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今幽河寨已少有人迹,庭院里枝叶落了满地,也不见有人打扫,显得非常落寞。安静,甚至已经静到可怕的地步,没有人敢在这里大声说话。幽河寨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是由于紫星宫已经把这里当成据点,花狱火之毒又是从这里传播出来的,所以寻常人没事儿不敢涉再足于此;第二,不光幽河寨,就连整个十三寨的人流,都像洪水一般朝青神寨涌去,只为紫星宫昨天提出的那个条件——只能为顺利打捞上寒冰的人解毒。
紫坤依然在熟睡,一直睡到翌日清晨,月摇光和岳凌楼前来拜访。
岳凌楼表明心迹,说愿意留在紫星宫,只希望紫坤救醒常枫。毕竟一年前,紫坤就救过常枫一命,并且现在,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听到这个要求后的紫坤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用一句『我考虑一下』就搪塞过去。
见面不过几分钟,但紫坤却不断说累,想要休息。她在把水寨剩下的杂事,全都交托给月摇光处理后,又重新闭眼躺下。
月摇光和岳凌楼两人疑惑又无奈地对望一眼,只得悄声退出。
随后,月摇光对岳凌楼说:「其实你不该这么心急说要救常枫,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也许你不说出来,她自己就会救醒常枫;但正因为你说了,她才要重新考虑。」
岳凌楼轻轻一笑,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但如果我不留下任何把柄让她抓住,她又怎么会相信自己有能力控制我?相信我会继续留在这里?」
闻言,月摇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点赞成,又问道:「那么你暴露给紫坤的那个弱点,到底算不算是弱点呢?比如说,常枫的命有没有把你锁在紫星宫的价值?」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瞪了月摇光一眼道:「你管得真多!」
「其实我觉得没有。」月摇光断言道,「如果岳凌楼真的是我想象中的岳凌楼,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白白牺牲掉自己——因为他是一种自我保护欲极强的动物。」
话只说到这里,月摇光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望着岳凌楼冷漠的侧脸,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但是岳凌楼却把话题引向了其他地方,「她好像很信任你?不然也不会放心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
而月摇光却摇头道:「其实直到昨天以前,她对我的戒心都很重。她的态度之所以改变,只因为她知道她可以控制我,就像她可以控制水寨一样——现在的我和你一样,都已经离不开花狱火了。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稍稍沉默后,又道,「如果她对我态度转好可以用花狱火来解释,那么她对尹珉珉态度的转变……原因又是什么呢?」
闻言,岳凌楼抬头望着月摇光,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月摇光避开岳凌楼的视线,回头望向紫坤休息的房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尹珉珉的命可能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条,但是你的命却是独一无二的。这句话在当时听来,我没有任何怀疑。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有待商榷。」
岳凌楼神色微变,低头不语。
月摇光轻轻一笑,又道:「如果你的打算是用紫星宫来对付尹珉珉,那么我劝你最好重新考虑一下。慎重行事,小心为妙。不然吃了亏,后悔就来不及了。因为尹珉珉对紫星宫的意义,好像自从那次祭典以后,就有了些微妙的改变……并且,再给你提供一个讯息,她最近经常不经意地说出两个字——觉醒。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要觉醒了?」
从月摇光的笑容中,岳凌楼感觉到一丝嘲讽。
——微妙的改变?觉醒?
回味着这几个字,岳凌楼不再说话。
第四章
翌日,淅川河。
盛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淅川河上波光粼粼,碎金晃动。一艘黑色的木船,船头劈开水面,无声地行驶着。
遵照紫坤的吩咐,月摇光放出了陈凌安,还有唐碧和萧顺,他们将直接被送往青神寨。
只可惜萧辰清已经不知所踪,不然,他们一家四口,便可以得到失去了二十年的东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
令月摇光有些吃惊的是,第一个向他打听萧辰清下落的人不是萧顺,而是唐碧。
月摇光站在甲板上,唐碧从他身后走来,然后问道:「辰清怎么样了?」
自从她进入水寨以来,从来没让萧辰清喊过她一声娘,但在心里,她还是关心着那个孩子的。她以前对萧辰清的冷淡,都只是为了报复萧顺而已,想通过对萧辰清的漠视,给萧顺带来良心的不安和折磨。但骨肉不能相认的痛苦,也同样折磨着她自己。
被月摇光告知萧辰清生死未卜的消息后,唐碧竟掩面哭了起来。
「由始至终,他都是一个牺牲品,我对不起他……」
萧顺走过来,搂住了她的肩膀。而唐碧也出人意料地没有反抗。也许是在被关押的那段日子里,她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去报复一个自己还深深爱恋着的人,那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对人对己,都是。
不过,真正认识到这点所花的时间,却太过漫长。
唐碧靠在萧顺胸口,缓缓抬头,她的容貌依然很美,不过苍白脸颊上透明的泪痕,把她衬得分外憔悴。
突然,她看到了站在三米外的陈凌安,于是轻轻唤了声:「凌安……」并且朝他抬了抬手,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凌安过来……认你的爹……」
闻言,不仅是陈凌安,就连萧顺也愣住了。
而唐碧还是轻轻重复着那句话:「已经二十年了……你终于可以认你的爹了,凌安……」
「住口!」陈凌安突然大吼,「他不是我爹!」
没有被陈凌安的吼声吓到,唐碧神色不乱,只是双眉微蹙,缓缓道:「现在水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的骨肉,你又何必自己骗自己?凌安,我们三人难得相认,为什么你就不能……」
「算了……」萧顺淡淡地打断唐碧的话,把她搂得更紧,「不要逼他。其实,即使只是这样看着凌安长大成人,我也已经心满意足……」
闻言,陈凌安怒气更盛,提高声音道:「我既然姓陈,就是陈家的人。 从今以后,我陈凌安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留下这句话,陈凌安不能忍受地扭头走开。
唐碧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捂住心口,有些喘不过气,刚止住的泪水又泛滥开来。她的身体不断颤抖,喃喃念叨着:「是我作的孽……是我……一切都是我作的孽……」
「碧儿……」萧顺心痛地安慰着她,「等一切事情都安定下来,我们找到辰清,然后离开这里,把我二十年来欠你的东西……全都补偿给你……我们离开水寨,回我们原来的家……然后不问世事,共享天伦。」
闻言,唐碧虽然抬头,但喉咙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揪住心口的手又捏紧了几分。
二十年前,因为陈渐鸿的出现,让萧顺看到一个岔口。
作为一个男人,他选择了水寨前途和事业,却离开稚子爱妻;二十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岔口,他要去走那条他当年放弃的路。
但是,天意总是弄人的,有多少人能得偿所愿?
「如果你们刚才的话没让我听到,也许你们的确可以重新开始。」月摇光的话此时听来颇为残忍。
萧顺和唐碧从他刚才的话里,嗅出了一些异样的讯息。
月摇光轻轻一笑,又道:「其实我早就想到,如果让你们相见,你们必定想要退出水寨这场风波。但是,如果让你们带陈凌安离开水寨,我又怎么回去跟紫星宫交代?要知道,他可是紫星宫的大祭司亲口提出的人选,要和陈商南竞争的。其实这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但最后还是觉得……」
说到这里,月摇光右手突然相上抬起,在他手中,竟捏着一根火绳!
「你!」萧顺抱紧唐碧,后退一步,他已猜出月摇光的打算。
「虽然我也很同情你们,但如果不这么做,就不能激发出你们儿子的潜能,你们也想看着他风光一世,而不是隐居山野吧?机会我已经给了你们,是他自己没有把握这最后的机会,不肯与你们相认。所以,注定要留下永远的遗憾——真的是,很遗憾。」
话的尾音刚刚响起,火绳已经点燃,一点橘红升起,滋滋作响!
