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摇光
第一章
眼前是一面铜镜,样式有些古旧,边缘雕刻的是一只扶摇直上的鹏鸟,羽翼丰满,栩栩如生。暗黄的镜面上,映着的是一张脂粉浓腻的脸。她并不丑,甚至可以说是很漂亮,但妆却上得很浓。盖满香粉的脸庞,嫣红的嘴唇格外醒目。就像是摆在白豆腐上的红色樱桃。她脸形很漂亮,特别是下巴,精巧而又瘦削,眼角微微有些上挑。这种相貌的女人,往往是男人喜欢,女人讨厌,因为有些像魅惑人心的妖精狐狸。
手中的骡子黛在眉边勾了勾,突然停住,因为镜面上出现一个人影。来人个子虽不算太高,但因为身子很瘦,显得高挑挺拔。长发垂在耳边,低着头,遮去了大半张脸。他年龄不大,但声音很低,听上去给人一种涉世极深的感觉。他垂手而立,态度恭谦,低眉缓缓说道:「夫人,外面的人有些急了……」
「急?」美人一声冷笑,继续描眉,不急不徐,语带讥诮,「就让他们多急一会儿好了,反正我还不急。一群假哭耗子的猫!」
「夫人……」
「住嘴!让他们先回去,我自有打算。」美人低声训喝,来人立即收声,不敢多语,恭谦地退下。
这里便是幽河总寨内堂,也就是四川十三水寨的总舵府。描眉的美人娘家姓唐,二十年前嫁给陈渐鸿以后,水寨里的人,都会尊称她一声「陈夫人」。而被陈夫人谴走的男子,则姓萧,名辰清,是幽河寨首辅萧顺的独子。
昨天傍晚,一只来自南方的老鹰把一个染血的包袱丢到了幽河总寨堂前。解开一看,竟是总寨主陈渐鸿的人头。一时寨内人心惶惶,都说紫星宫的妖孽要杀入水寨了。各大寨主更是坐立不安,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赶到总寨来询问情况。没想到却吃了一顿闭门羹,不但陈夫人闭门不出,就连总寨里那一批谋人武将的影子都看不到。等了大半天,出来接待他们的只有萧辰清一人。
「萧兄弟!」
一见萧辰清出来了,一群人一拥而上,把萧辰清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而萧辰清的回答却是淡淡的一句:「各位寨主请回吧,夫人说她自有安排,这次的事情由我们幽河寨自己处理,不劳各位费心。」
「哼!自有安排!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安排?」人群立立刻暴发出不满,「总寨主死得不明不白,她这么一句话就想赶人,未免看轻了我们!这次总寨主的仇不能不报,就算是紫星宫也照杀不误……」
「呵呵,看来各位寨主真是忠心耿耿啊。」一阵轻笑从众人身后传来,只见陈夫人款款走来,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陈夫人接着道:「若论痛,你们是主,我是夫。你们恨不能除紫星宫而后快,我当然也是一样的。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各位还是少安毋躁的好……」
「时机?莫非要等到紫星宫的人杀进来了,我们才能还手吗?夫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先发制人』四个字?」说话人虎目圆睁,气势逼人,正是青神寨主天地啸龙。陈渐鸿一死,十三寨里就数他的势力最大,东北一带的航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临近的几大水寨都成为他的附属。若论实力,可说是现在最有发言权的一人。
「当然不是。」陈夫人不但没被天地啸龙的气势压倒,笑靥不改,针锋相对道,「只是紫星宫的做法有点匪夷所思。如果他们真的夺了地图,为什么不直接闯入水寨,而是先送来我夫君的头颅?」
此语一出,人群里一片沉静,这的确是个疑点。
「所以……」陈夫人续道,「我猜紫星宫并没有得到地图,而是想混淆视听,逼我们水寨人马出动,他们就可以寻着我们的路线,趁乱进入水寨。如果现在轻举妄动,正好中了紫星宫的奸计,得不偿失。所以,我以先派二公子他出寨打听情况,等消息回来后,我再通知各位寨主,我们再做商量,如何?」
一席话既陈清利弊,又道出措施,各大寨主听得心服口服。虽然天地啸龙还有些愤愤,但还是随着人流,知趣地离开。望着空空的厅堂,陈夫人舒了一口气,问身旁的萧辰清道:「二公子他出寨没有?」
「出去了,今早刚出发的,现在应该已经靠岸了。」
「是么?那就好。」
说罢陈夫人转身欲走,萧辰清急忙喊道:「夫人?」
「什么事?」
「属下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要交托二公子?二公子他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恐怕会辜负夫人的厚望,不如让属下去打探清楚……」
「呵呵。」陈夫人的笑声打断了萧辰清的话,只见她贴近萧辰清的耳边,低声说道,「辰清,你会这么想,只因为你还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萧辰清一惊,急忙追问。
陈夫人轻声道:「陈渐鸿带出去的那张地图,是——假的。」
「夫人,难道你……」
「嘘!」陈夫人一根手指按住了萧辰清的唇,含笑道,「不要说出来,被别人听见就不好了。」
「可是夫人,你私换地图的事如果被发现了……」
「怎么会被发现?我要你明天起就派人还掉水寨所有的机关,到时候,谁还在乎水寨地图的真假?」
「但是这样,二公子他们不就回不来了么?」
「呵呵。」陈夫人又笑了,「他回不来有什么关系,只要天地啸龙回不来就行了。」
萧辰清立即明白了陈夫人的意思。当日陈渐鸿成为总寨主是因为他一统十三寨,现在天地啸龙如果想取而代之,能立的大功就只有赢过紫星宫,替陈渐鸿报仇、守住水寨一件事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属下明白,不过……就这样牺牲掉二公子,未免太残忍了……」
「辰清,你就是太心软了。如果我们不派二公子先去,天地啸龙又怎么会放心跟过去呢?他以为二公子在外,总寨主之位就会悬着等他回来。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们的诱饵如果不够大,天地啸龙那只绿眼睛的狼,又怎么会上钩呢,你说是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萧辰清终于道:「属下明白。」
如果说紫星宫打错了算盘,那么就错在他们没料到十三寨里还有这么个厉害的角色。
第二章
傍晚时分,幽河总寨府邸——
「天地啸龙那边有动静么?」是陈夫人的声音。
「只是送出去一只信鸽,其他并没有什么异常。」萧辰清照实禀报。今天上午送走了各大寨主,他遣探子一路尾随天地啸龙跟到青神本寨。本以为天地啸龙会私自派人离开水寨,但没想到对方却按兵不动,不知私下在计划些什么。
「那就奇怪了……」陈夫人自言自语着,低头捏了捏指甲,神态很是安闲,「难道他早已在外面安排了眼线?想不到动作倒挺快的,是我低估了他。」
「夫人,那么改换水寨机关的事情……」
「照办不误。」陈夫人一口截断萧辰清的话,「二公子他生性懦弱,万一被紫星宫的人要挟,恐怕真会去当带路人,那时我们水寨就大难临头了。所以这笔赌注,我们是一定要抛的。况且如果他回不来,凌安他,不是就少了一个对头吗?总寨主的位置,我绝对不会交给其他人!」
陈渐鸿有三子,三兄弟都是同父异母。长子陈商南、次子陈晓卿、末子陈凌安。这次被派出水寨的人便是次子陈晓卿,人称二公子,幼年丧母,在陈夫人身边长大,虽然如此,他和陈夫人之间却不冷不热,但和弟弟陈凌安关系却很好。兄长陈商南虽是长子,却是庶出,小弟陈凌安虽最年幼,但却是嫡子。陈晓卿被夹在两人之间,在水寨里是个不太显眼的角色,可以说多他不多,少他也不少。
「夫人,不好了!」
突然门外传来女仆的呼喊,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扑倒在地,身体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少爷……小少爷他……不见了!」
