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北极
第一章
「到底是谁说一定可以找到的?」杭州城一家普通的客栈里,尹珉珉质问欧阳扬音。
「如果你不满意,大可以回去,我绝对不拦你。」欧阳扬音的回答也毫不客气。
转眼间,他们来到杭州已经三个多月了。且不说西尽愁一点消息也没有,就连岳凌楼,也好像从人间蒸发了般。心急的尹珉珉多次抱怨欧阳扬音,起初,欧阳扬音还能忍着她。只当她是寻人心切,顾不了言行礼貌,但后来越来越觉得尹珉珉是在针对她,存心和她过不去。
「好,我走!」被欧阳扬音一激,尹珉珉猛地站起来,气冲冲地就朝门外跑去。
「珉珉!」欧阳扬音喊了一声,但哪里喊得住。刚追到门口,尹珉珉已经跑出好远了,于是无奈地退了回来,坐到木桌旁皱眉不语,又急又气地摇着头。而她身旁的紫巽则无动于衷,坐得更加安稳,还斟了满满的一杯热酒,悠闲地对着雪景独酌。
欧阳扬音没好气地讽刺道:「你可真是好雅兴,就不怕她跑丢了?」
紫巽不急着回答,而是把那热酒慢慢饮下,才搭理了一句:「怎么,你担心?担心就不要和她吵啊……跟她斗什么气,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凡事让着她一点就行了。」
「我还不够让着她?紫巽,我告诉你,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容忍过一个人!」欧阳扬音一拍桌子,越说越来气,一把抢过了紫巽的酒杯,重重搁到桌子上,「还喝什么!你马上去把她追回来!」
「没关系,丢不了。」紫巽说得非常放心,「杭州她又没熟人。没有我们,她能到哪儿去?不靠我们,她怎么找得到西尽愁?她虽然冲动,但还不笨。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的。」
「随你高兴,反正她若跑丢了可是你的责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听这话,紫巽笑出声来:「怎么这么说?如果我们的小宫主不知所踪,这可是影响到每个紫星宫人的大事,怎么能说和你没有关系?」
「……」欧阳扬音突然不吱声了,紫巽试探她口风的话她不是听不出来。对方特意把紫星宫抬出来,并且说和每个紫星宫人都有关系,无非就是试试她到底有没有重归紫星的打算。
「欧阳。那件事情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见试探不行,紫巽索性直接问出来。
欧阳扬音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从我离开它那天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
「这次可是有个司火护法的位置在等你,你就这么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紫巽不死心地劝说道,认真地望着欧阳扬音的眼睛。而欧阳扬音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不语。是啊,护法之位,谁不想要?当紫巽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她承认她的确为这个位置心动过,但是……平静一想,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轻易,轻易到让人怀疑那是陷阱……
◆◇◆◇◆◇◆◇◆◇
一月的杭州城里飘着小雪,雪花很细很小,洁白轻盈,落在脸上凉凉的。如果没有刚才那让人心情不好的对话,尹珉珉也许会觉得这景色很美好。因为小雪的关系,街上的行人比平日减了不少。尹珉珉顾不上脚底滑溜溜的街道,埋头直冲。
忽然,一个白影在她眼前一晃,转瞬又没入了街巷。
尹珉珉全部注意力在一瞬间凝聚一点!刚才的匆匆一瞥虽然只看清了大概身形,但那种幽幽的感觉,总让尹珉珉觉得像一个熟人。白衣?难道……难道是岳凌楼终于出现了!刚念及此,她就已经追了上去。拐过街角,那人影却消失无踪了。
莫非是我眼花了……
尹珉珉疑惑地望着空空的巷子,正打算往回走。却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顿时七魂被吓出了六魄,立刻弹开数米,尖叫一声:「谁!」
「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那人不急不徐地说着,饶有兴趣地望着尹珉珉,问道,「你是打哪儿来的,竟敢跟踪我?」
知道对方是人不是鬼后,尹珉珉这才稳下心来仔细一看,觉得那衣服颇为眼熟,原来正是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那人皮肤白皙,浅眉薄唇,和飘落在他身旁的小雪气质相符、相映生辉,但含笑的眼神里却露出阴骘,让人背脊阵阵发寒。单就五官布局来说,那人没有一点像岳凌楼,会把他们看错了,连尹珉珉自己都觉得荒唐。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那人见尹珉珉只顾着上下打量他,气都不吭一声,心里不太舒服,连语气也硬了不少。哪有女儿家这么盯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看的?
「你管我是谁?我认错人了,不行么?」尹珉珉下巴一扬,顶了一句,扭头便想走。
「姑娘且慢,在下还有几句话想问你。」
尹珉珉肩膀耷拉,叹出一口气,不耐烦地说:「都说我是认错人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样,只是看到姑娘刚才追我的那几步,脚下轻灵无声、稳中生变,对这门轻功很是好奇,想问问姑娘师承何人?」
「算你还有点眼光。」
听到对方的称赞,尹珉珉顿时心情好了不少,回头望着那陌生人,脸上居然还展现出笑容。她的轻功当然是尹昀亲授的,当年的尹昀就是凭着毒药和轻功两项本事,在江湖中把名声打响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白衣人微笑着望着尹珉珉,等待她的答案,但没想到这时尹珉珉却脸色一变,骤然阴沉,冷哼一声道:「你管我师承何人!」扭头便走,但哪里走得了!只见那白衣人右手一闪,就已扼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向后扯去。还不待尹珉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双手被缚、困死墙角!
「你!」尹珉珉目光一凛,尚可活动的左手当即一翻,五枚飞镖凭空出现在她的指缝里。但还不待发出,白衣人就已卡死了她的左腕,尹珉珉只觉一股剧痛,顿时五指力气全无,锋芒青寒的飞镖铛铛坠落,毫无用武之地。
白衣人冷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紫星宫的对不对?你刚刚那套轻功可不是一般人有资格学的。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尹珉珉说不出话,白衣人逼近的脸森冷无情,仿佛会一瞬间取走她的命。
「你要杀就杀,问那么多做什么!」尹珉珉索性豁出去了,反正紫星宫在江湖中没有盟友,仇家倒是一堆,只怕现在这个白衣人是和紫星宫有过节、要寻仇的。自己被他死死制住,技不如人,逃脱无望,干脆嘴硬到底。
白衣人听她这么一说,更加肯定她是紫星宫的人,脸色竟一下子变柔和了许多,说道:「抱歉抱歉,我刚才太激动,没有吓到你吧?我哪有想杀你……你可不要乱说话。」
「那你想怎样?」尹珉珉的语气依旧不友好,火冒三丈。
「想让你帮我带个路,我想去紫星宫。」
「……」
「怎样?」
这两个字分明是威胁,因为白衣人的手已经卡住了尹珉珉的脖子。尹珉珉脸色被吓得苍白,但随即又因为窒息而涨红。
「同意了吧,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白衣人好言相劝,面带微笑,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狠,尹珉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
「放开她!」一声叱喝从巷子外传来,一名蓝装侍卫打扮的人,稳稳地站在三米之外,威风凛凛地用剑柄指着白衣人的脑袋。尹珉珉只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待她艰难睁眼,眼角瞟向来人后,大脑竟在那一瞬间麻木了!怎么会是他……
就在不久前,安然坐在客栈里的紫巽才对欧阳扬音说过「你放心,丢不了,杭州她又没熟人。」但哪里想到,尹珉珉现在却正是碰上了一名熟人——还是名大熟人。他们的相遇是在大半年前的云南,离阳镇的渡口客栈外,他把她掳走。后来又同上了天翔门的船,却在返回杭州的时候船毁落水,他们两人可是历尽艰辛才平安回到杭州的。再后来,耿府的庭院内,他被她的迷药蛊惑,误杀耿芸……
「江……城哥……」
末尾亲昵地加了个「哥」字。从相遇到现在,尹珉珉只有两次这么叫过他,一次是在妄想利用他杀耿原修的时候,另外一次就是现在,她要他救命的时候。尹珉珉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让江城一阵心痛,他不过随便出来走走,却听到巷子里古怪的声音,本以为是登徒子调戏小女生,没想到却发现那被压在墙上的人——竟是尹珉珉!