火绳一直连到船底,而船底却装满了炸药!
「凌安!」
在火绳即将燃尽的那一瞬间,唐碧推开了萧顺,追着陈凌安的背影而去。
「放心,我会救他的。」
月摇光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听到这句话,但他还是轻轻地说了出来,然后翻身跳下河去。
几乎同一时间,萧顺抓住了唐碧的手腕,想拉着她跳河。
但是——
一切只是一念之差,一念过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艘木船已经化为碎片!火焰从船舱窜起,直冲上天,炽热的火舌几乎要吞噬整片天空。
炸药被引燃的那一瞬间,陈凌安听到了唐碧的呼喊,但他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视野就变成一片漆黑。脚下剧烈地晃动,甲板断裂,碎片迸飞。陈凌安只觉得耳中轰鸣,身体被炽热的气流掀上了半空,随后坠入河中,失去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他平躺的河滩上,月摇光就坐在他的身旁。
淅川河的尽头,是一轮火红的落日,艳丽的晚霞把眼前映得一片血红。恍恍惚惚的,陈凌安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月摇光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望着天边,月摇光淡然道:「如果当时你娘立即跳河,也许她可以生还,但是她却没有,因为生死一瞬的刹那,她想要救你,于是她奔向了你,而不是河;同样,如果当时萧顺立即跳河,他也可以生还,但是他仍然没有,只因为他拉了唐碧一下……」
说到这里,月摇光轻轻摇头,「明明谁都救不了,却还是要救;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其他的人……这个世上,就是有这种笨蛋,而且数量还不少。」
在月摇光说话的时候,陈凌安没有打断他。
甚至月摇光已经停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陈凌安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后来,连月摇光都误以为他又昏迷过去了,于是低头望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陈凌安非常清醒。
他的眼睛大大睁开着,眼中全是那片血红的天空。好半天,终于问道:「谁干的?」
「难道你还想不到?」月摇光轻轻一笑。
陈凌安猛地咬牙,说出一个名字:「陈商南!」
月摇光听候轻轻叹气道:「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做了二十年的兄弟。但是他下起毒手来,却一点情面也不讲。为了阻止你去青神寨,真是不择手段,竟派人炸船……」
「陈商南!」
陈凌安已经没有心情去听月摇光挑拨的话语,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个深恶痛绝的名字,眼中不断流出泪水。他紧紧握住的双拳,指甲已经扎入掌心,甚至淌出血来。
他对着血色的天空咬牙起誓:「陈商南,这一切,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给你!」
第五章
月摇光和陈凌安来到青神寨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也就才一天多的时间而已,青神寨却已经大变样。不同于被火焚后的凄凉,现在的青神寨到处都是涌动的人头。若干队伍轮流巡视着寨子,特别是在一线天寒谭附近,更是层层把守。就算是只蚊子,想飞进去也难。
以月摇光和陈凌安现在的身份,理所当然受到了礼遇。但是,陈商南却始终没有现身,也许他是想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向陈凌安宣战吧。另一方面,因为父母的双双去世,陈凌安的心情也坏到极点。他进寨以后,一直黑着一张脸,谁都不理,闷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月摇光代他处理了。
这么一折腾,当月摇光终于清净下来,想要好好休息时,也已经是黎明时分了。谁知刚往床上一躺,就听见窗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心神一凛,正要起身,就见一个黑影从窗口翻了进来。
「是我。」那黑影窜到月摇光床边,压低了声音说。
从声音听出来人的身份后,月摇光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跟作贼似的。」
「本来就是作贼……」沈开阳眨眨眼睛,叹气道,「这青神寨本应该是我们北极教的地盘,怎么我去了一趟幽河寨回来,就天地大变了。不仅聚满了人,还都是凶神恶煞的那种,叫人看了都心寒。摇光,你现在好歹也是一教之主,怎么……」
沈开阳话只说到一半,就看见月摇光闭了眼倒下又想睡,于是急忙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学着庭阁的样子,板起脸严肃道:「摇光,我们好可怜的,住地方地方都被他们给占了,我们只能找个地牢暂时安身。那里又冷又湿,我实在呆不住了,才出来找你。找了好久,总算把你找到了。反正,你一定要那些人轰走,不然我们就只能像作贼一样……而且还有他们那个小宫主……」
——小宫主?!
月摇光一愣,什么瞌睡都没有了,急忙抓住沈开阳的肩,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小宫主?」
「还能有什么?」沈开阳挥开月摇光的手,撇嘴道,「你应该也认识,就是那个叫尹珉珉的。」
接着,沈开阳又详细把事情经过给月摇光简述了一遍。月摇光这才知道,原来尹珉珉被他们带到了青神寨。于是顾不上疲劳,立即叫沈开阳带路,朝尹珉珉和庭阁所在的那间牢室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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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来了……」
听出月摇光和沈开阳的脚步声,庭阁低声自言自语着。她背靠着阴寒的石壁,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显得非常疲惫。尹珉珉倒在她的脚边,安静地熟睡着。与其说是熟睡,其实更接近于昏迷。
见到尹珉珉平安无事,月摇光也松了一口气,立即令沈开阳和庭阁把她送回幽河寨去。
「你不是说留在青神寨跟作贼似的,现在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幽河寨走一趟,是不是?」月摇光笑着对沈开阳说。
「摇光……」
沈开阳可不像月摇光这么心情好,他轻声说出那两个字后,神情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地望着月摇光的眼睛问道:「摇光,我很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月摇光微微一怔,但却什么都没回答。
僵持了好半天,还是沈开阳认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信你……」说着,便抱起尹珉珉,头也不回地朝牢室外走去。
在他身后,庭阁和月摇光望着他的背影,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
庭阁轻声道:「摇光,其实我也早就想问你了……教主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紫星宫……你为什么会臣服于他们……」
「什么也别问。」
月摇光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只要服从北极剑的主人就行了,因为那个誓约,我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而是那柄剑的——你只要牢牢记住这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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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又过了三天,沈开阳、庭阁、尹珉珉都已经离开青神去了幽河,并且用鸽子送来了一切平安的好消息。但是,月摇光只叫他们安安静静呆在那里,就什么吩咐也没有了。而月摇光自己,却依然留在青神寨。
陈凌安已经来到青神寨,聚集在这里的水寨中人很明显地分为两派。
陈凌安和他的哥哥陈商南,各有一批拥趸。因为关乎生死存亡,两派已经势成水火,彼此仇视。紫星宫给出的期限是十天,十天之内,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控制花狱火之毒的药物。但是,十天过后,一切都是未知数了。
虽然月摇光抢先一步杀了唐碧和萧顺,但即使月摇光不出面,陈商南也会安排杀手夺走他们的性命。但和月摇光不同的是,陈商南的狩猎目标不仅仅是唐碧和萧顺而已,还包括陈凌安在内。
这三天里,陈凌安表面虽然过得平静,但陈商南暗中派出取他性命的杀手,却不下数十名。奇怪的是,这些人当中竟无一人成功复命。渐渐,陈商南也觉得事情古怪。
「又失败了?」
房间内,陈商南一人独坐,气恼地拍了一下桌子。
不久前,他刚收到消息,说是寨内又新发现了一具尸体。根据通报者对尸体的描述,他猜出那死者正是自己派出的杀手。
这短短三天,莫名其妙的尸体层出不穷,但却始终追查不出凶手。
虽然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但陈商南心里却非常明白,那些死者都是自己派出的杀手。很明显,有什么人在暗中保护着陈凌安。而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人,则是自己最要小心的敌人。
另一方面,因为追查不出凶手,难免有人对此胡乱臆测。不久前,同样的事情在幽河寨也出现过,也是莫名其妙地失踪和死亡,也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真凶。所以,人们自然而然地把现在青神寨发生的怪事,和幽河寨联系起来,说那是同一神秘人物所为。
但事实上,幽河寨的那些命案,是欧阳扬音所为。但现在,青神寨的这些命案,凶手却另有其人——
此时此刻,这位凶手已经来到陈商南的身后。
他的脚步很轻,轻到陈商南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柄短刀,刀锋清亮,寒光毕现。他缓缓朝陈商南靠近,手中的刀刃正轻轻向上抬起。
就在这个时候,陈商南突然转头,来人一刀刺下!