「你说什么!」
闻言,陈夫人大惊,噌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们到处都找遍了,但连小少爷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可恶,这个时候他也来添乱子……」低声抱怨了一句,陈夫人吩咐萧辰清再派人彻底搜查。不把小少爷找出来,绝不罢休。
事实上,就算他们把幽河寨给翻过来,也绝对找不到小少爷陈凌安。因为他早已混在二公子出寨的船队里,大清早就离开了水寨。
于是到了第二天上午,在幽河镇的集市上——
「喂,你去看看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长衫公子下巴一点,支了个手下出去打探情况。前方五十米处,聚集了一大群人,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名神态痞痞的公子正是陈家二少爷——陈晓卿。
「二哥,你管那些闲事干嘛?」
身旁一名眉清目秀的少爷拉了拉陈晓卿的衣袖,抱怨这他的多管闲事。这位文质彬彬的小少爷便是陈夫人的亲生儿子陈凌安了。他比兄长小两岁,今年刚满二十,但个子却比陈晓卿矮了半个头。站在陈晓卿的身旁,看上去有些小鸟依人。
「凌安,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做大事要从小事做起,不能放过身边一切风吹草动。」陈晓卿一本正经地解释,一边迫不及待朝人群靠去。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东西,不是其他的,正是「热闹」。幽河寨和镇子隔了一条宽阔的淅川河,寨子里虎背熊腰的大人多,天真活泼的孩子少,所以陈晓卿的身边总是冷冷清清的,不过还好有个凌安弟弟给他做伴,不至于孤单成疾。
「怎么样,怎么样,什么事情?」
陈晓卿拉住了前去打探的那人的胳膊,一脸兴奋地问。
「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是一男一女起了什么争执……」
「真是太可恶了!」陈晓卿大义凛然道,「光天化日之下,身为男人,竟敢为难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能原谅!走!我们去帮忙!」
说着就卷起袖子想往人群里钻,还好陈凌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喂喂,二哥!你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瞎帮什么忙?你去帮谁啊!」
「废话,当然是帮女的!怜香惜玉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况且,女人再怎么丑也比男人好看吧……」
「得了吧你。」陈凌安横了他一眼,揭开他的底牌,「二哥你是不是在水寨里呆久了,想女人想疯了……」
陈凌安正嘟哝着,就被陈晓卿拉着挤到了人群的最前列。还不等看清楚状况,陈晓卿就大喝一声:「兄弟们,把那个男的给我抓起来!」
水寨的人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个清幽幽的声音飘飘而来:「你们是什么人?」争执中的其中一人突然转过头来,瞪了陈晓卿一眼。
「我……」天啦,被这么一瞪,陈晓卿却说不出话来。不是被吓愣了,而是太震惊了。原来天底下真的有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而且就在眼前,距离这么近,还在对自己讲话,糟了,突然觉得好兴奋,怎么办……
「没事儿就给我滚远点!」岳凌楼的冷言冷语把陈晓卿从陶醉状态中唤了回来。
「该滚的人是你,岳凌楼!」尹珉珉捏紧了拳头,怒骂道,「阴魂不散,一直跟着我们干什么!我给你三分钟时间,如果你还不消失,就别怪我不客气!」
岳凌楼冷哼道:「还不知道到底是谁阴魂不散呢。况且你的不客气,我现在就领教到了,你还想怎样,杀了我啊?去问问你的西大哥他舍不舍得啊?」
「你你你你太不要脸了!」尹珉珉气得都已经结巴了。
「不要脸的人是你,大庭广众之下像个泼妇似的骂街,我都替你脸红。」
「喂……你们两个……」这时候,陈晓卿的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很微弱很微弱的声音,原来是没有一点威性的西尽愁,右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只见他拍了拍心口,无奈地劝道:「……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或者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吵,好不好?」
「你给我闭嘴!」
「你不要说话!」
岳凌楼和尹珉珉一同扭头喝住了西尽愁。
「兄台,我同情你!」陈晓卿拍拍西尽愁的肩膀,用无限怜悯的目光凝视着对方,然后摇了摇头。
云南一别,沈开阳和庭阁寻月摇光而去,水零儿也不知所踪,小兑被带回紫星宫。最后,西尽愁的身边只剩下尹珉珉一人。但想不到的是,他们来到幽河镇的第一天,竟在市集上纯属巧合地碰到了岳凌楼。本以为落在紫星宫手里的岳凌楼,必定会被折磨地奄奄一息,没想到他竟好端端的,还能站在街上跟尹珉珉对吵,真是奇迹。
「二哥。」陈凌安在陈晓卿耳边小声道,「你看那人手上的剑。」
剑?陈晓卿愣了一下,这才留意到岳凌楼手中的那柄长剑,的确是有点眼熟啊……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摇头晃脑、皱眉咬嘴,想了好半天,终于认出来了,一拍掌道:「啊!那不是爹的剑吗?长庚!怎么会在那个美人手里?」
陈凌安慌忙地想捂住他的嘴,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西尽愁已经唰的一下转过头来盯着他们,那眼神很像是猫头鹰在瞪老鼠,陈凌安呵呵傻笑了两声,拉着陈晓卿的胳膊就想跑。但哪里来得及,西尽愁已经抓住了陈晓卿的肩膀,郑重地问道:「兄弟,你刚才说什么?」
以为自己碰上了紫星宫的人,陈晓卿也变得规规矩矩,老实回答道:「那个美人……」
西尽愁摇头道:「不对,前面那句。」
「长庚……」
「还要前面。」
「我爹……」
「就是这句!」西尽愁一时兴奋,手上的力道一大,往下一按。陈晓卿竟砰一下,跪倒在地,恳求道:「大侠饶命啊,你杀了我没关系,放了我弟弟吧……」
「二哥!」陈凌安抽剑道,「用不着求他们,一个残废,一个娘娘腔,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算是紫星宫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残废指西尽愁,娘娘腔指岳凌楼,乳臭未干指尹珉珉。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都不偏不斜刚好骂到了三人的痛处。
「喂小兄弟,你说话也太狠了吧。」西尽愁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毒舌男」的力量了,但还是带着礼貌的笑脸解释道,「你可能误会了,其实我们……」
「没什么好说的,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一声令下,西尽愁、岳凌楼、尹珉珉三人都被水寨的人团团围了起来。街上顿时乱作一团,但是百米之外的酒楼里,气氛却是一片安宁,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人,正在安闲地饮酒。和脸上悠闲的神情截然不同的是,他耳边的皮肤绷得极紧,刚才街道上的混乱,他都听在耳中。
