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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耽美】月满西楼 第十二部 日红 by YOUYU [复制链接]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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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2-02-24
关键词: 月满西楼
第一章

日红岭上的枫叶已经开始红了。
  再过三十多天,等漫山的枫叶红遍之后,那才是日红岭上景致最美的时候。
  萧瑟秋风,湛湛丹枫。
  每到那个时节,游山赏景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把通往红枫林的山径,挤得满满的。
  日红岭下就是平安镇,岳凌楼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这个地方。
  清晨,风还很凉,本就不宽的山路上,满是枯黄的败叶,显得更加狭窄。半黄半绿的落叶铺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的时候,还会发出一些破碎的响声。
  林子里有鸟雀飞过,看不见影子,抬头只能看见在凉风中,慢慢坠落的叶子。
  记得谁曾说过,是风给这个季节,平添了几分萧索。
  顺着山径,岳凌楼走得很慢,因为他疲惫不堪。经过一夜的折腾,黎雪的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黎雪却虚弱不堪,至今仍然昏迷不醒。岳凌楼把她安置在半山腰上一间荒废的庙子里。以黎雪现在的身体状态,还不能下山,所以岳凌楼打算去镇上为她找名大夫看看。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
  想到这里,岳凌楼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婴儿。黎明的时候,小婴儿还会大声大声的哭,但后来,哭声却越来越低、越来越小了。
  ——可能是饿了,如果再不吃点东西,恐怕会饿出病来。
  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痛,脚步快了起来。
  西尽愁一夜未归,直到现在依旧没有现身,不知道身在何方。岳凌楼又要照顾黎雪,又要照顾小婴儿,一忙起来就昏天黑地的,渐渐也没那个闲工夫抱怨西尽愁的无故失踪了。
  还记得黎明那阵子,婴儿一哭起来就没有停止,岳凌楼一时哄不住,急起来了,随口便叫了几声『秋儿秋儿』,抱在怀里又摇又哄的,费了好大工夫,小婴儿这才总算安静下来。
  洛少轩不在身边,黎雪也神智不清,岳凌楼只能根据自己的意思,暂时给孩子取了『秋儿』这个名字。说来也怪,小婴儿一听这个名字,好像知道是在叫她似的,还会睁眼张望一下。
  现在的岳凌楼,一心只想黎雪能苏醒过来,只想为小婴儿找点什么吃的。
  下了日红岭,在入平安镇之前,他经过一处农家院。
  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篱笆的另一边,一名少妇正背着婴儿在推磨。一名白嫩的小婴儿在她背上睡得沉沉的,看样子,应该还没有断奶。岳凌楼一时看得有点出神,一个想法突然出现。
  正在这时,那名少妇忽然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岳凌楼的目光。
  岳凌楼微微一怔,那少妇却礼貌地笑了笑,似乎是看到了岳凌楼怀中的婴儿。
  「那个……」是岳凌楼的声音,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声音却已经发了出来。此时收口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走近。
  岳凌楼换了个姿势抱秋儿,但却一直不好意思看那少妇的眼睛,只低声道:「……这孩子……可能是饿坏了……」
  闻言,少妇竟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非常温和。岳凌楼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已经猜到岳凌楼的意思。
  这时,秋儿突然醒了,一把揪住岳凌楼的头发,又哭了起来。
  岳凌楼一慌,急忙低声哄着哭闹的孩子,但笨手笨脚的动作,却逗得那少妇笑得更开了。只见她从岳凌楼手中抱过秋儿,耐心地哄了起来。那秋儿在她怀中躺得非常舒服,不一会儿就停止啼哭,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到处乱看起来。
  见秋儿不哭了,岳凌楼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正想感谢。但只见那名少妇突然解开了胸前的衣襟,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岳凌楼还是微微一怔,匆忙移开了视线。那少妇一边低头喂着小秋儿,一边还柔声和岳凌楼说话。她的声音非常舒服,那是为人母者特有的温柔。
  「是第一次当娘吧?……」
  少妇语出惊人,还望着岳凌楼轻轻一笑,原来她竟把岳凌楼当成了小秋儿的娘亲,自顾自地说道:「我第一次当娘时也没什么奶水呢……」
  ——其实不是这样的!
  岳凌楼在心里大叫,虽然他想打断少妇的话,但又觉得现在解释说自己是男人好像怪怪的,再加上对方本无恶意,只是一时看错而已,所以岳凌楼只能硬着头皮听着。而且,每当少妇向岳凌楼投来关怀柔情的目光时,岳凌楼还必须非常尴尬地点头,用僵硬的微笑作为回答,浑身不舒服。
  「好了。」
  不多时,少妇把小秋儿还回岳凌楼怀中。这时,小秋儿已经睡着了。岳凌楼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动作异常轻柔,生怕把她又弄醒了。
  岳凌楼点头感谢少妇,少妇凑过来,摸了摸小秋儿的脸,赞叹道:「好漂亮的孩子,将来肯定是个美人……」说到这里,突然抬头望着岳凌楼,好奇地随口问道,「——她爹呢?」
  ——爹?!
  岳凌楼被吓到了,只是非常尴尬地一笑,并不打算回答。但万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自己身后!岳凌楼望着那个人,竟一步也走不动了,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西尽愁,你果然是该出现时不出现,不该出现时——偏偏无处不在!
  ——你这个时候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这时,突然又传来那少妇的声音:「果然,爹也是一表人才呢!」
  「嗯?……什么爹?」西尽愁不明所以地望着那名少妇,又望着岳凌楼,傻兮兮地问了一句没大脑的话。但他没有闲心过多研究那个问题,急忙来到岳凌楼身边道:「凌楼……」
  话未说完,岳凌楼就低声怒道:「我不认识你!」
  「什么不认识我?……」
  西尽愁莫名其妙,正想拉住岳凌楼好好说话。但谁知岳凌楼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抱着小秋儿,低头就从西尽愁的身旁擦过,连看都不看西尽愁一眼。
  见岳凌楼这种反应,少妇也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不再说话了。
  西尽愁又望了那少妇几眼,好像在琢磨到底怎么回事,但突然一扭头,却发现岳凌楼已经走得很远了,急忙喊了几声,快步追上。
  岳凌楼非但不理他,还越走越快。
  但岳凌楼毕竟已经筋疲力尽,最终还是西尽愁体力较好,一把抓住岳凌楼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拉,却突然注意到岳凌楼怀里的婴儿,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哪儿来的?」
  岳凌楼甩开他的手,厌恶地瞪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西尽愁又跟了上去,这次他好像已经明白一点了,问道:「是不是黎雪已经生了?」
  但岳凌楼还是不回答他。
  见状,西尽愁也有些急了,跑到岳凌楼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问道:「你到底又怎么回事了?!」
  岳凌楼什么话也不说,想从西尽愁身旁擦过,但却被西尽愁一把拉住,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这才一个晚上,你怎么就性情大变,不理人了?」
  「你管我!」岳凌楼总算回了一句话,但语气却凶巴巴的,表情也挺吓人。
  「好,不管你……」西尽愁也不想硬碰下去,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马上跟我离开这里,有人追过来了,而且不好对付,折腾了一个晚上,总算是暂时制住了她的穴道,但她应该很快就能冲破——快跟我走!」
  听西尽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岳凌楼也稍微冷静下来,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了。双眉一扬,眼角睨向了西尽愁,颇有心机地问道:「那个追过来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西尽愁一心只想带岳凌楼离开,所以也不多想,张口就道:「女的!」
  闻言,岳凌楼一声冷笑,话中有话道:「原来……」
  听岳凌楼这种语调,西尽愁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解释道:「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还能怎样?你明说好了,追来的到底是欧阳扬音,还是尹珉珉?」转念一想,又补充道,「尹珉珉应该没那个本事自己冲破穴道,那就应该是欧阳扬音了……」
  「不是欧阳扬音!」
  「那是尹珉珉?」
  「也不是尹珉珉!」西尽愁的声音大了起来,「是红叶……」
  「红叶?」一听这个名字,岳凌楼懵了。
  西尽愁补充完整道:「是跟红叶关系要好的一个人,你也见过的,叫水零儿。」
  「水零儿……」回忆起这个名字,果然有些耳熟,岳凌楼不仅见过她,还和她一起被紫星宫关过地牢。想一想,岳凌楼又道:「水零儿会找你,多半也是为了红叶。难道是红叶想见你了?那你去见她好了……反正她也是你的老婆……」
  「都和你说不是那样的……」
  西尽愁还想再解释什么,但却被岳凌楼冷冰冰的一句话打断,「我不想再见到你!」
  西尽愁愣住了。
  岳凌楼道:「从今以后,你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西尽愁吼了过去,拉住岳凌楼的胳膊,想把他强行带走,「水零儿是北极教的人,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如果她气急了,也许会伤害你!」
  「伤害我?」岳凌楼不屑地一笑。
  西尽愁正色道:「你应付不了她!」
  岳凌楼道:「就算是野狗乱咬人,也总该有个理由——我不信她会无缘无故跟我敌对。」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喜欢你——这就是理由!」
  第一次见面是在紫星宫的地牢,对于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的暧昧气氛,水零儿并未多想,但后来是尹珉珉说漏了嘴,水零儿才渐渐怀疑起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的关系来。
  「如果是这样……」岳凌楼再次甩开西尽愁,轻笑道,「——那就没有理由了。」
  西尽愁一愣。
岳凌楼又道:「我已经受够被一大群女人追杀了!以前是尹珉珉,现在又多了个水零儿……你每次都不在!关键时刻你没有一次在……你只会叫我走,叫我逃,叫我原谅他们,叫我忍受下去……你当我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见不得人的东西,被你藏来藏去!任凭其他女人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全都悉听尊便!」顿一顿,又道,「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水零儿找上门来,我会这样告诉她!」
  岳凌楼吼出这么一大通话,西尽愁一直插不进嘴。现在岳凌楼好不容易停了,但西尽愁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释。两人你看我,我瞪你,气氛僵硬下来。
  正在这时,只听『哇』的一声,岳凌楼怀中的小秋儿突然哭了起来!
  好像是因为刚刚岳凌楼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了她。小秋儿一哭,岳凌楼再大的脾气也只得强压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全副精力又都花在哄小秋儿身上。
但小秋儿还是哭个不停,岳凌楼的头被吵得一阵一阵的痛。但突然,西尽愁的手却伸了过来,虽然只是一只左手,但还是足以把小秋儿稳稳抱在臂弯。说来也奇怪,那小秋儿一到西尽愁的怀里,就听话了许多,停止了大哭,开始抽泣。然后又被西尽愁抱着摇了几下,就乖乖的,不哭也不闹了。
  哄孩子这一仗,岳凌楼输得很不甘心,气乎乎地看着小秋儿,好像在说她吃里爬外。
  西尽愁把小秋儿还回岳凌楼怀中,听声音似乎有些得意,「抱好了,不要又吵哭了。」
  岳凌楼气乎乎地接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小秋儿的脸,但还不忘讽刺西尽愁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就只懂得哄女人开心而已,连刚出生一天的婴儿都不放过……」
  刚刚小秋儿的突然啼哭,好像把岳凌楼的火药味冲淡了不少。再加上是西尽愁哄秋儿安静下来的,岳凌楼好像也原谅了西尽愁一些,低声嘟哝道:「为什么女人一到你怀里,就变得特别听话……」
  听岳凌楼说话的语气,西尽愁知道他的火气降了不少,于是厚脸皮地答道:「也许,这就叫做是……魅力吧?」
  「魅力你个头!」
  「别不承认……」
  「孩子抱好!」
  说着,岳凌楼把小秋儿递到西尽愁怀里,西尽愁急忙接住,还没反应过来岳凌楼到底想干什么,正要问,却听岳凌楼道:「正好,反正你这么会哄小孩,就帮我照看着,我去把黎雪带下来。山上寒气重,不是她能久呆的地方,我们到镇上去……」
  听岳凌楼说这话,西尽愁知道他已经气消了,于是笑眯眯地答道:「遵命。」

第二章

直到下山以后,岳凌楼才知道他们又回到了平安镇。
  正好赶上集市,街道上很热闹,人来人往,拥堵不堪。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找了一间僻静的客栈住下。
  岳凌楼一定要守在房间里,本想打发西尽愁去找大夫,但西尽愁说什么怕跟水零儿撞上,不敢到处乱走。于是两人给了店里的堂倌一点打赏,让他帮忙去请镇里最好的大夫过来。
  大夫给黎雪看过,留下个方子,说黎雪只是一般的产后病,亡血伤津、瘀血内阻,关系不大,只要照方子抓药,好好调养一下,很快就能恢复。听了大夫的这一番话,岳凌楼总算安下心来,望着依旧躺在床上的黎雪,心里轻松了很多。
  黎雪已经醒了,但双眼无神,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把小秋儿抱在怀里,一刻也舍不得放下。她没有向岳凌楼询问关于洛少轩的事情,恐怕是早依旧猜到,洛少轩留下她,自己随锦衣卫去了京城。
  西尽愁把大夫开的方子交给堂倌,让他帮忙抓药,随后拍了拍岳凌楼的肩,示意他跟自己出去,不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黎雪看。岳凌楼想想也是,就嘱咐了黎雪一句『好好休息』,便随西尽愁离开,两人在客栈底楼角落里的一张木桌旁坐下。
  西尽愁问岳凌楼现在打算怎么办。
  岳凌楼说,及早送黎雪回千鸿一派,毕竟只有那里,才算是黎雪在云南的家。西尽愁听后想了想,也点头表示同意,不仅同意,而且还打算一同跟去。
  知道西尽愁的这个打算后,岳凌楼不禁皱眉道:「你不是说水零儿在追杀你么?还一同跟过来,也不怕水零儿误伤无辜……我还无所谓,但是黎雪,还有秋儿……出不得一点岔子!」
  西尽愁纠正道:「她只是『追』我,不是『追杀』我!」
  岳凌楼冷哼道:「一样的。你一天不把你的女人问题处理好,就一天别想靠近我!」
  「有我在你身边团团转还不好,饿了帮你买吃的,冷了给你加衣服,小秋儿哭了还可以帮你哄一下孩子……」
  西尽愁一点一点地数着自己的好处,但不等他数完,岳凌楼就打断他道:「如果只有你在我身边团团转,那还没有关系。烦就烦在有一群女人围着你团团转。你不嫌烦,我嫌!你不怕麻烦,我怕!你乐在其中,我不!」
  「谁说我乐在其中了,我也……」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岳凌楼拍案而起,怒道,「如果真想解释,就先去跟那群女人撇清楚关系了,再回来找我!」
  岳凌楼是有点冒火,但谁知西尽愁不但不着急,还很享受似的望着怒气冲冲的岳凌楼,狡黠地笑着。
  「你笑什么?」岳凌楼被他笑得有点心里发毛。
  西尽愁单手托腮,笑眯眯地望着岳凌楼道:「想不到我也能等到今天……」
  岳凌楼朝他撇撇嘴,不接话。
  西尽愁又道:「——等到你为我吃醋的一天。」
  岳凌楼冷哼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西尽愁笑道:「如果有面镜子,你真该好好照照。看到底是我脸上的金子多,还是你脸上……酸巴巴的醋意多。」
  「我懒得跟你讲!」岳凌楼跟西尽愁说不下去,转身走了。
  ◆◇◆◇◆◇◆◇◆◇
  那天晚上,黎雪喝过药,早早睡下。岳凌楼和西尽愁,分别在她旁边的两个房间里住下。他们已经拜托别人买好了马车,只等明天清晨,就驱车赶回千鸿一派。
  窗外明月越升越高,岳凌楼心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披上衣服坐了起来,坐在床上发呆。他现在的脑子很乱,因为脑子里面不仅装着黎雪和洛少轩,还有很大一部分装的是西尽愁。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变得在意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尹珉珉、以及红叶之间的关系。
  其实岳凌楼心里都知道,西尽愁和欧阳扬音的关系最多算是朋友;对尹珉珉的照顾和包容也更接近于父女的感情;而对红叶的关心和同情,则更像是兄妹。
  只有对自己,西尽愁只有对自己的态度,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但即使知道这些,还是远远不够,岳凌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难道会是独占?
  当这个词突然浮现在岳凌楼脑中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从未想过要独占一个人,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想要独占某人的那一天。
  ——那种奇怪的在意,是否说明自己想要独占西尽愁呢?
  这么一想后才发现,难道自己,真的是在……吃醋?!
  有那么短短一段时间,岳凌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正当他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坐到妆镜前了。月光从窗棂流泻而下,淡淡的银光映在镜面上,岳凌楼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张看了十几年,看了成百上千遍的脸,竟在此时看出了一点不同。
  特别是在想到西尽愁的时候,神态下意识地就会改变。
  虽然极度不想承认,但好像真的……
  ——是有那么一点酸巴巴的?
  岳凌楼撇撇嘴,气乎乎地一下把镜子放倒。竟在同时,听到身后传来『噗哧』的一声轻笑。扭头一看,果然就是西尽愁站在门口!
  西尽愁急忙解释道:「不是我乱闯,是你自己没关门的!」
  岳凌楼不理他,回到床上,拉上被子就想睡。西尽愁跑到床边坐下,把岳凌楼从被子里刨出来,戳了戳对方气鼓鼓的脸颊,笑道:「你刚刚……不会真的在看脸上有没有醋意翻腾吧?」
  「我要睡觉。」岳凌楼把被子一拉,面向墙壁,缩成一团。
  「我陪你睡。」西尽愁也把被子一拉,积极主动地被窝里钻。
  「你给我滚下去啊!」岳凌楼压低声音喝道,还踹了西尽愁一脚,可是这一踹,非但没能把西尽愁踹下床,反而让西尽愁靠得更近。
  在被子底下,西尽愁已经成功地抱住了岳凌楼的腰。
  岳凌楼扭了几下,但还是赶不走西尽愁,索性不动了。
  而西尽愁则覆了上去,在岳凌楼的耳边轻声道:「凌楼……我想做……」
  「不行!」毫不考虑就拒绝了。
  「我真的想做……」西尽愁还是不死心。
  「不行!」岳凌楼立场坚定,毫不动摇。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好想——做……」西尽愁开始装可怜。
  岳凌楼的回答依旧是那两个字:「不行!」
  「我脱你衣服了哟?」
  不理岳凌楼的拒绝,西尽愁已经动起手来。岳凌楼挣扎了几下,但还是不太成功,被子被扬翻到地上,上衣也被硬扯下来大半。西尽愁压在岳凌楼背上,把岳凌楼压到床边的一个小小空间里,动弹不得。
西尽愁一边亲吻着岳凌楼头顶的发丝,一边道:「从明天开始就要赶路回千鸿一派,路上有黎雪在,想做什么也不方便。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说着说着,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奸笑了起来,「所以才会把门留着,放我进来?」
  被西尽愁压在身下的岳凌楼小声嘀咕道:「我只是忘了关而已……」
  但这句话究竟能骗过几个人,就不得而知了。
  「真的?」西尽愁的表情写满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真的。」岳凌楼的声音依旧很小很小。
  「真的?」西尽愁还在问。
  「真的!」
  把岳凌楼问冒火了,猛一抬头,头顶撞上了西尽愁的下巴,把西尽愁撞得『哎哟』一声,头晕眼花的。还没等眼前那些金星散去,突然感到一股力道把自己掀翻,想必是怀中的岳凌楼已经逃了出来。西尽愁仰面躺在床上,睁眼一看,竟看见岳凌楼已经坐在自己腿上。
  「只是一次而已哦……」岳凌楼望着西尽愁的眼睛,阴沉沉地强调。
  「这种事情,做着做着再说吧。」
  西尽愁终于得逞,笑意更深,左手在岳凌楼背上一按,岳凌楼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上身就已经完全俯倒在西尽愁的胸口。
  以这种姿势贴在一起,岳凌楼正好可以听见西尽愁的心跳,那是一种很能让人安心的声音。
  西尽愁抚摸着岳凌楼的头发,而岳凌楼则以小幅度的动作,慢慢解西尽愁衣服上的扣子。刚解开两颗,手就顺着衣缝摸了进去,顺着骨骼的起伏,一直摸到心脏附近。西尽愁的心跳开始变快,而岳凌楼的手却停留在那附近不走了,来回抚摸着。
  「怎么了?」西尽愁一边继续摸岳凌楼的头发,一边问。
  岳凌楼稍稍移动身体,从西尽愁身下滑下来,睡在床上,拉下西尽愁的衣服。但随后,手指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还是在心脏附近一遍一遍抚摸着。那动作与其说是爱抚,倒不如说是在检查什么,西尽愁当然也察觉到了,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
  这次,岳凌楼终于回话,声音很轻,并且充满了疑惑,他问:「是伤痕?」
  在西尽愁的心脏位置,有一块两指宽、一寸长的疤痕。伤口很旧了,已经长成肉色,但即是如此,依旧还是显得比周围的皮肤稍微僵白一点。这块伤痕岳凌楼早就发现,也早就想问,但直到今天,才终于问出了口。
  知道岳凌楼感兴趣的原来是这个,西尽愁淡然一笑道:「是胎记,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岳凌楼回得很肯定,「——是剑伤!」
  「真的是胎记……」西尽愁又重复了一遍,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坚持。
  「是剑伤!」岳凌楼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因为同样大小的伤痕,在你的背后也有一块。两处伤疤,看上去是同时留下的。能在前胸和后背同时留下相同的伤痕,我想了很久,但只能想出一种可能,就是……」
  声音戛然而止,岳凌楼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他的眼中不光是疑惑,更多的是惊异和不敢置信。其实西尽愁也很吃惊,因为知道今天为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后背上还有伤痕,他眸光深邃地望着岳凌楼,似乎在等对方把话说完。
  于是岳凌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自己得出的结论:「——你曾被一剑透身而过!」
  顿了顿,双眉不由得皱紧,岳凌楼又沉吟道:「如果西尽愁真的个无论心脏、还是胃袋都长在左边的怪胎也就罢了,但是——这两处伤口之间,正好夹着你的心脏!如果你真的是被一剑穿心而过……真的是被一剑穿心的话……」
  ——究竟怎样才能活到现在?!
  岳凌楼说不下去。
  ——在这个世上,究竟是否有人,可以在被一剑穿心之后,继续存活?!
  岳凌楼无法理解西尽愁的伤痕所隐藏的秘密,他只感到一阵一阵的寒冷从背脊袭上。
  ——西尽愁究竟是什么人?
  ——究竟怎样留下那两道致命的伤痕?
  ——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岳凌楼越往深处想,头就变得越痛。
  这时,西尽愁又开始抚摸岳凌楼紧绷的脸颊,嘴里说的依旧是那句话,但却说得很轻很轻:「是胎记……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第三章