「放开她!」江城走上前去,拇指已经抵住剑萼,蓄势待发。
「呵……」白衣人轻笑一声,松开手道,「怎么,都把我当坏人了?我只不过是问个路而已啊……」
他的确是在问去紫星宫的人,但是方式和态度都大大有问题。喉咙终于通畅的尹珉珉蜷缩在墙角,剧烈地咳嗽着。江城走上前去,拍拍她的后背关心道:「怎么样?没事吧?」
尹珉珉捂住被卡出五根红指印的脖子,勉强地摇着头。
「对了……」白衣人蹲了下来,单手支着下巴,友好地问尹珉珉道,「考虑地怎么样了?你到底带不带我去啊?」
尹珉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敢答话。
「其实……你不带路也可以,我刚刚才想到另外一个办法……」白衣人蓦然起身,优雅地弹弹身上的雪花道,「你不可能大老远一个人跑到杭州来吧?我把你绑走,等你的同伴来救你。然后再叫他们带我去,你说这个方法好不好?」
「你敢!」站出来说这句话的人是江城。
「想想而已,我当然不敢。」白衣人笑笑,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那两人
尹珉珉和江城难得异口同声地大吼道:「有什么好看的!」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白衣人自讨没趣地垂下了头,忽而又挑起眼来,说道,「在下『月摇光』,这个名字希望你记住,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说完这些话,白衣人转身欲走,而尹珉珉却在他背后嗤笑道:「月摇光?什么名字……听都没听过,小辈而已,自大什么……」
闻言,月摇光蓦然驻足。江城和尹珉珉皆振了一下,手下意识按住武器,准备出击。然而月摇光转过来的脸却是笑吟吟的,只见他一边把右手按在墙壁上,一边自言自语道:「看来不给你们留下一点记号,你们是不会记得我的。」
尹珉珉正想说一句「即使留记号也不会记得你」来气气那个叫月摇光的人,但就在她启唇的那一刻,嘴巴却因为震惊而合不上了。只见月摇光按住墙壁的手掌,猛然腾起一团烈烈的火焰!说那是火焰还不准确,因为那火光竟是蓝色的!妖艳而明亮的颜色晃痛了尹珉珉的眼睛,这到底是什么……
被灼烧的墙壁不一会儿便凹陷下去,炭灰混着雪花落到地上,月摇光这才满意地收手。他偏头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尹珉珉道:「是紫星宫的人,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另外,我并没有恶意,我的目的找人带我去紫星宫而已,就这么简单。希望你不要讹传我的意图。」
说完,月摇光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皱眉瞪眼的江城和尹珉珉两人对望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手掌上生出火焰,那到底是什么秘术?更重要的是……那人到底是谁……
◆◇◆◇◆◇◆◇◆◇
如果问十个人当今江湖两大异端教派是什么,五个会说紫星宫,而剩下的五个人则会说出另一个名称,那就是——北极教。
那是一个专门培养杀手的地狱,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少教徒,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据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存在比紫星宫更加可怕。至少紫星宫是有形的,而北极教则像是个影子。无处不在,又极易被忽视,甚至当他们动手杀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他们。
北极教有一套严整的运作体制。教主最尊,其下七人,分别被称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而这七人又分为魁、杓两组。天字辈为「魁」,剩下的三人则被称为「杓」。但如果要问这两组究竟有什么区别,可能只有北极教内部的人才说得清楚了吧。
就像紫星宫的刀剑毒药和妖术一样,北极杀手也是同样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存在,只要是他们接下的任务,就没有失手的可能。直到五年前,北极排名第一的天枢星「沙华」被「玉蝴蝶」一剑刺破眉心而死,才打破了北极杀手不败的传说。
从那之后,北极教便好似一蹶不振般,从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们是在养精蓄锐,妄图卷土重来,重新挽回北极教的声誉。而更多的人则认为,北极教气数已尽,早就不复存在。而北极教的教徒们也随着北极教的覆灭而各奔东西,但那些如同传说般存在的杀手们究竟到哪里去了……恐怕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了吧……
而尹珉珉刚才遇到的那个白衣人,正是北极教里的「摇光星」——月摇光。
月摇光离开后,江城坚持要带尹珉珉回名剑门。说那里可以暂时保护她,不然月摇光若是再找来的话,尹珉珉是绝对应付不了的。然而尹珉珉知道,这种事情,求助天翔门还不如求助紫星宫,毕竟月摇光是冲着紫星宫才找上她的。
又哄又骗,外加发誓保证绝不乱来,尹珉珉终于顺利从江城那里溜了出来。她直接跑到客栈去找欧阳扬音和紫巽。紫巽刚见到尹珉珉回来时,还一脸和善的微笑,对欧阳扬音说:「我说的没错吧。」但却在听说了「月摇光」这个名字后,脸色大变!
「月摇光……」欧阳扬音也沉思起来。虽然她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后面那「摇光」二字,却使她想起了那个若干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莫非尹珉珉这次遇上的……正是那教派里的人……奇怪,北极和紫星,向来没什么瓜葛,他怎么会找上紫星宫呢?