紫巽放下酒杯,轻笑着对身边的一行人说道:「水寨的人,已经到了。」
第三章
见真刀真剑都拔了出来,刚才还围在街上看热闹的人全都作鸟兽散状。眨眼工夫,热闹的市集就变成一个修罗场。风卷残叶,一片肃杀。西尽愁满头大汗,正琢磨着该怎么解释,但对准他鼻尖突刺过来的剑锋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纳命来!」陈凌安年纪虽轻,但剑术一点也不含糊,招招夺命,步步为营。右手不能动的西尽愁,只剩下躲避的份。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不过大方向是定了的,就是岳凌楼在哪儿,他就往哪儿跑。并且还时不时「啊啊」叫两声来增加现场的紧张气氛。
「你的手怎么了?」
不枉费西尽愁的良苦用心,岳凌楼终于发现了他,旋身挡在他的前面,抵住了陈凌安的剑。西尽愁躲在岳凌楼的身后,小小声道:「你对我做过什么,不会全忘了吧?」
「我哪有对你做过什么?」岳凌楼一时还真没想起来,傻乎乎地问。倒是尹珉珉一听激动了,在刀光中飞一样地冲了过来,恨恨地吼道:「你到底对西大哥做了什么!」
「哇,珉珉,你小心!」
只顾着责问岳凌楼的尹珉珉,忽略了身旁扫向她的一刀。还好西尽愁及时替她踢开,不然只怕尹珉珉会血溅三尺。但西尽愁刚舒一口气,身后乒乒乓乓的刀剑声令他大惊失色,扭头一看,居然是尹珉珉和岳凌楼混战了起来。
你们两个到底知不知道现在谁才是敌人啊……西尽愁很是头疼。
「岳凌楼!今天这里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大吼一句,尹珉珉的短剑朝岳凌楼的心口刺去。
轻松地把剑挑开,岳凌楼讥笑道:「也好,就顺了你的意,今天我们新帐旧帐一并算清楚了!」
「你们两个要算帐也看看场合吧!」西尽愁夺过一柄剑,挡在他俩人的外面,凭一人之力对付着水寨众人,而且还是用不太习惯的左手,已经分身乏术了,忍不住语气严厉了起来。但打得热火朝天的尹珉珉和岳凌楼,哪儿有闲情管他,还是锵锵战个不停。
「西大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尹珉珉就是死缠着这个问题不放。
岳凌楼态度轻佻地抢先回答:「你对他做过的事,我都做了。你想对他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我也都做了。你敢怎样?」
「我我我杀了你!你太下流了!」
侧身避开尹珉珉的剑招,岳凌楼转到西尽愁的背面,取笑道:「姓西的,你听到没有?那丫头想对你做很下流的事。」
这个时候,你们别跟我开玩笑。西尽愁简直哭笑不得。但突然,他的表情僵在脸上,只因为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吵闹的刀剑搏击声中,一阵悦耳的铃声宛若梦幻般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欧阳扬音。如果欧阳扬音来了,那么月摇光他们也不远了……
西尽愁警戒似的看了岳凌楼一眼,发现岳凌楼的眼里也没了先前的嬉笑,他也听出了欧阳扬音的铃当声。欧阳扬音算是高手,想要走路不出声的办法数之不尽。但现在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种可能是欧阳扬音的疏忽大意,但更有可能是另一个原因——警告!
「走!」
西尽愁撞了岳凌楼一下,跃出人群。岳凌楼紧随其后。尹珉珉虽然也想追过去,但却被陈凌安的剑拦住了去路。此时,只听陈晓卿大喊一声:「快走!」但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紧握刀剑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下来,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你们还想到哪儿去?」
一个风轻云淡的声音从拐角里传出,下一秒紫巽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还是那件紫纱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那种笑中生寒的语气,听得人背心发凉。在他身后,欧阳扬音、月摇光、青炎等一干人等沉默地站着,静观其变。
陈晓卿靠到陈凌安的耳边小声说:「他们好像才是紫星宫的人。」
陈凌安没好气地压低声音,恨恨道:「我也看出来了!」
这个时候,当二哥的陈晓卿反倒没了主意,问道:「怎么办?」
陈凌安一把勒住尹珉珉的脖子,剑一横,正好放到尹珉珉的喉咙上,低声道:「赌一把。还好我们有人质。」
纯属巧合而已,陈凌安手中的尹珉珉,还真有点当人质价值,毕竟也是个小宫主嘛。只见陈凌安上前一步,喊话道:「这个人,你们是否认识?」
紫巽笑道:「不但认识,还挺熟的。」
陈凌安心宽了一下,续道:「那么,如果不想让她死的话,就放我们走。」
紫巽道:「公子想用她当人质,恐怕选错人了。不要怪我没提醒你,我都不敢靠她像你那么近。那只蜜蜂的刺可是带毒的,如果不小心被叮到,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话刚说到这里,陈凌安突然「啊」的大叫一声,手中的剑哐当坠地,捂住阵阵抽痛的左腰蹲了下去。水寨中人顿时慌了神,尹珉珉趁机逃脱,跑到紫巽身边站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丢过去一个白眼。
紫巽揭开风帽,淡淡说道:「不要紧,那不是什么剧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过就是有些痛而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陈总寨主的两位少爷吧?幽河寨真是看得起我们紫星宫,派了两位少爷出来给我们带路。有劳了。」
「谁会给你们带路!」陈凌安恨恨都吼道,一张俊脸已经疼痛拧成一团,「就算死,也绝对不会让你们踏入水寨半步!」
「哦,原来是我弄错了……」紫巽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平缓中带着威胁,「就算两位不肯带路,我们也有的是办法。比如说把你们杀了,通知水寨的人来收尸,你说他们会不会还像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出来?」
「你!」陈凌安气得直咬牙,但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倒是陈晓卿不怕死地冒出一句:「当乌龟有什么不好,乌龟活得长啊。如果我死在这里,一定变鬼回水寨,告诉他们做人一定要当一辈子乌龟,长命百岁。」
「呵呵,少爷真会说笑。」此时出现在紫巽脸上的表情,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看得水寨的一伙人心里直发毛。陈晓卿只得陪着紫巽干笑。
紫巽道:「我们的要求也不是很过分,无非就是想去水寨走一趟,为什么你们总是一再阻饶,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跟他们讲那么多废话干嘛,押上船再说!」月摇光突然走过去,一把揪起了蜷缩在地的陈凌安。说是迟,那是快,紫巽幽灵般的手拍到了月摇光的肩上,轻声道:「先礼后兵。我们紫星宫可不是不讲道理的门派。」
月摇光讽刺道:「是吗?这我可不知道。」
边说着,咬牙恨恨地把陈凌安甩到紫巽身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震天的爆炸声从渡头方向传来。所有人都因为这意外的变故瞪大了眼,朝渡头方向望去。只见滚滚的黄烟一团一团地涌上天际。
难道,渡头被炸了?!