翌日清晨,岳凌楼一行人起程前往千鸿一派。
  还是西尽愁充当马夫,岳凌楼和黎雪坐在车厢内,黎雪抱着秋儿。他们动身很早,街上还没什么行人,略显冷清。马车穿过街道,出了城门,很快驶入山路。
  秋风凉爽,桂花飘香,天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了。
  西尽愁本来还担心遇上水零儿拦路,心里忐忑不安,做贼心虚似的用一顶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才敢坐在外面赶车。但出了平安镇好远,也不见水零儿追来,西尽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西尽愁不担心红叶的情况,而是现在有岳凌楼在身边,如果让他知道红叶怀孕的事情,就算西尽愁有一百张嘴巴,怕是也解释不清楚。所以能瞒一天算一天,西尽愁绝对不想岳凌楼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红叶真的怀孕了么?
  想到这里,西尽愁不禁皱起眉头。看水零儿当时的表情态度,不像是在说谎;而红叶自己也绝对不会假装怀孕,骗自己去见她。回忆最后一次见到红叶,那还是在紫星宫的时候,七宫主突然来到关押他们的地牢,然后抱着红叶哭了一场,就带着红叶走了。
  那之后,西尽愁再没有见到红叶。
  ——是否还是应该和水零儿一起去见见红叶?
  无论红叶有没有怀孕,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西尽愁都觉得这件事情,自己脱不了责任。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背着岳凌楼去见红叶一面。于是西尽愁又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在岳凌楼不知道的情况下,联系到水零儿。
  可惜想了一天一夜,还是没能想出太可行的办法。
  终于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他们回到千鸿一派。西尽愁把马车往路边一停,岳凌楼扶着黎雪走下了车。但千鸿一派门庭冷清,大大出乎他们几个人的意料。望着没有半个人影的石径庭院,黎雪深深皱眉。
  不仅是黎雪,就连西尽愁和岳凌楼,也察觉到了一点什么。
  三人迈过台阶,缓缓步入内庭,但还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风的味道有点奇怪,仿佛在传达着某种不祥的讯息,风中像是有……
  ——血腥的气味?而且越来越浓!
  三人同时止步,环顾四周。几只鸦雀凄厉地鸣叫着,飞快直冲上天。一阵冷风袭来,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岳凌楼扶住黎雪的手蓦然一紧,警惕地四下望去。而西尽愁站在最前面,视线穿过前堂敞开的门扉,望向了漆黑幽深的堂室。
  ——里面好像有人?
  刚这么一想,西尽愁示意让岳凌楼带黎雪离开。毕竟现在千鸿一派气氛诡异,怕有不测,西尽愁决定自己先去查看一下。岳凌楼知道西尽愁的意思,扶着黎雪正要往回走,只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幽长的响声。三人蓦然扭头,竟看见一抹浅黄的身影站在门边!
  那是一名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女子,她低头面向门板,大门已经被她关上。
  虽然女子一直没有回头,但仅仅是看背影,西尽愁已经猜出她的身份!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回千鸿一派的这一路上,西尽愁就一直在琢磨怎么避开岳凌楼去找她,但现在,不用西尽愁自己动脑筋,她就已经出现的西尽愁面前。
  ——水零儿!果然是她!
  水零儿终于转身,对西尽愁微微一笑,明亮的眼眸迅速扫过岳凌楼和黎雪,还有黎雪怀中的婴儿。水零儿插好门闩,拍拍手,一步一步朝西尽愁走了过来。
  这时,岳凌楼也已认出了水零儿。
  看水零儿的脸色,虽然在笑,但却笑得极为阴冷,来意绝对不善。但就算再不善,也应该是冲着西尽愁来的,和黎雪没有任何关系。这么一想,岳凌楼扶着黎雪,想要避开这个即将引发风暴的危险地带。既然正门已经被水零儿拦住,岳凌楼也只能往堂室内走。
  但是,真正意外的事情还发生在下一秒!
  岳凌楼一转头,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前堂,此时竟无声无息地出现数十人,而且全都是一袭紫衣,白纱遮面,并排站在堂前的台阶上,离岳凌楼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
  而那站在正中心位置的,不是别人,正是——尹珉珉!
  尹珉珉的目光和岳凌楼的相撞了。短暂的碰撞后,尹珉珉低下了头——这是否算是认输?对尹珉珉的这种反应,岳凌楼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时西尽愁也发现了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惊讶道:「珉珉?」
  尹珉珉应了一声,喊了声『西大哥』便走下台阶,朝他们走来。不知为何,那一刻岳凌楼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她觉得尹珉珉变化惊人,前后反差根本就想两个人。如果是以前,看到西尽愁的尹珉珉,绝对会又惊讶又兴奋地大叫,并且不断找岳凌楼茬,东一句西一句,说个不停。
  但是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比以前稳重了很多。
  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尹珉珉,岳凌楼竟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欧阳扬音的影子。不是少女,还应该算是一个女人,并且深藏不露,笑中生寒,让人难以琢磨。
  尹珉珉在西尽愁身旁站定,微笑道:「好久不见。」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由尹珉珉口中说出来,西尽愁就不知道该怎样接了。呆了好一会儿,终于愣头愣脑地回了一句:「嗯,好久不见。」
  然后尹珉珉笑了出来,回头对紫坎等人道:「大家都不是生人,外面风大,不如进屋里再说。」
  看到紫坎点头后,尹珉珉才又问西尽愁道:「西大哥,进去么?」
  西尽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望向了岳凌楼。随后尹珉珉的目光也移了过来,那目光当真平静如水,安宁得没有一点涟漪。岳凌楼不敢相信那种目光来自尹珉珉,如果是以前,尹珉珉看他的目光里,不是怨恨就是气愤,从来不像现在这般难以捉摸。
  有那么好几秒钟,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院子里风扫残叶的声音。
终于,是尹珉珉打破了这种沉默,像是在解除西尽愁和岳凌楼的防备似的,她对西尽愁道:「离开水寨以后,我回了紫星宫……紫星宫是个清静的地方,我在那里住得很好……渐渐的,也开始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许以前,我做了很多傻事,也做了很多错事,但是……」望了望岳凌楼,深吸一口气又道,「以前的事情怎样都好……你们的事情怎样都好……我现在没有资格,也没有余力过问,因为……」
  西尽愁看着尹珉珉,好像在看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因为……」尹珉珉停顿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提起勇气,说出最后一句,「因为西大哥,我就快要嫁人了。八月初六,也就在三天之后……」
  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响,这个消息震惊到令西尽愁头脑一片空白!
  岳凌楼也是一震,直盯着尹珉珉看,像是想要分辨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尹珉珉。
  好半天,西尽愁才问道:「这么急,想清楚没有……和谁?」
  尹珉珉淡淡道:「陈凌安,就是水寨的三少爷。西大哥你也知道的呀……我跟他的婚约已经订了很久了。」
  「……」西尽愁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抢在西尽愁说话前,尹珉珉急忙补充道:「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
  「嗯。」西尽愁只能点头。
  尹珉珉望着西尽愁的眼睛,语速非常快:「也许这样就好了,有个喜欢我的人喜欢我。是不是,西大哥?婚事已经在准备了,就在紫星宫举行,明天我就起程回紫星宫。凌安他也应该在那里等我了……我……我们……」
  话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尹珉珉捂了捂嘴,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让西尽愁非常心酸的笑容,继续说道:「可惜我没有什么嫁妆,我爹死得早……也没能看到我穿嫁衣……西大哥,你一定要帮我爹看看,爹和你的意见从来都是一样的……你点头他也会点头,你摇头他也会摇头……」
  「珉珉……」
「西大哥。」像是怕被打断似的,尹珉珉没有停下来,依旧继续说着,「还记得那些酒吗?陈了十六年的女儿红,爹死的那天跟你一起喝了……现在想想,那是他为我出嫁准备的唯一一样东西……是爹太心急了,老早就把酒拿出来喝……当年你喝了酒,但是没人肯娶我……现在有人肯娶我了,酒又没有了……」
  「不要再说了。」西尽愁的心很痛,她看到尹珉珉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西大哥,就和我回紫星宫吧,明天就走。看看我穿嫁衣的样子……好想让你看看我穿嫁衣的样子……想让你看……真的想让你看……」
  尹珉珉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语速一遍比一遍慢,声音一遍比一遍小。
  终于,她就那样睁着眼睛,任两行泪水流淌下来。然而她自己却好像全无知觉似的,还是不停地说不停地说,好像生怕自己一停,那些话就再也说不出来。
  西尽愁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抚上了尹珉珉冰凉的脸颊,用拇指擦去她眼眶里的泪水,低沉道:「不要再说了……」
  「你会去么,西大哥?」
  西尽愁没有回答,却说:「不要哭了。」
  「你会去的,是不是?」
  「先把眼泪擦一下……」
  「我没有哭。」尹珉珉握住了西尽愁的手,凄惨地笑着,「我还有三天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很喜欢的人……我现在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怎么会哭呢?西大哥,一定是你看错了?我现在这么幸福……怎么会哭呢?……我应该是很幸福的呀……」
  「……」
  「你会去的是不是,西大哥?」尹珉珉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这种情况下,是安慰也好,是心疼也好,西尽愁也只能点头。
  「太好了……」尹珉珉捂住了脸,不停地说着,「真的……太好了……」
  「珉珉,这真的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嗯。」尹珉珉点点头,「与其执着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倒不如珍惜一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当我做出那个决定以后,我突然觉得,我可以过得很好……以后,未来,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痛苦……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对吧,西大哥?」
  西尽愁无法回答。
  笑着流泪总是格外让人心痛,就像尹珉珉现在这样。
  在西尽愁的记忆里,尹珉珉总是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活泼丫头。然而今天,听到她说自己快要成亲嫁人的时候,突然觉得难以接受这种变化。
  尹珉珉的眼泪让西尽愁想起了欧阳扬音,那个无论何时看上去都很坚强的女人,也曾在西尽愁面前落过一次泪。那次她问他,欧阳扬音是否在他心中占据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位置?西尽愁的答案让欧阳扬音哭了。
  而现在,尹珉珉也哭了。
  以前的尹珉珉会倔强地去抢,但现在她却如此无助地哭泣着。
  ——是否一切真的就会好起来?
  尹珉珉不知道,西尽愁也不知道。
  西尽愁曾经以为,如果有一天尹珉珉嫁人了,自己会感到轻松。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种想法的荒谬。尹珉珉即将出嫁的消息,不但没有使他感到一点轻松,相反,还使他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发不出声。
  那个时候,无论是西尽愁、岳凌楼,还是尹珉珉,都是真的是在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四章

水零儿是一路追着西尽愁过来的,从平安镇一直追到了千鸿一派。值得一提的是,一路上西尽愁居然都没有发现。不是西尽愁大意,而是水零儿隐藏气息的工夫实在厉害,就像轻风一样,让人难以察觉。
本来水零儿是想用强硬的手段,绑也好,架也好,反正无论如何要把西尽愁弄到红叶面前去。但是,她败在西尽愁手下一次,还被西尽愁封住穴道,费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冲破了穴道,但却损伤了经脉。所以水零儿没有把握能够抓住西尽愁,不敢贸然出手,只得尾随其后,再做打算。
  就在水零儿发现西尽愁等人的目的地居然是千鸿一派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因为千鸿一派已经被紫星宫收服,成为紫星宫统治下的附庸帮派。而水零儿知道红叶和紫星宫关系深厚,只要把事情讲清楚,紫星宫必定会出手相助,到时候抓住西尽愁也不是难事。
  所以水零儿才等西尽愁等人进了千鸿一派后,关上了门。但就在她和西尽愁针锋相对时,尹珉珉等人出现了,并且跟西尽愁讲了不少话,最后西尽愁竟答应陪尹珉珉回紫星宫参加婚礼。
  水零儿转念一想,反正红叶也在紫星宫,只要西尽愁肯回紫星宫,自己的愿望不是也正好达成吗?于是只在一旁静观其变,不提捉拿西尽愁一事。
  另一方面,西尽愁并不是不想见红叶,而是不想让岳凌楼知道他见红叶的原因。所以西尽愁不是怕水零儿,而是怕水零儿乱说话,让岳凌楼知道了红叶怀有生孕这件事。而现在,见水零儿在一旁乖乖地站着,并不多话,西尽愁也才稍稍放心。
  到目前为止,一切事情好像都还发展顺利。
  直到黎雪说了一句话,气氛才骤然降温。
  黎雪的那句话是:「千鸿一派到底怎么了?」
  尹珉珉没有答她,还是紫坎走上前来,对黎雪道:「不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吗?」
  闻言,一阵难以遏制的怒气,在黎雪胸腹内翻升。黎雪压低声音,逼视紫坎,追问道:「千鸿一派的人呢?」
  紫坎一笑,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道:「全在那里了。」
  黎雪顺着紫坎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块几十坪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而且土色非常新,显然是才挖过的。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从土壤下传来,而且土色隐隐泛红,像是被血浸的。
  见状,黎雪也已经猜到千鸿一派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觉胸口一阵恶心,差点反胃吐出来。但她却忍住了身体的种种不适,对紫坎低吼道:「你说『全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紫坎笑了,把话说得更加明确,「难道你还不明白?他们全都『埋』在那里呢。」
  ——全都埋在那里?!
  黎雪的瞳孔蓦然收缩,眼前一片漆黑,脑中闪现出无数画面。这个曾经门庭若市的总舵府,竟然变成现在这副凄清的模样!她还记得自己随洛少轩离开的时候,府中前堂挤满了人,比肩迭踵地目送他们。但是现在,物是人非,庭院依旧,人却再无所寻!
  「你们这群畜生!……」
  黎雪吼叫着,正想冲上前去,但无奈刚一抬腿,一阵晕眩便向她袭来。只见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就软软地倒在了岳凌楼怀里,虚弱不堪。
  「畜生?」紫坎淡淡一笑,但从微微上扬的语调里,可以听出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解释道,「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其实当时,我们也给他们留过生路。告诉他们只要服下花狱火,归顺紫星宫,可以不死。但是……」
  说到这里,紫坎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惋惜,「放着生路不走,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死路。」
  黎雪已经听不见紫坎的话,她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似的,一把推开岳凌楼,跌跌撞撞地朝那块浸血的地面冲去,跪倒在那一片血色的土地上,十指插入土地,像发疯似的不停刨土,不停刨土!
  岳凌楼本想追上去,但谁料刚走出两步,还没有走近那片尸园,浓重的血腥味便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刚进千鸿一派时,风还很弱,腥味虽有,但并不强烈。但是现在,风却变得凛冽,越来越强,那些埋藏在土壤下的尸体,腐败的气味混合着血腥,一同传了出来,把岳凌楼包围起来。
  岳凌楼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什么东西开始向上漾起,而且头晕目眩的,四肢也使不上力,身子一软,就已捂嘴蹲下。
  ——岳凌楼是晕血的。
  从六岁那年,慕容情在他眼前被杀开始,就晕了整整十一年。如果只是两三个人在他面前流血死去,他还可以忍耐,最多只是觉得头晕而已。但是现在,那些充斥在空气里越发浓烈的血腥之气,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好像只要双眼一闭,就会立刻昏厥。
  而黎雪,好像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她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不停地挖土,把那些堆叠着埋起来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挖出来,好好埋葬。
  但突然,她挖土的动作停止了,因为她看到土中露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截布料,无论花纹还是质地,她都非常熟悉。那布料本应该是碧色,但现在却被血水染红,又被泥浆弄污,已经难以辨识——但黎雪却认了出来!
  她哭了,拽着那截布,泪如泉涌,刨土的动作更加快了。
  「苏姨……苏姨……」
  声音从喉咙中艰难发出,心如刀割,黎雪扑到在地上,用颤抖不已的手,刨开那些红色的泥土。布料越来越完整——是袖子,但是袖子里却没有手,只有一截橡胶一样漆黑的物体,是软的,但却软得怪异,像是被先剃了骨头,又烤焦似的。
  「苏姨……」
  黎雪再也挖不下去,因为她知道,就算她挖出来所有的尸体,也无法辨识究竟谁是谁。她的胸口被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呆呆地坐在原地,手中拽着苏姨的衣袖,「苏姨……哥……」
  记忆里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念出,但每念一个心就抽痛一下。
  ——都死了吗?全都死了吗?
  黎雪的头越来越晕,全身力气好像都被抽尽。
  这时,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紫坎走了过来,若无其事道:「那些人的骨头太硬,横七竖八的,院子根本埋不下,于是就用化尸毒把他们的尸体腐化掉,这样才能埋进土坑。」
  「你们……」
  黎雪猛一起身,本想一拳挥向紫坎,但不料起得太猛,眼前突然一黑,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跌倒。
  这时,是一个人扶住了她。
  这个人不是岳凌楼,因为冲天的血气,岳凌楼根本无法走近黎雪;也不是西尽愁,因为此时的西尽愁更担心岳凌楼,他在岳凌楼身边;而紫星宫人,更是不可能管黎雪的死活。
  短暂的晕眩后,黎雪的眼前又亮了起来,她看着那个人的脸,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就在刚刚,她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但现在,那个人却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和紫星宫的人在一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紫坎道:「他是聪明人,乖乖吃了花狱火,归顺紫星宫,保住了一条命。」
  果然是这样……
  「哥……」黎雪望着黎震的眼睛,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她不想黎震悲惨死去,但也不愿看到黎震这样苟且偷生。此时此刻,她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黎震。
  同样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次相见的,还有黎震,他望着黎雪,眼中有愧疚,也有无奈,但更多的是祈求对方的原谅,「我不想死……真的不想……雪儿,无论以后你会怎样看待我,但是……我不想死,就只是这样而已……」
  黎震紧紧保住了黎雪,头埋得很低,额头靠在黎雪的肩膀上。黎雪被他抱着,身体僵硬,而且说不出话,过了好久终于才有反应。黎雪的手缓缓向上抬起,覆在黎震背上,反抱住了黎震。
  「哥……哥……」黎雪点着头,含泪笑了出来,那笑容并不勉强,她是真的在高兴,因为知道黎震还活着,「还好你还活着,我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你……但还好你还活着……我刚刚好怕你会像苏姨那样……怎样都好,能活着怎样都好……」
  到最后,黎雪也说不出话。她因为流泪过多而昏昏沉沉。但在黎震的怀抱里,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就那样,昏迷在黎震的臂弯中。
  那日,紫星宫突然造访千鸿一派,派中兄弟都誓死抵抗,但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惨败如山倒。形势已经无法逆转,在这种情况下,紫星宫提出,只要吃下花狱火就可以不死。然后,黎震认输了,他向紫星宫低头,在众人面前率先服下了花狱火。
  而后,见代帮主已经臣服紫星宫,其他人的态度也明显软化下来,有人跟在黎震后面也服下了花狱火。只有那些服下花狱火的人,才是千鸿一派的幸存者,但可悲的是,人数竟不足半百。
  ——紫星宫的花狱火是什么?
  只要吃了就等于终身要受药物控制,成为紫星宫的傀儡。与其那样活着,更多人选择了死亡。
  紫星宫通过花狱火,先后控制了四川水寨和云南千鸿一派。而陈晓卿和黎震,分别是他们在水寨和千鸿扶植起来的两名傀儡,对紫星宫惟命是从。
  仅仅用了五十多天的时间,紫星宫的力量在西南一带逐渐强盛。
  但这远远不够,因为长江上游,在紫星宫的意旨下,由水寨集结了大批船队,他们的目标好像是长江下游的江南地区。
  东方,天翔门已经没落,如果紫星宫真的有意顺长江而下,那么他们的目标,必定就是地处杭州的天翔门,只要令天翔门也归顺紫星宫,那么整个东南沿海,也就尽在紫星宫的掌控之中。事态所逼,天翔门不会坐以待毙,和紫星宫的一场恶战已经迫在眉睫。
  西方,武林中预感到危机出现的各个门派,纷纷聚集燕云山庄,各派使者先后拜访,已经达到数百之多。如果紫星宫继续东侵,他们将结成同盟,共同讨伐紫星魔宫。这是继三百年前,对鸿鹄教主郁辰铭一战后,武林白道自发组织起来的同盟力量。
北方,北岳世家本代当家人,也就是北岳司杭之父,当朝刑部尚书——北岳颜,也开始注意到紫星宫的苏醒。而来自朝廷另一方面东厂内阁的势力,也和紫星宫关系密切——在延惟中之子,延世蕃的引路下,南洋紫星宫北行的船队,已经离京城越来越近。如果让他们成功登陆,紫星宫和朝廷的关系,也必定变得错综复杂。
  东方天翔,西方燕云,南方紫星,北方北岳。
  牵一发而动全局。
  这四大世家帮派之间,以前若干年的平衡,现在,却因为紫星宫的异动而开始变得微妙。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在紫星宫身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悍然风波。
  紫星宫立派三百余年,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们的宫主,也从未向现在这样,可以在宫外随意走动。
  可以说,现在的紫星宫已经不再低调,它们自己揭开了自己的神秘面纱。
  ——紫星宫究竟想干什么?
  东西南北,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五章

