掩着,窗棂上结着蛛丝,门前积着一摊污水,一片颓败的景象。沈重元捂住鼻子,他受不了这街道上充斥着的腐臭味道。
  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吗?他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光线自门口一拥而入,沈重元站在门口,环视屋内,看不到半个人影。突然,一个声音自房间的一个角落响起,那声音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重元循声望去,在一个光线照不到的死角,隐隐看到有人坐在那里,忙拱手道:「晚辈是天翔门荆君祥堂主门下的沈重元,此次前来是想向前辈打听一点事情。」
  沈重元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显然他对这角落里的人有一种敬畏。江湖中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知道江湖中所有的事情。只要你出得起钱,他就会回答你的问题。
  那声音接着道:「你要问什么事?」
  沈重元字字道:「我想知道欧阳扬音到底是什么人?」
  那声音突然大笑起来,说道:「你若给我一两银子我就告诉你。」
  沈重元愣了,难道欧阳扬音的身份就只值一两银子吗?还来不及多想,那声音又道:「怎么?你出不起吗?嫌贵?」
  嫌便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贵,沈重元立刻掏出一两银子扔给那个黑影。那黑影一把接住,然后道:「欧阳扬音是个女人,而且还是漂亮女人。」
  沈重元听罢大笑,手已经按在剑上,阴恻恻地说道:「果然是个只值一两银子的消息。」
  那声音又道:「不过我这里却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可以免费提供给你。」
  沈重元道:「你说。」
  那声音道:「岳凌楼已经把常枫带回杭州了,而且那常枫的疯病已好,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千鸿一派的帮主。」
  沈重元道:「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那声音道:「我既然说『可能』,那么就表示有另一种可能……」
  沈重元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影突然站了起来,依然背着光,沈重元心中忽地一紧,他虽没见过住在这屋里的人,但却听说那是一名年逾古稀的老人,但现在这眼前的人影不但身材颀长,还隐约能看到手中打着一把折扇,给人风度翩翩的感觉。
  沈重元警觉道:「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笑道:「沈先生你不要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二十多年前,云南千鸿一派常夫人诞下的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她只留下长子常桐,用三针封穴让二儿子常枫成了傻子,然后又把最小的儿子远送异乡——就是常枰。」那声音顿了顿又道,「而我,就是常枰。」
  短暂的沉默后,沈重元大笑起来:「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你以为我会信!」
  那人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沈重元的身边,轻摇两下折扇:「我刚才所说的话,本就不是要让你相信的……」
  沈重元这时才看清此人的脸,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此人竟拥有和常氏兄弟同样的脸孔,难道他们真是三胞胎?沈重元正纳闷着,常枰又说话了:「你只要让荆君祥和贺峰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话就行了。」
  「他们又要如何相信你?」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那么多的巧合,巧合多了就是陷阱。常枫突然恢复正常就已经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了,现在又凭空冒出来一个第三子常枰,叫人怎么接受?
  「这个就劳烦沈先生你自己去想了……」常枰坏坏地笑了一下。突然,握住折扇的手猛然捏紧,沈重元一惊拔剑出鞘,但怎奈却拔剑不出,因为那剑柄已经先被常枰按住了。常枰抬眼幽然道:「沈大人你不要太激动,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给你看一件东西。」
  说罢,他的右手手掌一翻开,里面竟是一块锦衣卫的腰牌。沈重元冷笑了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
  那常枰打开扇子,悠闲地点点头说:「正是如此。」
  沈重元目光一凛:「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天翔门内门徒上万,为什么惟独找上自己,这点不能不防。
  常枰笑道:「因为我知道沈大人是个聪明人。和朝廷作对,对你绝对没有半点好处。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为朝廷效力。」
  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朝廷做事,然而朝廷却找上了他。沈重元掂量这事情的轻重,不急着回答,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如果是守株待兔的话,未免也太准了点。
  「其实……」常枰轻松地说出,「我并不知道沈先生今天会来这里。我来这里也只是单纯为了请教几个问题,没想到竟和沈先生你碰上了。我想这就叫做缘分吧,你说是不是?」