紫巽也失去了平常的冷静,显得有些恼火,一把推开陈凌安,正欲朝渡头冲去。这时,街道的尽头又出现一群人影,缓缓走近。紫巽半眯着眼睛,心里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幽河寨派来的救兵。
不出所料,为首的一人正是萧辰清。走近以后,两方人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萧辰清对紫巽微微点头一笑后,却走到陈凌安的身边,说道:「小少爷,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到处乱跑。见不到你,都快把你娘给急哭了。」
「我……」正想解释,却因腰部传来的剧痛发不出声。见状,萧辰清心疼地皱了皱眉,抬头问紫巽道:「你们下毒了?」
「意外而已。」
「那么,如果你们真想进水寨,多少让我们看一下你们的诚意吧。」
「当然。」紫巽微微一笑,转头对欧阳扬音使了个眼色。欧阳扬音听话地走上前来,替陈凌安在伤口敷上解药。不一会儿,陈凌安的脸色恢复了,萧辰清才松了一口气,对紫巽说:「刚才的爆炸声想必你们已经听到了,现在方圆两百里之内,已经没有半艘船。如果你们不想游泳到幽河寨做客的话,我们可以静下心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炸船?这又是何苦。」紫巽低声自语,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那就好好谈谈吧。」
◆◇◆◇◆◇◆◇◆◇
顺利逃脱的西楼两人此时正站在河边。
星月高悬,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河面上四处都漂着船只的残骸,渔夫们也知道大事不好,闭门不出。所以,这河滩就显得格外空旷荒凉。
「看来幽河寨这次也是背水一战了。」
望着远处水天相接处黑沉沉的一片,西尽愁摇头叹息。
一旁的岳凌楼道:「虽然船都毁了,但要扎个木筏渡河,也应该不是难事。」
「渡河虽然不难,但还要破水阵呢?」
岳凌楼低声道:「其实,这也不是难事……」
西尽愁转头看着他,笑着说:「你口气倒不小。」
岳凌楼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们在地道里,陈渐鸿递出来的那张地图?」
闻言,西尽愁恍然大悟,也来了兴趣,问道:「你记住了?」
岳凌楼道:「用谦虚的话讲,就是勉勉强强。不谦虚的话,就是——平安进水寨,绝没问题。」顿了顿,抽出那柄长庚剑,递给西尽愁道,「你不是自以为是的答应陈渐鸿了吗?现在,你想不想还进幽河寨?」
「想是想,不过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个问题……」西尽愁接过剑,随便舞了两下又收入鞘中,「你不远千里给我送剑过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我了?」
「不能。」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有我自己的目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真的连一点、点、点、点、点、点都没有吗?」西尽愁不死心地继续问。
岳凌楼别过脸去,一口咬定:「没有。」
西尽愁道:「你太无情了吧……」
岳凌楼道:「是你自己太滥情了。」
西尽愁凑近道:「可是我总觉得你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
岳凌楼推开西尽愁的脸说:「那只能说明你的脸皮又变厚了。」
西尽愁道:「我倒觉得是你的嘴又变硬了。」
岳凌楼慢慢靠近,挑挑眉毛道:「有没有变硬,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西尽愁望着眼前那张诱人的小嘴,有些心动又有些顾忌,道:「我怕我还没试出来,就被你一个耳光扇飞了。」
岳凌楼脸一沉,「既然怕就算了。」转身刚想走,却被西尽愁从身后抱住,温热的呼吸扑在颈窝,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耳边传来西尽愁略带嘶哑的声音:
「就算被你打死,我也认了。」
「呆子。」
轻声骂了一句,岳凌楼转过身去,环住了西尽愁的脖子,两人就这样吻在了一起,好半天才分开。依旧保持着彼此拥抱的动作,岳凌楼问道:「如果真想去水寨,我们就应该立刻出发。晚了紫星宫的人就追来了。」
西尽愁奸笑道:「不过在去水寨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一边说一边宽衣解带。
岳凌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不会吧,我都告诉你时间紧迫了……」
西尽愁继续奸笑,「就是因为时间紧迫,我们才更要争分夺秒啊。」
「算我怕你了。」岳凌楼嘟哝一句,脱下了衣服,主动投怀送抱,把西尽愁压倒在地,开始扯对方的裤子。
「喂,你干嘛啊!」西尽愁有些被吓到了,抓住岳凌楼的手,嘿咻一下横抱了起来,解释道,「我不是说要跟你做爱啦。」
「那你脱衣服还能做什么?」
「教你游泳啊。」
「游泳?!」岳凌楼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西尽愁点点头,勿庸置疑道:「你一只大旱鸭想去闯水寨,给你九条命都不够死。」边说着,边抱着岳凌楼朝河边走去。
「可是……」岳凌楼的表情依然很僵硬,看得出来,他的确很怕水。
西尽愁传授经验道:「不用担心,我就站在你身边,看你要溺水了,就把你拉上来,放心好了。再说了,你看那些被淹死的人,不都是浮在水面上的吗?我把你丢下水以后,你就自己对自己说,我是尸体我是尸体我是尸体,自我催眠,就没事了,保证你一会儿就学会了。一、二、三,准备好,我要丢了……」
「不要!」
岳凌楼大叫一声,像章鱼一样紧紧抱住了西尽愁的脖子,双眼闭得死紧,头靠在西尽愁的颈窝里,身体竟情不自禁地瑟瑟抖起来。从来不知道岳凌楼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把岳凌楼抱在手中的西尽愁一时也呆了,忘了要把他往河里扔。
「真的有那么怕吗?」西尽愁低头问。
岳凌楼不答话,但依旧抖个不停的身体却是最好的回答。
「那这样吧,我抱着你下水。」无奈的西尽愁只好妥协,抱着岳凌楼走下了河滩。
虽是夏季,但夜晚河水依然刺骨,特别是越往深处,水温越低。河底的石头长满青苔,赤脚踩上去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要打滑。而且,此地正是河道上游,从山上冲下来的石块多数还没被磨圆,棱角仍在,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好冷……」岳凌楼皱眉抿嘴,话中带抖。
「你还只是脚尖碰到水,就开始叫冷,呆会儿把你整个人泡进去,看你怎么办。」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我真的很讨厌水……」虽然岳凌楼也知道及时学会凫水,可以多一条生路,但一时半刻还是克制不住对水的恐惧。只要一想到身体泡在水中,那种五脏六腑好像都开始往上浮的感觉,就难受的不得了。
西尽愁摇摇头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最后及早回杭州去,不然水寨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边说着,边把岳凌楼放下。水位正好在岳凌楼的胸口,水流并不急,习惯水温以后,反而觉得很舒服。河水柔柔地从胸前流过,酥酥麻麻又凉凉的。
小小地发了个抖,岳凌楼抱住胳膊说:「杭州当然要回,不过却不能无功而返。天翔门的人都在等我的消息,如果有机会的话,真希望可以把月摇光的人头带回去,毕竟他是杀害楚南洋的凶手。」
西尽愁道:「你不要打月摇光的主意,他不是好对付的人。」
「那倒不一定。」岳凌楼的头垂了下来,眼角瞟向一旁,低声道,「只要饵够大,网够密,时机得当,收网及时,就算是凶残的食人鱼,也照样逃不过聪明的渔夫。」
「只怕你还没有把他网到,自己就先香消玉殒了。」西尽愁对岳凌楼好像没什么信心似的。
「每个人都会有弱点,月摇光当然也不会例外。」
「哦,是吗?」西尽愁郑重其事道,「那你说说我的弱点是什么,我也好防范防范。」
「你的弱点啊……」岳凌楼抬头瞟他一眼,「就是好色!而且还是好男色。」
西尽愁笑道:「这个就冤枉了,我只是爱好『月色』而已。」一边说一边抬头望天,这才发觉今夜又是满月。月色很美,银光细碎,无星无云,亮得纯粹。突然想去一句词,叫「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善变而又难以琢磨。就像眼前的岳凌楼,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什么时候会缺,什么时候会变。
「在想什么?」岳凌楼轻声问道。
「没。」西尽愁摇摇头,抚摸着岳凌楼的脸,语中带着微微的叹息,「如果月亮一直都是满的,那该多好。」
岳凌楼低声嘀咕道:「你抽什么疯啊……」
「不是抽疯,我就真这么想。」
「呆子。」岳凌楼小小声地说,「其实月亮一直都是圆的,只是多数时候你看不见,所以才不知道而已。」
「哦,是吗?所以每三十天才圆一次给我看?哼哼哼哼……」
「你傻笑个什么!」在水下,岳凌楼毫不留情地踹了西尽愁一脚。
「没啥,就是觉得高兴。哼哼哼哼……」接着笑。
「你笑死算了。」岳凌楼转过背去,觉得有点尴尬。
「哦,对、对了。」总算缓住了笑,西尽愁抱住了岳凌楼,用撒娇的声音说,「把你的衣服脱了嘛。」
「我不是脱了吗?」
「我是说下面的。」
「那我不就光了?」
「不脱光它们会缠住你的腿,要怎么游啊。刚才在岸上我怕你不好意思,现在在水里,又没人看的见。如果真想学,就拿出一点诚意来。」西尽愁道貌岸然地解释。
「可恶啊……」低声咒骂一句,岳凌楼还是只能乖乖的脱。只是想学游泳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麻烦,还便宜色狼。
「喏。」把湿答答的衣物往西尽愁身上一甩,岳凌楼这下是彻底光溜溜的了。
「这才乖嘛。」西尽愁奸笑着说,「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帮你把衣服放到岸上去,不要乱走哦。」边说着,一个翻身倒入水中,哗啦哗啦地向岸边游去……
第四章
「这才乖嘛。」西尽愁奸笑着说,「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帮你把衣服放到岸上去,不要乱走哦。」边说着,一个翻身倒入水中,哗啦哗啦地向岸边游去。月光下,水面上那层淡淡的清辉被他打乱,漾出一道道水波。岳凌楼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浮在水面上的人头,再次撇了撇了嘴。这时,突然起了一阵夜风,于是急忙把身子藏到水中,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不敢动。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划水声,但奇怪的是,声音并不是从西尽愁离去的方向传来,而是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传来!