 翌日,西楼二人随尹珉珉等人去了紫星宫,而黎雪、黎震、紫坎依然留在千鸿一派。
  尹珉珉对岳凌楼的态度,由原来的敌视,转变为不闻不问、彻底忽视。
  就西尽愁而言,他并不希望岳凌楼跟去紫星宫,一来是为了岳凌楼的安全着想,紫星宫危机四伏,并不安全;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如果让岳凌楼和红叶碰面了,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也肯定会被岳凌楼的眼光杀死。
  但是,岳凌楼执意跟去也有他的理由——花狱火。
  在岳凌楼离开水寨的时候,紫坤曾让他吃了一颗药丸。说是可以克制岳凌楼体内花狱火的毒性,在三十天内,花狱火不会毒发。而三十天后,如果不回紫星宫,会死。
  算算时间,三十天的期限也快到了。虽然紫坤现在仍在四川水寨,但毕竟八宫主尹珉珉大婚降至,说不定她会回到云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马车上,岳凌楼看了西尽愁一眼。心想:如果不把他看紧一点,说不定会吃尹珉珉的亏!
  回想起西尽愁和尹珉珉相见时,尹珉珉哭得淅沥哗啦的,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对西尽愁余情未了。虽然尹珉珉已经表态,无论西尽愁和岳凌楼怎样怎样都已和她没有关系,但岳凌楼始终觉得奇怪,对尹珉珉的退出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反正,无论西尽愁怎么劝阻,岳凌楼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跟去紫星宫!
  随行之人还有水零儿和紫兑。
  水零儿没怎么说话,倒是小兑,一路上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没有营养的事情。从自己身边的趣事,一直说到风景天气。他虽然越讲越兴奋,但岳凌楼、尹珉珉、水零儿心里都装着其他的事情,没怎么搭理他。倒是西尽愁,一路上笑眯眯的,和小兑谈得开心极了。
  其实,西尽愁是担心如果气氛僵硬下来,水零儿一提红叶的事情,自己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所以才拉着小兑使劲讲话,不让水零儿有机会提红叶。但他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因为只要紫星宫一到,和红叶一见面,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西尽愁不由得暗自愁苦,只盼车行慢点,晚点到达紫星宫,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做一下被鄙视和臭骂的心理准备。
  但通常,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来得越快。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西尽愁已经看出四周的景物非常眼熟了。知道再过差不多一刻钟,他们就可以抵达紫星宫外的荒坟阵。
  但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出现在西尽愁眼前的景色却格外奇异。
  一条青色的石板路笔直延伸,一直伸向了竹林的尽头。路面不宽,马车不易通过,但四五人并肩通行却不难。石径两旁,种满紫竹,秆色紫黑,枝叶秀丽,幽雅别致。但所谓『竹径通幽』,乍看之下,总觉得这小径阴阴森森,幽深吓人。
  跳下马车,望着眼前的景象,西尽愁纳闷了:「我们没走错路吧?」
  水零儿也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这里应该是一片荒坟呀,怎么我才离开十天不到,就变成这样了?」
这时,小兑笑眯眯地为众人解释:「没错没错,就是这条路。只要顺着这石板路走下去,就是紫星宫了。这是主上的意思,她说以前紫星宫避世不出,才用荒坟阵,阻断外界的打扰。但是现在,紫星宫并不打算继续隐居下去,况且前不久,荒坟阵也被人破了……既然阵已被破,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主上索性下令拆除荒坟阵,把以前守墓地的僵尸也赶走了,移来紫竹,铺上石板,改成现在这样子了。」
  「原来如此。」听了小兑的解释,西尽愁也明白一点,但依然觉得奇怪。他也曾被困荒坟阵,知道那里的坟墓密密麻麻,少说也有数千座,但没想到短短时间里,竟全被移除了,真是不可思议,也不知紫星宫人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岳凌楼问道:「到底是谁破了荒坟阵?」
  小兑指了指一旁的水零儿,用眼神说『就是她哟。』
  岳凌楼有些惊讶,望着水零儿,没有说话。他万没想到能破荒坟阵的人居然是她!难怪西尽愁当初说自己不是她的对手,现在看来,对方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水零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要知道那荒坟阵的构造原理,很容易破解。大多数人被困,只因为认为那是坟墓,但实际上,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坟墓,而是由若干小虫组合在一起的,组合成了坟墓的形状,就像珊瑚一样。但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小虫是活的,他们会移动,从而让被困在阵里的人,辨不清方向。」
  听到这里,岳凌楼不由皱眉。当初他只是发现那些坟墓是空墓,但万没想到坟墓竟是由虫子组成的。只要一想到那些坟墓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他就觉得非常恶心,头皮发麻。
  水零儿继续道:「而控制那些虫的,是一种笛声。通过虫笛,可以指挥那些虫子改变排列。」
  ——虫笛?
  岳凌楼一怔,蓦然想起他当初被困荒坟阵时的情形。
  当时,也是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后,一辆无人的马车突然出现。那马车车轮像幻觉似的,从坟墓中间碾过,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当时岳凌楼认为不可思议,就像撞鬼一样,但现在想来,却可以解释了。
  是那笛声,让虫子们改变了排列,给马车让出一条道来。而马车过后,那些虫子又聚合在一起,重新组成了墓堆,所以才看不出任何痕迹。
  水零儿踩了踩脚下的石板,阴冷地一笑,问小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石板也是那些虫子构成的吧?虽然现在可以直通紫星宫,但只要虫笛一响,路面就会发生变化,把人困在里面,逃脱不出。」
  「嘻嘻。」小兑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但从小兑的反应里,所有人都已看出,水零儿的猜测并没有错。通往紫星宫的迷幻阵并没有解除,而是由原来的荒坟,变成一条漂亮一些的石径而已。而紫星宫这样做,更是证明了一件事:他们并不打算继续隐蔽在云南,而是门户大开,等待各门各派、各方人物的造访。
  以前,江湖中人最多只知道紫星宫在云南,但具体位置,却无人知晓。
  但从现在开始,紫星宫不再是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幽灵门派了。他们把自己的大本营公诸于众,似是想用这种方法,宣告他们的重出江湖。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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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六章

一入紫星宫,水零儿就把西尽愁拉到天市殿去了。
  那是七宫主幽居的地方,殿内金光闪闪的,但却非常安静,平常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天市殿的常住人口,现在只有三名:七宫主、安然、红叶。
  水零儿潜入紫星宫救红叶时,红叶不肯走,所以水零儿也在天市殿内住了一段时间。但一来实在无聊,二来气愤西尽愁这个当丈夫的人,居然在老婆快要生产时还不在身边,于是告别紫星宫,跑到外面去帮红叶把逮西尽愁回来。
  水零儿在天市殿内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对七宫主和安然的印象还算不错。
那两个人对红叶都照顾有佳,并且细心周到,知道自己是红叶的朋友后,对自己也非常友好礼貌。虽然水零儿一直对紫星宫没什么好印象,但后来却慢慢觉得,紫星宫里好像也不尽是那些冷血无情的人。虽然七宫主的性格冷冷淡淡,但水零儿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在关心红叶,所以水零儿才放心把红叶留在紫星宫内。
  西尽愁被硬拉到天市殿的时候,红叶已经睡着了。
  七宫主和安然在听水零儿介绍了西尽愁的身份后,都悄然退出。但水零儿还不放心似的,留在房间内不走。她没有喊醒红叶,西尽愁也没有。他们都安静地注视着红叶的睡脸,心中各有所想。
  和上次分离时相比,红叶看上去成熟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怀有身孕的关系,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女人。她睡得很安静,没有颦眉,也没有任何表情。不知为何,西尽愁看着她,总觉得格外心疼。
  红叶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但红叶却一直认为是自己的。
  如果告诉红叶真相,红叶是否承受得住?
  如果告诉红叶自己不是孩子的父亲,那么孩子真正的父亲,究竟又是谁呢?
  由始至终,红叶没有发现西尽愁的到来。直到西尽愁起身退出房间,红叶也依然没有醒来。
  后来,安然告诉西尽愁,红叶怀胎虽然短短三个多月,但目前种种迹象都显示,她即将临盆。虽然安然没有明说,但西尽愁也明白他的意思——即使是早产,这也早产得有些离谱!
安然道:「她现在一天要睡八九个时辰,而且只要睡着就不易醒来。她腹中胎儿也发育极快,快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但红叶的身体却越来越弱,有时还会出现假死状态,连呼吸都会停止。好像是那个孩子吸取了红叶的全部精力,在迅速成长。七宫主非常担心,怕红叶被自己腹中的胎儿害死……她也曾劝红叶堕胎,但却没有成功……红叶好像非常喜欢自己腹中的胎儿……」
  ◆◇◆◇◆◇◆◇◆◇
  西尽愁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后来,安然轻叹一口气,蹙眉道:「如果可能的话,七宫主希望你劝红叶放弃那个孩子……因为早产对孕妇身体的伤害本来就很大,而且现在……红叶腹中的胎儿,发育非常诡异,像是在以母体的生命为粮食,从而迅速成长……七宫主非常担心……即使红叶顺利生产,她究竟会生下什么?如果是一个……」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两个不堪入耳的字,「——如果是个『怪胎』的话,又该怎么办?」
  闻言,西尽愁不禁深深蹙眉,事到如今,他也一定要解释清楚,「其实红叶的孩子不是我的。也许我这么说,你会以为我在推卸责任。但事实的确如此——孩子的父亲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你?!」安然倒抽一口凉气,他没想到这竟是西尽愁的答案。
  西尽愁点头道:「我和红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一年前,西尽愁坠落山涧,失去记忆,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红叶所救。后来,杨鹰告诉他,他和红叶是结发夫妻,于是西尽愁便以那个身份在日红岭上,与杨氏父女生活了近一年时间。但后来,就在月摇光现身日红岭的前几天,杨鹰对西尽愁说:
  『其实你并不是红叶的夫婿,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保护红叶。无论何时,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能让她比你先死。你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
  对于杨鹰的这个要求,西尽愁答应了。
  因为当初,如果没有红叶,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既然红叶救他一命,他也理所当然要救红叶的命,这很公平。
  后来记忆恢复,西尽愁本想找机会向红叶解释清楚,但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一拖就拖到了现在。但他想不到的是,当他再见红叶时,红叶已经怀有身孕!而且还一心一意地认为自己就是孩子的父亲!
  事到如今,就算西尽愁想要解释,红叶究竟会不会接受?
  就算红叶能够接受,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西尽愁不由得叹息。
  ◆◇◆◇◆◇◆◇◆◇
  八月初六,尹珉珉大婚的日子。
  天气不错,风和日丽。
  紫星宫内张灯结彩,装扮得喜气洋洋。但是紫坤并没有回来,七宫主也没有参加这次婚礼,她不不敢见尹珉珉,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只要一想,好像又会深陷在当初那个恶梦里。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承认尹珉珉是她的女儿。
  除此以外,婚礼进行地很顺利。
  虽然开头时冷冷清清,每个人都有些难言的隐忧,面带轻愁。但后来,因为酒宴的关系,渐渐热闹起来。直到杯盘狼藉地结束,众人散去,陈凌安进入新房,才蓦然发现房内空无一人!
  ——尹珉珉不知所踪!
  陈凌安蓦然酒醒,睁大眼瞳望着空空的房间。
  ——没有!什么也没有!
  桌上燃烧着明艳的红烛,影影幢幢,陈凌安呆呆站在原地,莫名心痛。突然有股腥气顺着喉咙涌上,陈凌安只觉口中微甜,急忙伸手捂嘴,竟吐出血来。
  望着自己掌心污红的血迹,他竟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知道尹珉珉不爱他,不但不爱,甚至可以说是恨!就连陈凌安自己,也恨着自己!恨自己的一时冲动,铸成了一辈子后悔的错误。
  「啊……」
  他捂住嘴,发出低低的吼叫,像野兽般的声音。扑到桌上,一把掀翻了桌布,把红烛喜酒全都『噼噼啪啪』摔到地上。
  红烛灭了,房间里瞬间黯淡下来。
  在黑暗之中,陈凌安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头,他低声哭了出来。声音先是很压抑,但到后来,变成了吼叫。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有些事情,只要错了一次,就再没有补救的机会。当尹珉珉派人对他说,愿意完婚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的确是梦,而且是一场恶梦。
  他的心很痛很痛,好像在被刀割。头也很痛,无数画面浮现,那些最初美丽的记忆,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都变得那么遥远。还记得在水寨时,他身中季紫兰之毒,是尹珉珉为他解毒,并且照料着他。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渐渐注意那个女孩,留心她的一颦一笑。只要她一皱眉,他的心也痛;只要她一笑,他的眉也跟着舒展开来。
  后来,他们有了婚约,即使那只是尹珉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选择。但那个时候的陈凌安,却是非常高兴,他以为自己有了去好好照顾那个女孩的资格。但是后来,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在那个女孩心里,根本连一点的位置都没有!
  再后来,七月十五,那天夜里,他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曾经以为那样可以得到他爱的女人,但最后才知道,那种做法使他真正失去了她,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再次得到。
  即使后悔也不行,因为一切都不能再次回到过去,一切也不可能重新来过。
  所有人都知道。
  