  这时,常枰的眼角斜了斜,发现沈重元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看,知道他是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和常氏兄弟一摸一样,于是为他解惑道:「沈大人盯着我看干什么?难道在江湖中走动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易容术』么?」
  ◆◇◆◇◆◇◆◇◆◇
  又过了几日,杭州城内突然变得格外热闹,因为天翔门新门主的继位大典即将来临。耿原修早已许诺让贺峰继任北堂堂主,但是因为想把好事凑成双,所以希望岳凌楼也在同一日接任东堂堂主之位。而前一段时间,岳凌楼一直呆在云南,所以继位之事一拖再拖。现在,岳凌楼终于回到杭州,一切准备就绪,江湖上各大门派都带着贺礼,赶来杭州凑这个热闹。
  因为这街道上太拥挤,黎雪和黎震只好牵着马走。突然,黎雪毫无征兆得冒出一句:「哥,你说这么大的事情,西尽愁他会不会来看?」
  黎震白了黎雪一眼,道:「你怎么脑袋里全是他,他是名剑门的人,这是天翔门的典礼,两派素来不和,他怎么会来呢?」
  黎雪一听这话,心里有些些不快,反驳道:「那也说不一定,我听人说天翔和名剑的不和是因为前门主唐易的关系,而唐易则是由于他夫人欧阳扬音的关系看名剑门很不顺眼。但是,现在新门主即将继位,两派的关系也许就可以好转了。」
  黎震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这杭州又怎么容得下天翔和名剑两个大派?你信不信,三年之内,其中必定只有一个门派能够存活下来。」
  黎雪哼一声道:「你这个书呆子也真是的。」
  黎震也回嘴道:「书呆子怎么了?总比你这个疯丫头好,这次爷爷叫我们俩来送贺礼,你不要又去闯些祸事出来。我可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的……」
  「用得着你管!」黎雪把马缰往黎震手上一塞,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去名剑门看看,也许碰得到他也说不定,机会难得嘛。」
  话一说完,黎雪就一头扎入了人群,朝黎震挥了挥手,跑远了。黎震牵着两匹马,在她身后『喂喂』叫了两声,刚一眨眼,连黎雪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忍不住叹气道:「这丫头,真该好好管教一下。」
  ◆◇◆◇◆◇◆◇◆◇
  其实,黎雪哪里想得到,此时西尽愁不是在名剑门,而是在离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仅十米远的一家酒店里。西尽愁认出了黎雪和黎震,当日他跟着岳凌楼在兴和城那片千鸿一派总舵的废墟上,曾经见过他们,知道他们是常枫的堂弟和堂妹。不知道当日常枫一声不响地离开后,他们是怎么想的?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一声——常枫现在正好好地呆在耿府内,等着当总舵主呢。
  西尽愁正想着,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个低沉沉却很耐听的男声,本来听到这样的声音一般人都会觉得很舒服,但西尽愁听到时,他全身忍不住都麻了一下,因为那人只叫了一个字——「愁~」
  西尽愁扭头道:「我说过很多次叫你不要这么叫我,被大男人这样叫,很恶心的你知不知道?」
  来人笑笑,没有丝毫悔改的神情,把一柄长剑顺手搁到桌上,在西尽愁的身边坐下道:「快一个月了吧?你终于肯回杭州了。但连名剑门的门坎都不踏一下,这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来人名叫夏寂,是名剑门内的第三柄名剑——『软剑锁魂』的拥有者。他看上去虽与西尽愁差不多年龄,但感觉上却更加稳重。见西尽愁不回话,夏寂又说道:「我们好歹也算个同门,同门就是兄弟,你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么?」
  西尽愁放下酒杯,点点头正经地道了一句「你好」,然后又继续喝酒。这个动作把夏寂惹得笑了起来,他慢慢切入正题道:「欧阳扬音已经离开天翔门了,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西尽愁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但还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没事儿提她干什么?」
  夏寂道:「以前,都是那个女人在唐易面前说三道四,搅得两派关系尴尬,但是现在唐易已经死去一年,欧阳扬音也走了,门主他想趁这次天翔新门主登位之机,让两派重归于好。」
  西尽愁淡淡回了一句:「是吗?」
  夏寂突然按下了西尽愁放到嘴边的酒杯,看着他说:「所以,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天翔门道贺。」
  西尽愁抬眼道:「我们?」
  「就是阮门主、赫正龙、你、还有我。」
  西尽愁笑了起来:「这天翔门的面子还真是够大。」居然可以让名剑门主和三大名剑一同去道贺。
  夏寂道:「你到底去不去?」
  西尽愁道:「只怕我若说不去,就会被你毒打一顿,然后硬绑过去,你说是不是?」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知道他是答应了,于是夏寂也跟着笑起来。
  ◆◇◆◇◆◇◆◇◆◇
  西尽愁跟在夏寂身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名剑门了,好像自从两年前他得了隐剑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山路因为刚下过雨的关系变得异常难走,每踏一步,满地的泥泞便沾上到西尽愁的鞋绑。山路两旁生长着不知名但却异常高大的树木,茂盛的枝桠蓬拢起来,只能从缝隙中从窥见一片被割碎的天空。