还不待欧阳扬音想明白,紫巽已经站了起来,要求尹珉珉带他去看那个月摇光留下的记号。听尹珉珉刚才的描述,紫巽对火焰的来路已经猜到了八分,但必须亲眼看看才能肯定。当三人来到那面石墙的时候,被月摇光烧过的地方,比起刚才扩大了不少,好像那火焰有腐蚀性可以扩张伤口一样。同时,石灰呈现出紫黑色,就好像中毒人乌黑的嘴唇般……
「果然如此啊……」紫巽紧蹙着眉,忍不住叹了口气。能够造成这种损坏的火焰,溥天之下,也只有紫星宫司火护法的「蓝焰」了。
欧阳扬音走近石墙,仔细审视着那些残迹,好半天才问紫巽道:「莫非是紫离?」
「不是。」紫巽摇头道,「紫离可能已经死了,而那个月摇光则得到了紫离的手臂和力量。」
「可是……」
欧阳扬音似乎还有话说,而紫巽则转向尹珉珉,问道:「他还有留下什么话么?比如说他的身份……」
尹珉珉摇了摇头道:「他只说了他的名字,和想要去紫星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了。」
「这样看来,他留下这些信息……是想叫我们去找他啊……」欧阳扬音心中明白了一点,「一个既有司火护法的力量,又在打听紫星宫所在的人,他的目的难道是想加入紫星宫?」
紫巽叹气道:「欧阳啊……所以我才叫你早点给我答复,你以为护法的位置是空着等你坐的么?对它虎视眈眈的人,不仅紫星宫内不少,现在甚至连一个外人都打起它的主意了……」
「谁说的我想当护法?」一个声音突然从三人头顶传来。
「就是他!」认出月摇光的尹珉珉立即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喊起来。
「不用那么激动吧,小妹妹……」月摇光皱了皱眉头,从墙头上轻盈地跳了下来,稳稳落在三人面前道,「我对你们护法的位置毫不感兴趣,只是对这只手臂感兴趣罢了……」
说着,月摇光撩起了衣袖,他右手的皮肤赫然不同于其他地方,不仅干燥而且布满伤疤,甚是恐怖——因为那手背根本不是他的,而是紫星宫司火护法紫离的。
「紫离呢?」紫巽冷冷地问出这句话,不带任何感情。
「死了。」月摇光回答地极为平静,用欣赏的目光满意地打量着他从别人尸体上偷来的断臂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好心把他埋了,而作为回报,我取下了他的手,只是这样而已。我想你们紫星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知恩图报,反正他已经死了,我让他入土为安,只拿他一只手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倒是很会替自己找说法。」紫巽挑挑眉毛,有些动怒,「你究竟有何居心?」
「居心谈不上,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罢了……」
「带你去紫星宫么?」紫巽早就从尹珉珉那里知道了这点。
月摇光微笑着点点头道:「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是啊,当然不算。如果你是我们紫星宫需要的人,就算你不开口,我们也会找上你,带你进去的;但如果你不是……那么,恕难从命。」
紫巽语气生硬,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然而月摇光还是不死心。只见他走近紫巽,平缓地说道:「你这么肯定我对紫星宫没有用?我敢这么说,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然而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们做到。」
「好大的口气。」紫巽不屑地挑了挑眉毛。
月摇光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说的是不是大话,你何不试试?」
紫巽这才对这个送上门来的人产生了一点兴趣,笑道:「你要我们怎么试你?」
「你们这次出来必定是有任务的吧,如果我帮上了忙,你们就带我去紫星宫,如果没帮上,我月摇光任凭你们处置,绝无半点怨言。」
「你胆子倒是不小。」紫巽这句话算是在称赞。毕竟连要接什么任务都不知道,就敢说出「任凭处置」这种惩罚的人,其勇气的确可嘉,只是不知到底有多少斤两。紫巽望了欧阳扬音一眼,仿佛在征求她的同意。而欧阳扬音则把脸撇向一旁,不言不语。
月摇光好奇欧阳扬音的身份,向紫巽打听道:「这位是……」
紫巽笑答道:「她的身份可多了,但现在用的比较习惯的称呼是——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月摇光听过这个名字,「莫非就是天翔门前门主夫人?」
欧阳扬音没有作答,而紫巽却点了点头,他倒是很有兴趣试试月摇光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如果对方真是北极教的教徒,而且还是七星之一,那么他的力量对紫星宫一定非常有益。现在再加上对方已有归顺紫星宫之心,紫巽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网罗人才的机会。
「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杭州只为找一个人,如果你真能帮我们把他找出来,紫星宫我就带你进去。相反……如果你找不出来……」说到这里,紫巽笑了笑,「……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是不是?」
「摇光哪有那个福分?却不知你们要找何人?」
「这人你一定听说过。」紫巽压低声音,沉稳地道出三个字,「西尽愁。」
闻言,月摇光并没有露出那种吃惊的表情,而是淡淡应了一句:「他啊……」
「怎么?有办法么?」紫巽逼进一句。离当日西尽愁跳入山涧,转眼五个多月的时间也已过去。想必这个消息已经从云南传到江南,甚至整个中原武林,都应该听说过这件事了。月摇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你们要找的人是西尽愁,为何来问我,身边不就有个很有办法的人么?」月摇光说这话时,眼睛望向欧阳扬音。欧阳扬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板着脸,表情嫌恶地看着月摇光,而紫巽和尹珉珉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见状,月摇光才解释道:「莫非你们都忘了,两年前,是谁一句话就把西尽愁逼到杭州城来的?唐夫人……你当年的手腕,现在怎么半点都使不出来了?」
月摇光这一句话,让紫巽、欧阳扬音和尹珉珉三人都同时恍然大悟。两年前,天翔门门主唐易被尹昀的独门暗器所杀后,欧阳扬音一口咬定是西尽愁所为,正因为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尽愁才又终于现身杭州城。
欧阳扬音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莫非是……」
「对了。」见对方终于明白,月摇光点头道,「就是再嫁祸一次,把他逼出来。但这必须要具备两个要素:第一,西尽愁要活着;第二,要死的那个人必须有分量,可以振动武林。」
「话是不错,但是我们紫星宫还不想为了找一个西尽愁,就和名门豪族结下梁子。」紫巽还是觉得这个方法有些不妥,「如果嫁祸的事情以后被拆穿了,我们紫星宫岂不是成了幕后黑手?那时候,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是正好有了剿灭我们的借口?」
「此话固然不假,但是只要牺牲对象选的恰当,这种事情完全可以避免……」月摇光说这话时,眼神蓦然阴沉下来。
紫巽也听出对方心中早就有了打算,问道:「那你打算牺牲谁?」
月摇光冷笑道:「北极教教主——杨鹰。」
闻言,脸色变化最大的人便是欧阳扬音,只听她大叫一句:「你要杀他?」
月摇光反问道:「怎么?难道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太好了……」欧阳扬音咬咬牙,随后冷笑起来,狠狠道,「他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他早就死在我的手上,只怕现在坟前的杂草也长得几丈高了。」
「既然如此……」想不到欧阳扬音竟和杨鹰是有旧仇的,月摇光道,「三个月后,我们云南再见。」
欧阳扬音急忙问道:「为何要等三个月?」这种事情不是越快越好吗?
月摇光笑道:「你以为北极教主是这么容易杀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很多局要布。不然,一旦真相被查出来,你我都得兜着走。」北极杀手虽然现在各奔前程,去向不明,但是他们对于北极教却依旧忠心耿耿。不先确定七星们各自在哪里,不做好万无一失的打算,月摇光可不敢轻易动手。
「三个月是吧?」这次问话的人是紫巽,他已经有打算要和月摇光合作了,「我信你,你可千万不要我失望,也别让紫星宫失望。」
闻言,月摇光微微抬头,卑谦地笑着说:「摇光不敢。」
这次紫巽一行人和月摇光在杭州城的意外相遇,拉开了日后紫星宫和北极教两派联手,血染中原武林的序幕……以云南为起点,紫星的势力向东、北两方扩张,不久以后,达到了它立派以来的颠峰……
第二章
如果每天过的是那种命悬一线、危机重重的生活,那么就会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但如果生活恬淡安宁,则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西尽愁正是这样,日红岭上的枫叶已经褪去了秋日里那层艳艳的颜色,目所能及之处,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
只是四月而已,在云南的这个小镇,便早早入了夏。雨水也多了起来,岭上蜿蜒的山路,常常变得泥泞不堪,所以踏青时节一过,到日红岭上的人便少了起来。客栈的生意轻闲了许多,西尽愁也终于有了充足的休息时间。
刚刚和那对杨氏父女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别扭。虽然红叶对他关心体贴,但是杨鹰却总拿出岳父的架子在和他讲话。但时间一长,西尽愁也渐渐习惯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是勿庸置疑的一家人。但他们三人心里都明白——不是。
杨鹰明白,红叶明白,这就不用说了。然而西尽愁,他也是明白的。
虽然记忆并没有恢复,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和红叶绝对不是夫妻关系,只是一直没有把这个问题挑明了讲而已。一来红叶乖巧,西尽愁把她当妹妹看。二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只是「夫妻」的行头而已,并没有实质内容。
所以西尽愁选择了安于现状,也许是存在于他内心深处的,对这种平淡生活的向往,在作祟吧。可是,联系着这三人的细线,却在不久前的一天,被杨鹰给挑破了。后来想想,也许那时的杨鹰已经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近,所以在后事安排吧?