第七章

尹珉珉敲开了西尽愁的门。
  没人知道她怎样避过紫星宫侍卫的巡逻,也没人知道她怎么找到西尽愁的房间。但是,她真的来了,就站在门口,然后望着出来开门的西尽愁,微微一笑。
  今天的她很漂亮,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鲜红色的衣冠,金线织成边缘凤鸟的图案,她自己揭开了自己的盖头,略显沉重的头饰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眉毛描得很细,腮红也涂得很淡,但最诱人的,是薄薄的粉色唇瓣。嘴角轻轻牵动,一丝笑容浮现,尹珉珉偏了偏头,神态和模样都还像个孩子。
  「我进来了哟。」她只这么说了一句,就一下窜进屋来,坐下。
  西尽愁转头望着她,模样有点呆呆的。
  「怎么样,这套衣服?」尹珉珉站了起来,踮起脚尖,在西尽愁面前转了几个圈,姿态轻盈,就像一只红色翩翩的蝴蝶,「我可是非常喜欢呢,穿上了,就不想脱下来。」尹珉珉自言自语着,望着西尽愁的眼睛,好像在期待他的回答。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回去。」西尽愁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责备。
  「不要!」尹珉珉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偏着脑袋,取下头上的凤冠,一边取还一边抱怨着,「真是重死了,压在我头上一整天,把我脖子都压酸了。」把取下的凤冠往桌子上一搁,尹珉珉揉着酸痛的脖子,扁了扁嘴。
  「你还不快点回去!」
  西尽愁还站在门边,但他心里很急,正想把尹珉珉拉出去,但还不待他迈出一步,尹珉珉突然背过身去,面对墙壁,一语不发,和刚才的调皮活泼简直叛若两人。
  西尽愁也看出一些不平常,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望着尹珉珉的背影,像是在等她说话。
  但是,尹珉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在西尽愁面前。
  红色嫁衣连同里面的衬衣一起,『啪』的一下,全都顺着她的身体,落到脚边。
  淡淡的月光描绘着她身体边缘的弧线,有种很奇异的美感。
  虽然已经一丝不挂,但她的长发却直直垂下,一直垂到腰部以下,遮住了后背的大片皮肤,只露出肩膀、手臂,以及修长的双腿。(所以,西尽愁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不许他看==+)
  「西大哥……」尹珉珉的声音,听得出来她在吸气,「如果说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会不会——抱我?」
  话音刚落,尹珉珉就已转过身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尽愁也迅速转身,面向门板,竟下意识地关上了门。面朝门板,他可以感觉到尹珉珉正在向他靠近。西尽愁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看。
  但突然,只觉尹珉珉柔软的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微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西尽愁倒抽一口气,身体竟僵直了。
  「西大哥……」
  尹珉珉把头靠在西尽愁的背上,纤细的手臂环上了西尽愁的腰,从背后把西尽愁抱了起来。她闭上了眼睛,用脸颊轻轻磨蹭着西尽愁的后背,深深吸着气,似乎正在感受着这个男人的味道——令她沉醉,令她着迷的味道。
  「西大哥……我一直很喜欢你,从六年前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了整整六年……你曾说那是因为我从小在黄泉巷长大,见过的人少……但是现在,即使我已经离开黄泉巷,即使我已经见过了不少人……还是只喜欢你一个……」
  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西尽愁抓住尹珉珉的手,想把她拉开,但却没有成功。西尽愁越扯,尹珉珉就贴得越紧,抱得越用力。最后,西尽愁无奈,只好道:「你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有。」尹珉珉说得很坚定,她的手指开始上移,在西尽愁的侧腰位置来回摩娑。
  「西大哥……」尹珉珉的气息扑在西尽愁的背心,她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
  「岳凌楼是你爱的人……红叶是你的结发之妻……欧阳扬音是你的红粉知己……只有我……什么都不是……我最爱你……但是我什么都不是……为什么只有我,什么都不是?……」
  尹珉珉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但西尽愁依旧听得很清楚,尹珉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利针,在一下一下地扎着他的心。
  「西大哥……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无论是同情也好,还是什么都好……求求你,不要拒绝我……」
  说完这句话,尹珉珉终于放开西尽愁的身体,她向床边走去。
  床上遮着白色的帐子,因为云南毒虫很多,帐子很厚。西尽愁大喊了一声『珉珉』,但依然没能阻止住她。西尽愁转头的时候,尹珉珉已经走到了床边。
  只见她把帐子一掀,呆住了!
  同时呆住了,还有西尽愁。
  此时此刻,房间里不只是西尽愁和尹珉珉两人,还有第三个人。这点,只有尹珉珉不知道。这个人比尹珉珉更早来到西尽愁的房间,也在床上躲了很长时间,把两人的话全部听在耳里。
  岳凌楼穿得比尹珉珉多不了多少,至少上半身是完全裸露的,而下半身,已用一条薄薄的毯子盖住。此时岳凌楼正坐在床上望着尹珉珉,两人目光相撞,火花四迸。
  但岳凌楼的眼中有笑,那笑意里带着一丝嘲讽。
  短暂的吃惊后,尹珉珉也笑了出来,有些疯狂,是大笑,她是在笑自己。
  ——岳凌楼!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尹珉珉咬咬牙,忍了很久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她输了,再一次地输了,而且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整个房间里,只能听见西尽愁淡淡的脚步声。他捡起了尹珉珉的衣服,来到尹珉珉身后,披在尹珉珉肩上。
  尹珉珉的喉咙哽了两下,裹住衣服,但双眼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岳凌楼看。
  而岳凌楼却把视线移开了,把侧脸对着尹珉珉,用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双眼微微眯起,露出一种高深的笑意。
  由始至终,岳凌楼一语不发,但他的态度和表情,已经把尹珉珉彻底奚落了一顿。
  尹珉珉的身体有些发抖。
  这时,岳凌楼的眼角微微一瞟,瞥向了旁边的西尽愁。好像是想看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要如何收场。
  但根本不用西尽愁费脑筋,尹珉珉自己披上衣服,撞开西尽愁,正想冲出去。西尽愁反手一拉,抓住了尹珉珉的手腕。但尹珉珉甩开西尽愁,还是跑了出去。
  身后,西尽愁大喊一声『珉珉!』,正想追去,但却被岳凌楼的一句话阻止。
  「她现在这副模样,你追出去,看到的人还以为你想怎么她呢……」
  闻言,西尽愁停住,但目光依旧追随着尹珉珉的背影。
  终于,等那抹背影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之中后,西尽愁才回过头,望着岳凌楼,低声责备道:「我只是叫你躲在床上,你何必连衣服也一起脱了?」
  岳凌楼不答话。
  西尽愁走到床边,抓住岳凌楼的手腕,往身边一拉道:「你是故意的,何必要这样故意气她、让她误会?」
  岳凌楼道:「我的确是在气她,但她眼前所见,却未必是误会。我帮你把她赶走了,难道不好?或者是,你想我把床让出来给她睡?」
  「你!」西尽愁被岳凌楼一激,竟说不出话来。
  岳凌楼压低双眉,冷眼瞪着西尽愁,他比西尽愁更加生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西尽愁的胸口突然洇开一片红血!
  西尽愁一惊,下意识地捂住心口,但那些血液却止也止不住地从他指缝流出。岳凌楼也因吃惊而愣住,猛地拔开西尽愁的衣服,只见他心口那道古旧的伤痕竟开始流血!
  ——这到底是?!为什么伤口会毫无征兆地裂开?
  西楼两人对视着,但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茫然——没人知道!
  突然,地面剧烈摇晃起来!——竟是地震!
  下一秒,天空惊雷乍响,电光闪动!瞬间只觉地动山摇,耳边全是隆隆的雷声,仿佛可以把人耳震聋!
  「珉珉……珉珉!……」西尽愁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喃喃念着尹珉珉的名字,冲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暴雨骤然降下,每一滴雨点打下,都在地面『啪啪』作响!
  天空好像裂开了,大雨倾盆而下!
  在大雨电闪和雷鸣之中,紫星宫乱成一团,他们四下搜寻尹珉珉的下落,但却没有成功,没人知道尹珉珉去了那里。
  直到第二天……
  在竹林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他们找到了尹珉珉——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被彻夜的暴雨浸泡,尸体已经冻得冰凉。不仅如此,她胸前还插着一把匕首,插在心脏的正中位置,几乎和西尽愁的伤口一摸一样。
  ——她已经死了。
  在看到尹珉珉的尸体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现实,即使非常突然。
  那一夜,的确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包括西尽愁胸口伤口的突然裂开,也包括——尹珉珉的自杀。
  陈凌安抱住尹珉珉的尸体大哭。其他人都站在两三米外的地方,没有靠近。
  但突然,西尽愁瞥见了尹珉珉的手腕上,一些异常的颜色!
  而且这颜色,还有些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记忆迅速倒退,最后定格在四川水寨。还记得一线天下寒潭沸腾的那天,尹珉珉的手上,也出现了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图案,同样的物体——是鳞甲!青色的鳞甲!
  想到这里,西尽愁走上前去,拉开尹珉珉的袖子一看,顿时怔住。
  ——果然就是那些青色的鳞甲!
  而且比在水寨看到时更加严重,也更加清晰。不仅是手腕部位,就连整只手臂,都被那鳞甲爬满!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皱起了眉,微微摇头。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包括紫星宫人,也没有一个能解释出来。
  岳凌楼也上前走了两步,他望着尹珉珉的手臂,又望了望尹珉珉紧闭的眼睛,还有胸前那柄夺走她生命的长剑。
  ——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不可能还活着,而且尹珉珉已经断气。
  虽然岳凌楼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但同时,又在下意识地抵制着这种想法。
  无法相信尹珉珉已经死了!
  但细细回忆起昨天的一切,回忆起尹珉珉的一言一行,却又觉得她的确是抱着自杀的决心,来见西尽愁最后一面的。
  想着想着,岳凌楼望向了身旁的西尽愁。而西尽愁的脸色显得有些发白,他怔怔盯着尹珉珉的尸体,但视线,却仿佛已经穿透那具尸体,看到了更远的东西。那种神情,岳凌楼见过,那是回忆起某些东西时候的表情。
  ——尹珉珉的死让西尽愁产生了某种回忆。
  但西尽愁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必定忘了什么事。胸前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好像尹珉珉胸前的那把剑,插进的是他的心脏。
  这个时候,西尽愁有个很小的动作。
  他望了望自己的左臂,然后瞳孔蓦然收缩,并且后退了两步。
  这个短暂的表情变化,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只有岳凌楼发现了。只见岳凌楼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西尽愁的手腕。但想不到的是,西尽愁触电般的竟甩开了他!
  岳凌楼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但他并没有勉强西尽愁,而是自己堵气走开了。
  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岳凌楼背靠一颗大树,怔怔望着自己的右手。
  那只右手,就是他刚刚抓西尽愁手腕的手。
  他回忆着当时手心的触觉,想着想着,又握了握自己的左腕,试着比较两次触感的不同。
  ——是不一样的。
  西尽愁的手腕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突然,岳凌楼想到什么——尹珉珉爬满鳞甲的手臂,在他脑海中蓦然浮现!他冲到尹珉珉了的灵堂,不顾众人的阻止,一把握住了尹珉珉的手腕!
  那一刻,手心的两次触感重叠了,一次是握西尽愁的时候,一次就是现在!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西尽愁在隐瞒什么!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开始感到西尽愁在一个离他很遥远的地方。一个遥远到他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地方。
  同样的伤口,同样的血。
  尹珉珉自杀的时间,和西尽愁伤口出血的时间几乎吻合。
  并且,两人的手臂上——都生出了鳞甲!
  ——尹珉珉和西尽愁究竟是什么关系?!
  岳凌楼不知道,但他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两人之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
  翌日,在商讨何时把尹珉珉下葬的时候,岳凌楼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所有人』里,包括了西尽愁、陈凌安以及紫星宫。
  岳凌楼道:「先不要急着下葬,不然日后你们想后悔,也许都来不及了。先把你们大祭司找回来,也许她有办法。虽然尹珉珉已经死了,但她也许还能活过来——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不是被一剑穿心之后,还能活过来的第二个人!」
  ——是继西尽愁之后的第二个人!

第八章

紫星宫,太微殿。
  殿中赫然摆放着一口晶莹剔透的水晶棺,馆内躺着一名散发的红衣女子,也就是尹珉珉。此时的她非常安静,静静地躺着,就像睡着了。如果不是胸前的衣襟被血染红了很大一片,谁都想不到,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尹珉珉的脸色虽然白,但并不僵硬。她的身体也没有发硬,即使已经死去了整整三天,但皮肤依然保持着弹性。
  起初,岳凌楼说尹珉珉有可能会死而复生时,还没人敢相信。
  但是现在,三天过去了,尹珉珉的遗体竟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就好像时间停留在她死后的那一瞬间,不再流逝似的——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陈凌安日夜守在太微殿里,即使他也知道机会渺茫,但还是希望尹珉珉能奇迹般的复活。他希望当尹珉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他陈凌安。
  终于,到了第三天傍晚,紫星宫的大祭司紫坤,终于由水寨赶回云南紫星宫。
  一回紫星宫,紫坤直接去了停放尹珉珉遗体的太微殿。那个时候,殿内只有陈凌安和几名紫星宫的侍卫在场,其他人各有各个的事情,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一具尸体旁边。
  尹珉珉的自杀,也是紫坤始料未及的事情。
  在见到尹珉珉的尸体后,紫坤也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碰触着尹珉珉手臂上浮现出来的鳞甲,沉默了很久。
  终于,陈凌安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救么?岳凌楼说过,只有你能救她……」
  ——只有我能救?
  闻言,紫坤轻声一笑,「他还真是看得起我。」
  一听这话,陈凌安竟惊得后退一步,恍恍惚惚道:「难道……没救了?」
  「人死不能复生,这时亘古不变的道理,纵使我本领再强,也不能逆天而为吧?」
  「可是……」
紫坤讲的道理虽然陈凌安也明白,但这三天以来,他苦苦守候的最后希望,竟就这样被无情击碎,一时不能承受,上前一步,抓住了紫坤的手,不顾一切地质问道:「岳凌楼明明说你可以救她!……既然你可以救,你为什么不救?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能让珉珉复活,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你先不要急嘛……」见陈凌安如此激动,紫坤隐隐觉得好笑,于是把话讲完道,「我说的是『人』,如果是人的话,死后当然不能复生。但是——」
  「你的意思是还能救活?」陈凌安瞬间转怒为喜,双眼放光。片刻之间,他竟没有仔细去想紫坤说的什么人不人的问题。只要知道尹珉珉还有希望救活就好,其它什么都不重要了。
  紫坤慢慢道:「我也只能尽力而为罢了。目前,我知道的让死人复活的办法只有一种……紫星宫有种秘术,制作活尸傀儡之术,也就是鬼鸳之术……」
所谓鬼鸳之术,即是对身体已死、但意识尚未完全消失的尸体进行加工,给他们安上新的肢体和内脏,并用蛊虫控制他们全身的筋络神经。用这种方法制作出的鬼鸳,虽然可以行走,也可以说话,表面上看与常人无异,但其实,他们除了自己死前残存的那点意识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心也好,肺也好,血液也好,那都是从其他人的身体里取出来、安上去的……
  陈凌安对鬼鸳之术也略有耳闻,知道那种做法非常残忍。因为筋络被蛊虫控制,通过鬼鸳之术复活的人,终生就只能是个傀儡、一具会行走的尸体而已了。
  ——如果对尹珉珉施这种秘术,是否太过残忍?
  想到这里,陈凌安急忙反对道:「你不会是想对珉珉施蛊虫吧?绝对不行,那样的话,就算她复活了……但身体却被蛊虫控制,受制于那些虫子,生不如死……」
  不等陈凌安说完,紫坤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陈凌安竟被她问得一时语塞。的确,他自己没有一点办法可以让尹珉珉复活。
  见陈凌安迟迟没有反应,紫坤想了想,又道:「也罢,反正她的尸体放了三天都不见腐烂,也不在乎多放几日。这几日里,就让我们冷静下来,都好好考虑一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救活珉珉……」
  闻言,陈凌安低头不做声了。
  也许暂时,就只能这样了。本来以为紫坤回到紫星宫以后,就可以立刻让尹珉珉复活,但事情远没有陈凌安想象中的顺利。
  ——并且也可以说,远没有岳凌楼想象中的顺利。
  所以,在得知紫坤说只能用鬼鸳之术令尹珉珉复活的时候,岳凌楼也吃惊不小。
  他本想找西尽愁商量一下,但西尽愁自从进了紫星宫以后,常常跑得连个影子都没有了。后来,岳凌楼留了个小心眼,留意着西尽愁的行踪,这才终于发现,原来西尽愁经常往七宫主的『天市殿』里跑。
  岳凌楼逼问了西尽愁好多次,但对于天市殿内发生的一切,西尽愁就是只字不提。
  从来没见西尽愁这么嘴硬过,就算岳凌楼把嘴巴噘到天上去,用眼光把西尽愁杀死一百万次。但西尽愁下定决心了,不说就是不说,任凭岳凌楼怎么威逼色诱,方法用尽,就是撬不开西尽愁的嘴。
  渐渐的,就连岳凌楼也没辙了,只能堵气不理西尽愁,跟他打冷战。
  但西楼之间的冷战一经拉开,反倒是便宜了西尽愁,让他不用顾虑岳凌楼,而以更加勤快的频率往天市殿里跑。
  这点,让岳凌楼足足郁闷了好多天。
  一方面,岳凌楼自己拉不下脸向西尽愁示意和好;另一方面,西尽愁也没有丝毫要向岳凌楼低头认错的迹象,因为西尽愁知道,如果他要岳凌楼原谅自己,就必须招认出自己在天市殿里的所作所为,但如果让岳凌楼知道了红叶的事情,恐怕自己会比现在的冷战状态可怜几十万倍。
  所以两相比较之下,西尽愁还是选择了让冷战继续下去,直到把红叶的事情摆平为止。
  于是就这样,西楼两人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即使有时候运气好碰上了,岳凌楼也是冷哼一声,就把西尽愁凉在一边了。
  而西尽愁呢,虽然有时候托人给岳凌楼送几句问候的话,有时候托人给岳凌楼送去一点小玩意儿,逗他开心。但就是不敢自己现身在岳凌楼的面前。说白了,他怕的就是岳凌楼的逼问。
  一来,西尽愁不说;二来,岳凌楼心高气傲,又不想问其他人,因为那样做,好像会显得他非常在乎西尽愁似的,不太舒服。
  正因为如此,西尽愁究竟在天市殿里干了些什么,岳凌楼毫不知晓。
  终于到了第五天,岳凌楼再也忍不住了,打算硬闯天市殿。但还只到殿门口,他就被一群群的侍卫给拦住了。
  而正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是紫坤的。
  紫坤浅笑道:「凌楼,如果你想进天市殿,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亏我已经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了,你居然还是这么见外……」
  紫坤的话,令岳凌楼背脊生寒。
  但此时此刻,也许真的只有紫坤,才能带自己进入天市殿吧?想到这里,即使再不爽也得忍住。于是只见岳凌楼微微躬身,给紫坤行了一礼,像是在拜托对方让自己进去似的。
  见岳凌楼肯在自己面前低头,紫坤高兴还来不及,绝无可能拒绝。
  只听紫坤道:「要进天市殿虽然不难,但是凌楼,我可先告诉你了……你知不知道,这天市殿里,究竟住了些什么人?」
  ——什么人?
  岳凌楼一愣。他和西尽愁曾经在很巧合的机会下,从地道误入天市殿,也在那里见到了紫星宫的七宫主。所以岳凌楼当然知道,这天市殿是七宫主休息的地方。
  但现在紫坤这么问,显然另有深意。
  还不待岳凌楼想明白,紫坤就已经把谜底揭穿,「也许你已经知道七宫主住在这天市殿内,但我告诉你……现在的天市殿里,除了七宫主和一名照顾她的医师外,还有一个人……」
  岳凌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谁?」
  紫坤微微抬眼,眼角睨向岳凌楼,嘴角向上一勾,露出一抹森冷的微笑道:「红叶。」
  ——红叶?!
  岳凌楼怔住。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这时,紫坤想了想,似是觉得刚才的说法不太准确,于是又补充道:「哦,其实,不应该说是红叶一个人,而是两个……」
  ——两个?!
  岳凌楼反应不过来。
  紫坤笑着续道:「没错,而且这第二个人,就在红叶的肚子里……」
  紫坤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岳凌楼只觉自己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不上来。他本能地后退一步,一边摇头拒绝相信紫坤的话,一边茫然地重复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
  紫坤笑道:「究竟可不可能,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紫坤指了指天市殿紧闭的大门,那些候在门外的侍卫,立刻替她打开殿门。
  望着大大敞开的大殿,紫坤偏头望着岳凌楼,眼眸中的笑意更加魅惑。
  她开玩笑似的,对岳凌楼道:「凌楼,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有没有想过……见到红叶后,该对她说些什么?……」
  一日……夫妻?
  那件事情,岳凌楼根本就不敢去回忆。但现在,却在紫坤的笑语中,被残酷地揭开!
  但不待岳凌楼回答,紫坤自己就已大笑起来。她用衣袖掩住了嘴,笑得上身东倒西歪的,笑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吩咐那名抱着她的侍卫,带她进天市殿。
  紫坤进去了,但是殿门外,望着紫坤的背影,岳凌楼竟迟迟无法抬脚走入。
  直到他感到一股视线正从殿内传来,盯着自己看时,才蓦然抬头,却正好和西尽愁的目光撞上。
  岳凌楼没有移开视线,因为他的眼珠已经转不动了。他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就只是那样站着,在殿门外,动弹不得地站着……