  这时候,西尽愁突然看到路旁不远处有一家茶馆,是用几根木料支撑起来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茶馆。夏寂转回头问他说:「你累了吗?」
  西尽愁微微一笑道:「再走十里也没有问题。」
  话音刚落,他突然发现在那茶馆里坐着一名红衣的女子。黎雪?她为什么会在山上?西尽愁正想着,就看到黎雪已转头向自己的方向看来。西尽愁立刻收回目光,埋头继续往前走,但却被黎雪给喊住了:「喂,你们两个,等着!」
  黎雪从茶馆里窜了出来,站在西尽愁的身后。夏寂和西尽愁同时转过头望着她,他们都不知道这红衣女子叫住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只见黎雪拱手道:「请问你们是名剑门的人吗?」
  夏寂见她问得颇有礼貌,于是也拱手答道:「正是,不知姑娘是……」
  一听『正是』这两个字,黎雪登时窜到夏寂的面前兴奋非常地问道:「你们不用问我是谁。我只问你们一件事——西尽愁他现在在不在这山上?」
  夏寂望了西尽愁一眼,像是在问:「你认得她?」
  而西尽愁对夏寂摇了摇头。黎雪见夏寂一副茫然的表情,急忙又问了一遍:「他到底在不在啊?你好歹回我个话啊。」
  夏寂没有回答,却反问一句:「不知姑娘找他有什么事?」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事啊……」黎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总不能说她只是看看传说中的隐剑长什么样吧。这时,黎雪的手突然触到了腰间的一截木枝,那正是当日在云南,西尽愁抢走镇南镖局的马时砍下的木枝中的其中之一。
  「啊,对了。」黎雪一把扯下那段木枝,递给夏寂,夏寂从断口上分辨出那的确是被隐剑割断的。黎雪接着道:「当日西尽愁抢走了我们的马,我今天就是来找他讨个说法。」
  夏寂望着西尽愁微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姑娘你就自己去跟他说清楚吧。」
  黎雪虽不明白夏寂话里的意思,但却下意识地顺着夏寂目光望去。见两人都看着自己,西尽愁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嗯……其实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就是人命关天,不得已才抢了你们的马……」
  「啊,什么?」黎雪吃惊道,「难道你就是……」
  见黎雪露出一副震惊到夸张的表情,夏寂笑道:「难道姑娘没看到那盗马贼的脸么?」
  当日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不只是黎雪,镖局所有的人都只是看到一个背影而已。没想到那个传奇人物就近在咫尺,黎雪的双颊竟突然变成了酡红色,自言自语道:「其实仔细看长得也挺不错……」
  西尽愁心想:这叫什么话,其实不用仔细看,我也长得挺不错的。
  黎雪兴奋地有些手舞足蹈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哦,那个,盗马的事情,既然是救人,嗯嗯,就不和你计较了……」
  西尽愁一听说不和自己计较了,立刻抓住时机说:「啊,那就多谢了。」说完以后,他就又跟着夏寂继续往山上名剑门走去,留下黎雪一人站在茶馆边上,不知所措……
  ◆◇◆◇◆◇◆◇◆◇
  「唉……」黎雪一手拖腮,一手望着远处的醉人的夕阳,发出了今天的第一百零八声叹气。自从西尽愁和夏寂离开以后,她就一直坐在这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叹气。
  早知道就说要和他计较了,那样也许还可以跟着他们去名剑门,然后陪我一匹马,多相处一段时间,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了……这时候,店小二走了过来,喊了一句道:「姑娘。」
  黎雪摆手道:「不用掺茶,还满着呢。」
  店小二道:「不是,是现在时候太晚了,我们要打烊了……」
  哦,打烊……是呢,的确很晚了。黎雪抬头望望天色,付了茶钱,站在路口,盘算着到底是上山好呢,还是下山好的问题。
  朝山上望望,阴深深的一片,有点恐怖咧。正在黎雪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一个白衣人从身边走过。于是暗想:「太好了,有个同路人就不怕了。」
  ◆◇◆◇◆◇◆◇◆◇
  山路上,岳凌楼和黎雪两人保持着三十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天色渐渐暗了,连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都被掩藏在地平线的下方,黎雪环视了周围一圈,黑沉沉的树影如同鬼影一般,令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又急急往前跑了两步好靠近岳凌楼一点。
  但突然,岳凌楼停住了,黎雪一愣也跟着停住了。岳凌楼回头望了黎雪一眼后又继续往前走,黎雪也急忙跟着走。
  奇怪,太奇怪了,就算是跟踪也应该高明一点不让对方发现吧,哪有这么大大咧咧跟着别人身后走的?想到这里,岳凌楼加快了脚步,想借此甩掉黎雪。但黎雪的轻功也不差,跟在岳凌楼身后一点也不落下。
  终于忍不住了,岳凌楼转回头问道:「喂,你跟着我干嘛?」
  见岳凌楼停住,黎雪也跟着停住,扬一扬下巴扯歪经道:「我哪有跟着你,这路只有你能走的吗?我们顺路而已,顺路,知不知道?」
  岳凌楼笑了笑:「原来如此。」
  见岳凌楼笑得怪怪的,黎雪心里有些发毛,正想着该怎么办,就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岳凌楼竟然不见了。天啦,黎雪望一眼前方——黑乎乎的一片,望一眼后方——还是黑乎乎一片,顿时吓得不知所措,双腿都有些发颤了。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身旁树林里传来枝叶摩擦的声音,扭头一看,正望见岳凌楼白色的身影在枝叶里一闪一现。黎雪想也不想,冲着那个白影就追了过去,边追还边喊:「喂,你等等我啊,你不要跑这么快嘛……」