陈商南头一偏,刀锋贴着陈商南的脖子刺入木桌!
「来人啊——」
陈商南大叫着。他意外地躲过了刚才致命的一击,现在早已吓得脸色发青。但来人却锐势不减,抽刀又欲猛砍而去!
但这次,他没有成功。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已经冲进屋来。混乱中,他的手腕却被一枚暗器打中,只听『锵』的一声,兵刃坠地。失去武器,知道难敌众人,他翻身跃出窗外逃走。
「追,一定着捉住他!」
陈商南冲到窗口,指着那个在黑夜中穿梭的影子大嚷着。
——萧辰清,他是萧辰清!
虽然只是一瞬间,陈商南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绝对是那个人,他不但逃离了地牢,还从幽河来到青神。而那些派去刺杀陈凌安的杀手,之所以不能复命,一定就是因为有萧辰清暗中保护着陈凌安——他的血亲,他唯一的弟弟。
第六章
「现在青神寨的情况可真是一团乱……」
岳凌楼轻啜一口香茗,意味深长地睨了陈晓卿一眼。
月摇光和陈凌安离开幽河寨已经过了整整五天,这五天里,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先是唐碧和萧顺的猝死,再是青神寨层出不穷的神秘尸体,陈凌安和陈商南都被刺客袭击过,就连萧辰清也在被通缉。
「和青神寨比起来,幽河这边可就清静多了。」
岳凌楼抬眼微微一笑,陈晓卿被他看得别别扭扭的,忍不住问道:「你就为了给我说这些?」
今天一大早,岳凌楼就敲开了陈晓卿的房门。陈晓卿做梦也想不到,岳凌楼会找上他来。现在的岳凌楼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留在紫坤身边,在外人看来,几乎已经代替月摇光,成为了紫坤的心腹。不仅是幽河寨的人,就连紫星宫,也对他礼让有佳。
这样的岳凌楼突然造访,是否说明紫星宫已经注意到自己?陈晓卿有些猜不透。
这时,岳凌楼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青神寨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意料中的事。毕竟一山难容二虎,陈商南和陈凌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恨不得把对方咬死。紫星宫又偏偏把这两只老虎关在一起,当然会不得安宁。」
闻言,陈晓卿的脸色阴沉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紫星宫是有意在挑起水寨的内乱。陈商南和陈凌安,两个都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他不忍心看到他们自相残杀,也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死亡。
「其实,眼下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放水寨暂时安宁下来,不过就是需要你的帮忙,二公子。」岳凌楼放下茶盏,正色道。
「我的帮忙?」陈晓卿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岳凌楼点点头,抿嘴一笑道:「我要你帮我唤醒——第三只老虎!」
「第三只?」陈晓卿听不明白。
「没错。」岳凌楼道,「虽然一山不容二虎,但如果出现第三只老虎呢?所有人都怕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第三者的插入,也许会让现在青神寨的局势稍稍缓和。毕竟,大家都想去当那个最后得利的渔翁。」
「可是……」陈晓卿没有跟上岳凌楼的思路,「到哪里去找第三只老虎?」
「我还记得紫巽死去的那天晚上,一个人对我说了这样一段话:就算紫星宫因此仇恨十三寨、要报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要寻仇,水寨不会躲,也不会把错误全都推到一个外人身上。紫星宫和十三寨的仗,迟早要打。与其拖拖拉拉细雨绵绵,不如来场暴风骤雨的痛快……」
岳凌楼的话才说到这里,陈晓卿的脸色就已起了明显的变化。因为岳凌楼刚刚说出的那一段话,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说的!
岳凌楼轻轻一笑道:「你还真不是普通的没有觉悟,二公子,难道你就不是陈渐鸿的儿子?既然陈凌安和陈商南有资格当总寨主,难道你就没有?我一直相信,能说出那种话的二公子,一定也是一只老虎,不过还没有醒来而已。」
「什么!你是要我……」陈晓卿吓得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团团转,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警惕得问道,「这都是紫星宫的意思?」
「不是。」岳凌楼毫不犹豫地否定,微笑道,「这都是我的意思。不过,紫星宫也同意了,毕竟多一股力量竞争,也许可以更早完成任务呢,是不是?」
「但是……」陈晓卿紧紧皱眉。
「你怕什么,还有我呢。」岳凌楼被他惊慌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就像陈凌安有紫星宫的支持,陈商南有十三寨的支持一样。你有了我,也就有了……」稍稍一顿,突然眼神一凛,字字清晰地说出三个字,「——天翔门。」
◆◇◆◇◆◇◆◇◆◇
天翔门即将进入水寨的消息,三天以后传遍了整个水寨。
而在这之前,岳凌楼和陈晓卿已经由幽河赶到了青神寨。陈晓卿以二公子的身份,作为第三支力量,加入到打捞寒冰的任务。
陈晓卿按照岳凌楼说的那样,并没有和陈凌安和陈商南任何一方亲近,让两派人马都摸不清他到底是敌是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陈晓卿从小和陈凌安一起被唐碧抚养长大,所以他们两人的关系,自然比跟陈商南要亲近一些。所以,陈晓卿的到来,令陈商南一派如临大敌。
天翔门的船已经开到幽河镇下游,不久前才刚放出飞鸽传来消息,请求水寨打通水道,拆去水阵机关,好让天翔门的船队进入水寨。短信的下方,署名是荆希唯,也就是天翔门前西堂堂主荆君祥的独子。
自一年前,天翔门内乱以后,原本南堂堂主耿奕下落不明,而南堂海运方面的事务,已经转由门主贺峰代管。但现在叩关十三寨的这只庞大的船队,领队人却不是贺峰的手下,而是处于对立面的荆希唯,不免令人心生疑惑。
其实这之中的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岳凌楼最初取得联系的人,是荆家,而不是贺家而已。
所以,荆希唯以天翔镖局的立场向贺峰借船,然后领队前来水寨。贺峰虽然同意,但同时,也派出自己的手下跟随船队进入四川。现在的岳凌楼还没有想到,这次贺峰派出的这名手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熟人——江城。
「人是你引进来的吧!」
得知消息的月摇光冲进了岳凌楼的房间,不顾形象地大吼起来。
天翔门的突然入局,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月摇光做梦也不会想到,岳凌楼会把天翔门也引入水寨的这场争端。虽说自耿家没落以后,天翔门已不再拥有以前只手遮天的势力,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翔门的残存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
面对怒火中烧的月摇光,岳凌楼倒是平静得难以想象。只见他为月摇光斟了一杯茶,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人的确是我引进来的,不过你不用这么激动。因为天翔门这次前来水寨,只是以商队的立场,而不是以江湖门派的立场。他们来水寨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做一笔生意而已。」
「做生意?」月摇光半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岳凌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错。」岳凌楼点点头,轻轻一笑,却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如果我没记错日子,水寨和紫星宫的十日期限,也快到了。但是,打捞寒冰的任务却丝毫没有进展。原因是因为潭水太冷,根本无法潜入,更别提打捞。」
「这些我都知道。」月摇光愤愤地说。
其实由始至终,亲眼见过那块悬浮在潭水之中寒冰的人,只有月摇光一个。祭典那天,潭水突然诡异地升温,并且一度沸腾,也正因为如此,月摇光才能够成功见到寒冰。但那之后,潭水却又像往常一样,冰寒彻骨,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
「既然你知道了,怎么不想想其他办法?」
岳凌楼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月摇光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好好看着就行了。」
岳凌楼阴沉地一笑,用手指拈起一些粉末,放入茶盏之中。月摇光面露疑色,把注意力集中到那盏茶水之中。随着岳凌楼缓缓把粉末加入茶水,月摇光的脸色也起了变化。由最初的不信任,到疑惑,再到最后的惊异!