第九章

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就只是那样站着,在殿门外,动弹不得地站着……
  突然,岳凌楼调头就走。
  西尽愁一惊,急忙喊了一声:「凌楼!」
  但这一声非但没把岳凌楼喊住,反而让岳凌楼越走越快。
  起初,殿门一开,西尽愁看到岳凌楼站在外面,被吓得不轻。
  这种害怕,就好像是偷情被老婆发现似的。但其实仔细一想,说『偷情』还有点不对。因为,毕竟西尽愁和红叶是有名有分的,反倒是岳凌楼,更像是西尽愁在外面勾搭上的小情人。
  但这个小情人呢,无论是气势,还是脾气,都比红叶要强上好多倍。如果岳凌楼真想欺负红叶,恐怕红叶也只有受气的分。因为岳凌楼欺负西尽愁的时候,连西尽愁都只能认命地,乖乖被他欺负。
  西尽愁望着岳凌楼,脑子一转,临时想出若干个可以把岳凌楼阻在外面的办法。但始料未及的是,他一个方案都没有使出来,岳凌楼自己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就跟逃似的。
  ——怪了?
  西尽愁纳闷,如果岳凌楼是冲着自己和天市殿来的,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西尽愁越想越奇怪,就在这时,他见岳凌楼的身影就快消失了,于是急忙追了出去。就在西尽愁快要追到的时候,岳凌楼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于是越走越快,甚至还小跑起来。
  但西尽愁紧随其后,伸手一拉,拉住了岳凌楼的袖子,但岳凌楼还是不停,只听『嘶——』的一声,衣袖裂开,西尽愁捏着手里的那截布料,更加肯定了岳凌楼的不同寻常。
  「你不要跟过来!」岳凌楼头也不回地低吼一句。
  西尽愁刚想问什么,突然感到肩膀被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竟是水零儿追了过来!水零儿什么话也不说,对着西尽愁微微一笑,那种笑容是她用来威胁别人的常用招术,像是在说:不听我的话就让你好看!
  西尽愁和水零儿交手不少次,对水零儿的这点脾气还是摸得比较清楚。水零儿找他无非也是为了红叶的事情。
  果然,只见水零儿拽住了西尽愁的袖子,不给西尽愁丝毫解释的机会,就往原路上拽,显然是想把西尽愁拖回天市殿。
  「凌楼……」
  西尽愁一边反抗水零儿,一边用可怜巴巴的声音向岳凌楼求救。
  而岳凌楼呢,虽然停是停了下来,但就是不理西尽愁,看着水零儿把西尽愁越拉越远,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最多就是冷笑几声,嘲笑西尽愁的到处拈花惹草。
  西尽愁见博取同情这招丝毫发挥不了作用,于是就用全副精力花在抵抗水零儿身上。
  先前紫坤说的那些话,已经令岳凌楼不知所措,找不到发泄口,正处于爆发的边缘状态了。现在,又看到西尽愁和水零儿两人一拖一拽、拉拉扯扯的样子,更是让他极度不爽。
  终于,岳凌楼忍不住吼了一句:「西尽愁,你就死在女人堆里吧!」
  话音一落,西尽愁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倒是水零儿急忙丢开手,还恨了西尽愁几眼。西尽愁心想,明明就是你主动拉我走,怎么现在倒好像是我不对了,于是也不满地回了水零儿几眼。
  但是,他们两人这眼神的一来一回,在岳凌楼看来,就跟眉来眼去差不多。岳凌楼心口被气得更堵,掉头就想走人。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西尽愁伸手想去拉他,但谁料手刚一伸出去,就被水零儿一把拽住,进退不是。这次,西尽愁终于有些动怒了,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水零儿也是沉得住气的人,没被西尽愁的气势吓倒,和他对着说:「你明明就知道!」
  「你先把手放开,然后回天市殿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一会儿?」水零儿冷笑,还是不丢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红叶醒了,她看不到你,心里会多难受?你的一会儿,对红叶来说是多大的煎熬,你到底知不知道?」
  西尽愁被水零儿说得只能叹气。
  他知道水零儿是个直性子的人,如果是她认定要做的事情,也不管会不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困扰,还是执意要做下去。眼看岳凌楼越走越远,马上就要看不到了,西尽愁也有些着急,于是懒得跟水零儿讲什么道理,打算用硬的,先把她甩掉再说。
  只见西尽愁突然翻手,反扼住水零儿的手腕,然后转身一拧,水零儿的胳膊就被他拧到了背后。但水零儿反应也快,身体顺着西尽愁用力的方向轻巧一转,就巧妙地化解了这一招。
  但突然,只见西尽愁指着水零儿身后,惊讶地喊了一声:「啊,红叶!」
  水零儿果然上当,条件反射朝身后一看——什么都没有!
  这才蓦然清醒,知道自己上了西尽愁的当。再看西尽愁这边,他已经跑到岳凌楼身边去了。这次轮到水零儿看到西尽愁和岳凌楼拉拉扯扯的样子气得冒火了,跺了一下脚,大喊道,「西尽愁,你给我站住!」
  正要追过去,却看见西尽愁抱着岳凌楼,竟一下跳了起来!
  紫星宫竹林茂盛,遮天蔽日,正好隐藏。
  见西尽愁抱着岳凌楼窜了上去,水零儿也急忙跟着跳上去,但刚到半空,才发现视野之内,全是翠绿的竹叶到处乱晃,耳边也是一阵『沙沙』的乱响。竟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足尖在竹林顶端轻捷点过,水零儿在竹林上方晃了好几圈,但就是看不到西尽愁的影子。水零儿心里又气又急,但又无可奈何,于是就拿那些竹子出去,用水灵剑一阵乱砍过去,砍得竹叶『唰唰』作响,纷纷飘下,落了满地。
  而此时此刻,在那些纷纷落下的竹叶遮掩下,西尽愁却拉着岳凌楼的手,早就逃出了紫竹林,跑到紫星宫边缘一处僻静的园子里躲了起来。

第十章

靠着墙壁,西尽愁捂住岳凌楼的嘴,还是有点不放心似的,留心着竹林那边的动静。直到确定水零儿离开以后,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松开岳凌楼道:「好了,这下总算安全了。」
  岳凌楼小声道:「你怎么这么怕她……」
  「不是怕,只是不想跟她闹起来。况且她做的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不太考虑别人的想法罢了……」顿了顿,把话题转移到岳凌楼身上,问道,「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有点……」
  说到这里,西尽愁发觉自己竟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描述岳凌楼现在的表情。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生气,又有那么一点吃醋。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望着岳凌楼带着丝丝悔意的眼睛,西尽愁跟他开玩笑,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怕我知道?」
  闻言,岳凌楼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了头,过了好久,才说:「西尽愁,我要你快点离开这里……」
  「离开?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反正你有多远走多远,我要你答应我,不要再回到紫星宫!」
  「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西尽愁的思维跳跃跟不上岳凌楼。
  其实岳凌楼只是不想让西尽愁知道自己跟红叶的事情而已,现在西尽愁在紫星宫,而那个紫坤,虽然以前承诺过不让那件事被外人知道,但紫坤这人捉摸不定,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心情好,就把西尽愁叫过去,把什么该说的话,还有不该说的话,全都说得干干净净。
  到时候……
  岳凌楼简直不敢想象。急忙摇了摇头,揪住西尽愁的领口,用半威胁的态度说:「你到底走不走?」
  西尽愁轻叹一口气道:「要走也不是现在……再等等吧,快了……」
  至少等到红叶把孩子生下来,或者决定取掉那个孩子。
  在这之前,西尽愁都不能走。
  ◆◇◆◇◆◇◆◇◆◇
  「不能再等了……」岳凌楼很急很急。
  西尽愁摸摸岳凌楼皱得紧紧的眉头,替他把眉间的皱纹舒理开,笑了笑,安慰道:「不要这样啦,至少我现在可以答应你,等那件事情结束以后,就离开紫星宫好不好?」
  「哪件事?」
  「这个……」西尽愁还是打死也不说的。
  「算了。」岳凌楼也知道他的嘴硬程度是不容小觑的,也不打算逼问,只是突然抱住了西尽愁,抬起头要求道,「西尽愁,你把头低下来。」
  西尽愁满头问号,但还是乖乖低头。
  但突然,岳凌楼一下咬住他的嘴巴,激吻起来。西尽愁被吓傻了,眨眨眼睛,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岳凌楼就已经偷吻结束,推开西尽愁,打算走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吻就吻,吻完就走?
  虽然西尽愁并不算吃亏,但还是莫名其妙的。见岳凌楼要走,急忙拉住了他,一把拽到自己怀里抱起来,问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是就喜欢到处找人接吻呀?」
  「是啊,你还不放手。」岳凌楼推了西尽愁一掌。
  「不放,我怕把你放走了,你去找别人……不如现在让我来帮你降降火气吧……完全免费,不收你银子的哟……」
  西尽愁一边推销自己,一边把岳凌楼的身子转过来,正对自己,然后捧起了对方的脸,主动献吻一个。谁知道舌头才刚刚伸进去,岳凌楼突然眼神一变,对准西尽愁的下巴就是一口,咬得西尽愁哇哇大叫,急忙捂住下巴,弹开了好几步。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喜欢咬人!你想不想帮我降降火气?」
  「这个……」西尽愁揉揉下巴,犹豫了一会儿,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答道,「……还是算了吧。」
  「你这人真无聊!」岳凌楼心情非常烦躁,气愤地一把推开西尽愁。
  刚才紫坤对他说的一席话,令他方寸大乱,此时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西尽愁了。好像一看到西尽愁的脸,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心里堵得难受。
  但突然,岳凌楼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听紫坤的话,红叶应该在天市殿内。而西尽愁,最近几天也经常跑到天市殿去。这样的话,如果红叶真的怀孕了,西尽愁应该早就知道了才对。但却从来没听西尽愁提过这事……
  这样一想,岳凌楼倒觉得是紫坤在骗他了,于是一把揪住西尽愁的袖子,把他拉近数尺,急切地问道:「西尽愁我问你,你来紫星宫这么多天了,有没有见到红叶?」
  一听『红叶』这个名字,西尽愁就知道大事不妙,心想难道岳凌楼已经听到什么风声了?如果自己随便说个什么谎话,弄巧成拙,被岳凌楼识破了反而难堪,不如讲实话,也许还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于是低着头,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小声道:「……见过。」
  「那好……」岳凌楼竟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想了好一会儿,才用非常隐讳的话问道,「你见到的红叶……和以前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西尽愁听后愣了愣,听岳凌楼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那么确定,于是带着侥幸的心理想:也许他并不知道红叶怀孕的事情,但如果自己一五一十地招了,岂不是自讨麻烦?
  ——招,还是不招?这的确是个问题!
  西尽愁抱起手,低着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见西尽愁一下沉默了,岳凌楼心里也着急。反正拐弯抹角也问不出来什么,干脆把话挑明了讲!于是只见岳凌楼提了一口气,冲西尽愁吼道:「西尽愁,我就问你一件事,红叶她到底怀没怀孕?」
  ——完了!果然全都知道了!
  西尽愁好像被人突然抽了一巴掌似的,两眼昏花,双腿竟软了一下。心想如果自己的神经再脆弱那么一点,就这么昏倒在地,岳凌楼会不会就此放过他呢?
  「到底有没有?」岳凌楼又问了一遍,更加着急。
  这次,西尽愁知道逃避没用了,只好坦白面对,点了点头,叹气道:「有是有,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个样子的……」
  岳凌楼只听到西尽愁说了个『有』,突然就觉脑中一片空白,以至于西尽愁后来说了什么话,他已经全听不进去了。
  红叶真的有了孩子,而且那个孩子……还和自己有那么深的关系……
  ——怎么会变成这样?
  岳凌楼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想了,一把推开西尽愁,正要跑。西尽愁却以为岳凌楼是在生自己的气,急忙拉住,解释道:「凌楼……你听我好好说好不好?其实这件事情……」
  「我不要听!」岳凌楼捂住了耳朵,大吼。现在只要是有关红叶事情,他都不想听到,他不要再想到那个人,也不要再见到那个人!
  「你好好听我说,好不好?」
  「不要!你什么都不要说!」
  西尽愁皱眉,想把岳凌楼捂住耳朵的手拉开,让他听自己的解释。但是岳凌楼的反抗却非常激烈,任凭西尽愁怎么哄,怎么劝,就是不听西尽愁说话。
  见状,西尽愁也纳闷了。以岳凌楼的脾气,如果他以为红叶怀了自己的孩子,应该对自己冷嘲热讽才对。怎么现在……却会是这种拒绝接受一切的反应?
  「凌楼……」西尽愁好不容易把岳凌楼的手拉下来了,「我向你发誓好不好,红叶的孩子……绝对不是我的!」
  「你闭嘴!」
  岳凌楼条件反射地吼了一句,但却突然愣住。
  西尽愁刚才说什么?说孩子不是他的?难道西尽愁还不知道自己和红叶的事情?所以西尽愁才瞒着他往天市殿跑,所以西尽愁才对红叶的事情只字不提?
  岳凌楼露出疑惑的神色,张了张嘴,正想问什么。却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岳凌楼听到响声的同时,手却被西尽愁拉住了。这次,西尽愁的反应比岳凌楼快得多,他一猜就知道是水零儿追来了,暗叫一声不好,拉着岳凌楼想继续逃。
  谁知只在眨眼之间,水零儿已经堵住了他们两人的退路。
  正对西尽愁和岳凌楼,水零儿压低了双眉,怒气和寒气在她双眸中闪现。水零儿慢慢逼近,边走边说:「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个了不起的誓言……西尽愁,你竟然说红叶的孩子不是你的?你竟然还发誓说那个孩子不是你的!——你真该死!」

第十一章

「又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岳凌楼说的虽然是水零儿,但眼里看的却是西尽愁。
  然而水零儿全然不顾岳凌楼的存在,好像只能看见西尽愁一个似的,低声威胁道:「西尽愁,你敢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水零儿话音一落,手腕随之一抬。手中的水灵剑光华流转,剑锋直直指向了西尽愁的鼻尖。
  见水零儿来意不善,西尽愁急忙把岳凌楼拉到身后藏起来。
  但面对水零儿的话和剑,他却始终没有回避,而是认真地告诉红叶:「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如果是我做过的事,我绝对不会不承认。但如果不是我做的事,我也没有必要硬往自己身上揽,你说是不是?」
  「但是红叶的孩子就快出世了,她也认定你就是孩子的父亲……你说一个女人,可不可能连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我才说是误会啦……」
  水零儿的坚持己见,是最令西尽愁头疼的地方。红叶的孩子不是他的,这话西尽愁在安然和七宫主面前都曾说过,对方听后,虽然也觉得奇怪,但都没有像水零儿这样硬逼自己承认。
  唯独水零儿,好像只要是红叶的话,只要是红叶认定的事情,就算是假的,她也必定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假的变成真的。
  不给西尽愁解释的机会,红叶把话讲得更加明白,「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只要红叶说孩子是你的,那孩子就是你的。不管事实上究竟是不是你的——都是你的!」
  「你到底讲不讲道理的!」
  不讲道理的人西尽愁也遇到不少,但像水零儿这样的,还是第一次碰见。
  西尽愁和水零儿你一句、我一句,争来争去。然而一旁的岳凌楼却突然沉默下来。刚才水零儿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力。水零儿说:『红叶的孩子就快出世了』,然而怀胎要十月,自己和红叶的事情,不过发生在三个月之前……
  ——就算是早产,也绝对不可能早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里,岳凌楼心口的大石头好像突然消失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红叶的孩子真的就快出世的话,那么那个孩子——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
  ——那么,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呢?
  岳凌楼轻轻抬眼,望向了挡在自己前面的西尽愁。
  他突然把很多事情联系在一起了。如果是十个月前,那还是冬天,自己在京城洛家。而西尽愁却在云南的日红岭,以红叶丈夫的身份生活在那里。那个时候的西尽愁记忆全无,一个正常的男人,每天和自己老婆睡在一起,还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这真的有可能么?
  想到这里,岳凌楼开始怀疑西尽愁了。心想,是不是他把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忘了?
  岳凌楼正想得深入,突然只觉一股寒意森冷的视线射向了自己,不由得一抬头,朝那视线传来的方向望去,才发现竟是——水零儿!
  此时的水零儿,指着西尽愁身后的岳凌楼问:「西尽愁,你不肯回天市殿去,是不是因为这个男人!」说着,手腕一抖,剑锋又指向了岳凌楼,逼问道西尽愁,「我现在问你,这个男人和红叶之间,你到底选择哪个?」
  西尽愁一听头都大了,「这根本不是一个必须二选一的问题呀……」
  水零儿不容争辩道:「可是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如果你不选的话……」
  顿一顿,眼神倏忽降温,握剑之手蓦然收紧,脚下也开始移动了。
  「——我就帮你选!」
  吼出这句话的同时,水零儿的身影突然消失在西楼两人眼前!
  西尽愁一惊,知道她要对岳凌楼下手了。而岳凌楼,也感到一阵剑风朝自己袭来,急忙拔出腰间的匕首,凭着感觉,朝水零儿的剑挡去!
  水零儿剑势虽猛,但却不是无法捕捉。当水零儿袭下来的瞬间,岳凌楼有绝对的自信挡住她的剑。但是,就在匕首和水灵剑相接的时候,岳凌楼的一切自信都被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击溃!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世上竟还存在这样一把剑!
  一把无法阻挡的剑!
  水灵剑不是剑,而是水。剑锋不是金属,而是一股二指宽的水柱!
  就在岳凌楼以为他可以挡住水灵剑的时候,他的匕首却穿透了水灵剑!
  一念之间,岳凌楼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轻敌。当日黎雪的孩子出世时,西尽愁被红叶困住,一整个晚上都没能脱身。而西尽愁也曾说过,自己不是水零儿的对手。现在,岳凌楼终于明白,当日西尽愁并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水零儿确实太难缠了!
  水灵剑穿透匕首,这招令岳凌楼措手不及,然而水零儿的攻击却没有就此停止!
  岳凌楼虽然看得见水灵剑,但身体却来不及躲避。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水灵剑瞬间逼近他的面门!
  但就在最后关头,只觉身子突然被西尽愁拽了一把,他顺着西尽愁的力道一旋身,就已躲到西尽愁背后。
  而西尽愁自己,则成为水灵剑下的目标!
  就在水灵剑碰到西尽愁脖子的瞬间,水零儿突然停止了攻击。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剑锋还停留在西尽愁的脖子上,可以看到在剑刃和皮肤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痕迹。水零儿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还有一丝无奈和失望。
  水灵剑是任何兵器都挡不住的,但如果是用身体——却可以阻挡!
  「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么……」水零儿冷笑一声,垂下了眼,手中的水灵剑突然消失,只听『哗啦』一声,剑就软了下来,最后变成了一摊清水聚在地上。
  在水零儿的掌心有一个『天璇印』,只要运用那个印记,就可以『凝水成剑』。所以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能凝出水灵剑来。而当水零儿再无战意的时候,那种凝剑的力量也会失去,所以剑又变回了原来水的状态。
  「你既然已经是红叶的丈夫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爱她一下……」
  水零儿的声音哽在喉咙中,就连双眼好像也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看到她这副模样,西尽愁被吓了一跳。以前看到水零儿时,她都是一副精力十足的样子。没想到现在,居然露出这种痛苦委屈的表情。
  水零儿擦了一下眼角,不知道她是气愤,还是生气,反正声音越来越大了,她朝西尽愁高声吼道:「明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爱她一下?……就算是假话也好,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爱她一下!?」
  ——就算是假话也好?
  西尽愁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水零儿会说出这种话来。还有那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红叶身上,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西尽愁怔住不语了。而一旁的岳凌楼,好像也从水零儿的话中听出一丝异样,和西尽愁一起陷入了思考之中。
  仔细一想,红叶的身份的确很奇怪。她和北极教,以及紫星宫,好像都有很深的关系。一方面,她是北极教主杨鹰的女儿;另一方面,紫星宫的七宫主,好像也和红叶的关系很亲密。
  岳凌楼没有忘记,几个月前,在紫星宫的地牢里,七宫主抱住红叶,说的那句话:『二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看外表,红叶的年龄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二十年前,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和七宫主认识?
  岳凌楼越想越奇怪,越想越觉得恐怖。
  他突然记起在广州情川港时,紫乾对他说的那些话——关于『长生』的事情。难道红叶,会和那件事情有关系?
  正在这时,耳边又传来水零儿的声音,不过水零儿是对西尽愁说的。
  「西尽愁……就算我求你好不好……」
  从来没听水零儿说『求』这个字,西尽愁一时接受不来,不知该如何答话。
  水零儿吸了吸气,不看西尽愁的脸,而是望着墙角。她是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去求一个人,这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很委屈、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也许……最多只有十天……十天以后,红叶可能就会忘掉一切……包括记忆里关于你的一切,都会忘掉……但是在这之前……在她忘掉一切之前,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陪陪她呢?……为什么你就不能陪她渡过这辈子的最后十天呢?」
  说到这里,水零儿再也说不下去。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扑簌落下,她急忙在脸上抹了一把,但还是没能把泪水抹干。才一小会儿工夫,眼睛就已经红肿起来。
  水零儿恳求道:「你答应我好不好?……只是十天好不好?……这十天,你好好陪着红叶,不要让她难过了……好不好?」
  说到这里,水零儿猛地抬起脸来,发丝贴在她湿润的脸颊上,显得乱七八糟的。但她的眼里,却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光芒。她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没法逼西尽愁,就只有求西尽愁,但如果这样,西尽愁还是不答应……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让西尽愁好好陪着红叶……
  西尽愁一向对女人的眼泪最是没辙。现在一看水零儿哭得这么厉害,就突然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事似的,心里也愧疚起来,急忙安慰水零儿道:「好了,你先不要哭了,有什么话慢慢说……你说红叶还是十天就会失去记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也是岳凌楼想问的。
  所以,西尽愁话音一落,岳凌楼的视线也立刻停留在水零儿脸上,等待她的回答。
  而水零儿,则显得有点泣不成声,她一会儿擦眼泪,一会儿又深深吸气,过了好久,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不如去问问紫星宫的人……那个七宫主,一定知道得比我还要详细……」
  