  岳凌楼也只是跟黎雪逗着玩而已,见她真急了,也就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望着跑得气喘吁吁的黎雪道:「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啊?还是顺路?」
  黎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道:「我……我……我……」
  「你你你……」岳凌楼笑着对黎雪说道,「你怕黑啊?」
  见一下子就被岳凌楼给说破了,黎雪也爽快承认道:「是啊,怕黑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
  岳凌楼道:「我是笑你不知道身边还有一个比黑更可怕的东西。」
  一听说到还有更可怕的东西,黎雪结巴道:「什……什么啊……」
  岳凌楼不急着说出来,而是把黎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才又问道:「你……是女的?」
  黎雪张开就道:「你这话也问的太没水准了吧,从小到大还没有人会把我当成男人!」
  岳凌楼接着道:「这就对了。」
  黎雪不解道:「这有什么对的?」
  岳凌楼道:「你知道我是个男人吧?」
  于是黎雪也把岳凌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道:「嗯……好像……是的。」
  岳凌楼又道:「这就对了。」
  黎雪快要抓狂了:「这又有什么对的?」
  岳凌楼负手走到黎雪的面前,然后抬手勾起黎雪的下巴道:「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就不怕色狼吗?」
  色……色狼……说实话,黎雪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眼看着岳凌楼的脸越来越近了,黎雪的心不禁狂跳起来。突然,她一把把岳凌楼推开大叫道:「啊!不可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岳凌楼一点也不在意,继续抚摸着黎雪的脸颊问,「你喜欢谁啊?」
  黎雪把脸撇开道:「是……西……西尽愁。」
  西尽愁!岳凌楼突然愣住了,放开黎雪道:「你是去名剑门找他的?」
  黎雪道:「你怎么知道啊?」
  岳凌楼反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黎雪道:「不干什么,看看而已。」
  岳凌楼不屑道:「他有什么好看的?」
  黎雪激动地说道:「他好看得不得了呢!头发黑黑的,眼睛亮亮的,鼻梁高高的,嘴角翘翘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受不了黎雪一脸怀春少女的表情,岳凌楼冷冷道:「镇南镖局黎成绎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你……」黎雪正想问岳凌楼怎么知道她爷爷的名字,但岳凌楼却抢先一步说:「你若想见西尽愁,我可以带你去,顺便再看一场好戏……」
  「好戏?」黎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便匆匆地跟了上去问道:「什么好戏啊?」
  岳凌楼道:「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到时候,可不要经受不住打击哦……」
  「不是我跟你吹,能打击到我的事情,从小到大绝对不会超过十件。」
  ◆◇◆◇◆◇◆◇◆◇
  西尽愁虽然和名剑门的人没有什么交情,但作为首席弟子,一年未回名剑门,接风洗尘这种事自然是少不了的,盛情之下,他难免多喝了几杯。待到回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单手一推门扉,门竟是虚掩的,隐约看到房间里有个人影。
  难道走错房间了?西尽愁正欲退出来,却突然清醒了,因为那人影是如此地熟悉。再次抬眼仔细看去,这才确定那人正是岳凌楼。把房门轻轻阖上,西尽愁坐在窗边。良久,才异常平静地问了一句:「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岳凌楼偏头笑笑道:「因为我想你。」
  西尽愁冷冷笑着:「真是难得。」
  岳凌楼勾住西尽愁的脖子,迎向他的双眸:「那么你呢?想我吗?」
  西尽愁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扼住岳凌楼的手腕:「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岳凌楼只是笑,笑得三分魅七分娇,西尽愁怎能敌得住这十分的妖娆,西尽愁自言自语道:「我又被你诱惑了……」
  下一秒,岳凌楼就已经被压制在了地板上。岳凌楼道:「你未免太心急了吧?」
  是啊,怎么能不急,那魂牵梦萦的人现在就在眼前,还说着那种诱人的话语,虽然明知是谎言明知是陷阱,西尽愁却无法再抽身离开了。
  「凌楼,我好爱你……」西尽愁把岳凌楼的脸捧正,他一定要让岳凌楼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句话。岳凌楼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西尽愁的脸,用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也许是听了黎雪的话后才想仔细看看,才发现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岳凌楼如公式般地说道:「我……也爱你。」
  西尽愁的理智被岳凌楼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他开始俯身亲吻着岳凌楼的肩颈……
  房间外,还有一个人的理智也彻底被击溃了。天啦,我仰慕了那么久的西尽愁,竟然,竟然是一个同性恋!虽然我不是歧视同性恋,但是,但是,这个,那个……黎雪的大脑已经完全处于空白状态了,这就是他叫自己看的好戏吗?有没有搞错啊啊啊啊啊啊!