他瞪着茶水的眼睛瞬间睁大,因为他看见那些先前还沉在杯子底部的茶叶,慢慢浮了起来!并且随着加入粉末量的增多,浮起的茶叶也在慢慢增多。最后,所有的茶叶都浮到了水面上!
月摇光盯着那些粉末,惊道:「这到底是什么!」
岳凌楼轻轻一笑,「其实这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你尝尝不就知道了,这可是你从小吃到大的东西。」
说着,岳凌楼自己先用指尖蘸了一点粉末,舔了舔,给月摇光做示范。月摇光先是一脸狐疑,后又学着岳凌楼的样子,尝了一点那些粉末。就在舌尖碰触到那些粉末的时候,月摇光的脸色大变——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岳凌楼道:「既然无法潜入潭水,那么只能用另一个办法,就是——让寒冰自己浮起来!」
月摇光沉默了一会儿,盯着那些粉末,终于低声道:「所以要用——盐。」
「没错。」岳凌楼笑道,「这次天翔门来水寨做的生意,就是这笔海盐的生意。他们的船上,可是装满了海盐的,如果把那些海盐全部倾入潭中,你说,那块寒冰有没有可能像这些茶叶一样,自己浮起来呢?」
被这么一问,月摇光不再说话。不得不承认的是,岳凌楼的办法并非不可行。但是,如果照岳凌楼的意思拆除水寨机关,放天翔门入寨,那么——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月摇光不敢想象,他摇着头,逼视着岳凌楼道:「你引入天翔门的目的,觉得不会这么单纯!」
「单纯的事是我做的吗?」岳凌楼觉得月摇光在说废话,「月摇光,其实这都是你告诉我的。你说如果我想用紫星宫来对付尹珉珉,还需要重新考虑,因为尹珉珉对紫星宫的意义,已经有所改变。所以,我重新考虑之后觉得,既然紫星宫不能用,我只用寻找其他力量,而现在我能找到的力量——就只有天翔门了。」
月摇光不禁皱眉,看来岳凌楼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尹珉珉为敌。他低声道:「岳凌楼,我只奉劝你一句,你不要引火自焚。」
「多谢关心。」岳凌楼阴森地一笑,「不过说到被焚,我已经被尹珉珉烧过一次,在淅川河上,差点连命都丢了。这个仇,我一直记得,并且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讨回来……」
第七章
我们再把十三寨和紫星宫交锋的整件事,从头到尾疏理一下:大概两个月前,先由紫星宫向十三寨提出借看地图的要求,意在证实他们要找的寒冰就在水寨之内。但水寨为求安宁,由总寨主陈渐鸿率领亲卫二百余名前往云南平安镇,想借平安楼的力量守住地图。
四月,西楼在云南日红岭重逢。不久,因为常枫的出现,陈渐鸿临终的托付,和欧阳扬音以花狱火为威胁,他们两人也被卷入这场风波。中途种种事故,实际上,他们真正踏上水寨的土地,已经是五月末的事情了。
随后,水寨局势数度变化:
先是因为欧阳扬音散播的香醰红疫病流传,唐碧趁机焚毁青神寨,铲除了天地啸龙的势力。而后,紫星护法紫巽被萧辰清和岳凌楼设计所杀,尹珉珉也受到牵连。一为自保,二为复仇,她和陈凌安订下婚约,几日后紫星宫的入寨,更加巩固了她在水寨的地位。不久,陈凌安摆脱唐碧的控制,关押萧辰清入狱,陈商南的势力被压制。
但是,随着陈凌安身世之谜的揭晓,他一度被陈商南推翻,但不久之后,又在月摇光的支持下,重新站在陈商南的面前,并且背负了双亲的不共戴天之仇。另一方面,岳凌楼也拉拢陈晓卿,主动加入到陈家兄弟的争端之中。
而现在,随着天翔门的到来,所有人都有了背水一战的觉悟。
——时间已是六月末。
◆◇◆◇◆◇◆◇◆◇
离紫星宫定下的最后期限仅剩两天,水寨所有人脸上都失去了笑容。而岳凌楼所提出的那个『海盐浮冰』的办法,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兴趣——也许,天翔门的那几船海盐,真的就是水寨最后的希望了。
赞成拆除水阵,放天翔门入寨的人越来越多。渐渐,陈商南也开始动摇,主动和天翔门取得联系。另一方面,月摇光也开始鼓动陈凌安跟天翔门交涉,购买那一批海盐。但是作为第三支势力的陈晓卿一派,却相对安静。
虽然天翔门和岳凌楼之间的关系,众人皆知。但是一年前耿原修的死,真凶尚未查明,所以这笔账,名义上还是记在岳凌楼头上的。这样一来,天翔门的到来,是否早已和岳凌楼密约好了,依旧是个未知数。
在重重的猜忌中,每个人都小心行事,直到第九天的正午,由天翔门放出的一只信鸽,送来了最新的消息,才把整件事件的焦点,由『海盐将卖给谁』转移到『谁能先放天翔入寨』这一点上来。
因为荆希唯已经明确表态,天翔将与最先开通河道,放天翔入寨的人合作。
听到消息以后,陈晓卿奇怪地问岳凌楼道:「原来天翔门不是和你联手的啊?」
岳凌楼笑道:「我只是告诉天翔门,水寨这边有一笔不错的生意,问他们过不过来做而已,至于他们想跟谁去做,就是天翔门自己作主了。」
「你不是和他们很熟么?」陈晓卿眨眨眼睛。
「如果天翔门南堂的堂主还是耿奕的话,我当然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把海盐卖给你,但是现在,我和荆希唯又不熟……」微微一顿,岳凌楼严肃道,「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我们比起陈凌安和陈商南,没有半点优势,只能凭实力打通河道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打开河道?」陈晓卿问道。
「如果只是几艘小船,只要有人领路,进入水寨不成问题,所以当日紫星宫可以顺利入寨。但如果对方是体积和数量都很庞大的船队,想要入寨,就必须要拆除水阵的机关,不然船行不到一半,必定会被困死河中。所以,打通河道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水阵地图的下落。只要找到地图,河道机关顷刻就能打开。」
「那么地图,我们要怎么去找?」陈晓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岳凌楼却笑道:「其实根本不用我们去找,你不妨多去陈凌安那里走走,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哦。」
「意外的收获?」陈晓卿搔搔下巴,嘀咕道,「奇怪了,你前几天不是哪儿都不准我去吗?怎么现在却突然放我去找凌安?」
岳凌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神秘地一笑,就把话题引向其他地方,「你不是一直担心他的安全吗?现在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两天,陈商南那边必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会使出什么极端措施来也说不定。所以,我就起个好心,让你去凌安那里,好好保护你的宝贝弟弟。」
「就这么简单?」陈晓卿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
岳凌楼虽然点头,但却在心里小声补充了一句:才怪!