记得那一天天色已经很晚了,红叶早已入睡。西尽愁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后,起身一看,发现竟是杨鹰。
「出来吧,突然有话想对你说。」
杨鹰淡淡吐字,表面听似平静,但内里却很沉重。西尽愁不发一语得望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杨鹰在屋前的木桌旁坐下,头顶镶青边的酒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外表看来,杨鹰长不了西尽愁十岁,与其说是岳父,倒更像是位大哥。他有那一双过于沧桑的眼睛,眼神里隐藏不住经历无数争端的事实。
「坐吧……」他淡淡地对身后的西尽愁说道。于是西尽愁挪开了一张木凳坐下,他在等着眼前那个男人开口,今夜他必定有重要的话说,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叫出来。
「你有想过你以前是什么人吗?」
杨鹰突兀的开口让西尽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于是犹豫了半晌,才淡然答道:「也许是卖艺的,也许是捕快,也许是个江洋大盗,谁又说得清楚……」
「但有一点你却很清楚。」杨鹰斩钉般地截断了西尽愁的话,字字清晰道,「你清楚你自己是一个与刀剑为伍的人,你过的是那种刀口舔血的生活。」
「的确如此。」西尽愁笑笑,他不想否认,更不能否认。无论是掌心被剑柄磨出的茧壳,还是矫捷的身手、灵敏的反射神经,都在一遍一遍的向他证明着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不是一个可以过现在这种安乐日子的人,他的命是悬在刀锋上的,随时可能杀人,也随时可能被杀。
「其实你并不是红叶的夫婿……」
西尽愁笑笑道:「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知道。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想骗你……你确实不容易骗。我的目的由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杨鹰转过头看着西尽愁,眼中的认真不觉让人心中一凛,于是西尽愁点点头。红叶救他一命,他就欠红叶一命。
「保护红叶。无论何时,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绝对不能比你先死。你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答应我。」
那一天的西尽愁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义不容辞。
◆◇◆◇◆◇◆◇◆◇
然而变化却在不经意间揭开了序幕,那是从四月的一个傍晚开始的——
「红叶,今天加菜了啊……」西尽愁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酒菜,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而红叶只是神秘地笑笑,又把一盘水煮鱼片端上了桌,在木桌的四方都摆上了一副碗筷——比平时多了一副。
「有客人?谁要来?」敏感地察觉到这一变化的西尽愁问红叶。
「说了你也不认识,等他到了,我再给你介绍吧。」红叶随意在身上揩揩手,朝门口走去,自言自语着,「奇怪了,以前的这个时候,早就到了啊……」
边说着,正想开门出去看看,但就在她的手碰触到门扉的那一瞬间,西尽愁电击般的起身,几乎没有经过思索,话就脱口而出:「红叶!」
「怎么了?」红叶奇怪地转过头,不明所以地望着紧张兮兮的西尽愁。
「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去看看。」西尽愁走到红叶身边,正想推门而出。
「你也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坐在桌边的杨鹰,低沉地发话,语气虽如古井般平静,但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心平气和地呷了一口水酒,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家伙自己招惹来的野狗,就让他自己去收拾……」
如果红叶推开了门,她一定可以看到她要等的那个人就在站在门外五十米远的地方,但西尽愁却阻止了她。因为此时,从那人身上发出的杀气,可怕到连鸟兽都不敢靠近,只要是稍微懂一点武学的人,都会被这股杀气震慑住,不会轻易靠近。那种气势分明在警告来人,你一旦进入我的攻击范围,我就叫你死无全尸!
月摇光站住了,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有人跟踪他,而且还跟了很久。月摇光还是一袭银白的衣物,装扮跟他在杭州城时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是多了一张白玉面具。那面具稳稳扣住了他的脸,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他手上没有任何刀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对方自己出来。
这时,果然有人从树丛中闪了出来。
「天翔镖局楚南阳。受人之托,送镖给摇光星。」
闻言,月摇光回头。只见一名束发玉冠的青年正抱拳施礼。他身后还站着另外五人,均是镖师打扮,想必是这次跟他一起出镖的手下。自报了门派姓名和来意后,楚南阳这才颇为小心地确认道:「阁下是否就是北斗摇光星?」
「没错。」月摇光转身面向来人,白玉面具上有洁白的光一闪而过。
大半年前,耿原修的死引得天翔门大乱。昔日四大堂主各分东西。荆君祥死,耿奕下落不明,岳凌楼一直留在京城,从未露面。天翔门里门主贺峰大权独揽。西堂天翔镖局的势力也被他压制下去,看这次出镖的人只有六个,寒碜得可怜,哪有一点昔日天翔门豪贵气派的影子?
今非昔比,月摇光不觉微微叹气。朝楚南阳靠近了几步,他也非常好奇对方到底送来什么东西。而楚南阳递给他的却是一封从未开启的信函。
只是信而已么?有趣……
月摇光打开了信封,抖一抖信纸,目光刚一触及信上的字句,立刻大笑了起来:「楚南阳是吧?这趟镖真不该你来保啊……」
不懂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楚南阳本能地不想和月摇光多呆,程式化地说道:「镖已送到,在下告辞了。」没想到刚一转身,却被月摇光喊住。
「楚镖头请等一下,只怕你这趟镖,还没有送到……」
「什么?」楚南阳刚一回头,只见月摇光把那页信笺夹在两指之间,向前一甩。这夹了内力的一招,仿佛让信笺变成了一只飞镖破空而来。来势虽猛,但没有杀意,被楚南阳轻松接住。
「你不想看看?」月摇光劝诱道。
楚南阳这才狐疑地打开信纸,几个斗大的墨字触目惊心:「取楚南阳人头,必有重谢。」
「把镖留下吧,楚镖头!」
月摇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寒冷得连空气仿佛都要冻结!楚南阳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全身僵直不能动弹,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战胜眼前这个人。但幸运的是,他的脑袋还算灵活,想到杀手是个『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当,所以开口交涉道:「等等!无论他付给你什么酬劳,我都可以加倍给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无论……」
楚南阳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月摇光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很可惜啊楚镖头,你这些话说的晚了一点……」月摇光隔着白玉面具,低声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跟你阴阳相隔,要怎么谈生意呢?」
「什么!」楚南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手中的利剑,准备拼死相搏。
「这都不懂吗?」月摇光又逼近几步,声音沉稳,寒气森森,「我的意思就是——你已经死了!」
电光石火之间,月摇光的右手朝楚南阳的头颅扫去!
太快了!快到不像手,而像一道光!光过之后,楚南阳的颈上已空无一物!