  ◆◇◆◇◆◇◆◇◆◇
  「她已经走了。」西尽愁听到了黎雪踏过灌木丛的声音后说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岳凌楼从地板上爬起来,拉好衣襟,倚靠在窗边。
  西尽愁在黑暗中望着岳凌楼清冷的侧影说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不过,你的嗜好还真特别,这种事情被别人看到会很有趣吗?」
  岳凌楼居然真的冲西尽愁点了点头。
  西尽愁咂了一下嘴,这才起身去关好房门,并靠在门扉上问道:「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要告诉我你是欲火焚身所以想找个男人。」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岳凌楼自嘲一句后接着说道,「明天就是贺峰继任门主的日子了。」
  西尽愁点头道:「我知道。」
  岳凌楼道:「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前门主唐易如果不死,贺峰就无法继位吧?」
  西尽愁道:「你认为是贺峰杀死的唐易?」
  岳凌楼道:「至少唐易的死对贺峰好处最大。但是……唐易却是死在七刃镖之下的……」
  「你不会怀疑是我下的手吧?」西尽愁见岳凌楼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于是接话道,「我干嘛要杀他?」
  岳凌楼道:「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杀耿原修呢?」
  西尽愁不说话,他已经明白岳凌楼的意思了。贺峰想杀唐易,但绝对用不着亲自动手,而是找了一个毫不相关的杀手出面,那么这个杀手又是谁呢?岳凌楼道:「七刃镖在这世上到底有几支?」
  西尽愁想也不想地竖起两根指头。
  岳凌楼问道:「你确定?」
  西尽愁点头。七刃镖是紫星宫所创的,它必须要有两个人才能完成,一人造型一人整型,而两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程序。自从尹昀被逐出紫星宫以后,就再也没有一支新的七刃镖产生了。
  岳凌楼沉默了一阵,突然又问道:「欧阳扬音到底是什么人?」
  西尽愁淡然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一来是为了岳凌楼的安全着想;二来,欧阳扬音是紫星宫的叛徒,西尽愁不说也是为了不让她陷入危险。
  岳凌楼喃喃道:「是啊,知道她身份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那么……」说到这里时,岳凌楼突然顿住了,因为他想到唐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欧阳扬音的身份而被杀的。
  「杀手不会是欧阳扬音的……」西尽愁仿佛猜出了岳凌楼心中所想的事情,兀自说道,「唐易一死,欧阳扬音在天翔门内就站不住脚,她不会笨到自己挖掉自己的根基。」
  唐易刚死的那年,西尽愁回杭州时他就曾怀疑过欧阳扬音,因为她和尹昀同样出自紫星宫,两人联手重新造出一只七刃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就因为欧阳扬音没有理由去摧毁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门主夫人的地位而放弃了这个推断。没想到一年过后,岳凌楼也陷入了和自己当年同样的误区。
  不是西尽愁也不是欧阳扬音,那么唐易到底是谁杀的呢?岳凌楼想不通,他想了一年也没有想出答案。如果真是贺峰幕后主使的那还好,至少明天的登位大典不会出什么意外。但就怕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到时候连贺峰也会成为暗杀的对象。
  「你要问的话都问完了吧?」西尽愁见岳凌楼半天不说话便问了一句。
  岳凌楼这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道:「还有一个问题。」
  西尽愁道:「你说。」
  岳凌楼缓缓说道:「我要怎样才能赢过欧阳扬音?」
  思考了良久,西尽愁终于回答道:「没有办法。你不可能赢她,但却有一个方法兴许可以保你不死。那就是——逃。」

第十章

星月之下,尹珉珉坐在山坡上,双手抱着膝盖,望着远方。欧阳扬音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不忍,于是走近道:「珉珉,我们明天就走吧。」
  「走?去哪?」尹珉珉木讷地问着,眼睛还是转也不转的盯着前方。欧阳扬音的长袖拂过草坪,然后坐在尹珉珉身边说道:「离开杭州,然后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尹珉珉道:「难道杭州很危险吗?不是常有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我不想走。」
  欧阳扬音一把把尹珉珉的头搂住,然后道:「傻孩子,你不走,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西大哥的态度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他……」
  「啊——」尹珉珉突然捂住耳朵尖叫一声道,「你不要再讲了!」
  尹珉珉瞪着欧阳扬音,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突然撇过脸像是怕欧阳扬音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好半天,她才小声地说道:「我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但最近从突然记起我爹临死前说的话……当我听到岳凌楼这个名字时,我就觉得耳熟……原来……原来那是我爹留给西大哥的遗言里……提到的名字……我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