第十二章

 西尽愁、岳凌楼、水零儿三人回到天市殿的时候,紫坤已经离开了。而红叶依然在沉睡,现在她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在以极快的速度成长着。
  这种现象,不仅令七宫主恐慌,就连安然,也渐渐没有把握能保住红叶的性命。他曾不只一次地想劝红叶拿掉肚子里的孩子,但都被红叶严词拒绝了。
  在保护孩子这点上,红叶一次也没有退缩过。
  七宫主虽然担心,但见红叶执意不肯。渐渐,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在心里为红叶祈祷,希望她能够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她一直陪在红叶身边,直到发现西楼水三人都已经进入殿内,才从床边站起,向来客走去。
  虽然她眼睛上蒙着一层紫绢,但一举一动却和正常人一样,完全不像看不见东西的人。
  七宫主微微一抬手,示意落座。但真正坐下的,却只有岳凌楼一人。西尽愁站在岳凌楼身后,而红叶则跑到红叶床边,暂且不管西尽愁这边的状况了。
  这时,安然把七宫主抚到岳凌楼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岳凌楼面带疑色,心想七宫主难道对自己很有兴趣?
  还不待岳凌楼询问关于红叶的事情,七宫主就先说了起来。她的声音很柔和,但却总有些有气无力的,好像心中总是压着无尽的忧愁。只听七宫主道:「刚才我听紫坤提过你了,她说紫巽死后,风之力就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你是否想清楚了,愿意效忠紫星宫?」
  什么效忠紫星宫?这种事情,岳凌楼根本没想过!
  如果可以,他连『紫星宫』这三个字都不愿意听,就更别说是效忠了。
  七宫主看不见岳凌楼反感的表情,依旧在自说自话,缓缓道:「关于紫星宫,虽然我生下来就在这里,生下来就注定会继承宫主,但我对它,却始终没有什么任何感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每天,都好像在等死一样……」
  「七宫主……」身旁的安然低唤一声,似是不忍心听七宫主再讲下去。
而七宫主朝安然微微一笑,好像在示意不要紧,顿了顿又继续道:「紫星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如果是身上还有价值的人,在这里他能够得到赏识,并且得到很多东西……但如果是个没有价值的人,一切都像等死一样……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其实所谓『宫主』,也不过是个空空的头衔……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紫星宫里的一切,都是紫坤说了算……我小的时候,她对我很好,好像对我有着很深的期待,但是后来,我长大以后,那种期待就没有了……她好像渐渐发现,我不是她所期待降生的人……然后,一切就变了……」
  「七宫主……」这是安然第二次打断七宫主的话了。
  然而七宫主却止住了安然,继续道:「其实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紫星宫并不是一个适合每个人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在什么情况下继承了风之力……但我只想告诉你,那种力量只会让你终生被束缚在紫星宫而已……」
  听到这里,岳凌楼也算听出一点眉目,知道七宫主是叫他离开紫星宫。但是这种事情,不是岳凌楼想,就可以完成的呀。于是岳凌楼也很无奈地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七宫主你收回风之力,把我驱逐出紫星宫,我倒是求之不得。」
  闻言,七宫主呵呵一笑,但却摇了摇头。
  她说:「如果是其他人,我会觉得入紫星宫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但如果是你,我则会认为……一切都是命运,即使是折磨,也只得认命……我也好,红叶也好,情儿也好……全都是被紫星宫束缚住的人,我希望你明白……」
  「我不懂!」
  岳凌楼突然打断了七宫主的话,并且声音很大,表情也瞬间变化,由原来的无奈变成了震惊。他的所有冷静,好像都被七宫主刚才的那句话击溃,难以保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刚才从七宫主口中,竟说出了『情儿』这两个字!?
  ——情儿?情儿?
  耳边仿佛突然响起了什么声音,又唤起了什么回忆。
  记忆里那段最黑暗、最压抑、最痛苦、最不愿回忆起的时间……瞬间,全都如泉涌般的在脑中浮现。
  记忆里有个男人,在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
  ——情儿。
  岳凌楼的全身的毛孔开始收缩,身体也忍不住战栗起来。
  那个男人,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的错误之中,回忆着那个名字……用岳凌楼的身体,去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个他深爱的女子的名字……
  ——情儿,情儿……慕容情?
  那个给了岳凌楼生命的女人,同时,也带给了岳凌楼无尽的苦痛和折磨。慕容情是岳凌楼一辈子也无法摆脱的阴影,即使在她死后十一年,这个名字还是注定会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提起——耿原修提过她,紫乾提过她,现在就连七宫主,也提起了她。
  「这没有什么好不懂的。」七宫主依旧没发觉岳凌楼的反常,还在继续着那个话题,「如果你是慕容情的孩子,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以前不信,但我现在信了。红叶离开了紫星宫二十年,但她回来了……情儿离开了紫星宫二十年,但是你,替她回来了……就连……」
  说到这里,七宫主突然说不下去,犹豫了好长时间,终于才开口道:「就连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刚出身就被送出了紫星宫,但现在……她还是回来了!……成为八宫主回来了!安然,我好怕!……如果她又像我一样怎么办?……安然……」
  七宫主话里的那个孩子,指的就是尹珉珉,她的亲生女儿。
  七宫主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安然的名字,表情恐慌极了,她的双手都向安然伸去,在半空中胡乱挥动着,好像在找寻着什么慰藉。
  她是真的在怕,真的在担心——岳凌楼看得出来。
  这时,安然终于拉住了七宫主伸向他的手,低头在七宫主耳边轻声安慰了几句,这才让她稳定下来。
  这时,一旁的西尽愁终于发话,他问七宫主道:「你说红叶离开了紫星宫二十年?」
七宫主点点头,「那年夏季发生了很多事情……红叶离开了,情儿也离开了,但是我却依然留在紫星宫里……我们一起长大的姐妹三人,从此各分东西……我虽然想念她们,舍不得她们,但只要一想到她们可以离开紫星宫,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觉得,即使我们分开也是值得的,即使我会因此再也见不到她们……也是值得的……那个时候,我们全部都可以天真地以为,可以离开紫星宫,离开这里……但是……」
  七宫主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她竟大笑了几声,似乎在嘲笑着自己以前的天真,「但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就像紫坤以前说的那句话『是紫星宫的人,就注定是紫星宫的人,逃不掉的』……所以,走掉的人又回来了……终究还是,没有人可以离开这里!没有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离开这里?什么又叫无法离开?」岳凌楼皱眉问道。
  一时之间,他无法接受。
  他的母亲,竟然曾经是紫星宫的人!
  还和红叶、七宫主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虽然一年前在广州的时候,岳凌楼听紫乾提起过慕容情的事。那个时候,岳凌楼就隐隐觉得慕容情和紫星宫之间,有着某种关系。
  但是现在,真相就在眼前。但却不知为何,岳凌楼在本能地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就好像如果他相信了,就真的一辈子再也无法摆脱紫星宫了。就好像如果他相信了,就不得不认命了一样。
  「从头讲起吧,这样大家都可以听得明白一点。」
  一旁的西尽愁终于说话了。他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预料,七宫主要讲的,将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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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十三章

七宫主的故事,是从一个传说开始的。
  紫星宫的存在,只为了复兴一个民族。一个不同于人类的民族,是一个拥有最接近神明力量的族群。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民族被称为『麒麟』。
  因为麒麟一族强大的力量,渐渐让他们被人类所惧怕。
  虽然麒麟一族有着掌控自然的力量,但在数量方面,始终不及普通人类。所以在普通人的眼中,那种奇异的神力被视为对天神的亵渎,和对天神职位的僭越和篡夺。因此,人类开始了对麒麟一族的血腥屠杀。
  而麒麟一族,神力虽有,但并不强大。所以面对大规模的迫害和屠杀,并没有什么还手的力量。这场两个族群之间的争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麒麟的最后一支部族逃到了雪山,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被逼无奈之下,为了让麒麟之血延续下去,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下了最后一个血咒,也就是——永生之咒。
  他们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封印在一个婴儿体内,然后把婴儿冰封起来。所以在这个婴儿身上,集聚了自然界的全部神力,他被称为『圣血麒麟』。而那些麒麟族人,在力量耗尽之后,尸体变成了猩红的花朵,盛放在雪山山洞之中,非常奇异。
  那些花朵,也就是后来的花狱火。
  关于花狱火,这种植物非常奇异。它是麒麟族人死后,由尸体变化而来的。所以紫乾一直相信,那些族人并没有完全死去。总有一天,那些族人会通过花狱火,再次复活。千年以后,紫星宫建立,紫乾一直在种植着那种植物。
  但就在三十年前,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花狱火竟然结果了!
  从来没有结过果的花狱火,竟然结出了果实!而那颗果实,发育非常快,仅用了短短三天,就长得人头那么大,而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再后来,大概五天之后,果实终于裂开了,里面出现的——竟是一个婴儿!
  所有人都震惊了。没有人想到,花狱火竟可以结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
  那是一名女婴,被紫坤身边的鬼鸳抚养长大。但那女婴很奇怪,什么都不吃,只吃花狱火。在紫坤看来,那是非常不祥的象征。因为女婴是由花狱火生出来的,而同时,她却要以花狱火为食。紫坤总觉得,这之中隐约蕴藏着『自相残杀』的意味,所以叫鬼鸳把女婴送走。
  女婴被送到了一户姓薛的人家,但那女婴还是除了花狱火之外,什么都不吃。眼看女婴一天天瘦了下去,鬼鸳心疼,便从紫星宫里悄悄偷了花狱火,交给女婴吃。但后来事情败露,鬼鸳被逐出了紫星宫。
女婴不久后死了,但鬼鸳曾经留在薛家的那些花狱火,却被薛家的大小姐偶然发现。好奇之下,吃了下去。谁知那一吃,竟再也离不开花狱火了。这件事被鬼鸳知道后,他非常愧疚,于是他开始偷偷在云南种植花狱火,并且把花狱火磨成粉末,隔一段时间,就偷偷加到薛大小姐的饭菜里,这才保住了薛大小姐的一条命。
  几年过后,薛大小姐嫁人了。她嫁去了离阳镇,嫁给一个在当地很有声望的医师,名叫丘然。而薛大小姐,正是丘夫人——薛秀婷。
不久之后,鬼鸳病逝,但幸好在他死前,他把花狱火的事情告诉了丘然。也把花狱火种,交给了丘然。丘然慢慢地琢磨花狱火的培植方法和药性,发现那是一种能让人产生精神依托的迷药。再后来,大概二十年前,耿原修垄断了花狱火的贩卖。而丘然,则成为花狱火流入中原西条线上的一个交接点。
  但渐渐,这种药物被朝廷重视,耿家走私的买卖越做越难。丘然为保薛秀婷一命,便和云南千鸿一派分舵主刘以伯联合,秘密种植花狱火。刘以伯为的是钱,而丘然为的,却是她夫人的命。但是,刘家和丘家,最后都没有逃过灭门的悲惨结局。
  继花狱火第一次结果后十年,花狱火终于第二次结果。
  而且这次,结出的是两颗果实。
  同样诞生了两名女婴,就是后来的红叶,还有慕容情。
  和第一名女婴不同,红叶和慕容情并不用依托花狱火存活,所以紫坤并没有把她们送走,而是让她们在紫星宫里长大。
  那个时候,正好七宫主也刚出世不久。三个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子,便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就在二十年前,乾坤两人分离,慕容情随紫乾离开了紫星宫。从此就再没回来过,直到现在,七宫主才知道她已经结婚生子。而她的孩子,就是岳凌楼。
  虽然都是花狱火所生,但红叶的身体,却比慕容情奇怪多了。
  慕容情的成长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但是红叶,她只长到十八岁,就不再成长了。
  并且,就在红叶十八岁的那一年,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变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甚至把慕容情和七宫主也都忘了,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般。
  这件事情惊动了紫坤,紫坤为她算过一卦,算出她命中螺旋,循环往复,十年便是一个轮回。
  也就是说,红叶的外貌虽然停留在十八岁,但是每隔十年,她都必须经历一次记忆全失的痛苦。她的命,说长很长,因为可以渡过无数个十年;但说短又很短,因为当记忆丧失、一切重来的时候,就好像死过一次一样。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红叶会在紫星宫里,平静地渡过她漫长的一生。
  但就在二十年前,北极教少主杨鹰,为了修剑找上了紫星宫。而为他修剑、并且从此结缘的人——正是红叶!
  两人在接触之下,渐渐倾心。虽然后来,杨鹰知道了红叶的秘密,但还是执意要带走红叶,娶她为妻,而红叶也愿意跟他离开。
  对于这件事,紫坤本是不同意的,但却因为一件事情改变了想法。
  一次,紫坤对杨鹰说:「红叶和你是不同的,她可以长生不老,但是你不可以。你会老,也会死,你有没有想过,十年以后,当红叶忘了关于你的一切,你要怎么面对她?如果再过几十年……你已经变得老态龙钟,你又该怎么面对她?」
  杨鹰当时的答案是:「再过十年,我会告诉红叶,我是她的爹;再过三十年,我会告诉红叶,我是她的爷爷……就这样依此类推……只要能在红叶身边,能看到红叶,无论是什么身份,我都可以感到幸福……」
  听到这话以后,紫坤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杨鹰的天真,但同时她也说,杨鹰天真得非常可爱。于是才同意让红叶跟杨鹰离开,好像是在考验杨鹰可不可以做到他说的那些话似的。
在送走杨鹰和红叶到时候,紫坤最后悄悄对杨鹰说:「二十年,我只给你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后,也就是你四十岁的时候,我会收回红叶……如果二十年后,你还是像现在这么固执,不肯放红叶回来的话,就别怪我使用强硬的手段了。到时候,难免会伤了你和红叶……杨鹰,你活不过四十岁,这不是诅咒,也不是威胁,而是你的命……你命中注定,是活不过四十岁的……」
  ◆◇◆◇◆◇◆◇◆◇
  七宫主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沉默着。事实永远比想象,更难预料,并且难以接受。如果按照七宫主刚才说讲的,那么……
  杨鹰不是红叶的爹,而应该是红叶曾经深爱过的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西尽愁觉得很难理解。
  他不知道杨鹰是在用怎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和红叶,又是在以怎样的心情,接受了红叶喜欢自己的事情。更不知道杨鹰又带着怎样的想法,出于怎样的考虑,竟让西尽愁和红叶结成夫妻?他是怎样才能做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另外一个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难怪杨鹰曾让西尽愁答应他一件事: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红叶。
  原来杨鹰怕的,就是紫星宫的人强带红叶回宫,而红叶不肯的话,会受到伤害。
就在众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是七宫主打破了这种气氛,她说道:「无论怎样,杨鹰还是做到了,他的确变成红叶的爹……而红叶现在,却怀上了另外人的孩子。对红叶来说,她不会记得自己曾深爱过杨鹰,而杨鹰的存在,对于现在的红叶来说,就仅仅是爹而已。我不希望任何人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给红叶,那样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的确,这些事情在西尽愁这些人听来都难以接受,如果让红叶知道了,她怎么承受得了?而水零儿对西尽愁说的什么『已经没有时间』,还有什么『也许只有最后十天』,这些话都不难理解了。因为照时间算来,今年距离红叶上次失去记忆,正好过了十年。
也就是说,再过不久,红叶又会像十年前一样,忘掉这十年中发生的一切。十年前,红叶忘了杨鹰。而十年后,红叶也会忘了西尽愁。对红叶来说,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但是现在和十年前又有不同,十年前的红叶只是红叶,但是现在的红叶,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腹中,还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红叶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西尽愁终于问出了这句话。问题又回到原点。
  众人的目光同时移向西尽愁。显然,这个问题还是西尽愁的嫌疑最大。
  水零儿不知何时又跑了过来,插话道:「红叶不会苯到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但突然,七宫主的脸色瞬间惨白,仿佛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口中喃喃道:「不……有可能,如果是紫坤的话,她有办法让红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是迷药,红叶当时一定被下了药,所以才把孩子的父亲当成了西尽愁……」
  闻言,岳凌楼的脸色变化最大,七宫主的话,无疑让他回忆起很多事情。当时的红叶的确是被下了迷药,而且还一直轻轻呼唤着『西大哥』这三个字。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立刻就被岳凌楼否定,他在心中郑重告诉自己——那个孩子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
  此时,七宫主的喃喃念叨并没有停,她竟突然哭了起来,「就像当年的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紫坤,你好恨的心……给我下迷药就算了,怎么对红叶……也用出同样的伎俩!……」
  「七宫主。」安然担心地扶住了七宫主快要倒下的身体。
  但七宫主突然起身,站了起来,「十七年前,我被紫坤下药,生下了尹珉珉……」
  这时,从七宫主的嘴里,西尽愁和岳凌楼两人,才第一次知道了尹珉珉身世的秘密。难怪尹匀从来不提尹珉珉母亲的事情,难怪在十七年前,他会被逐出紫星宫,然后又突然多出尹珉珉这么一个女儿。
  而尹珉珉,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这种特殊身份,才能成为紫星宫的八宫主吧?
  她是七宫主和尹匀的孩子,虽然是近亲结合的产物,为道德所不容。但从某种方面来说,她继承的,却是尹家最纯正的血脉。
  「那个孩子呢?我想去见见她……」七宫主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这是十七年来,她第一次想见尹珉珉。而此时的尹珉珉,却早已在太微殿的水晶棺里,躺了数十天……