「凡事应该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对不对?」
月摇光的这句话问的是与楚南阳一同到来的另外五名天翔手下。
纵使训练有术,身经百战,但刚刚发生的那一切,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他们的镖头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别人轻易取走了首级,而且那个人还可以这样不以为然,心平气和地讲话。好可怕……难道这就是北极的力量吗……
当楚南阳的血从颈项上冲出来的瞬间,那五名手下全都发出了鬼叫般的声音,瞳孔急遽收缩,恐惧感毁灭了他们的思考能力,甚至连逃跑都忘了。
从窗缝目睹了这一切的西尽愁屏住了呼吸,能看到月摇光怎么出手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当楚南阳低头看那信笺上的字时,月摇光就已经动手。
稍纵即逝的一丝白光利落地横扫过楚南阳的脖子,而他本人竟毫无知觉。月摇光刚刚挥手的动作,只是把楚南阳那颗本就不再属于他身体的脑袋给揭下来而已。
好强,这人到底是谁……西尽愁的双眉越压越低。
这时,月摇光右手突然腾起了一团火焰,火光幽蓝而又黯淡。
西尽愁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见过那火焰!那蓝色的妖火他绝对在哪里见过!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思考得越深入,头就越昏痛。西尽愁紧紧按住太阳穴,某些记忆的片断正在脑海中闪现:一个披着紫纱的人,一片开满艳艳红花的石渚,一串翠绿的念珠,还有一个白衣似雪的影子……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西大哥,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红叶担心地扶住了西尽愁的手臂。
瞟了西尽愁一样,杨鹰依然稳坐在桌旁,过了一会儿才对西尽愁说道:「现在,你出去看看吧,那小混蛋杀了人从来不知道收尸的。要是明天惹来了官府,也很麻烦……」
言外之意就是叫西尽愁帮着收一下尸。
西尽愁不发一语地走到门边,手刚碰触到门扉,只听一声惨叫从门外传来!
西尽愁,杨鹰,红叶,三人同时怔住。这个声音,难道是——
「摇光哥?」
最沉不住气的红叶猛地按住了心口,月摇光的名字脱口而出。她猛地打开屋门,正欲夺门而出,却在下一刻双眼一花,意识全无。
「去看看。」杨鹰朝西尽愁偏了偏脖子,他的手还点在红叶的昏睡穴上。
这时,杨鹰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也有了紧张的表情。要知道能让月摇光发出惨叫的人,这世上并不多。迅速把红叶安置在床上的杨鹰,紧随西尽愁之后,朝门外冲去。
时候已经不早,树林的光线更是昏暗。西尽愁赶到时,月摇光已经伏倒在地,他的头埋在地上,紧紧按住渗血的胳膊,凌乱的长发搭在他的白玉面具上,即使没有出声,也让人感到他的痛苦不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人袭击了他?西尽愁警觉地环顾四周,留心动静,却没有发现一丝异常。应该说是那偷袭者的隐藏功力太好了吗?竟然能和空气融为一体。
「教主……」感觉到有人走近,月摇光挣扎着微微仰起头,含糊不清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正在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西尽愁却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天色暗如浓墨,树影幢幢,西尽愁背着光,月摇光只能看见他的大概形状。所以才把西尽愁误认成了杨鹰。
还不等西尽愁解开误会,他们身后的树丛又传来一阵异响,两人同时扭头盯着声源处。随即,树丛被拨开,从中走出来的人正是杨鹰。
月摇光愣了一下,这次终于他看清楚了,立即曲下右腿,俯首向杨鹰行礼,低声拜见道:「摇光参见教主。」
教主?什么教主?西尽愁迷惑地扭头看着杨鹰的脸。
而杨鹰不动声色地把手抬了一抬,示意月摇光起身,平和而又威严地说道:「我早已不是什么教主,你们也已自由,你又何必每年都来找我……」
「一朝入教,终生不负。」
「一朝入教,终生不负。」
与月摇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令那三个大男人同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蓦然抬头望去。几乎同时,头顶繁茂的枝叶一阵乱响,一个人影破影而出,凌空一个翻身,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人影已经稳稳落在月摇光身旁。
「零儿?」杨鹰不敢相信地唤出了来人的名字。
「教主。」那女子俯身下去,单膝着地,像月摇光那样给杨鹰行了个礼后才又站起身来。
「怎么是你?」月摇光厌恶地瞪了那女子一眼。
「怎么不能是我,只准你来见教主,就不准我来啊?」
女子顽皮地顶嘴,模样煞是可爱。她年龄不大,长发高高地系成一束,额前绕了三转杂着金银两色丝带的三股辫,发髻里还零星地装饰着几串小铃当,一摇头就会叮当作响。
只看她这副小女生娇娇俏俏的外表,谁也想不到她是昔日北极教里的天璇星——水零儿。
「真难得你们两人同时出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杨鹰微微叹气,表情有些沉重。
只见水零儿扬了扬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一朝入教,终生不负。生为北极,死为北极。这是我们入教时立下的誓言,难道教主忘了么?」
「不得无礼!」月摇光大喝道,伸手想把朝杨鹰走去的水零儿拉回来。
而水零儿只是斜斜地睨了月摇光一眼,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一只断臂,支到月摇光眼前。
「你!」月摇光瞬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欲夺回那只断臂。只见水零儿的身子一转,那只断臂就又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她看着月摇光恚怒的表情,很是得意地说道:「急什么?反正本来也不是你的手。」
水零儿说这句话的时候,西尽愁的注意力才又转移到月摇光的手臂上去。空空的衣袖在夜风中向身后扬起,被血水染红了好大一片,这副惨象让西尽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而月摇光却好像无所谓似的谈笑自若。
「虽然不是我的手,但也不是你的。」月摇光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地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的残肢,从语气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月摇光一边说着,一边按住了自己从残臂。西尽愁两眼一眨未眨地盯着他,出现在他眼前的情景,远远超过常识的范围。因为月摇光的手臂被截断的地方,竟然又伸出一只手来!而那只手和月摇光是如此契合,因为它就是月摇光本来的手臂。月摇光用衣角擦干净截肢处的血迹,那里居然一点伤口都没留下!