  一旁的欧阳扬音听得有些不明白,问道:「你爹的遗言是什么?」
  尹珉珉低声道:「叫西大哥小心一个叫岳凌楼的人,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小心,而且竟然……爱上了他……竟然……」
  不对,欧阳扬音不明白为什么尹昀会叫西尽愁小心岳凌楼呢?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欧阳扬音道:「你爹他……真是自杀的?」
  尹珉珉点一点头,说道:「我爹自从收到一封信以后就急着找西大哥回云南,但没想到西大哥刚回来,他就……自杀了……」
  欧阳扬音吃一惊道:「你爹有收到信?」
  尹珉珉回头望着欧阳扬音,不明白收到信有什么好奇怪的,说道:「是啊。经常都会有信鸽来给我爹送信的……」
  欧阳扬音道:「珉珉,其实那个一直给你爹送信的人……是我。」
  「是你?」尹珉珉瞪大了双瞳,大声道,「那么是你叫我爹自杀的?」
  欧阳扬音道:「我并没有叫他自杀,也没有告诉他有关岳凌楼的事情。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给你爹送信,是那个人要了尹昀的命。」
  「但是……但是……」尹珉珉不解道,「我爹死了,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处呢?……哦,对了。我爹要西大哥杀耿原修!」
  欧阳扬音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尹珉珉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欧阳扬音道:「我现在只知道,有一个人用尹昀的命请到西尽愁当他的杀手。」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耿原修只是一个商人,但却操纵着天翔门,想脱离耿原修控制的贺峰和荆君祥都有可能起杀心。
  「欧阳姑姑……」尹珉珉小声说道,「我想在离开杭州之前做一件事情。」
  欧阳扬音一听尹珉珉这话知道她是答应离开杭州了,于是微笑着问道:「什么事?」
  尹珉珉字字道:「杀耿原修。」
  欧阳扬音一震,立刻肃颜反对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尹珉珉知道西尽愁答应尹昀杀耿原修是被逼无奈,离开篁竹林这么多日以来,西尽愁一直没有提说要杀耿原修的事情。于是尹珉珉决定亲自动手,也算是完成尹昀的遗愿,这有什么不行的?
  欧阳扬音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从你爹自杀起这个圈套就已经张开了,现在我们连这个设圈套的人是谁,有是什么目的都不知道,我绝对不允许你往这个陷阱里去跳。」
  尹珉珉朝欧阳扬音吼过去道:「那么西大哥呢?他也是在这个圈套里啊!如果他杀了耿原修,那么他不就正中了圈套吗?如果是我动手,也许就可以救西大哥一命!」
  欧阳扬音道:「珉珉,你应该相信你爹!他是不会害西尽愁的!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想法,总之我绝对不同意你插手此事!」
  「我……」尹珉珉好像还有话要说,但当她看见欧阳扬音那一双如野兽般凶狠的目光瞪着自己时,不禁吓得收了口。
  两人僵持了一阵,欧阳扬音叹一口气说道:「放心吧,你西大哥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
  几天之后,杭州天翔门,各路英雄济济一堂。唐易死后一年,天翔门终于又决出了新的门主。贺峰神采奕奕,披着一件深棕色金线镶边的斗篷与前来道贺的武林同道把酒言欢。今日可谓是贺峰最得意的时候,自己最大的障碍荆君祥因为前段时间千鸿一派事件而势力大挫,耿奕不过是依附与自己力量下的小角色,岳凌楼虽然桀骜难驯但毕竟势力不够不能妄动,而耿原修年轻时虽颇有心机难以应付,但现在也不过是个醉心享乐之徒罢了。
  不过,耿原修不除,贺峰始终无法独揽天翔门的大权。为了使天翔门不至于陷入内部混乱,所以杀耿原修一事最好由外人出手。想到这里,贺峰不禁皱眉,西尽愁,你既然已经见到了尹昀,也回到了杭州,但是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忽然,天翔门大门口嘈杂起来,像是来了什么稀客,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贺峰感到奇怪,心想不知是何人,带着手下走过去看看情况。众人见是贺峰,纷纷让开了道。只见四位器宇不凡的男子正悠然向贺峰走去。
  那为首的一人看上去不过三十,下巴瘦削无须,五官配合在一起不但俊朗而且英气十足。贺峰认出了来人正是名剑门的阮浩天,不免感叹道,果然风度翩翩,也难怪当年紫星宫的小公主会盗剑跟他私逃。跟在阮浩天身后的三人,正是西尽愁、赫正龙和夏寂。
  贺峰拱手道:「不知是名剑门阮门主光临大驾,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贺峰话说得倒颇有礼貌,只是眼神里魄力逼人,在他看来天翔门和名剑门素来没什么交往,而这次阮浩天会带着他手下三大高手前来,必定是来生事的。
  那阮浩天当然也知道贺峰心里想的是什么,微笑道:「贺门主言重了。这次我名剑门只是赶来恭贺门主的继位而已。」
  这时,混杂在人群里的黎震用手肘撞了黎雪一下,道:「你看那阮浩天身后的三人,想必其中之一就是西尽愁,你猜是哪个?」
  黎雪当然知道是哪个,因为昨天她才见过西尽愁的,而且还知道他和一个穿着白衣的俊俏少年有那种关系。半夜赶回客栈的黎雪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一夜未眠,所以现在两只眼睛又黑又肿。