糟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冒出什么危险人物来才好……
岳凌楼一边警戒地盯着传来水声的方向,一边把头沉地更低了,连下巴都没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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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西尽愁这才刚刚游到岸边。本想节约时间,把岳凌楼脱下来的衣服扔到岸上就立刻返回,但是东张西望了半天,就是找不到他们原来脱下的衣物。怪了,一向自认方向感不错的西尽愁,这次竟也对自己识别方向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带着满腹的疑问,西尽愁爬上了岸。借着月光,举目四望,目所能及之处,连衣服的影子都没能望见一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被猴子偷了吧,这个时间,猴子们都该回窝睡觉了啊?西尽愁正想不通,只听身后出来淡淡的脚步声。
河滩很软,脚步很轻,还有阵阵银铃碰撞的叮叮呤呤。不用回头就可以猜出来人的身份。
「欧阳,你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好不好,会吓死人的。」西尽愁无奈地转过头,捋了捋覆上脸庞的湿发。欧阳扬音就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手中的那一大堆衣服「扑哧」一下扔到西尽愁脚边,用沉寂得可怕的眼神盯着他看。
西尽愁急忙避开,低头钻研那一堆衣服,竟不敢去碰。
看出了西尽愁的心中顾忌,欧阳扬音低声道:「放心吧,我没在衣服上动手脚。你和那个人的……都没有。」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他呢?怎么还不上岸,还在河里?等你?」
「嗯……啊。」西尽愁的舌头好像受了烫伤似的,变得不太灵活。
欧阳扬音道:「你还想下水?」
西尽愁点了点头。
「我不准!」三个字脱口而出,欧阳扬音冲过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扯过西尽愁的手臂,指缝中间夹了一张小刀片,「嚓」一下在绷带上拉出一条整齐的口子。缠绕在手臂上的绷带应声裂开,但皮肤却毫发无损,连一点印子都没有留下,足以证明欧阳扬音出手的精准。
「欧阳啊,你……」
「闭嘴!」
欧阳扬音一声喝住西尽愁,借着朦胧的月光察看对方的伤口。手臂上的刺伤是三天前留下的,经过庭阁细致的处理,再加上西尽愁自身顽强的恢复能力,原先指头宽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不过现在,皮肤裂开的边缘微微有些发紫,严重点的地方,甚至紫到发黑。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欧阳扬音道:「河里泥沙重,污物多,再加上你下水前手臂用了力,伤痕开裂,现在已经感染了。」
「不会吧?」西尽愁不信自己这么没用,刚刚手臂也没怎么用力呀,不过就是把岳凌楼抱下河嘛,居然会弄得伤口开裂?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娇弱了。
「什么不会!」欧阳扬音的语气勿庸置疑,五指箍住西尽愁的手臂,狠狠用力,发气话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要这只手了,我现在就帮你砍下来!」
「哎哟哟!」西尽愁一边叫痛,一边求饶道,「你先不要这么激动嘛,哎哟好痛,你真把我弄残了怎么办?」
欧阳扬音眼神一冷,声音也变得凉彻心扉:「今天废了你的手,保住的却是你的命!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那个小妖精害『死』的!一点也不夸张,就是害你到『死』!『死』得连渣都不剩。」重重强调了几遍「死」字,牙关咬得死紧。
西尽愁一面护着自己的手臂,一面给欧阳扬音消气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好不好?总之,千错万错都错在我身上,我道歉了还不行?你先放手放手啊。」
「嘴上认了错,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欧阳扬音恨恨地瞪了瞪眼,撒气似的甩开西尽愁的手,转过背去。怒火还没有平息,因为她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喘着气。好不容易终于平心静气了,才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朝西尽愁身上一扔道:「自己敷上。」
「这是什么啊?」
「消毒的,不用就还给我!」
「用用,我用。」见欧阳扬音真的是冒火了,西尽愁也变得小孩子似的乖乖听话。在云南的时候,欧阳扬音就说过要找自己帮她办一件事情,现在大事未成,可以确定她不但不会害自己,而且还会帮自己。西尽愁一边上药一边说:「这样吧欧阳,我向你保证。我只用一只手划水过去,右手绝对滴水不沾行不行?如果让他一个人在水里呆久了,我一定会被骂成猪头的。」
「呵呵,真是好笑。」欧阳扬音讽刺道,「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因为你现在就已经够猪头了!」
「喂,欧阳,你这么说有点过分哦……」西尽愁的眼睛朝欧阳扬音的方向斜了斜,用哀怨的眼神表示他的不满。
欧阳扬音别过脸去,继续道:「西尽愁,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想过岳凌楼留在你身边的原因?」
西尽愁不以为然道:「我只认为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欧阳扬音道:「但在我看来,却是一件非常不自然的事情!」
西尽愁道:「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和我无关,和岳凌楼……也无关。」
欧阳扬音道:「西尽愁,一直在自以为是的人到底是谁!你只和他相处了短短几个月,而我却在天翔门里看了他整整两年!你听我一句话,他很可怕,你永远也控制不了他,只有被他控制而已。你以为他会喜欢你?我告诉你,你错得离谱。他的心是硬的、血是冷的,他根本就没有爱人这根经!」
「够了欧阳……」
「你到底知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利用你!」
欧阳扬音大声的吼叫盖住了西尽愁的声音,她还在继续,好像发了疯似的,她从来也没有这么疯狂过,仿佛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集了很久很久,现在终于找到了出口,定要一吐为快,「你被他利用得背叛了尹昀的嘱托,抛弃了珉珉!被他利用得和天翔、千鸿反目成仇,连命都差点丢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他之所以会跟你一起行动,之所以会留在你身边,只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而已!就只是仅仅是这个原因而已!」