「还给我。」月摇光认真地说道,朝水零儿摊出了手。
「不要。」水零儿才不怕他的威胁,一甩头道,「我要把它烤来吃了。紫星宫的邪门玩意儿,我看着就不顺眼。难怪最近老是看到那些幽灵紫星宫的人,在云南晃来晃去,原来他们要找的东西在你这里……」
「紫星宫的人在云南晃来晃去?」杨鹰皱眉问向水零儿,心神不宁的样子。
「是啊……」水零儿这时难得严肃了一下说,「总觉得紫星宫在蠢蠢欲动呢……」
同一时间,就在日红岭往南一百多里左右的地方,同样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里,几个披着紫色的斗篷、紫纱遮面的人面色凝重地望着脚边的一具尸体。
那尸体已经腐化不堪,因为他已经死亡了太长时间,算算应该半年有余了吧?去年夏末,他被西尽愁甩入山涧,不懂水性的紫离毫无逃生的能力。然而他的尸体却恰巧被月摇光发现,月摇光知道他是紫星宫的护法,从尸体夺走他的手臂,把他掩埋入土。
而现在,紫星宫的一行人,正是在月摇光的坦白下,才找到了紫星宫司火护法——紫离的尸体。欧阳扬音脱下斗篷,遮住紫离残破腐烂的身体,回头吩咐道:「先把他带回宫吧……」
紫巽和月摇光约定的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他们已经由杭州回到云南,等待着月摇光的现身,看他到底能使出什么办法让西尽愁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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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红叶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睡得有点头脑发昏的她,迷迷糊糊地从内屋走出来。时候尚早,店里没什么生意。山路边的一张酒桌旁,围坐着杨鹰、西尽愁、月摇光,水零儿四个人。
「西大哥,摇光哥——」红叶见状立刻跑了过去。
月摇光笑着摸了摸红叶的脑袋,有些不甘心地对西尽愁说道:「她竟然先叫你的名字,真是让我好受打击呢。」
「照你这么说,红叶到现在还没有叫我,我是不是应该自卑到去自杀呢?」水零儿一手撑着下巴,抬眼望着红叶,撇撇嘴说道。
「零!零儿姐!」红叶这才认出了水零儿,兴奋地一把把她抱住,「真没想到你也会来呢。」
月摇光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日红岭小住几日的,而水零儿则毫无规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是,月摇光和水零儿同时来日红岭这种事情,还是十年来的头一次。
「好!」红叶边说边卷起了袖子:「难得摇光哥和零儿姐都来了,就让我露两手,烧几个好菜给你们尝尝,保证让你们两个吃得都舍不得走。」
「这么说来,真的好久没有吃到红叶做的菜了……对了,红叶你会不会烧烤啊?」水零儿一脸兴奋地站起来握住了红叶的手。
「怎么了?」红叶偏偏头,疑惑地问道。奇怪水零儿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哼哼哼哼,那么,帮我把这个烤了吧!」说着,水零儿又变戏法似的把紫离的断肢给掏了出来。
「啊——」红叶一声尖叫,猛得向后一缩。
「零儿!」杨鹰低声呵斥了一句,「把那个东西给我收起来!」
「收起来就收起来嘛……」水零儿嘟哝着悻悻坐下,「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
「那是什么啊,爹?」红叶心有余悸地问杨鹰。
而水零儿却抢先答道:「蹄子,但是如果你想叫它爪子,我也不会反对。」反正在水零儿的心里,紫星宫的人都是畜牲。
这个时候,西尽愁起身走到红叶身边,笑吟吟地问道:「做菜需要帮手吗?」
「要啊,当然要。」红叶不客气地一把拽住了西尽愁的手。
看着那小两口走进酒店,水零儿这才说道:「真没想到教主你这么容易就把红叶给嫁了,还嫁给一个浑身都是谜的男人——那个男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什么来头不来头,红叶喜欢他,就行了。」杨鹰无奈地笑笑,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会主动提说帮忙做菜的西尽愁,其目的当然不只表面那么单纯。那两个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杨鹰到底又是什么教主?问杨鹰一定问不出什么,所以西尽愁干脆把目标放到红叶身上。
「红叶啊,外面那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西尽愁一边洗菜一边向红叶打听。
「是爹爹的朋友。虽然很奇怪,但都是很好的人。」红叶微笑着看着西尽愁,顿了顿,没来由地冒出一句,「……真的好快啊……」
「什么?」西尽愁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间啊。」红叶低下了头,乖巧地笑着说低声说,「你来日红岭已经一年了吧……想当初,连鸡毛都不会拔的你,现在竟然可以帮我烧菜了……变化还真大呢……」
「别跟我提以前的事情……」西尽愁实在不愿回忆当初他拔鸡毛时的壮烈情景,搞得鸡飞狗跳不说,还差点把开水打翻,英勇挂彩呢。
「一年的时间,真的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呢……」红叶自言自语般低喃着,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我在想,你以前的熟人,会不会已经认不出你了……」红叶苦涩地笑着,肩膀耷拉了下来,但随即又抬眼直视着西尽愁问道,「西大哥,我在想,也许你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以前的身份,而是日红岭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觉得……」
「傻丫头。」西尽愁打断了红叶的话,不想听她说下去。
「西大哥。」但是红叶却没有就此收口的打算,她执着地要继续那个话题,「……就像这样生活下去好不好?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放弃那些好不好,就像重生一样,重新活一次……这样,不行么?」
不行么……
红叶的话在西尽愁耳边回响,西尽愁不说话,红叶也低头不语,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不是不行,是不敢。总有些事情是不敢抛掉的……但到底是什么事呢……却又想不起来……西尽愁一阵头疼,视线跟着晃动起来,到底是忘了什么事情……让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第三章
不同于云南的湿闷,初夏的杭州城,空气更加清新自然。
荒废已久的岳府的庭院内,茂盛的树木遮天避日,花香弥漫。岳府里的陈设,自查封以后,就没有丝毫改动。一切都和十一年前一样,只有厚重的灰尘在提醒着岳凌楼,事情已经过去十一年了。中堂空空的神龛上没有宝剑,墙壁上的血污也已经变得乌黑,母亲死前无奈的苦苦哀求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老爷……放过凌楼吧,他是你的孩子啊……」
岳凌楼的一生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
岳府后花园如席的绿茵上,岳凌楼不发一语地走着,身旁的洛少轩摇摇扇子,悠然地跟在他身后踱着步。去年初冬,他娶到了黎雪。正是新婚甜蜜的时候,他不陪着妻子,倒有闲情陪着岳凌楼大老远跑来杭州。虽然黎雪也抱怨了几句,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京城住得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回杭州?」洛少轩仿佛不经意地说道,「要知道你的仇家可不少,无论是天翔、紫星还是千鸿一派的人,多多少少都对你有些敌意。本来可以让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不再追究,但你这样突然出现,就又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了……」
岳凌楼只是风轻云淡地抿嘴一笑,走远了。
上次的广州之行后,他本就打算回杭州天翔门。但后来,一是由于洛少轩的坚持,二是由于岳凌楼自己改变了主意,他们直接回到京城,这一住就是大半年。洛少轩的父亲对岳凌楼欢迎得不得了,对待这个亡友之子,就像是对待亲生儿子一样。
在京城呆的这些时日,让岳凌楼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种温馨和幸福,总是分外让人觉得不安,害怕自己会沉浸在这种安稳平淡的日子里,忘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终于,岳凌楼提出了辞别。他要回杭州来,一定要回来。和南洋紫星宫人的那次意外相遇,让他坚定了这个决心。
耿原修研究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南洋紫星的人要自己找寻的东西,那些缥缈的永生传说,一切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岳凌楼不知道,但他想要知道。无论是花狱火,还是紫星宫……这些东西都超越了一般常识。
自己的父亲——岳闲,十一年前正是因为卷入其中,才会身败名裂。而洛家,正是十一年前跟岳闲一起负责这起花狱火走私案的另一方。洛家不愧是京城里专门从事花狱火一案的名门,他们已经研究这药物整整几十年了,虽然依旧无法解释花狱火究竟是怎样一种植物,也找不到根治的办法。但是,缓解病症的方法和经验,倒是积累了不少。
托他们的福,在岳凌楼身体里盘踞了十年左右的花狱火之毒,这才终于得到了控制。即使离开花狱火整整一季,身体也不会出现红斑反应。洛少轩曾经叮嘱岳凌楼,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碰花狱火,那会让你旧症复发,功亏一篑。
那个时候的岳凌楼,轻轻点下了头,但是表情却非常不安,有些痛苦,又有些无奈。
「少轩,你知不知道。半年前,当丘府被火烧毁的时候,我身边带着的花狱火自己燃烧了。」
「自己燃烧?」洛少轩不解地皱起了眉。丘府被烧的时候,岳凌楼应该呆在兴和城里。那个离丘府足足半天路程的地方,怎么会受到波及呢?
