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上元节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点燃的,不只是陵宫的苦寒,多少个臆想里的好梦年华也就此焚烧殆尽。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支红烛被点燃,火光是从繁华的边缘蔓延进了皇城里每个人的眼眸中的。
那晚,皇帝震怒,下令若是救不出八贤王,就杀掉所有当天在陵宫当值的太监、侍卫。
后来,有人说,直到浇灭了大火,才救出了八贤王。又有人说,是白衣侍卫冲进火海救出了八贤王。还有人说,好像是庞太师先冲进去护住了八贤王,后有侍卫救出的。宫里的人不约而同的对此事缄口不言,宫外的百姓却传的沸沸扬扬。
虽然经过的版本各有不同,结果倒是肯定的:八贤王被救了出了,但眼睛被灼伤,皇帝特准,去了南方养病。
紧接着,皇帝亲政的消息逐渐取代了人们对那场莫名大火的津津乐道。
“王爷!”
火海里,除了铺天盖地的红,再难分辨出其它。他着的应是杏黄色的王袍,平日里尽显王室尊容,而今却又这样贴和火的外焰,难以找寻。烧灼感愈发强烈,皮肤似乎也开始燃烧一般,变得滚烫起来。越往里走,烟气越重,嗓子已被呛的说不出话来。脚下不停,不能停,也不敢停。身后不断有烧焦的碎木落下,偶尔也会有大块的木柱倾倒。曾经想过很多种死法,最坏不过斩首,却从来没想过会睡在这灰烬里,可笑可笑!眼泪被呛了出来,擦干了还可以继续走,至少心还没被堵死。猛烈地咳嗽着,面前最后一间屋子的门,由于轴承烧断,自己向后垮塌下去,屋内烟尘滚滚,可还是飞奔着,义无反顾的跑了进去,握住那双无论何时,都是冰冷的手时,莫名的心安了,终于找到了!
“王爷,若是真心寻死,就别让老夫寻见。”这一刻才明白,原来都是戴久了面具的人。心下绞痛着能滴出血来,可还是言辞犀利。
“咳咳…咳…太师…德芳有…咳咳…有一事相托…咳咳…”
怀里的人嗓音已哑得几乎分辨不出,兀自将手臂箍的更紧了几分,也算作了回答。
“守好一世河山…”
声音越发微弱,可却清晰的紧,该死的烟气,又把眼泪呛了出来,一滴一滴向下落着,“王爷,咳咳,老夫可是个奸臣,这河山,王爷可得自己守好了,别让老夫勾了去。咳咳!”
抱死了怀里的人,一面答着,一面看向四周,终于还是死心了,根本就是有进无回的路,早该知道的。又觉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死的近一些,下辈子或许也就多些再见的机会。于是心下坦然,喘息也渐渐变得平稳,听着耳边木灵燃烧的声音,握紧了怀里人的手…
庞籍猛的惊醒过来,火里的情形在梦中已不知温习了几遍。身上几处灼伤挤出辛辣的痛意,辗转反侧,再难入眠,索性披衣坐了起来。看着屋外星光灿烂,才知晓今夜少了的,是月光。
火不知是怎样熄灭的,祺瑞发疯般地闯进去时,他是有感觉的,身体被人抽起,反射似的松开了紧紧握住的手,欣慰那手已经温热起来。后来的事,他醒过来时,大概已经知晓了。统儿难得恭恭敬敬奉了茶水过来,而后被告诉八王除了眼睛被灼伤外,并无大碍。于是,暗自后悔当时覆住他身体时,怎么就忘记了眼睛?
思绪又跳转回来,回身看到了满桌的公文,最上面,是一封还未写完的素书,抬手揉了揉眉心,“快三个月了,是该去问问你,到底是夜幕已深还是星光灿烂了。”
四月的江南,风清云柔,温润的气候更是养人。杭州城郊的东北角处,不知何时搬进了一大户人家,每日除有白衣仆人进进出出外,很少再见到些其他模样的人,听人说,这家的主人眼睛受了伤,所以不能外出。时间久了,又有人说,这家的主人可能就是当朝八贤王。于是,言语间不免多了些敬意,东北角也显得格外宁静起来。
时光的小院落里,八王眼睛上缠了一圈白色的药带,安静的坐在躺椅上。自从来了杭州养病,京里的事情便从未再问过什么,偶尔与庞籍的书信,也只是互相给个仍旧平安的安慰。他知道庞籍能做的很好,甚至比他还好。
八王不经意的叹了口气,向后仰了仰头,似乎是想透过那层层白纱,看看远方天空的颜色。
“孙太医今日来过说了些什么么?”八王扭头朝向祺瑞声音传来的方向,平淡的问着。
“回王爷,孙太医说,再过几天就能取下药带了,但看东西还是会不清楚,且不能见强光。”
祺瑞有些心疼的看了看八王,欠身轻声答着。
“唔…”
八王示意祺瑞扶他起来。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暖意,依次抚过八王的发稍,发带追逐着清风的衣袂,延伸向远方。八王突然抬手摘下了眼睛上的白纱,眉目周围因药物侵染有些泛黄,八王紧闭着双眸仰面对日,享受着四个月来第一次阳光的沐浴。
“王爷!”祺瑞言语中透着嗔怒,夹杂着无奈。
“无妨,晚个一天两天再摘不也都一样。”八王笑的轻巧。
几个白衣死士从小径上找来,“顾将军!”,祺瑞抬头看了看八王,正巧遇上八王问询的目光,莞尔一笑道:“王爷,怕是京里又来信了,小人去取。”八王含首默许,祺瑞快步走向来人,果然是一封来自京城的素书,目光看向落款时,却突然停滞了。“顾将军,来人嘱咐,请务必速呈王爷。”,白衣死士拱手说道,祺瑞点了点头,挥手命人退下,拿着信回身走向八王处。
“果真是信么?可是太师有何要事?”八王又坐回了躺椅上,用手指了指祺瑞手中的信笺,示意他打开。
祺瑞单膝跪地,恭敬的将信笺双手呈到八王面前,“王爷,是皇上亲手所写的素书,小人不敢造次。”
八王眉头猛然一蹙,伸手接过,模糊的视线中,依稀可辨落款处写着受益二字,心下一沉,小心拆开了递于祺瑞,“你跪着念吧!”八王心有余而力不足,刚刚拿下药带的眼睛,实在还无法招架。
那一天,八王拿着信,独自坐了很久很久。仿佛在一日之内过尽了春秋冬夏。
一月后,八王反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