「真的够了,欧阳……」
「不够!你听好,西尽愁!如果有一天,你的武功废了,你的手也不能握剑,你看他还会不会再看你一眼!他只会把你一脚踢开,连眉都不会皱一下!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告诉他你残废了,看他会怎么对你?」
西尽愁笑了,那种笑声是对欧阳扬音的蔑视:「我不需要造假去试探什么。」
「你不是『不需要』,而是『不敢』!因为你害怕,害怕他离你而去!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岳凌楼是哪种人对不对?只因为你想他留在你身边,你就甘心被他利用,甘心被他欺骗对不对?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设想过他背叛你的情景?你敢说他曾经说过喜欢你?」
「没错,他没说过,但是……」
「他和耿原修做过。」
欧阳扬音的这句话说得很平静,静得就像是死水,但这死水却封住了西尽愁没来得及出口的所有话,正中死穴。看到西尽愁脸上扭曲的表情,欧阳扬音笑了,笑里藏着很深的讥讽,她形状漂亮的眉毛挑了挑,用魅惑的声音说:「还有耿奕……还有很多人,很多很多,要不要我一个一个数给你听?我杀耿原修的时候,他就睡在耿原修的床上,他叫床的声音很动听,就连求饶也很煽情……不要以为只有你听过他叫春,其实很多人都听过,一点也不值钱……连婊子都不如,你为了这种人值得?」
西尽愁被欧阳扬音逼问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卡白,连嘴唇也在发抖。这些事情他都知道,早就知道了。但是,就这样毫无掩饰地被揭穿,毫无顾及地在耳边说起,就觉得心好像要被撕碎似的痛,有血在滴。
「你记不记得当年的刘辰一,他是怎么死的?那颗人头你应该见过,他用那颗人头去挑拨千鸿和天翔,自己立功当了堂主。当年的刘辰一就像现在的你,或者说,在他心里,你就是另一个刘辰一。如果有一天,他需要你的首级,他会毫不犹豫地割下来送人,就是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训往往有些道理……」
西尽愁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还带着很重的颤抖:「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欧阳扬音说得很淡,很平静,但在西尽愁听来,字字句句都如同绞心:「现在发生的事情,立刻就会成为过去。就连将来发生的事情,不久之后,也会成为过去。如果你只会用『过去』这两个字来麻痹自己,原谅他做过的一切,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的愚蠢。即使在和你发生关系以后,他依然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其他男人的身下,这你也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忍下来面对他的。如果他有那么一点在乎你,他就不会那么做。你不是第一个被他利用的男人,也不是最后一个,而是其中一个。你真的该醒了,西尽愁,现在还来得及……」
西尽愁沉默了,他甚至不敢看欧阳扬音。
「还记得常枰吗?」欧阳扬音轻声道,「其实他不是千鸿一派的遗孤,而是朝廷的暗行锦衣卫,名叫洛少轩,他的父亲是镇抚司带刀都统。那个男人就是岳凌楼新的目标,你西尽愁只是一介布衣草莽,别人却是朝廷命官,名门望族。」
「不要再说了。」
「实话永远是很难听的,但是你不能逃避,因为你是西尽愁,所以你要听下去。即使没有你也没有关系,他立刻就可以找到依附利用的对象。今天是你西尽愁,明天就是洛少轩,后天就又要换人了!」
「闭嘴……」
「你失踪的一年,岳凌楼一直留在京城。我曾经以为他会回杭州,但是他没有,也许他的野心远不止是天翔门这么简单。珉珉到处在找你,每天都魂不守舍,寝食难安,但是岳凌楼却可以在安安静静地在京城呆满一年,莫非你还以为他在乎你?」
「我叫你闭嘴!」
吼出这句话的同时,西尽愁的手箍住了欧阳扬音的喉咙。欧阳扬音没有挣扎,甚至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她只是看着眼前的那个人,和那变得有些疯狂而闪烁不定的眼神对视着,她问:「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你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杀了我,为了岳凌楼而杀我?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诬蔑他,你为了那些实话来杀我?你为了可以让自己继续欺骗自己而杀我,是不是?」
西尽愁无法回答,他的手抖得厉害。他并不是想要欧阳扬音的命,只是想叫她闭嘴而已。
「西尽愁,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好笨,真的好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啊!」欧阳扬音一直在笑,一直在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控制,「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这种地位,你为了他可以杀我,原来……原来如此……我算什么?我对你说的话又算什么?算什么!」
她笑了很久,很久,直到笑得流出了眼泪。先是一滴,很清很凉,在眼角悬了很久,终于滑到脸庞。她抬手摸了摸那滴泪水,眼中满是惊恐,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今生她还会为一个男人流泪。紧接着泪水决堤般的涌了出来,从脸颊到下巴,再到脖子,最后落到西尽愁的手上。
很重,真的很重,西尽愁知道自己受不起。
于是他收回了手,面朝那漆黑一片的淅川河走去。一头扎入河水,水是冰的,身体是烫的,头是昏的,思想是混乱的。他只知道朝一个方向游,那个方向有岳凌楼,他叫他在那里等他,叫他不要乱走。现在他只想去找他,他想见他,仅仅就是这样……
手臂一直在划水,很长时间才浮出水面换一次气。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怎么去面对岳凌楼,幸好老天也跟他开了个玩笑。直到很久以后,西尽愁才发现,岳凌楼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甚至找遍了整片淅川河,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难道自己又把他弄丢了?