「当时,我带在身上的花狱火是丘然给我的。耿原修死后,为了不想让天翔门的追捕牵涉到丘家,那个姓『西』的把我带到黄泉巷去。临行时,丘然交给了我们一些花狱火。」稍稍顿了顿,吸气又说,「……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因为丘府私藏的花狱火燃烧了,所以我身边的花狱火也悉数被毁……它们是同根的,所以同生同灭。」
同生同灭……
「听起来有些玄乎啊……」洛少轩淡淡应声,陷入了思考。也许岳凌楼给出的那个解释,就是最合适的说法也不一定,只要和『花狱火』扯上关系的事,再玄也不足为奇。这个结论是洛少轩的经验所得。
「如果照这种说法推下去……你可以得到什么答案?」岳凌楼偏偏头,问洛少轩。
「你想说什么?」洛少轩反问。
「花狱火在我的血液里流淌了近十年。总会有这种感觉,觉得它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永远存在。也许有一天……它会在我体内燃烧起来……」
因为同根生,所以生死相连……
「那种事怎么可能啊!」还不等岳凌楼说完,洛少轩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越来越诡秘,越来越沉重。居然连人体自燃都搞出来了,再说下去,还不知道会冒出什么东西来呢?
看到洛少轩正想争辩的样子,岳凌楼淡淡一笑道:「我说着玩的,你那么认真干嘛?」
「你若真是说着玩就好了……」洛少轩说着说着望向远方。
岳凌楼顺着洛少轩的视线望去,一改刚才凝重的表情,笑嘻嘻地戏谑道:「啊,那个方向,不是北方吗?北方有佳人,移世而独立。你是不是在想小黎雪,别不承认……京城,佳人所在,一笑倾城,是不是?」
「哈。」洛少轩鼻子哼了一声,「那丫头如果算是佳人的话,我就是东海龙王了。」
「你别嘴硬。」岳凌楼皱了皱鼻子,甜甜地笑着,「我到现在依然很奇怪,你这又硬又毒的一张嘴,是怎么把黎雪给骗到手的?」
「独门绝技,恕不外泄。」洛少轩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刚才,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在想着黎雪,不过打死都不会承认。这一点,倒是和岳凌楼很像。
「来这里走走,也算是了我一个心愿。接下来,我就要回天翔门了。你还要跟着?」
「听你的话,好像是在撵我走啊……」洛少轩表情伤心地低声说。
「殊途同归。」岳凌楼正色说出这四个字,随后解释道,「只要你还姓『洛』,我还姓『岳』。我们和花狱火就脱不了关系。我在野,你在朝,双管齐下,威力更盛。只是你不要忘了,今年七月,南洋紫星的人还要来广州的。」
「忘不了的。」洛少轩笑笑道,「那么,今年七月,我在广州等你。」
「随便你吧……」岳凌楼含糊地回了一句。他还没有考虑清楚自己要不要再去见南洋紫星宫的人呢。紫星宫那个盛产怪物的地方,和他们的交道还是越少越好。虽然岳凌楼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只要回忆起紫乾在中元节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他就知道自己注定要和紫星宫纠缠不清了。
正如岳凌楼自己讲过的一句话,他和紫星宫是『孽缘一段』。
◆◇◆◇◆◇◆◇◆◇
送走洛少轩以后,岳凌楼径直来到天翔镖局——也就是天翔门西堂,昔日荆君祥统领的地方。荆君祥被贺峰所杀,其子荆希唯继承父业,统领镖局,但是势力一直受到贺峰的压制,抬不起头。岳凌楼这次回天翔门不去见门主贺峰,而是来到这个名不副实的『西堂』,就是看准了他们的反动。即使表面归顺,但是西堂中人骨子里,还是在排斥和厌恶着贺峰的,恨不得取而代之。
「天、翔……」
抬头看着那块巨大的金字牌匾,岳凌楼淡漠地念出了上面的两个大字。
终于,还是回来了。
虽然曾经嘴硬地说过,他对天翔门没有半点感情。但当真正站在天翔门朱红的大门口时,望着那昔日繁盛的残迹,对比今日的落寞,心里总不是滋味。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习武、学剑、轻功、识毒……每一样本领,都是天翔门教给他的。
无论是爱是恨,那种强烈的感情,总会让人觉得很累很累。
一年时间已经过去,岳凌楼已经看淡了很多事情。
天翔镖局的外观华丽依旧,但跨进那个门槛后才会清楚地感到物是人非,冷清的操练场和冷清的院落,冷清的建筑和冷清的树木,没想到只是一年的时间,昔日威震中原的天翔门竟然落得现在这个惨淡的下场。
岳凌楼径直穿过三扇红门,朝天翔的中心走去。奇怪的是,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即使再今非昔比,没人把守这种事情,还是太奇怪了。岳凌楼狐疑地向四周张望,心神不宁地朝前走着,诡异的气氛不由得让他皱了皱眉。
但就在他推开最后一扇朱门,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展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群情激愤——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再好不过。
天翔镖局主楼『盛兴楼』的前堂和门庭,密得不可插针地挤满了人。人声嘈杂,震天的吼声几乎要振聋岳凌楼的双耳。人群如沸水般不停涌动着,他们激烈地挥动着手臂和刀剑,吵着妖人不可不杀!同僚之仇不可不报!天翔之威不可不扬!
所有的人都处在理智的边缘,他们的愤怒都达到了极限。前门主还在位的时候,天翔从来不曾受到过这样的污辱,从来不曾有人可以这样蔑视天翔,以前提起天翔两字,哪个不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在一年前天翔还处于鼎盛的时候,谁能想到天翔现在竟会遭到这样的惨变?
天翔门剩余的人全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请愿要征讨云南,征讨北极教和月摇光。
岳凌楼默默地站在那些人的身后,他的安静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翔镖局楚南阳被北极杀手月摇光所杀一事,早就由云南传到了杭州。想必一向心高气傲的天翔门人,必定不服,要去报仇。但是,单凭一股血气能做什么事,这样一个势单力薄、岌岌可危的镖局,如果再兴师动众地征讨云南,对象还是那个如影子般,不知存不存在的『北极教』,后果当然是非常可怕的。
激愤的镖局中人并没有注意到岳凌楼的存在,因为他们的头都朝着一个方向——盛兴楼的方向,而盛兴楼上站着的那个人,是现在天翔镖局里唯一可以作出决定的人。
那人便是『荆希唯』,前西堂堂主荆君祥的独子。站在高楼上的荆希唯烦躁地锁紧双眉,他不过二十出头,但却跟随父亲经历了不少大场面,高挑的身材让站在楼上的他显得气势十足,黑发在颈窝处简单地系成一束,精明的眸子微微上挑,扫视着楼下的涌动的人群。
此时,只要荆希唯说一句报仇,就没有人会退缩,大家都会抛出命地跟着他。但是,荆希唯说不出那两个字来,因为此时的『报仇』几乎等于『自取灭亡』。北极教绝非如今的天翔镖局对付得了的……
荆希唯干涩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刚想发话,但目光骤然剧变!
那是混合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神!他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一个本该化为鬼魂的人,却在这时清清楚楚出现在自己眼前!