大部分人都认为地图已经失踪,或者被紫星宫窃取。但他们却不知道,那张被陈渐鸿带出水寨的地图却是被唐碧掉包的。唐碧已死,知道地图下落的人,也只剩下一个,就是唐碧曾经的心腹,也是她的亲身骨肉,长子——萧辰清。
但是除了萧辰清,当今水寨,知道地图被掉包这件事的人,却还有岳凌楼一个。
当日在云南平安别楼,岳凌楼见过陈渐鸿的那张地图。后来,他和月摇光被困水蛇阵,被告之他所看到的地图内容和水寨实际不符。那个时候的岳凌楼,就隐隐察觉到地图已被掉包一事。
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两个,一是唐碧,二是陈商南。
但如果真正的地图在陈商南手上,他应该早就下令破除水阵了。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地图是被唐碧掉包的。这件事唐碧不会自己去做,而她信得过的人,只有萧辰清。作为亲兄弟,萧辰清理所当然站在陈凌安这边。
如果萧辰清取回地图,必定交给陈凌安。
而岳凌楼要做的,就是从陈凌安手中,把地图夺过来而已。这也正是他让陈晓卿接近陈凌安的真正目的。
◆◇◆◇◆◇◆◇◆◇
萧辰清找到陈凌安,是在当天晚上。
他因为行刺陈商南失败,依旧是被通缉之身。就像岳凌楼猜测的那样,他冒险出现在陈凌安面前,只为把一件东西交给陈凌安。那是岳凌楼和陈商南都想得到的东西,也是陈凌安做梦也想不到会由萧辰清交给他的东西——水阵地图。
所以,见到萧辰清的陈凌安,态度却极为冷漠,只轻轻哼了声:「怎么是你?」
「凌安!」
萧辰清阖门而入,快步上前,把一卷用细绳扎好的皮册塞到陈凌安手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虚掩的房门却被突然推开!
陈凌安和萧辰清齐齐回头,他们看到了——陈晓卿。
第八章
「哥!」
陈凌安惊叫一声,萧辰清早已越窗逃走。
夜晚昏暗的光线中,萧辰清又是一身黑衣,所以陈晓卿一时竟没能认出他来,先入为主地认为那黑衣人对陈凌安不怀好心,不顾一切地拔剑上前,但却被陈凌安拦住。连陈凌安自己也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不是应该很讨厌萧辰清的吗?为什么却在下意识地帮助他逃跑?
「凌安?」
见陈凌安有些发呆,陈晓卿摇了摇他的胳膊。陈凌安这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二哥,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的安全。」
陈晓卿轻轻一笑,收剑回鞘,搬了张椅子正想坐下,却突然发现地上的那卷皮册,刚要捡起,却被陈凌安抢先一步,拾了起来。借着薄薄的烛火,陈凌安面露疑色,不禁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陈晓卿和陈凌安同时朝门边望去。房门敞开着,所以来人已经站在门口,而敲门只是为了吸引注意而已。
「刚才那人是萧辰清吧?」岳凌楼一口道出黑衣人的身份,令陈凌安微微发怵。
既然是萧辰清,那么他送来的东西,必定是水阵地图了。岳凌楼心中已有了九成的把握,踱进屋内,走近陈凌安,右手摊开,非常有礼貌地微微一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叫陈凌安把皮册交给他。
陈凌安望了陈晓卿一眼,陈晓卿冲他点点头。看在陈晓卿的面子上,陈凌安才乖乖把皮册交到岳凌楼手上。岳凌楼解开细绳,把皮纸在桌上铺开,借着烛光,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皮纸上绘制的那些复杂线条上。
倒抽的冷气的声音在阒静的房间中响起,陈凌安和陈晓卿同时惊道:「这难道就是……」
「地图!」岳凌楼接下他们的话,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
——果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岳凌楼迅速地把地图合上,往陈凌安手里一塞道,「立刻传令下去,集合手下所有人,准备拆除水阵机关,迎天翔门入寨!」
「什么?!」陈凌安大惊,这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见状,岳凌楼板起脸道:「怎么?你还以为时间很多么?这已经是第九天了,我们只剩最后一天的时间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即使要发号施令,也应该由陈凌安作主吧?
正因为如此,陈凌安的眼神颇有怨恨。
然而岳凌楼却没有那个闲工夫理他,对陈晓卿笑道:「二公子,我们也该立刻去准备一下了,好跟凌安少爷一起迎接天翔门的贵客。」说着就要出门。
「你们也去?」「我们也去?」
陈凌安和陈晓卿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已经走到门口的岳凌楼只好回过头来,扬扬眉道:「当然是一起去。所谓『见者有份』,地图可是你们两个同时看到的。并且,你们不是亲兄弟么?既然是兄弟还分那么多彼此干什么?」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陈凌安和陈晓卿的头脑还有些混乱,事情的发展对他们来说,的确有些突然。好一会儿,陈晓卿才恢复过来,拍拍陈凌安的肩膀,笑道:「是啊,说的不错,是兄弟还分那么多彼此做什么?凌安,二哥一定帮你。」
也许陈晓卿自己并没有察觉,其实他的话,已经在不经意之间狠狠刺痛了陈凌安的心。
——兄弟?!
一想到这两个字,陈凌安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现在全水寨的人都知道他陈凌安只是个孽种,根本没有陈家一点血脉。而这样的他,居然还能被陈晓卿当成兄弟?陈凌安心里酸得难受。
◆◇◆◇◆◇◆◇◆◇
一来时间的确紧迫,二来岳凌楼行动的确迅速。所以大概半个时辰以后,陈凌安和陈晓卿两派人马都已整装待发。几艘乌黑的高桅船泊在渡口,主船上载着陈凌安、陈晓卿、月摇光还有岳凌楼。而萧辰清送来的那张地图,则被挂在舱室内。
陈凌安一声令下,船队就这样驶入淅川河中。
这次行动岳凌楼和陈晓卿也跟来了,月摇光对此大为不满,没有少给陈凌安脸色看。但气归气,却想不出可以把岳凌楼撵下船的办法,只能气闷地让他们跟着。安慰自己道:反正人多好办事,有了陈晓卿一行人的加入,拆除机关的工作,应该会提早完成吧?等河道畅通无阻以后,在想办法甩掉他们也不迟。
这么想的月摇光,终于同意让岳凌楼上船。
然而,抱着这种『人多好办事,过了河就拆桥』这种想法的人,又何止月摇光一个。其实岳凌楼打的也是这个小算盘。等水阵机关解除,河道畅通以后,就要看月摇光和岳凌楼两个人,他们谁先甩得掉谁,谁又先跟天翔门的船队碰头了。
夜已很深,但淅川河上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岳凌楼站在船头,望着眼前水寨繁忙劳作的景象。如果继续保持这种进度,应该不到天明,河道就能畅通无阻。思及此,嘴角露出微笑,转身回到船舱。
谁料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力量拉入房中!