第十四章

太微殿,七宫主站在那口水晶棺面前。她吩咐安然替她解开蒙眼的紫绢。
  七宫主缓缓睁开眼睛,她看见了,十七年来第一次看见。那个躺在棺中,静静沉睡着的女孩,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望着尹珉珉平静的睡脸,她终于承认了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的罪孽。
  「十七年了,珉珉,我突然很想看你……十七年了,我竟从来没有见过你……现在终于见到你了,你却已经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七宫主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太微殿内回响着,有种莫名的清幽。听上去,也格外动情,催人泪下。可惜尹珉珉现在依然没有任何意识,她无法看到七宫主的到来,也无法看到七宫主为她流下的眼泪。
  七宫主流泪的那一刻,把岳凌楼都吓了一跳。虽然不是没见过七宫主流泪的样子,但却从没见过七宫主这么失控的样子。
  只见她俯倒在水晶棺前,隔着那层透明的棺盖,贪婪地望着她的女儿。即使眼泪把眼睛涨得生疼,还是不舍得眨一下眼,好像只要一眨眼,就会少看尹珉珉很长一段时间似的。她欠了十七年,终于直到现在,才把以前没看的,全部看回来。
  十七年……
  尹珉珉被送出紫星宫的时候,还是一个出世不久的婴儿;但当她十七年后,再次回到紫星宫的时候,却已经有了婚约,是别人的妻子……
  「珉珉……你长大了……」七宫主揭开了水晶棺盖,冰凉的手指碰触着尹珉珉脸上的皮肤,抚摸着她的脸颊,「你长大了……娘……都认不出你了……」
  十七年后,七宫主终于承认了尹珉珉的身份,也终于正视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尹珉珉的娘,无论怎样,她都是尹珉珉的亲娘。虽然过去的十七年里,她一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也一直想抹去那段记忆……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她做不到!
  「珉珉……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害苦了,娘没在你的身边保护你……是为娘,太对不起你了……」
  七宫主的每一句话,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动容。印象中的七宫主,是个仿佛已经将一切看淡的人,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缓慢悠闲。从来没见过她在人前,露出这么真实的自己。
  「珉珉,你把眼睛睁开,你看为娘一眼……娘来看你,你也看娘一眼好不好?……」
  七宫主的喉咙哽住了,她已经泣不成声。这时,是安然走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肩膀,安慰道:「七宫主你不用太担心……小宫主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言,七宫主才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在安然面前,她就像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孩子。安然想把七宫主扶走,但七宫主转身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地回头看了尹珉珉一眼,嘴里发出一身轻微的呼唤:「珉珉……」
  但就在这个时候,七宫主的瞳孔收缩了!
  她的视线停留在尹珉珉胸前那块的血痕上!她突然觉得,尹珉珉胸口的那团血渍——正在扩大!?
  「啊!——」
  七宫主指着尹珉珉裂开的伤口尖叫起来。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目光齐齐移了尹珉珉。
  只是眨眼的工夫,尹珉珉左胸的那一大块衣襟,全都被新鲜的血红覆盖!
  「珉珉!」七宫主大叫一声,又扑了回去,急忙骈指封住尹珉珉身上几处大穴。但这依然没有止住尹珉珉从心脏不断涌出的血液!
  所有人都慌了,安然急忙采取紧急止血措施。
  而岳凌楼,则对侍立在一旁的一名小婢说道:「快去把祭司大人请来!要快!」
  ◆◇◆◇◆◇◆◇◆◇
  紫坤赶到的时候,太微殿里已经挤满了人。
  众人用尽一切办法,依然没能成功把尹珉珉的血止住。止血的纱布换了一张又一张,被血水染得绯红的废纱,扔了一地,殿内满是浓腻的血腥之味。岳凌楼立在墙角,脸色苍白,他觉得这里血的味道,已经令他难以忍受。
  安然急得满头大汗,看到尹珉珉的脸色越来越僵白,他的手也不禁开始颤抖,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渗出。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尹珉珉死么?!
  安然不甘心,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救活尹珉珉。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七宫主。当七宫主终于鼓起勇气,敢于面对尹珉珉这个女儿的时候,他竟不能把尹珉珉从黄泉路上,为七宫主带回身边!
  「你先退下!」
  身后突然响起紫坤的声音,安然只得乖乖退下。
  此时的紫坤,收起了平时的一脸魅笑,而变得非常严肃。她也看出了情况的危机,如果再不能把尹珉珉的血止住。只怕尹珉珉的命,最多也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了!
  紫坤和七宫主一样,先在尹珉珉的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但却无济于事。
  见紫坤用的是和自己刚才一样的办法,七宫主也不由得着急起来,上前道:「封穴也没用!血止不住的!还没有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
  这个问题,竟把紫坤也问得呆住。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就在这时,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出口就道:「既然没有办法止血,就想办法给她『输血』!不要让她失血过多,不然就没救了!」
  ——输血?
  紫坤的这两个字,提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安然有点忧心,说道:「但是输血的成功率太低了,弄不好的话,会害供血受血双方,全都死去……」
  「那就找血缘最相近的人!」紫坤低吼着,打断了安然的话。
  「找血缘最相近的人?但是现在……血缘最相近的人……」安然的目光在殿内搜寻了一圈,最后竟落到七宫主身上。现在,和尹珉珉血缘最近的人,也只有七宫主了!
  见安然看着自己,七宫主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走上前去,沉声道:「好吧,就用我的血……」
  「你不行!」紫坤瞪了七宫主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你还没有那个资格!麒麟的魂魄,极有可能在珉珉身上苏醒,现在的珉珉,身上流淌着麒麟的圣血……但是你,你身上什么都没有,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而已!……你没有资格把自己的血输进珉珉的体内!」
  ——没有资格?
  七宫主被这四个字打击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紫坤却全然不顾七宫主的面如土色,视线移动,竟落在了不远处的岳凌楼身上,沉声说道:「凌楼,你过来!」
  岳凌楼的母亲是慕容情,慕容情是由花狱火孕育出来的。而花狱火,又是由麒麟族的尸体幻化成的植物。所以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岳凌楼的血,是最接近圣血麒麟的,也是最接近尹珉珉的!

第十五章

「凌楼,你过来!」见岳凌楼一动不动,紫坤压低声音,又喊了一句。
  岳凌楼当然不敢过去,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过去,就必须把自己体内的血输到尹珉珉身上。岳凌楼摇着头,后退几步。
  「过来!凌楼!」紫坤的声音里已经隐隐透露出恚怒的讯息,她朝岳凌楼伸出了手,双眉紧紧蹙在一起。
  「不……」一个细小的音节从岳凌楼口中发出,连岳凌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本能地拒绝着,「我不要……我为什么要救她……不要……」
  「岳凌楼!你过来!」紫坤一气之下,竟厉声喊出了岳凌楼的全名。
  但这次,岳凌楼对她的回答,竟是转身跑出了太微殿。太微殿上聚满了人,但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个人伸手拦他。直到岳凌楼一脚垮出殿门,他才听到身后传来西尽愁的声音。
  「凌楼!」
  西尽愁喊了一声,一把抓住岳凌楼的手腕,想把他拉回殿内。
  但岳凌楼却挣扎着甩开了西尽愁,大吼道:「我不要去!我为什么要救她!我恨不得要杀死她!为什么要叫我救她!」
「凌楼……」西尽愁扶住了岳凌楼的肩膀,摇了几下,试图唤回他的理智,「现在只有你能救她……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她都已经知道错了,她已经嫁人了……她终于想要安静生活了,就在她想要重新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就不给她这个机会?……凌楼,你救救她……就算帮我,你救救她好不好?」
  「不好!」岳凌楼再次甩开西尽愁的手,嘶声吼道,「你怎么知道她已经知错了?……她是自杀的,这说明她自己就想死……既然她一心寻死,你们又何必硬要救她?……我不会救她,因为我还没有原谅她!……常枫死在她的手上,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常枫?……我为什么要救我的仇人!」
  「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西尽愁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就当是积德,救她一次又怎么样?」
  「我不稀罕积这个德!」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她?」西尽愁突然想起了岳凌楼以前的话。岳凌楼说过,如果西尽愁肯砍下一只脚,他就可以原谅尹珉珉。于是西尽愁郑重地问岳凌楼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再断一肢,才能原谅她?」
  岳凌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有必要为她做这么多事情!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凌楼,你就放下一切成见,救她一次好不好?」西尽愁恳求道,「珉珉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如果她知道是你救了她,她一定会心存感激……你们从此冰释前嫌,难道不好么?」
  「西尽愁,你已经蠢到一定程度了!为什么一定要我让步?我已经让得够多了……」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你再让她一次、原谅她一次好不好?」
  望着西尽愁认真的表情,岳凌楼竟也也开始心软。他吸了几口气,终于冷静下来,问道:「真的……是最后一次?」
  西尽愁急忙点头,「我向你保证。」
  「你的保证如果有用……猪都能在天上飞……」岳凌楼不满意地低声嘟哝了几句。
  既然岳凌楼已经可以开玩笑,就说明他同意救尹珉珉了,西尽愁也总算舒出一口气。但就在岳凌楼和西尽愁转身朝天市殿内走去的时候,他们看到了站在殿外的安然。
  「不用进去了……」安然低声道,「因为小宫主她,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安然低头望着脚下的石板。
  「你说什么?」西尽愁不相信。
  「已经死了……」安然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这不可能……」岳凌楼的声音,他不信尹珉珉是这么容易就死的人!
  闻言,安然冷笑了两声,「怎么不可能,你不是想她死么?现在她真的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说到这里,声音蓦然变利,「岳凌楼!你为什么就不肯救她!」
  「我……」
  岳凌楼竟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他没有义务去救尹珉珉,但现在尹珉珉的死,错误却全被归在他的身上。
  「如果你刚才答应救她,她也许就不会死了!」安然不肯放过岳凌楼,大声指责道。
  「其实我……」
  不知为何,此时的岳凌楼,好像真的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想要辩解,但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他突然望向了身旁的西尽愁,西尽愁一直没有说话。于是岳凌楼喊了他一声,但西尽愁好像没听见似的,没有应答。
  就在岳凌楼伸手想去拉西尽愁的时候,西尽愁却突然抽身离开,朝殿内走去。
  岳凌楼拉空了,连衣袖都没能碰到。
  望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他本已经改变主意,想救尹珉珉了,但现在……却落得这种下场,像个笨蛋……如果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直拒绝……
  朝着西尽愁的背影,岳凌楼大吼过去:「什么冰释前嫌?我一点都不稀罕!西尽愁,你听好,她死了就死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她现在不死,总有一天,我也会杀她!」
  但无论岳凌楼在身后说什么,西尽愁都没有回话。好像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似的。
  ——尹珉珉死了?
  他无法相信。直到他看到那具躺在水晶棺里的女孩,全身已经没有一点血色,皮肤变得灰白的时候,他才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珉珉……」
  西尽愁伸手抚上尹珉珉的额头。
  但就在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西尽愁的手掌和尹珉珉的皮肤接触的瞬间,他感到一股热流从自己体内流出。而尹珉珉的脸上,也突然泛起了红光!
  西尽愁试图把手移开,但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被牢牢吸住,根本拔不起来!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吸到了掌心,再通过掌心,进入尹珉珉的身体!西尽愁狂躁地叫了一声,神经传来的剧痛,令他的身体好像快被扯碎一样。
  正是西尽愁的这一声吼叫,才使其他人的目光移到西尽愁身上。
  尹珉珉的脸上,终于渐渐恢复血色。而西尽愁,则摇摇晃晃的,脸色僵白,好像立刻就要倒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在呆了几秒钟后,才蓦然意识到——是吸血!
  是尹珉珉,正在从西尽愁的身上,吸收血液!

第十六章

「珉珉……」七宫主呆了,她看到尹珉珉变得血红的脸,不相信世上还有这种事。
  七宫主也没多想就冲上前去,抓住西尽愁的手,想把他拉开。但一拉之后才明白,西尽愁的手好像长在尹珉珉额头上似的,根本动不了。
  正在这时,又有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来,封住西尽愁腕上的动脉!
  血液无法流通,尹珉珉脸上的血色才又渐渐降了下去。而西尽愁,这才从血液大量流失引起的晕眩中醒来,眨了眨眼睛,看清那个按住他动脉的人——竟是岳凌楼!
  「好险……」岳凌楼压低双眉,望了西尽愁一眼,又急又气地道,「你身上的血差点就被她吸走了!你还想救她……她根本就是想要了你的命!」
  西尽愁吸了一口气,稍稍稳定下来。刚才的突然失血,令他双眼发黑,但现在总算是缓过来了。面对岳凌楼的轻声责备,西尽愁竟没用一点后悔的意思,他望着尹珉珉,低声对岳凌楼道:「把你的手松开……」
  「什么?」岳凌楼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震惊地望着西尽愁。
  「把你的手松开……」西尽愁又重复了一遍,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如果她需要我的血,我会给她……如果这就是可以让她苏醒的方法,我就可以把我的血给她……」
  「你疯了是不是?」岳凌楼深吸一口气,肩膀开始不可抑止地颤抖,突然竟苦笑了起来,「好,西尽愁……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我就成全你……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你的死活,根本和我没用任何关系!……」
  然而西尽愁却没有心思再听岳凌楼说下去,竟生硬地打断道:「把你的手松开!」
  「你……」
  岳凌楼竟无话可说,再没了刚才的气势。他只是微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心,从来没用像现在这么痛过。怨恨,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深过。他怨的不是尹珉珉,而是西尽愁。怨他现在的态度,怨他对尹珉珉的袒护,怨他可以为了那个女人,拿生命开玩笑,甘愿冒这么大的险!
  但即使如此,岳凌楼按住西尽愁动脉的手却没有松开。
  即使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但只有那只手,始终保持着沉稳。因为他非常明白,只要自己一松手,西尽愁的血液将再次被尹珉珉吸走!
  他不想松手,即使西尽愁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但岳凌楼依然不想松手!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西尽愁用内力使劲一震,脉络猛地向外搏动,竟把岳凌楼的手震开了!
  血液又开始流动,从西尽愁的身上,源源不断似的流入尹珉珉体内。尹珉珉脸上的血色开始恢复,从脸颊逐渐扩散到颈部,然后是肩,再然后就是整个上身。而西尽愁却开始慢慢瘫倒,只觉力气正在迅速从体内流失,不到几秒钟,眼前竟又变成一片黑暗。
  这一切岳凌楼看在眼中,但他的身体却动不了了。脑子里全是西尽愁刚才冷漠的表情,冷漠的话。他竟用内力震开了自己?竟用内力震开了想要救他的自己?
  这时,岳凌楼才突然发现,其实最蠢最笨的人不是西尽愁,而是自己!
  西尽愁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他甘愿把血输给尹珉珉。只有自己,才像个笨蛋似的在不顾一切地阻止他……
  只眨眼工夫,尹珉珉全身都已泛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和西尽愁身上,西尽愁的皮肤越来越僵白,已经渐渐接近死人的白色了。而尹珉珉,她的身体也红得极不正常,好像所有血管都在短时间内被撑开了,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多到可以从毛孔渗出来!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快,快把她身上的血放出来!」紫坤指着尹珉珉大吼起来。
  尹珉珉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现在西尽愁和她自己的血,都聚集在她的一个身体里!如果再这样下去,任由血液流入的话,只怕尹珉珉身体会被血液撑破!
  「把她的血放出来!」见没人听懂她的话,紫坤急得又大喊了一遍,但众人依旧一副呆愣的表情,反应不过来。于是紫坤也不再命令别人了,只见她右手一抬,一根半透明的细线从她袖管中飞出,直直飞向了尹珉珉,扎入尹珉珉胸前的伤口!
  瞬间,细线变红了!
  原来那并不是一根细线,而是一根导管。通过那根导管,可以把尹珉珉体内原来的血液输导出来!但是……
  导管的一端插在尹珉珉胸口,而另一端,则被紫坤捏在手里。
  不知道紫坤在想什么,但却突然有那么一丝浅浅的笑容,从她的嘴角浮现。只见她把手中的导管微微一转,竟又发了出去!
  这次,她的目标不是尹珉珉,而是尹珉珉旁边的——西尽愁!
  西尽愁现在已经神智不清,接近昏迷的边缘了,连有东西向自己飞来都不知道,更别说是避开。而岳凌楼,只来得及提起一口气,连一个字都没能喊出来。那导管就以闪电般的速度,插入西尽愁的身体!
  现在的情景很奇怪。西尽愁的血从他的手,通过尹珉珉的额头,流入尹珉珉体内。但同时,尹珉珉的血,也通过那根导管,流到了西尽愁身上。
  ——换血!
  岳凌楼一惊,想到了这两个字,也想到了欧阳扬音!
  几个月前,当他还在水寨的时候,是欧阳扬音突然掳走了他,说要帮他换血。并且还说,这是她和西尽愁的一个约定。
  但那个时候的欧阳扬音疯疯癫癫的,说话颠三倒四,岳凌楼也无法追问。只知道用换血这个方法,好像能根除花狱火之毒。但更具体一点的,比如说方法之类,岳凌楼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甚至,他怀疑欧阳扬音和自己一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欧阳扬音当初才在水寨杀了那么多人,为的就是试验。通过试验,找到换血的方法而已。但直到岳凌楼被水寨的萧辰清等人救走,欧阳扬音还是没能成功。
  时隔百日,此时此刻出现在岳凌楼眼前的景象,却让那个时候听上去非常荒谬的『换血』一说,变得如此真实,如此明晰,也是如此——有可能!
  ◆◇◆◇◆◇◆◇◆◇
  尹珉珉终于醒了,不过那已经是翌日傍晚的时候。
  有很多人围在她的床边,其中包括陈凌安,也包括七宫主。看到尹珉珉终于醒来,陈凌安竟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很久没能合上的眼,这时才终于放心地闭了起来。而七宫主,眨也不眨眼地望着尹珉珉,欣慰地微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
  这是尹珉珉第一次看到七宫主,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
  她只是觉得,看到她哭,自己也会很心痛。看到她皱眉了,自己就好想安慰。看到她坐在自己身边,就好像有股温暖的气息,包围着自己。这种感觉……究竟意味着什么?尹珉珉不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尹珉珉试图坐起来,而七宫主则一下扶住了她,柔声道:「慢点……」
  「我……我到底是怎么了?」尹珉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但突然眼神一变,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一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我自杀了!
  记忆一下浮现,尹珉珉回忆起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那个时候的感觉,还是那么清晰。她只觉得自己好绝望,好绝望……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剑就已经插入了自己的左胸。
  她觉得很痛,但那种痛,远远没有西尽愁带给她的痛苦深。
  她就那样安静倒在地上,感受着血液从身体里流走,感受着四肢和身体慢慢发凉,感受着昏昏沉沉的黑暗,和越来越临近的死亡……
  「我还没死?」尹珉珉捂住自己的心口,不敢相信。
  七宫主一下抱住了尹珉珉,抚摸着她的后背,忍不住泪流满面,「傻孩子,以后再也不许了……你要好好活着,如果再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你来找……娘……说……」
  「……」
  尹珉珉愣了,短短的一瞬,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名词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呆呆地又重复一遍:「娘?……」
  七宫主急忙朝她点头。
  「娘?……」尹珉珉试着又叫了一次,睁大双眼望着七宫主。
  「嗯。」七宫主还是不断点头,此时此刻,她也说不出其它的话。
  「娘……」当尹珉珉喊出第三声的时候,竟毫无征兆地一下子哭了出来,扑入七宫主的怀里,把她紧紧抱住。此时的尹珉珉,什么都不怀疑,什么都不思考了,她就这么相信了,因为自己的感觉已经告诉她一切。
  那种感觉,那种暖暖的感觉……不会错的,那就是……娘的感觉……
  