岳凌楼?怀疑自己看错了,荆希唯眨了眨眼,凝神再望,那个白色纤细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冰冷的视线直直地朝自己望来。
不是幻觉,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从耿原修死后就一直下落不明的岳凌楼,终于在十个月后自己回来了!那一刻,荆希唯蒙住了,他想不到岳凌楼这次回来的目的。半年前,受命到云南追捕岳凌楼的江城,带话回来,说岳凌楼已死。追捕令才就此取消,然而他现在却出人意料地现身了,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岳凌楼和荆希唯相距几十米,但荆希唯怔怔望着岳凌楼的目光,让天翔门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朝岳凌楼看来。
即使在天翔门里呆了十年,但岳凌楼公开露面的机会却极少。直到去年接任东堂堂主之位以后,在人前出现的频率才稍稍提高了一点。但无论是认识岳凌楼的人,还是不认识的,那表情都如出一辙——呆若木鸡。
不认识的人,像是见到了天仙下凡;认识的人,像是大白天撞鬼。总之,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归于沉寂,前一秒还闹得快抬起来的庭院,此时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清楚听到。岳凌楼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于是他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抬步,朝主楼走去。庭院里的人群都主动给他闪出一条路来。
穿过中庭,踏上台阶,步入高楼。岳凌楼雍容地绕过那漆上朱红的柱子,朝荆希唯所在的地方走去。他脚下的木阶匝匝作响,把气氛衬托得更加紧张。岳凌楼这次前来,并没有敌意,所以人都看得出来这点。但没有来由的,他们都对岳凌楼心存戒备,就连荆希唯也是如此。
「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岳凌楼已经镇定地站到了自己面前,荆希唯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和岳凌楼算不上朋友,也算不上敌人。他们交往不多,但荆希唯关于岳凌楼的传闻倒是听到了不少,遗憾的是——都不是什么好事。不仅和养父耿原修之间不明不白,还和耿家的少爷暧昧不清,更难以置信的是,昔日的隐剑西尽愁,竟然为他殉情!身为男人的他,究竟有什么魔力,把那一大堆了不起的男人都耍得团团转……
「我知道我不该在这里出现,也知道你们并不想看见我。但是,我只说一次,耿原修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背叛天翔门,从来没有!」
岳凌楼说这些话的时候极其平淡,即使这只是半真半假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便不由得人不信以为真。耿原修的确不是他杀的,天翔门他也没有背叛。这两件事情不过是写在他的计划里,还来不及化为事实,就被人匆匆搅乱。乱得令他措手不及,几欲崩溃。
「你不要在这里乱说话,岳凌楼!」荆希唯低沉的声音饱含警告的意味。岳凌楼的突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如果不及时阻止,只怕情势会不受他控制。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遣散人群,然后和岳凌楼私下谈谈。
岳凌楼虽然也看出了荆希唯的心中所想,但他并没有就此住口,而是来到了栏杆边,俯视着楼下的人群。字字清晰地说道:「在下岳凌楼,昔日天翔门的罪人。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背叛天翔的事情,所以这次我回来,既不是来澄清,也不是来认罪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和你们一样,就是重振天翔!」
数百人都静悄悄地听着岳凌楼讲话,连呼吸都忘了。『重振天翔』这四个字,无疑是说到他们的心里去了。所有人的心脏都在听到那四个字后,骤然缩紧。一年前,天翔门剧变发生以后,两派厮杀,人员伤亡惨重。之后,逃的逃了,跑的跑了,最后留在这镖局的,无疑都是雄心壮志,妄图东山再起的人。
看到了满意的效果,岳凌楼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却极隐蔽,不易察觉。接着,岳凌楼不宏亮、但清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这次说话的对象不是楼底的人群,而是身边的荆希唯,即使如此,音量也调到了正好可以让楼底众人都听见的程度。
他问荆希唯道:「你说我乱讲,那好,我问你。你们是怎么知道楚镖头死在月摇光手下的?」
「我们有五个人亲眼看见,是月摇光揭下了楚镖头的首级。」荆希唯态度不好地回答。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即下令把岳凌楼给抓起来,用东西把他的嘴塞住。但修养良好的自制力,让荆希唯强压下了胸中的这股冲动。
「那为什么他们有命活着回来?」
「因为委托信里没有他们的名字。」
「你错了。」岳凌楼说地异常坚定,「是因为要让他们回来报信。那个人的目的就在于要挑起争端,叫天翔自取灭亡。如果你们现在冒险去云南,必定有去无回!」
岳凌楼说的这些话,荆君祥又何尝没有想过。只不过没有找到平息众怒的借口和方法罢了。
但是,岳凌楼微微一笑,那笑容竟让荆希唯的心中平静了下来。那是胸有成竹的笑容,可以解决麻烦,平息事端。难道他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荆希唯正想着,只见岳凌楼已转身面向庭院,扬声道:「镖局的众兄弟们,这次楚镖头遇害,凶手表面上是月摇光。但月摇光只是个杀手而已,真正的幕后主使一定另有其人。你们这样贸然兴讨,无的放矢,必然中人圈套。不如……」顿了顿,郑重地说道,「给我岳凌楼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一定会找出真凶,报仇雪恨。」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如果说现在的天翔镖局内只剩下一人能够冷静思考的话,那么,那人就是荆希唯,他把岳凌楼压倒群雄的表演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也许现在真的只剩下眼前这一个办法了吧。表面上让岳凌楼去云南找真凶,实质却是缓和局势。
于是在荆希唯的支持下,事情就这样匆匆定了下来。虽然镖局内仍然不乏有人用看叛徒的敌意目光,打量着岳凌楼。但是岳凌楼知道,如果他这次有功而返,那么,重新得到昔日地位的日子,就不远了……只是继续呆在天翔门内还不够,他想要的更多。堂主之位,曾经是他的,不久的以后也还是他的。
次日下午,岳凌楼和江城骑上了去云南的骏马。至于为什么要叫江城随行,用岳凌楼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合作数年,比较有默契。江城本是贺峰身边的人,所以这次岳凌楼指名点姓要江城一同前往,着实让荆希唯很伤了脑筋。
「贺峰一定会答应的,你信不信?」岳凌楼非常肯定地说,「我的突然出现,一定也让他大吃一惊。这次云南之行,他必定暗中派人跟踪,不如我们主动提说带他的人一同前往,倒还显得磊落一点。」
荆希唯细想之下,觉得很有道理。与其被人暗中跟着查探情况,还不如自己明着来爽快。于是荆希唯前往北堂借人,结果果然不出岳凌楼所料。知道岳凌楼还活着的江城,又高兴又兴奋地一口答应下来,就连贺峰也毫不勉强地点下了头。
「岳凌楼……」给他们送行的荆希唯淡淡地问道,「可以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吗?」虽然知道岳凌楼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的突然出现,的确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也保住了天翔镖局最后一点的残存势力。
「原因啊……」岳凌楼望着远方,笑了两声,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也许真的是觉得你们现在,太可怜了吧……如果放任着你们去云南,天翔门会被灭掉的,一定。」
毕竟天翔门是岳凌楼现在唯一可以利用的力量,不能让它这么容易就被毁了。此行云南,究竟又会发生些什么事呢……岳凌楼闭上了眼睛。真的觉得好累,想撒手离开这所有的事情,但又不允许自己如此任性。这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他需要天翔门的力量。然而得到天翔帮助的第一步,就是重新取得他们的信任,为此,不立功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