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岳凌楼已被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到墙边。本想挣扎,但对方传来的气息却是如此熟悉。当岳凌楼终于察觉到来人的身份时,脑中竟出现片刻的空白。
西尽愁还在靠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上去有种奇异的光芒在闪烁。
「跟我走。」只有三个简明扼要的字,说完就强硬拉过岳凌楼的手。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岳凌楼对他的回答却是一柄抵住他喉咙的锋利匕首。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会留在这里,直到看到尹珉珉的死期。」岳凌楼明确地告诉他,「如果你也留在这里,只会看到两种结果:一、我被尹珉珉所杀;二、尹珉珉被我所杀。我这样告诉你,难道你还不懂?」
西尽愁却固执地回答他:「尹珉珉不能死,当然,你也不能——我只知道这个。」
闻言,岳凌楼放下刀,笑了起来,「这不可能。」
「这是可能的。」说着再次拉住了岳凌楼的手,「只要我们离开这里,这一切就是可能的!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我不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岳凌楼猛地挥开西尽愁的手,不知不觉吼声大了起来,「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废人而已!只能寻求安宁。但我不是,我还很多事情要办!一切也才刚刚开始!我已经置身事中,再也不能退出了!」
岳凌楼有些疯狂的发言,令西尽愁微微怔住——岳凌楼很少处于这种濒临失去理智的边缘。也许他话中的一部分并没错,失去右臂的自己,的确不可能变回以前的自己。但是——
「即使已经是废人的我,也有很多想办的事情。」
西尽愁轻轻抬起岳凌楼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对方越来越瘦削的下巴,然后俯身下去,覆盖住那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
「我还想爱你,还想和你在一起,想你平安,想你幸福,想得到属于我们的安宁,想一个世外桃源,想一个白头偕老……」很揪心的声音在问,「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岳凌楼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在西尽愁吻下来的那一刻,他竟不敢呼吸——即使对方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决裂的人,即使对方的很多做法让自己不能容忍。但为什么在那一刻……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却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岳凌楼还是爱着西尽愁的吧?」
西尽愁轻声问道,手指攀上对方的后脑,插入热热的发根之间,「因为岳凌楼爱着西尽愁,并且已经爱到不能原谅的地步,所以才会这么恨他——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
第九章
岳凌楼慌张地低下了头,他恨自己没有直视西尽愁的勇气。深吸一口气,这才让抖个不停的身体稍稍平息,「如果……」清亮的声音向西尽愁发问,「如果我杀了尹珉珉,你是否还会对我说这些话?」
闻言,西尽愁的动作蓦然一滞,但还不及回话,岳凌楼就苦笑起来,「果然,你不会。因为尹珉珉是你带出黄泉巷的,所以你就要对她负责到底?——我知道你想说这个。」
「你真的不能原谅她?」每次问题一转到尹珉珉身上,西尽愁就格外头疼。
岳凌楼明确答复:「不能。」
「她只有十七岁,什么都不懂……」
「我呢?」岳凌楼打断西尽愁的话,「你以为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吗?我也十七而已!年龄不是值得原谅的借口!」
岳凌楼如此抵触,令西尽愁头痛欲裂,「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娘是谁,十六岁时,父亲也离她而去。对她来说,只剩下我这个唯一有些亲近的人而已。如果我再丢下她不管,就真的……」
「你真的是太有同情心了。」
岳凌楼苦涩地一笑,再次截断西尽愁的话,用无比冷静的声音说道:「我失去双亲是在六岁,比她早了整整十年。我第一次被迫与男人发生关系是在十岁,但尹珉珉现在却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婚约,有个陈凌安心甘情愿地养她一辈子。如果你真那么有同情心,为什么不来同情我?为什么一遍一遍地叫我原谅她,而不去指责她所做的一切?你说她除了你以外一无所有,那么我呢?你以为我拥有很多么?」
西尽愁被岳凌楼问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岳凌楼推开西尽愁的身体,朝房间中央走去,「岳凌楼就是岳凌楼,不会为了什么人去改变什么,也不会为了什么人去原谅,或者包容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有人看我不顺眼,想骑到我的脖子上来,我就会让她摔得很惨,并且永无翻身之日!」
岳凌楼话只说到这里,就被西尽愁从身后抱住。对方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冰冷的额头枕在他的肩上。西尽愁紧紧闭着眼睛,他的声音无可掩饰地颤抖着,「不要再说了……我好怕你说这些话,怕你变回以前那样……」
「西尽愁,你好好看着我。」岳凌楼转过身,捧起了西尽愁的脸,慢慢靠近着,然后告诉他,「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变过,真的,从来都没有。」
岳凌楼靠得过近的脸,给西尽愁带来阵阵晕眩。
——他的确没有变。或者应该说,他变过,不过又变回去了。
西尽愁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此时此刻岳凌楼的眼神,就像一年前的一样。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是危险和魅惑化身。他的一颦一笑之间,都有着深藏不露的心机,他是一个把自己埋得很深的人。
「你的心跳加快了……」
尾音轻轻扬起,有种调情的味道。岳凌楼的舌尖从西尽愁的脖子上掠过,右手抚上对方的胸膛,隔着衣物挑逗着胸前的乳珠。就连身体也贴了上去,用腿部磨蹭对方的两腿之间。西尽愁被惊得后退一步,不料岳凌楼却压了下来。两人叠在一起,倒在地板上。
岳凌楼的长发随着这个倒下的动作,瞬间披散,从他的肩膀搭下,一直拖延到地板。被对方头发遮住视线的西尽愁,看不清岳凌楼此时的表情。不给西尽愁翻身的机会,岳凌楼已经咬住了他的下唇,舌尖几乎在同一时间探入口腔,吮吸起来。
炙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传递,身体也开始产生变化。西尽愁用左手紧紧抱住了岳凌楼,岳凌楼也开始亲吻他的喉咙。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直到西尽愁略显迷乱的眼神在一瞬间清醒!
——这一瞬间的清醒来自岳凌楼的一声轻笑。
轻笑过后,他的手指在西尽愁的脖子上狠狠戳了一下,然后俯到对方的耳边,柔声道:「一年前的刘辰一就是这样死的。当时我们也在接吻,我用一根毒针戳穿了他的脖子,然后削下他的头,交给了他的叔父刘以伯。其实刚才,我也可以那样对你,把你的头交给尹珉珉,她一定会哭疯过去吧?」
说着,岳凌楼就想起身,不料却被西尽愁一把拽回怀里,紧紧抱住。
即使听到他刚才的那一番话,西尽愁依然可以笑着对他说:「想不到时隔一年,你还是这么厉害。就算刘辰一还活着,在那么热情的攻击之下,恐怕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岳凌楼冷笑道:「过奖了,不过很久没做这种事,技巧难免有点生疏。」
「你现在的谦虚是不是在掩饰什么?」西尽愁为岳凌楼把头发掖到耳后,温柔地望着他略显僵硬的表情,缓缓道,「就像刚才你自己所说的,你可以像对刘辰一那样对我。但是你没有。这是否说明岳凌楼和一年前不一样了,或者说,我和刘辰一是不一样?」
岳凌楼如被冰霜,脸色瞬间垮下,冷言道:「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我没有毒针而已。不然,西尽愁,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不要再说爱我,不要再来找我,不然——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拉好衣服,岳凌楼站了起来,瞪了躺在地上的西尽愁一眼道,「西尽愁,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
——最后的忠告?