第五章
「放开!你放开我!」
岳凌楼一边大叫,一边拼命打水。然而箍住他脖子的那只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眼看河岸近在眼前,如果任由事情这样发生下去,自己一定会被带上岸的。并不是不想上岸,而是现在他全身一丝不挂,在水里还好,如果上岸的话,不是什么春光都泄完了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话啊!」
如果在陆地上,岳凌楼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计可施。被河水包围着的他,紧张地连气都喘不过来,而且这里的水位比较高,用脚尖试了一下,根本挨不到底。虽然嘴里一直在大叫着『放开放开』,但心里其实很害怕,如果真被放开了,恐怕也只有溺死的分。
「安静点,小心脚抽筋。」对方轻声警告了一句,继续平稳地划水,朝岸边靠近。
「你是……」岳凌楼只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
「月摇光。」
月摇光毫不隐瞒地淡淡道出自己的名字,全然没有注意到岳凌楼快被吓傻的表情。虽然不久前,岳凌楼才对西尽愁说,如果可以取到月摇光的人头带回天翔门,自己就立了大功,堂主之位就可以恢复。但是现在,月摇光却近在咫尺,还带着自己往岸边游,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你不闹了?」
见岳凌楼突然安静下来,月摇光倒觉得有些奇怪。
在这之前,月摇光和岳凌楼碰过三次面,但每次,岳凌楼都没能见到月摇光的脸,只听过他的声音。第一次是在云南的日红岭上,月摇光带上了白玉面具;第二次是在出平安镇的山路上,当时岳凌楼在马车中,马车被青炎袭击,他和西尽愁坠落山崖;第三次是在平安别楼的地下室里,他和西尽愁躲在床下,又没能见到月摇光的脸。
「你知道我是谁?」岳凌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月摇光笑道:「当然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日可是你在我面前自我介绍的。」
岳凌楼道:「如果我也没记错的话,当日你还想杀我灭口。」
闻言,月摇光微微有些吃惊, 不过立刻恢复平静,补充道:「可是当日欧阳扬音拦住了我,说可以用药让你忘掉一切。但现在看来,我好像被她骗了……当天的事情,你还是记得真是一清二楚。」
经这么一提醒,岳凌楼立刻后悔起来。一念之间,竟然忘了自己可以假装失忆,也许可以逃过一劫。不过机会已经错过,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日,我是不会杀你的。」月摇光说了一句宽心的话。
岳凌楼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月摇光道:「不是我想把你怎样,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因为有人想要你手上的长庚剑,我就只好来找你要罗。但是你又经常和西尽愁呆在一起,这很麻烦,所以欧阳扬音就去岸上拖住西尽愁,我才有机可乘,绑走你。」
原来如此,打的是长庚剑的主意。只不过,算错了一点。岳凌楼平静地说:「只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剑并不在我手上,在西尽愁那里。」在下河之前,刚好交到西尽愁手上。
「那还真是可惜呢……」话虽如此,但月摇光的表情却很不以为意,「反正我的任务就是抓你,其他事情就由其他人去操心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靠岸,抓住了岳凌楼的手臂往上一抬道:「上去!」
「不要。」挣开了月摇光手,岳凌楼背贴岸边,脚尖依然够不着底,只能用手指牢牢抠住水中的草根。
「你这人还真不是普通的麻烦。」月摇光一边皱眉,一边靠近,手向对方的腰部伸去,想用强力把岳凌楼抱上岸。但才刚碰触到背后的一点皮肤,就被岳凌楼牢牢抓住了手腕。
月摇光先是一惊,后又渐渐明白过来,笑吟吟地道:「我想我大概已经猜到一点原因了。」本以为自己碰触到的地方应该是衣物布料,万没有想到却是光滑的皮肤。岳凌楼表情甚是尴尬,没有说话,扼住月摇光手腕的力道警告似的又加重了不少。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异。月摇光不动也不挣,只是脸上的怪笑越来越让人毛骨悚然。岳凌楼皱眉不去看他,但就在偏头的一瞬间,月摇光却一头扎入了水中。
「喂,你!」
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一股水柱从水面喷了出来,紧接着,月摇光的头也冒出水面。用左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后,月摇光大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不肯上岸了,真是好笑。原来真的有人喜欢裸泳的?」
可恶……被看光了……
岳凌楼气得咬了咬牙,不骂月摇光,倒把这笔帐记到了西尽愁头上,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拔光西尽愁,让他环城跑一圈,以泄心头之恨!
「你不用那副表情吧。」月摇光依然狂笑不止,翻身跳上河岸道,「大家都是男人,你还怕被我看啊?对了,这个……」边说着,边扯过放在河边的外衣,在岳凌楼头顶晃了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的衣服倒可以借给你穿,前提是你穿过以后,要帮我洗干净,怎么样?」
「谁会帮你洗衣服!」岳凌楼恨恨道。毫不夸张的说,从小到大,他岳凌楼从来没有做过类似洗衣服的这种体力活。
「行。」月摇光带着看好戏的表情说,「那你光着身子上来啊,我也不介意多看一次。」
沉默……岳凌楼沉默了……
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暴发前的征兆!不过月摇光却没什么经验,歪着脖子,满怀期待的笑着,以为岳凌楼会妥协求饶他。谁知道——
只听『唰』的一声,那个一直藏在水里的身体突然高了一截。岳凌楼转过身来,双手撑在岸上,映着银辉的水珠划划地从身体滑落,先是颈,再是肩,然后是前胸和双腿。他真的就这样爬上来了!虽然是背光,也看不清楚什么。但浮在他身体边缘上的那圈淡淡月光,散发着一种迷幻气息,恍若仙人降临凡尘。
完全是条件反射,月摇光竟别开了头,不敢去看。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担心只要开口说话,心脏就会从嘴里蹦出来似的。
哒哒的一阵脚步声后,岳凌楼一把扯过月摇光手中的衣服,披到身上,淡淡地道:「我咒你长针眼,长死你。」
第六章
淅川河畔的一间阁楼上,萧辰清正襟危坐。一会儿望望对面的紫巽,一会儿又望望楼下的淅川河水。整个楼台里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很淡,没有紧张感,也没有危机感。反观楼下,人头涌动,密密集集近百人。一派是紫星,一派是水寨,双方怒目对视,一语不发。月色已经淡去,水天相接的地方,浮现出一片红霞。鱼鳞般的朝霞边缘,围着一圈明亮的白光。
「应该来了。」紫巽突然这么说了一句,偏头向淅川河的尽头望去。
「你看得到?」萧辰清有些吃惊,也跟着扭头望向淅川河。河水很平静,在晨风中,偶尔会漾出几圈浅浅的波纹。紫巽口中的『来了』指的是幽河寨的木舟,也是他们正在等的东西。河面广阔,但是除了河水以外,萧辰清什么也看不到,而紫巽却说来了,不能不让人奇怪。
「是风。」紫巽一边说,一边把头发掖到耳后,仿佛和晨风融为了一体,「……风可以告诉你一切。虽然看不到,但却可以听见长蒿破水的声音,还有水波的声音……」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黑影出现在水天之间,那便是来自幽河寨的小舟。果然被紫巽说中了,萧辰清不由得佩服起对方的过人耳力。
「护法大人是否想好派哪三个人去水寨了?」萧辰清问道。
紫巽突然笑了,摇头道:「不,还没有,正想听听你的意见。」
昨夜紫巽、萧辰清双方对谈,终于商议一致。幽河寨可以让紫星宫的人入寨,但却只能去三个人,并且要卸去内力,蒙上双眼。而萧辰清等人会留下来当人质,直到紫星宫的人平安归来为止。这种做法,既不用担心紫星势力的大举入侵,又可以满足紫星宫入幽河水寨的要求。表面上看,的确是个安全可行的办法,并且双方利益都不会受到损害。
紫巽虽然答应了,但却一直未说让哪三人入寨。现在幽河寨的木舟已经离岸越来越近,萧辰清忍不住,终于问了出来。但对方却反过来询问自己的意见,明显是在试探口风,于是也不正面作答,建议道:「护法大人,不如这样吧。从现在开始,只要是紫星宫人,谁先来到这间阁楼,就让谁去。怎么样?」
阁楼已经被封锁,泛泛之辈绝对不敢擅闯进来。有胆子进到这间阁楼里来的,自然是紫星宫里身份不俗的人,也就是可以代表紫星宫去水寨的人。站在紫星宫的利益上,当然想派能力高的人去;而站在水寨的利益上,则希望派地位高的人去,日后才有交换人质的价值。而通常能力高的人,地位自然也不低。萧辰清虽是为了水寨着想,却也正和了紫星宫的意。
所以,紫巽没有多作考虑就同意了,淡淡道:「就按你的意思吧。」
话音刚落,阁楼之下突然一片嘈杂。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冲楼上而来。
萧辰清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这么快,第一位客人就来了。」说着,好奇地朝楼梯口望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来人是谁。
来人好像正在发脾气,每踏一步,仿佛都要把楼板踩踏下去似的用力。听得紫巽紧紧皱起了眉。不一会儿,欧阳扬音就出现在两人眼前。什么话也不说,气冲冲的跑到桌边,『啪』一下把长庚剑扔到桌子上,扭头就走。力道之重,差点把桌子都打垮了。
「站住!欧阳!」紫巽一口喝住了她。
欧阳扬音虽然停下脚步,但却没有回头,背对两人道:「剑已经拿过来了,你还想怎样?」语气很差,就像是在吵架。长庚剑是从西尽愁那里得到的,淅川河边,她虽然把衣物都还给了西尽愁,但这柄长庚剑却私藏了下来。西尽愁马虎了一下,当时居然没有发现。
紫巽皱眉道:「欧阳,你去准备一下,马上去水寨。」
「我去?」欧阳扬音大吃一惊,转头瞪了紫巽一眼,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匆匆低下头,好像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只是恨恨地盯着地板,那烈火熊熊的视线,好像可以把地板都烧出一个洞来。
「你哭过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紫巽却发现欧阳扬音双眼红肿,明显是刚哭过。紫巽那张扑克似的脸终于产生变化,表情软化了不少,言语里流露出关切,问道:「什么事?」
欧阳扬音打死不认,低声道:「什么都没有,你少管!」
「既然没事,水寨你还去不去?」
紫巽给人的感觉,一向是以自我为中心,但现在,却在征求欧阳扬音的意见,真是难得。就连萧辰清,也可以敏感地嗅出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眼前这个美貌的女子,竟然能让紫巽的态度软化下来,竟然能牵动紫巽情绪的人。想到这里,萧辰清的嘴角竟掠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而紫巽的弱点,就是欧阳扬音!