  这种情况下,让她哪有闲情去理那个无聊的哥哥,费了好大的劲,黎雪才抬起眼皮说了一个字——「唉~」
  黎震奇怪那个平日里精力充沛的小妹不知怎么变得这么恹答答了,竟然对偶像西尽愁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黎雪又费了好大劲抬起眼皮,回答却还是一个字——「唉~」
  ◆◇◆◇◆◇◆◇◆◇
  客人远道而来,天翔门尽地主之谊,设宴招待这种事情是少不了的。庭院内,早已摆好了几十桌上好的酒菜,就等东西南三大堂主给贺峰敬完酒以后就可以开宴了。
  贺峰站在堂上拱手对堂下的各路豪杰说道:「我贺峰有幸当上天翔门门主,万分感谢各位的到来。今日,我天翔门还有另外一件喜事,就是东堂堂主之位从现在起就由岳凌楼来继任。」
  此语刚落,就见一白衣少年走到堂前,单腿跪拜在贺峰面前双手接过东堂堂主的令牌。黎雪突然双眼一亮,紧紧扼住了黎震的手腕道:「他、他、他……他就是岳凌楼?」
  黎震搞不懂黎雪为啥如此激动,把手指靠在唇边示意她安静一点。黎雪这时的心里怎么平静得了,没想到那个炸毁千鸿一派的岳凌楼竟然就是西尽愁的情人。
  这时,跪拜在地的岳凌楼垂目说道:「属下为恭贺门主继位,特意准备了一份贺礼。」这些程序当然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贺峰当然早就知道岳凌楼口中的贺礼指的就是千鸿一派的玉鸿翎。他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云南千鸿一派从此归于杭州天翔门旗下。
  在岳凌楼一个动作之下,一名青衣的公子走上堂来,双手奉上的自然是千鸿一派的信物。堂下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认得玉鸿翎却认不得这位青衣公子,和千鸿一派有交情的人都觉得此人的面貌和已亡的常桐极为相似,但气质却相差甚远。只有黎雪和黎震认出了此人就是他们失踪的堂哥——常枫。当日常枫不辞而别,今日竟然在天翔门内相逢,还说要送贺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凌楼起身对着堂下的众人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千鸿一派总舵已毁,现在势力分散难以重整。但幸运的是常家却还留有血脉,只要此人出面再凭借天翔门的力量,相信一统千鸿也不是一件难事。」
  众人议论起来,他们都知道常家只有两子,长子常桐已死,次子常枫痴痴呆呆又下落不明。岳凌楼稍稍停顿,等着安静下来后才接着说道:「常桐虽死,但常枫不仅疯病已好,而且还答应奉上玉鸿翎归降天翔门,现在千鸿之事就是我天翔之事。而现在这位公子……」岳凌楼把手向常枫摊了摊又道,「……就是常枫。」
  这时突然听见旁边有人拍案而起,大喊道:「胡说!」
  岳凌楼颦眉扭头望去,那发话之人正是沈重元。岳凌楼挑眼轻蔑地说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吧?」
  沈重元一听这话当然气得不轻,心想你岳凌楼不过刚刚当上堂主而已就敢这么嚣张,以后怎么得了?但这种场合之下他的确不便多说,于是望了望荆君祥。荆君祥起身朝岳凌楼走去,缓缓说道:「岳公子请息怒。我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江湖人尽皆知那常枫是个傻子,现在你说这位神智清晰的公子就是常枫不免让人生疑……」
  岳凌楼朝荆君祥稍一颔首,然后朝众人解释了事情的首尾。然而岳凌楼想不到的是,荆君祥听完后,竟笑道:「岳公子,我们也想请你见一个人……」
  于是荆君祥拍了一下手掌,又一名手持折扇的青衣的公子走上堂来,在常枫身边站定。相同的身段,相同的相貌,除了荆君祥、沈重元和常枰,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岳凌楼更是不解,木讷地说出两个字:「他是……」
  荆君祥高深地笑了起来,对着众人道:「他就是常家失散多年的第三子——常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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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枰?岳凌楼一时竟怔住了,这个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他不知道常家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第三子,实在是太荒谬了。
  岳凌楼压住胸中的怒气对荆君祥说道:「众所周知,常家只有两个儿子,你现在却突然又带出一个人来自称是常家的,这不是更让人奇怪吗?」
  荆君祥笑道:「有什么奇怪的?常夫人可以忍心把自己的二儿子弄成傻子,又为什么不能把三儿子送走呢?况且,看他们两人的相貌如出一辙,就知道是一对兄弟了。如果岳堂主还是不相信的话,倒还可以来一个滴血认亲……」
  见荆君祥信心满满的样子,岳凌楼也不想多争辩什么,刚刚无意中瞥见了贺峰的神色已有些蕴怒,岳凌楼知道如果再来个什么滴血认亲的话,无疑会使今天的典礼越来越混乱,变成闹剧。
  那么就这样承认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是常家的人吗?如果一承认,重建千鸿一派的事自然荆君祥也会借这个常枰插上一脚。岳凌楼正在考虑着,他突然看了常枫一眼,常枫正直直地盯着常枰看,那眼神仿佛就是在看自己的亲人一样。