有那么几秒钟,西尽愁的脑海里只有这五个字在不断回响。记忆因此变得有些混乱,类似的忠告,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听过。
云南,那是西尽愁刚遇上岳凌楼不久,并亲眼目睹他挑拨起千鸿一派常家灭门事端的时候。
在出常府不远的荒径,没有花草只有黄泥的路上,炎炎夏日的阳光,让一切都变得明亮耀眼。然后在那一片宛若梦幻的白光之中,岳凌楼回头望着他,然后笑着问他:「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赌你会爱上我?而赌注就是——你顶上的人头。」
——这场赌局,无论输赢,都将是一场劫难。
西尽愁很想嘲笑自己,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去试;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认识岳凌楼,不应该从湖边把他救起,不应该和他一次次的分离和重逢。
「岳凌楼。」
在岳凌楼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西尽愁及时叫住了他,从很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告诉他,「我还是爱你。」
岳凌楼停住了,但却没有回头,他的背影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孤傲。
西尽愁也站了起来,用更加明确的话,对他说:「我既然敢说爱你,就早有觉悟。就算我会因此而死,也心甘情愿。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是一场赌命的游戏。岳凌楼依然是可以做岳凌楼,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西尽愁也是西尽愁,也有对别人做过的承诺,也有不得不保护的人,和不想失去的东西。但是,即使岳凌楼想做的事,和西尽愁想保护的人,产生了冲突,我依然相信——我可以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我说爱你,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是真心的。」
岳凌楼终于回头,「即使我杀了尹珉珉?」
西尽愁坚定地告诉他,「尹珉珉不会死,你若动她,我必定出手相助。」
得到这个回答的岳凌楼『哐啷』一声甩上了门。西尽愁被关在舱内,岳凌楼背靠门板,全身的力气瞬间松懈下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过,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气闷过。
那个人,一方面口口声声说爱着自己,另一方面又信誓旦旦要保护尹珉珉,与自己为敌?!
岳凌楼深吸一口气,正要离开,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人正依在船栏上,面朝河水,望着黑漆漆的远方。从背影就可以判断出来——那是月摇光。
「你在这听了多久?」岳凌楼走到月摇光身后,没好气地问道。
月摇光依然看着河水,没有回头,「基本上可以说是——从头听到尾了。」
「你!」岳凌楼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月摇光倒是气定神闲,「如果你没发现我在这里,我还可以理解。但是西尽愁,我觉得他根本就是知道我在,却要故意说给我听。」
「他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岳凌楼恨恨道。
「也许吧。」月摇光转身面向岳凌楼,笑道,「但如果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不亲自表态,未免说不过去。」
「表态?」
火冒三丈的岳凌楼,哪有闲情听他废话,但月摇光说起话来,还是慢悠悠的,「西尽愁无法丢下尹珉珉不管,但是我却可以。在你和尹珉珉之间,我绝对帮你。不仅是尹珉珉,以后任何人威胁到你,或者是你想要任何人的命,我都可以帮你。另外,如果说爱你需要有豁出命的觉悟的话,我也有。我也可以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我说爱你,我也可以说给你听,也是真心的。」
把西尽愁刚才的话加了几个『也』字,月摇光原封不动地重复给岳凌楼听。
但岳凌楼听后却没什么反应,凶巴巴地瞪了月摇光一眼,转身就走了。望着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月摇光独自露出了笑容。他轻轻叹气,重新转身面向淅川河水,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刚才的话感动了。
即使岳凌楼不会相信,但月摇光自己却骗不了自己,他自己知道——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在面对那个人,讲出那些话的同时,一念之间,月摇光真的就这么认为:为了那个人,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第十章
这的确是多事的一夜,就在岳凌楼和西尽愁纠缠不清的同时,陈凌安的房间也来了一名客人——是萧辰清,他也顺利混上了船。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走进屋,看着他阖上门,看着他来到自己身边。
「凌安……」
萧辰清刚一出声,陈凌安就别过脸去。但是萧辰清不管这些,自顾自地说道:「凌安,你为什么会同意陈晓卿跟来?我把地图交给你,只是为了让你去见天翔门的人而已。」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有些哽咽道:「因为我们是……兄弟,一起长大的……兄弟。」
萧辰清先是一怔,随后紧紧皱眉,一把把陈凌安从凳子上揪起来,高声道:「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自己欺骗自己!你的娘是唐碧,你的爹是萧顺,你跟陈家没有一点关系!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你哥哥啊!只有我,才和你流着同样的血液!」
「你闭嘴!」陈凌安不想再听。
「凌安,你的哥哥是我!你的哥哥是我啊!」
萧辰清摇着陈凌安的肩,而陈凌安却大吼着:「你不是!你什么都不是!」
「凌安,如果你和陈晓卿一起去见天翔门的人,最后的功劳一定是他的,他才是陈家的血脉。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他会把你的功劳全抢光的!凌安,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帮你杀了陈晓卿,到时候,就没人跟你争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陈凌安甩开萧辰清的手。
「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全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陈凌安冷笑道,「你能为我做什么?你只会站在我娘的身边,教训我而已!你只会把我喜欢的女人抓去执行火刑而已!你只会告诉我我最信任的哥哥不是我的哥哥,只会叫我背信弃义而已!」
「你错了,凌安,我还可以帮你当上总寨主,这是你娘毕生的心愿。现在她已经死了,就由我来继承下去……」萧辰清扳过陈凌安的身体,让他看着自己,「你口口声声说陈晓卿是你的哥哥,但是他哪点为了你着想?如果他真的对总寨主之位没有一点奢望的话,他为什么会来到情深寨,加入打捞寒冰的工作?凌安,你不要再傻了……不要再被他骗下去了……这个世上,只有我才不会害你,也只有我……才是你应该相信的人啊……」
「你不要再说了!」
陈凌安的一声大吼,终于令萧辰清噤声。
「我不想再看见你……」陈凌安抬手指着门外,「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你滚,你立刻就给我滚!」
面对气得发抖的陈凌安,萧辰清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好久,终于,萧辰清无奈地转身,朝门边走去。但走到门口时,他却停下了,背对陈凌安道:「凌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我——因为只有我是你的哥哥,有保护你的义务。」
◆◇◆◇◆◇◆◇◆◇
天快亮的时候,传来了河道机关已全部被破除的好消息。但是,要想渡过淅川河,与天翔门会面,还有最后一关。就是必须要通过——迷失河道。
这重机关不是水寨人为设置上去,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也就不能用人工的方法破除它。
『迷失河道』这四个字,月摇光作为水寨中人,自然非常熟悉;而岳凌楼,他也曾在地图上见到过标注,所以也不陌生。但对这条河道得名的原因,岳凌楼并不清楚。不过,还好月摇光告诉了他:「所谓迷失,就是失去方向。说起来也许有点荒谬,但如果你亲眼看见,就会相信,这条淅川河上,其实有——四个太阳!」
「四个太阳?」岳凌楼半眯起了眼睛。
「没错。」月摇光点头道,「但也不是每天都会出现,阴天或者起风的时候,就看不到。」
「真的是四个太阳?」岳凌楼又确认了一遍。
月摇光笑道:「当然有三个是假的,但麻烦就麻烦在,要怎么才能分辨真假。通常,我们水寨中人都会避免穿越这条河道,如果被迫要穿的话,也会选择晚上。」
「但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如果等到晚上再穿越河道的话,一定赶不上紫星宫定下的最后期限。」岳凌楼自言自语般说着。
「所以,我们只有祈祷是个阴天,或者起风……不然,恐怕就只有等到晚上了。」
岳凌楼静静听着月摇光的话,起身朝船头走去。他可以看见数十艘黑色的木船停在河中,其中一半属于陈凌安,一半属于陈晓卿。东方的天空微微透出明光,黑夜正在被光明驱散。月摇光来到岳凌楼身后,一起等待着日出。
不一会儿,东风的天空已经完全被一片红光笼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但随即,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那轮红日的出现,整片淅川河都浮上了一层红光。岳凌楼向四周望去——果然,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四个太阳!