还不待欧阳扬音回答,逼仄的台阶又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动,又有人上来了。听声音,脚步很沉,沉的像一个两百斤的胖子正在上楼梯,紫星宫里可没有人重到可以发出那种声音。于是所有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凝神望着楼梯口,等待来人的现身。
首先出现的是月摇光,他表情不好,一直皱着眉,嘴巴抿得很紧,一步一步往楼上走。怪了,就凭月摇光那副骨架子,怎么也不可能有两百斤重啊。正在众人奇怪之时,谜底终于揭开。原来月摇光怀中,还抱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岳凌楼!
把岳凌楼放下,月摇光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手臂,冲紫巽唠叨道:「这下你满意了吧。这小子说他没穿鞋就不肯走路,害我一路抱过来。从三更天抱到黎明,好几个时辰呢,折磨人啊。」
虽然岳凌楼并不重,但这一路抱下来,也够把月摇光累得筋疲力尽了。一见岳凌楼,欧阳扬音的眼神蓦然阴骘下去,杀意阵阵。而看到欧阳扬音的岳凌楼,也隐隐感到对方不友善的气息,把头撇开到一旁。
打破这古怪气氛的人是紫巽,他问月摇光道:「你给我抱个人回来是什么意思?」从语气可以听出来,他对这种做法并不赞赏。
月摇光解释道:「只要有他在这里,西尽愁就会追来。只要西尽愁来了,还怕长庚剑不来……」话刚说到这里,月摇光的眼睛眨了眨,瞧见了两米外的圆桌上,正放着一柄类似长庚剑的物体。顿时大受打击,冲上前去,抓起来一看。果然,不是『类似』,而是『货真价实』的长庚剑!陈渐鸿的佩剑!
天啊,自己这么辛苦才把岳凌楼弄过来,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半天!
看到月摇光欲哭无泪的表情,萧辰清笑了起来,对紫巽道:「正好就让他们三人去水寨,护法大人应该没有意见吧?」
紫巽不置可否,抬头望了欧阳扬音一眼,而欧阳扬音则死死盯着岳凌楼不放,眼中寒光乍现,甚是阴森。沐浴在众人目光中的岳凌楼,很不自在地拽了拽袖子,问了一句:「什么去水寨?」
萧辰清道:「水寨当然是指幽河寨。只要你们三人卸去内力,并且蒙上双眼,我们水寨的人,自然会把你们送到总寨府去。有什么话,就当面讲给夫人听;有什么事,也可以和夫人当面商量。谈妥以后,我们再派人送你们回来。」
月摇光听懂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样啊。」
萧辰清用微笑作为回答。
月摇光道:「我无所谓。」
欧阳扬音用下巴指了指岳凌楼,冷冷道:「如果他去,我就去。」
「如果她去,我就不去!」岳凌楼立即拒绝。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欧阳扬音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猎豹在看小野兔。只怕水寨还没到,半路上就被欧阳扬音给杀了。
但是岳凌楼根本就没有立场来拒绝,紫巽当然是站在欧阳扬音那边的,淡淡回了句:「你没得选。」就蓦然起身,朝淅川河望去。这时,那艘小木舟也正好靠岸。船很小,加上船夫,只能坐四个人。岳凌楼被押着坐上了船,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明明和紫星宫没有任何关系的他,为什么会成为紫星宫的代表去幽河寨。如果让他得知真相其实是萧辰清那个不负责任的建议的话,不被气炸才怪。
月摇光、岳凌楼、欧阳扬音三人皆按照规矩用黑布蒙上双眼,卸去内力。光是这样还不够,为了避免他们重新提起内力,萧辰清还用银针封了他们两大穴位。前胸一针,后背一针,针头被折断,针尖完全没入肉里,很难被拔除。
「这下你满意了吧。」紫巽的话里透着浓浓的厌恶,对方的做法无疑表明了他们对紫星宫的极度不信任。
萧辰清笑道:「紫星宫屹立江湖百年不倒,我们这种小门小派,自知技不如人,当然只有处处小心了。稍不谨慎,只怕就永无翻身之日。」
紫巽眉眼一沉,望着坐上木舟的三人,咬牙警告萧辰清道:「你知道就最好。记住,不要妄想耍什么花招,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我们紫星宫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你们还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们手段太毒辣,伤了你们的人!灭了你们的寨!」
萧辰清一语不发,心里却一阵毛骨悚然。正如紫巽所说,到目前为止,紫星宫真正的实力远没有发挥出来。一开始提出无理要求——借看水寨地图的人是他们,但现在看来,好像还是他们有理似的。一想到这里,萧辰清就是一阵愤慨。但又担心若真的把紫星宫给惹怒了,只怕他们水寨也只有兜着走。
正在萧辰清想得出神之际,紫巽已经走下河滩,来到木舟旁。木舟中,靠河岸的地方坐的是月摇光,旁边是岳凌楼,欧阳扬音坐在他们两人的前面。本以为紫巽对欧阳扬音有话要说,但他却停在了月摇光身旁,蹲下身子,低声道:「教主大人,你应该没有忘记,你要为紫星宫做一件事情,来证明你结盟的诚意吧?」
月摇光笑道:「如果我忘记了,就不会为你们做这么多事情了。」
紫巽道:「那就好。你听好了,我们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声音又压低了一层,凑近月摇光的耳边道,「保住岳凌楼,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少一根头发。这就是你要做的。」
抓杀手,保岳凌楼,入水寨。
这三件事,就是紫星宫大祭司——紫坤,吩咐下来的任务。现在水寨中人已经现身,入水寨的协议也已达成。只有「保岳凌楼」这一条,还没有完成。
居然事这种事?!
月摇光很是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但紫巽却没有跟他解释。也许是顾忌着旁边的岳凌楼,怕他听见。岳凌楼一向行事倨傲,如果让他知道了紫星宫要保他,不知会嚣张成什么样子。再加上欧阳扬音看岳凌楼的表情,也让紫巽隐隐感到有点不妥,所以才在临行前,交待月摇光保护岳凌楼的安全。
紫巽拍了拍月摇光的肩膀,低声道:「只要岳凌楼不出事,紫星宫的门就为你开着,我们的祭司大人,也会很高兴再见到你的。」
「我知道了。」月摇光点了点头,瞥了身旁的岳凌楼一眼。虽然和他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有种莫名的感觉却在月摇光心中滋长,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不要再接近他。总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什么东西,并且可以预感到,将会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