  岳凌楼这才想起,常枫在疯病好了以后,已往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现在常家的人都死了,如果现在突然又知道还有了一个兄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年岳家被抄家后岳凌楼举目无亲,那时他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亲人陪在自己身边,而现在常枫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想到这里,岳凌楼正眼望着笑得奸邪的荆君祥说道:「经荆堂主提醒,我也想起以前的确听别人说过关于常枰的事情,看来他们应该是兄弟没错。那么,以后重整千鸿一派的事情就由他俩携手完成吧。」
  堂下的众人虽也对这个常枰的来历深感怀疑,但是听到天翔门内两大堂主都已经承认,也就不再多说了。
  堂下混杂在人群里的西尽愁操手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黎雪和黎震更是一脸茫然,他们没想道自己怎么又会多出一个堂哥了呢?而且照这样看来,常枰和常枫两个哥哥像是不久就要重回云南。既然大家都是亲人,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告诉爷爷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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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喧哗了一整日的天翔门终于安静下来,佣人们都在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庭院。今天的继位典礼进行地颇为顺利,只是常枰的出现让众人很是吃了一惊,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在贺峰的命令下,常枰和常枫明日便要赶回云南。而在这之前,岳凌楼必须要弄清楚这个常枰的来历,不然让他和常枫在一起,自己怎么能放心?
  常枰的房间里四个角落分别悬着四盏烛灯,但依然晦暗不清。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常枰本应该熄灯休息了,但他还坐在桌前把玩着他那柄不离手的折扇,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来临。
  突然一点蓝星从窗口打来,直飞向常枰的脖子。常枰瞬时竖起那柄折扇,抵住那一点蓝芒,只听细小的『当』的一声,那蓝星便弹开了。但常枰没想到的是,那蓝星的尾部还系着一根丝线,蓝星虽被弹开,但那线却缠上了扇骨。如果不是这一挡,只怕那丝线缠上的就是常枰的脖子。
  窗外的人用力一扯,那折扇便已自常枰手中飞了出去,常枰追着扇子跳窗而出。其实他知道,那人并不是想杀他,只是测测他的功夫罢了。现在那人夺扇而逃,也只是想让自己跟着去一个地方。常枰紧追着急速前窜的白影,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天翔门,等到那白影停下来的时候,常枰从注意到四周是一片没有人迹的树林。
  岳凌楼正对着常枰,把折扇甩了过去,平静而不失威严地问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通过刚才暗器的试探和轻功,岳凌楼知道这个常枰来头一定不小,不过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心为荆君祥办事呢?
  常枰一把接过折扇,打开了缓缓扇动着说道:「常枰。」
  岳凌楼道:「你不是。」
  常枰不说话,他在等着岳凌楼说话。
  「我不知道荆君祥用什么收买了你,但是无论他给你的是什么,我都可以加倍给你。只要你替我办事。」
  岳凌楼果然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但常枰却回答道:「他什么也没有给我。这世界上好像还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买我。我只是在办我应该办的事罢了。」
  岳凌楼问道:「那你要办的事是什么事呢?」
  常枰眼神幽幽地说道:「大概……和你要办的事情差不多吧……」
  岳凌楼笑道:「你知道我要办什么事?」
  常枰道:「我知道你是岳凌楼。」
  岳凌楼沉声道:「那又怎样?」
  常枰道:「既然你是岳闲的儿子,就一定不会放着你们岳家的怨案不管。」
  岳凌楼一怔,为什么常枰会突然提起十年前的事情,而常枰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常枰缓缓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你的敌人,甚至还可以算是朋友。因为家父与岳前辈是故交,这十年来一直在察花狱火的走私一案,可惜一直没有抓住证据。只要你肯帮忙,扳倒耿原修还你岳家一个青白也不是件难事。」
  岳凌楼不答话,怔怔地望着常枰。
  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这十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想离开天翔门……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走。因为他是复仇者……他要让仇人们都尝到当日他的痛苦。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耿原修,我终于也可以看到你的家破人亡了……
  岳凌楼最后问了一句:「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吗?」
  常枰如变戏法一般摸出一块令牌,丢给岳凌楼后字字说道:「朝廷暗行锦衣卫——洛少轩,奉命调查天翔门走私毒品一案。」
  
滚床单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