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升起,把水寨的船包在中央。整片淅川河水都流动着那红色的光辉,异常美丽。但却没有一个人有闲情去欣赏这副美景。岳凌楼可以听见其他船上的人群喧哗了,他们都把这当成不祥的征兆——是上天在阻止水寨和天翔的会面。
望着这片奇景,岳凌楼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月摇光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道:「这就是天意吧。」
岳凌楼转头望着月摇光镀满熹光的脸,而月摇光却望着天边的太阳。
他的声音柔和并且诚实,「我想,我和你心中都是这个打算——等破除所有机关后就甩掉对方,独自去见天翔门的人。现在正好,就让我们两派人分道扬镳,看谁先能成功到达目的地。」
「这算是挑战么?」岳凌楼淡淡地问。
月摇光笑道:「是啊,并且我希望你能接受。毕竟,这个办法比较不伤和气。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会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在你们见到天翔门的人之前,把你们的船悉数炸毁。」
「说的也是。」岳凌楼也跟着笑了起来,「本来我还打算烧掉你们的船,但现在看来也不用了。就照你说的办吧,现在我们分成两路,各凭本事,谁先到达天翔门所在的地方,谁就赢了。不见血,也比较公平。」
月摇光和岳凌楼的意见达成一致后,在陈凌安和陈晓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发出了分路的命令。等到陈家那两兄弟一觉睡醒,才发现两方的船队已经相距很远。
一开始,两方都可以朝着正确的方向而去,但是随着四个太阳的徐徐升高,空气的流动,两支船队都逐渐迷失了方向。船行好久,依然不见靠岸,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河道上打转。
——难道真的只有等到晚上?
岳凌楼抬头望着那四个太阳,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
第十一章
眼看就要到正午了,炙热的太阳即将升到最高点。整片淅川河上全是一片耀眼的白光,晒得人喉咙发干。月摇光站在船头,望着头顶真假难辨的四个太阳,不觉已双眉紧皱。
耳边全是水寨中人不安的议论声,就连陈凌安,也非常不高兴地恨了月摇光几眼。
一来恨他不告诉自己,就私自决定和陈晓卿分船而行;二来恨他定下跟岳凌楼的那个赌局后,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船队漫无目的地在淅川河中慢慢行驶。
「实在不行,就等到晚上吧。」陈凌安无奈道,「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找到方向,这里也不会被叫做迷失河道了。」
除了青神寨通向一线天寒潭的隧道,水寨的第二个禁区,就是这片迷失河道。通常水寨中人都宁愿绕远路,或者等到天黑,都不愿试着去找寻破解的方法。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潜意识里对这种超乎常识的事情,感到害怕吧?
月摇光按紧船舷,压低双眉道:「不容易找到方法,并不代表找不到!一直以来,这片河道就被传得太神了,没有人敢涉足于此,可是我偏不信真有这么邪门的事!」
「那你就自己慢慢耗吧。」陈凌安冷笑一声,负手走远。
这时,一个意外的身影出现在月摇光身后。
月摇光背脊一寒,敏感地回过头,顿时浑身冰凉。因为站在他身后的人,正是西尽愁!
最后一次见到西尽愁,那是在幽河寨的祭场,如果不是岳凌楼的突然出现,恐怕月摇光早就死在西尽愁手上。刚才,虽然听到西楼两人的对话,知道西尽愁已经混上了船,但月摇光却以为,西尽愁必定跟在岳凌楼身边,万没有想到,他竟还留在自己的船上!
西尽愁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准确的说,月摇光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原因——他要再取自己的命!
这么一想,十指不由自主地缩紧,隐藏在长袖之中的千粦丝蓄势待发!
上次被西尽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因为月摇光没有防备,失了先机。但是现在,面对全身戒备的月摇光,西尽愁竟也犹豫着,没有靠近他的攻击范围。
「你根本不用这么怕我,我现在既然已经和你坐在同一条船上,就勉强算是同一路的人。自己人内讧,是会被笑话的。」西尽愁轻松地一笑,抬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难怪我觉得这么热,原来竟有——四个太阳。」
虽然西尽愁表现得并无敌意,但月摇光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他盯紧西尽愁的一举一动,戒备得没说一句话。对方右边的衣袖空空如也,垂在身旁。
西尽愁的手臂会断,有一半以上的原因,都该归结到月摇光头上。如果西尽愁要杀月摇光,月摇光不会觉得奇怪;怪就怪在对方竟这么友好地跟自己谈天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月摇光终于发话,千粦丝始终没有离手。
「没什么。」西尽愁依旧笑得轻松悠闲,视线还是停留在那四个太阳上未曾移开,「我只想告诉你,假的始终是假的,即使再怎么像真的,也始终是假的——是假的,就会有破绽。」
「破绽?」
月摇光皱眉重复,再次抬头去望那四个一模一样的太阳。如果破绽真有那么容易找到,他就不会这么恼火了。
见月摇光抬头,西尽愁突然道:「错了。」
「什么?」月摇光非常不解。
「是方向错了。」西尽愁望着月摇光迷惑的脸,对他说,「你不应该向上看,而应该向下看。」
「下?」月摇光的视线开始向下移动,从西尽愁的脸上移到脚边。终于,他笑了,因为他也看到了那个破绽。
西尽愁道:「我们总以为破绽会出在太阳上,所以只会抬头去望天空的太阳。但却没有想到,真正出卖太阳,露出破绽的,却是脚边的——影子。」
天上的太阳虽然有四个,但西尽愁的脚下,却只有一条影子——这也就是所谓的破绽!
——只有真正的太阳,才能照出影子。
「这次还真要谢谢你的指点。」
月摇光说着便笑了起来,正想下令朝东方前进,却被西尽愁浇了一盆冷水。
「恐怕我们已经晚了。因为岳凌楼,应该早就看出了这点才对。」西尽愁自言自语般说着,「无论是你、紫星宫,还是水寨,都把视线集中在陈商南和陈凌安两个人身上。但是岳凌楼,却看到了陈晓卿——那两兄弟的影子,甚至比我都更早看到。能够看到陈晓卿的岳凌楼,我相信,这次他也能看到脚边的影子。」
闻言,月摇光不再说话,也笑不出来,脸色显得有些沉重。
正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刚才还晴好的天气眨眼间就阴沉下来,一阵寒风突然刮起,险些把人刮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月摇光在戾风中勉强睁眼,竟突然发现天空中的太阳已经消失了三个!
——是风,是风破除了幻象!
而这毫无征兆的妖风,它的来源,难道会是——岳凌楼?
暴风之中,月摇光抓紧了船舷,差点把那截木料折断。他紧紧咬住牙关,他知道——这风一定是岳凌楼招来的!紫巽死后,继承了紫星宫风之力的岳凌楼,也只有他,才能唤来如此强烈的妖风!月摇光突然觉得很不甘心,他有预感——这次,他将输得很彻底。
正如月摇光想的那样,这场妖风正是岳凌楼所为。
这风不仅刮散了天空中的幻象,更阻止月摇光一行人的前行,除此之外,还可以帮助顺风中陈晓卿的船队提速,可谓一举三得。既要损人,又要利己——很典型的岳凌楼风格的行事作风。
而岳凌楼之所以想到以风来破除幻象,只因为月摇光先前说漏了一句话:『我们只有祈祷是个阴天,或者起风……不然,恐怕就只有等到晚上了。』也许月摇光自己并没有察觉,其实在这句话里,他就已经说出了三个破解迷失河道的方法。
一是阴天,二是起风,三是晚上。
岳凌楼虽然无法令天变阴,也无法令天变黑,但他却有令天起风的能力!——这是紫星宫给他的能力。
就在月摇光被戾风所困的时候,岳凌楼和陈晓卿,已经见到了天翔门的船队。
——这次赌局,月摇光确实输得彻底。
而迷失河道上的四个太阳,简单来说,就是海市蜃楼,不过形成和形态都有点特殊罢了。虽然特殊,却还是必须具有三个基本条件才能形成:一是合适的温度,二是合适的空气密度,三是无风。而岳凌楼,正是利用了这最后一个因素,才破除了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