第十七章

当西尽愁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抹奇异的紫色。淡淡的光线透过紫色的纱幔,照在他的脸上,暖暖的,时候应该是清晨。
  「醒了?」
  头顶传来稚嫩的童声,几根冰冷的手指触到西尽愁的脸颊。
  ——是紫坤。
  感觉这样告诉西尽愁,他撇开了脸,有些厌恶。短短的一瞬间,他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感到从心脏传来一阵刺痛,才蓦然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的血被尹珉珉吸走,而后,通过一根管子,尹珉珉的血也流进他的身体——他们的血,交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尽愁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突然,他愣住了,因为他抬起的竟然是自己右手!
  ——那只手,不是应该在几个月前,就失去了么?
  西尽愁彻底糊涂了,望着自己的手,但感觉却很陌生。
  ——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手,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呵呵,发现了么?」
  紫坤笑了笑,按住西尽愁的手背,偏头望着他,脸上的笑容非常妖魅。
  西尽愁被她这么看着,竟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紫坤低下了头,用一根手指轻轻在西尽愁的手背上一边来回划着,一边问道:「新的右手,还喜欢吧?」
  「你这个妖女!」西尽愁一把打开了她的手,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这只手又是谁的?」
  见西尽愁动怒,紫坤轻轻一笑,自嘲般低声自语道:「怎么你唯独对我这么凶?况且,我也没做坏事,我见你的手废了一只,就好心帮你接了只新的。但谁知你不但不感谢,还这么凶我……」
  说着,竟难过地低下了头,好像真的受到莫大的委屈。
  「这到底是什么!」
  西尽愁没有闲情看她的表演,一把抓住自己的右臂,想把那个看着就不舒服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拔下来。但谁知刚这么一扯,一阵剧痛随之袭来。西尽愁痛得龇了龇牙,额边竟渗出冷汗。
  见西尽愁的反应如此激烈,紫坤似是有些生气,吸了几口气道:「真不明白你何必自找罪受,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弄坏我的鬼鸳来救你……当今世上,有多少缺手少腿的人想要恢复正常,但都没有机会。可是你,我明明已经把你的断壁治好,但你还要把它拔下来!」
  「废话少说,妖女!」西尽愁推开紫坤,正想冲出紫纱帐子,但突然,他注意到紫坤刚才话里的一个地方。
  ——什么叫『弄坏我的鬼鸳』?
  西尽愁一听到『鬼鸳』这两个字,自然就会想到常枫。
  ——难道这只手……会是常枫身上的?
  想到这里,西尽愁缓缓抬起了手,怔怔望着自己的右手掌心,蹙起了眉。凭感觉,他觉得这只手并不是常枫的。
  这时,紫坤好像也看出他的疑惑,微微一笑,竟掀起了紫纱软垫的一角。西尽愁瞥了一眼,仿佛看见软垫下还有一个水池样的东西。不过那池子里的液体却有些发黄,而且味道非常难闻,像是一股浓重的药味。而那种药味,却使西尽愁立刻联想到了死人!
  「过来看看。」紫坤微笑着点头,态度非常亲切。
  闻言,西尽愁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带着戒备,慢慢靠近。但只是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就停住了!剧烈的震惊,让西尽愁无法再向前走。他怔在原地,开始慢慢地摇头,他不相信他看到但一切。
  因为在那池水里,竟泡着——常枫!
  「这不可能!……你杀了他?……」
「我哪有?」紫坤轻笑一声,立即反驳道,「他还没有死,他的心脏还在跳,意识也没有消失,也许他现在还知道你在看着他呢……」说着,掩嘴一笑,「不过就是被泡在芳馥剂里,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而已。我不会让他那么快死的,因为……如果他死了,他体内的内脏,也会跟着死掉……就再也没法用了……」
  「你何必这么残忍!」如果这样,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
  西尽愁再也讲不出其他的话,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枉然。紫坤的想法已经很明显,她只是把常枫当成了保存新鲜内脏的容器而已。今天她需要一只手,就从常枫的身上取下来,明天如果还需要一颗肝脏,也会从常枫身上取下来。
「残忍?」紫坤冷笑道,「我并不觉得我多么残忍。因为我的鬼鸳,他的身体也是用这样的方法做成的。一年前,他被密道机关所伤,粉身碎骨地被送到我面前,是我救了他。而他现在的皮肤、内脏、骨骼、血肉,全部都是当初我给他的。既然是我给你,我又为什么不能再取下来?比如说你的这只手……」
  说着,指了指西尽愁的右臂,又道,「虽然是从鬼鸳身上取下来的,但是几年前,却是紫星宫司火护法『紫离』身上的东西!」
  ——紫离?紫星宫护法?
  这几个名词给西尽愁带来短暂的吃惊,令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一年前,他在云南离阳镇,好像遇到过紫星宫的一个怪人。那人的手掌非常奇怪,可以幻化出蓝紫色的火焰。而那火焰之中,又含有剧毒,耿奕就曾经被那蓝焰之毒伤过。
  ——难道现在这只手,就是当时那个人的?
  想到这里,西尽愁不由得沉默了,低头望着自己道右手手掌。
  难以想像,人的身体居然可以这样轻易被拆散了重装!?
  而紫坤居然把这样的一只手,接在自己身上,这之中必定还有什么原因。
  不待西尽愁发问,紫坤自己便说了出来,「有了这只手,你就可以使用司火之力。而历来可以使用司火之力的人,都只能是我们紫星宫的护法而已……」
  她邪魅地一笑,眼角瞥了西尽愁一眼,像是在看西尽愁的反应。随后又低下了头,整理着软垫,把垫子重新盖好。这样,泡着常枫身体的药池,又被重新隐藏起来。
  「你不会是想逼我入你们紫星宫吧?」西尽愁总算明白紫坤的打算了。
  「逼?你怎么会这么想?」紫坤笑了起来,「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吧?那好,我来告诉你。现在你的身体里,流的全是珉珉的血……」
  「那又怎样?」
  「花狱火。」紫坤沉下了眼,淡淡说出这三个字。
  「花狱火?」
  西尽愁一愣,但如果再加上『尹珉珉』,和『血』的话……他也渐渐明白了。
只听紫坤曼声道:「对于花狱火,我以前虽然厌恶,但是现在,却慢慢觉得那是一个培养傀儡的好东西。当日四川水寨的那场祭典,我为了控制水寨众人,在烛火里下了花狱火之毒。那个时候,珉珉也在场。所以在她的血液里,也染上了花狱火。而现在那染毒之血,却换到了你的身上,所以……你就成了花狱火的俘虏。」
  ——原来,这才是换血的目的?一来可救尹珉珉一命;二来,也可以控制西尽愁。
  西尽愁不禁一声苦笑,没想到自己早就成了紫坤的目标,被算计进去了。但有一点奇怪,当日的祭典,自己明明和尹珉珉在一起,但为什么唯独自己没有染毒呢?
  西尽愁来不及细想,紫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比刚才更加阴沉,也更具威胁性。她阴冷地说道:「西尽愁,我不得不告诉你,除非你全身血液流尽,不然——你这辈子再无可能离开花狱火!」
  这点当然西尽愁明白,因为岳凌楼毒发时的情景,他也曾经亲眼目睹了很多次。以前看到岳凌楼因为毒发或强忍、或挣扎时痛苦的表情,他都会想,如果自己可以替他分担一点多好?而现在,这个愿望好像已经实现了。
  想到这里,西尽愁自嘲般的一笑,摇了摇头。
  紫坤道:「我从来不逼人,你可以考虑。就像岳凌楼一样,他也还在考虑期间哦。」
  「他也在考虑?」考虑什么事呀?西尽愁不懂。
「嗯。」紫坤笑着点头,立刻回答道,「和你一样,在考虑入不入紫星宫的问题。难道你还不知道?紫巽死后,司风之力是由岳凌楼继承的。现在他和你,一个属风,一个属火,风风火火的,倒也挺相衬。虽然他现在还没给我明确的答复,但是我相信……无论是他,还是你,都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因为你们同样身中花狱火之毒,这就注定了……你们不可能离开紫星宫……」
  「原来是这样。」西尽愁装作没懂紫坤话里的威胁,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看来他还真瞒了我不少东西,这么大的事情只字不提。」
  紫坤笑了,又道:「如果他连继承护法这件事都没告诉你的话,那么那件事……自然也是不会对你说的了……」
  「哪件事?」西尽愁一向对岳凌楼的秘密很感兴趣,几乎是脱口而出就问了出来。但他却在不久之后,万分后悔听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因为紫坤说的是,「一件关于岳凌楼,还有红叶,以及红叶肚子里孩子的事情……」
  
第十八章

[西尽愁找到岳凌楼的时候,岳凌楼还在房间里悠闲地喝茶。
  紫坤给西尽愁重新接手的事情,差不多整个紫星宫的人都知道,岳凌楼当然也不例外。而紫坤执意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所以,在看到西尽愁好手好脚地冲进房间时,最令岳凌楼吃惊的不是他身体的恢复,而是他脸上急躁紧张的表情。
  岳凌楼还以为他是来认错的,正想嘲讽几句,但谁知话刚到嘴边,突然只觉肩膀一疼,整个上身都失去平衡,竟被西尽愁硬从凳子上拉了下来!
  岳凌楼本就旧恨未消,再加上西尽愁是这种态度,火气变得更大,张嘴就大吵起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出去!」
  「滚?」西尽愁冷笑着点了点头,「你要我滚很简单,只要回答一个问题。」
  「如果是关于尹珉珉的我不想听!」岳凌楼气得转过背去。
  「不是她!」西尽愁抓住岳凌楼的肩膀,硬把他转回来面向自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关于红叶的……」
  「红叶?」岳凌楼愣了愣,似是预感到了什么,眼睛眨动几下,竟避开了西尽愁逼视的目光,撇头望向旁边的墙角。
  见状,西尽愁心里『咯噔』一下,皱眉轻叹一声,而抓住岳凌楼肩膀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松了下来。
  岳凌楼趁机推开西尽愁,向窗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是不是紫坤对你说了什么?」
  西尽愁回答得非常直接,「她说红叶的孩子是你的!」
  意料之中,岳凌楼听后一声冷笑,背对西尽愁道:「那你现在跑过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西尽愁再次抓住岳凌楼,拉到自己近前,「我不信她的话,但是我信你的话。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信我?」岳凌楼冷笑着,蓦然转身,微微仰头,和西尽愁对视着,「你真的相信我?」
  没有犹豫,西尽愁点了点头,但脸依旧绷得紧紧的,他还是无法放心。因为紫坤刚才说得那么肯定,而岳凌楼又明显有事隐瞒,他虽然不信红叶的孩子会是岳凌楼的,但同时又觉得这里面必有隐情。
  西尽愁把岳凌楼的肩膀紧紧抓住,正色问道:「红叶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不是。」简单明了的答案。
  西尽愁这才松了一口气,确认道:「真的?」
  闻言,岳凌楼冷笑,「你不是说相信我么?还问什么?」
  西尽愁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凌楼,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这就是你对我的信任程度?」岳凌楼动怒,声音大了起来,「红叶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么,还跑来问我干什么!」
  「我怎么会更加清楚?你究竟想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红叶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难道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红叶的孩子不是我的,也不可能是我的!」
  一口气吼出这么多话,连岳凌楼也清楚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和慌乱。
  是的,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慌乱过。刚才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西尽愁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的。他要告诉自己,红叶的孩子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只可能是西尽愁的!
  「你冷静一下!」西尽愁摇着岳凌楼的肩膀,也跟着吼了起来,声音很大,立刻把岳凌楼的声音压住。
  岳凌楼睁大眼睛瞪着西尽愁,深吸了几口气,不再说话。
  看到岳凌楼终于冷静,西尽愁才严肃道:「凌楼,你好好听着。我不是在假装什么,也不是在推卸责任,而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你,红叶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根本没有碰过她,连一点点都没有碰过……」
  「骗人……你在说谎……」
  岳凌楼不信,摇头,后退,再次避开了西尽愁的目光。
  他不敢去看,因为面对那样的一双眼睛,他怕自己会相信西尽愁的话。但如果相信了西尽愁的话,他就无法相信自己,无法相信自己刚才说的那句——不是。
  岳凌楼想推开西尽愁,但他双手都被西尽愁抓住,无处可逃。
  「凌楼……你不要躲我,因为你一躲,我心里就怕……你再好好对我说一遍,你和红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西尽愁望着岳凌楼慌乱的眼睛,他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眸,竟在一瞬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西尽愁更加焦急,又问了一遍:「凌楼,你好好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红叶,到底有没有……」
  「有。」
  不等西尽愁把话说完,岳凌楼就已回答。
  但从岳凌楼的表情和音调里,西尽愁无法分辨那到底是赌气,还是真相。
岳凌楼抿了抿嘴,眼眶中隐隐有泪光在打转,但他还在强忍着对西尽愁说:「我有!——西尽愁,你是不是就想听我说这句话?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和红叶——的确发生过关系!我的确上过她!——而且,就在这紫星宫里!她被灌了药,但是我没有,当时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要不要我告诉你,她在我的身下……但却叫着你的名字……西尽愁,那是你的名字!」
  「……」
  西尽愁说不出话,他微微张开了嘴,倒吸一口凉气,脑中一片空白,好像已经停止所有思考。他的手颤抖着,渐渐离开了岳凌楼的肩膀。他开始后退,身形摇晃,几欲跌倒。
岳凌楼突然上前抓住他,急躁起来,大吼一通,「但是西尽愁,我告诉你,那个时候的红叶不是处女!我不是她唯一的男人!你以前一定也碰过她的,对不对?即使不是你,一定也有其他男人碰过她的,对不起?所以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而且时间也不对,只是三个多月而已,绝对不可能那么快!……」
  「够了……你住口……」西尽愁听不下去,他头很痛,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真的不是我的!」可是岳凌楼还在说。
  「你住口!」
  这次,西尽愁厉喝道,蓦然抬头,严肃的表情把岳凌楼都吓得怔住。
「真的……不是我的……西尽愁,你相信我,孩子真的不是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哽咽着,当岳凌楼再次把脸抬起来的时候,两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西尽愁,你相信我啊……你明明说过你信的,你刚才明明说……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信的……你说过的话怎么可以不算?……怎么可以不算呢?……」
  「你还叫我怎么信你?」西尽愁也捂住了脸,深吸一口气,再略带颤抖地呼出。
  此时此刻,岳凌楼方寸大乱,夹杂着恐惧和后悔。
  相较而言,西尽愁则想明白了很多事,「就算如你所说,红叶不是处女,但她的男人不是我……而应该杨鹰。那个故事你也听过,红叶和杨鹰,其实应该是恋人……」
  「但是我当初并不知道……」还在试图辩解着什么。
  「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顿了顿,突然大吼起来,「你也不该那么对红叶!」
「我怎么对她?」岳凌楼的腿软了,他很想就这样倒在地上,但他没有,而是用最后一丝勇气硬撑着,「当初我只是想快点离开紫星宫而已……当初,我只是以为,我做的事情,不过就和你做的事情一样……一年时间,我从来没有忘过你,但是你呢?你却忘了一切,心安理得地和另外一个女人欢好!……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很难受……西尽愁,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我已经难受到厌恶红叶,憎恨红叶了!——憎恨她是你的女人!」
  「以为?一切都只是你『以为』的而已!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会对红叶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只知道红叶也对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你为了她的事,跑到这里来骂我?明明就是她抢走了你,但你还要替她骂我!?」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情到时候!你明明就做错了事,为什么还要无理取闹!」
  「究竟是谁在无理取闹!?西尽愁,你立刻就给我滚出去!」岳凌楼右手指门,怒不可遏。
  西尽愁深吸一口气,终于稍稍平静下来,「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要我出去很简单,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红叶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
  「不是!」
  西尽愁一把把岳凌楼拉过来,「你再说一次。」
  「不是!根本就不是!」
  「岳凌楼,就只是承认一句而已,难道你连这点都做不到?」
  「为什么要承认?我已经说得很清楚,那孩子不是我的!」
  「你……」西尽愁竟突然扬起了手。
  「这算什么?」岳凌楼扬了扬下巴,问道,「你想打我?」
  被这么一问,西尽愁扬起的手,竟落不下去。
岳凌楼道:「你很好,西尽愁,居然为了那个女人想打我?你可以为了欧阳扬音去参加十三寨寨主聚会,把我丢在青神寨差点被烧死;你也可以为了尹珉珉咬断自己的手,为她把血献出去,而把我震开。现在,你又可以为了红叶打我?……那我究竟算什么?……我在我心中,究竟算的是什么?……我不如欧阳扬音,不如尹珉珉,甚至不如杨红叶!」
  西尽愁无法说话,甚至连动都不能动一下,所以一直都是岳凌楼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你会娶她?……即使我和她做过一次又怎样?她既然能有杨鹰,能有你,当然还能有其他男人!……为什么那个男人就一定是我?你怎么不怀疑其他人?你为什么就不去查红叶到底和什么人有过低贱勾当,而要跑到这里来盘查我?!」
  西尽愁捂住头道:「不要再说了……」
  但岳凌楼根本是充耳不闻,依旧喋喋不休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错的人都是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在你心中,错的人永远都是我!……你去找红叶啊,你去问她究竟睡过几个男人!她肚子里的种究竟是谁的!也许她天生就是个婊子,不过就是外表……」
  只听『啪!』的一声,岳凌楼的话戛然而止。
  西尽愁的右手终于落下,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到岳凌楼脸上。
  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岳凌楼头晕目眩,身子斜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脑中空白一片,甚至忘了去揉左边胀痛的脸颊。但突然,只觉口中微甜,一张嘴竟吐出一口血来。
  望着掌心那摊刺眼的猩红,岳凌楼竟笑了起来,「你终于还是打了……」
  西尽愁收回了手,似是不敢相信刚才自己真的一个耳光掴了过去。他捏紧拳头,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缓慢淡定地说道:「岳凌楼,是你说得太过分。什么叫婊子?什么叫睡过几个男人?……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岳凌楼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慢慢地重复着西尽愁话中最令他心痛的部分。这种镇定,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所以岳凌楼想,也许西尽愁说的是对的吧?
  所以自己才连反驳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就默默接受了。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对西尽愁妖娆地一笑,「你不用滚了,我滚……你一定忍我很久了吧?其实……我也忍你很久了……如果两个人都需要忍耐的话……不如,不再见面……西尽愁,我已经忍够你了,真的不想……再忍下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岳凌楼再也笑不出来,他哭了。
  其实那并不完全是哭,只不过是泪水淌了下来,他的眼睛还是很要强,倔强地瞪着西尽愁。但却没想到,越是瞪得厉害,泪水就流得越快。
  到最后,岳凌楼从西尽愁身边擦过,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门外回廊的一个角落里,无力地蹲下,背靠着墙壁,缩成一团,抱住痛得厉害的头。
  他怕西尽愁追出来,所以才躲在这里。
  但后来他发觉自己错了,因为西尽愁根本没有追出来。
  一想到这个,岳凌楼就边哭边笑,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一方面,他怕被西尽愁追到;但另一方面,他也怕西尽愁不追。
  因为没有人在面前,所以眼泪流得更加放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刚才,西尽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深深烙进心中。好像在一遍一遍地刮着自己的心脏,刮到淌血,刮到淌不出血。
  ——很痛,很痛,痛得非常彻底。
  岳凌楼就一直蜷缩在那里,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直到自己恢复平静,直到眼泪不再流出。然后,他才起身,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朝天市殿走去……

第十九章

「让开。」
  冷冷地对天市殿外的侍卫说了一句,岳凌楼径自冲进殿内。侍卫虽然想拦,但看岳凌楼一副神挡诛神、佛阻杀佛的表情,竟吓得动弹不得。
  这时,安然的出现正好缓和了气氛,他摒退侍卫,对岳凌楼微微点头,正想说什么。但谁料话未出口,岳凌楼就一声不坑从他身边擦过,朝红叶休息的地方走去。
  红叶是醒着的,坐在床上,而七宫主陪在她的身边,两人刚才似乎正在谈论什么,但一见岳凌楼横冲直撞进来,都收了声。
  红叶诧异地望着岳凌楼,她和岳凌楼的接触并不多。只知道他和西尽愁互相认识,而且看上去,两人关系还挺亲密。
  而七宫主,显然比红叶更加敏感。从岳凌楼的神情举动,她立刻察觉出一些异样,起身欲拦。谁料岳凌楼却在离她们两三米的地方停止不前,张口就对红叶道:「杨红叶,你以为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红叶愣在床上,说不出话。
  七宫主见苗头不对,正想阻止,但却瞥见门边安然使给她的一个眼色。那眼色好像在叫七宫主冷静,看看岳凌楼究竟想说什么。七宫主仍旧有些担心,但犹豫一下,还是顺了安然的意思。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岳凌楼的声音,他说得很平静,也很清楚,「这个孩子根本不是西尽愁的,你没有必要留着他……」
  「你说什么?」红叶小声问道,她不相信。
  「不是西尽愁的,你生下来也没用。他不会承认,你也不会想要。就算生下来了,孩子也不会幸福,不如趁现在还未出世就——杀了他!」
  ——杀了他?
  红叶一愣,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短短时间,她根本不懂岳凌楼的意思,什么叫孩子不是西尽愁的?什么又叫没有必要留着?
  「你出去!」见红叶被岳凌楼吓着了,七宫主再也按捺不住,冷冷地下出逐客令。
  而红叶却突然叫道:「不要走!」
  她本想翻下床去,但谁知身体稍微一动,下腹便传来一阵剧痛。她闭了闭眼,强忍下来,深吸几口气,却再也不敢乱动了,只是用迷惑而又担心的眼神望着岳凌楼,小声问道:「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是西大哥的?」
  岳凌楼冷笑一声,刚刚被西尽愁气出来的一肚子火,这时竟全向红叶发去,尖刻道:「杨红叶,难道你真的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么?你忘东西还忘得真快,先是忘了自己的旧情人,投入西尽愁的怀抱。然后又忘了自己跟谁上过床、睡过觉,厚着脸皮想靠一个孩子赖着西尽愁……」
  「我没有……」红叶小声地辩驳着,显得非常无力,「我没有旧情人……也没有想靠一个孩子赖着西大哥……」
  她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
  岳凌楼略一皱眉,厌恶道:「还敢说你没有!收起你那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这招虽然在西尽愁面前百试百灵。但在我这里,一点都不管用!」
  「我真的没有……」
  红叶的眼泪越来越多,她这副模样的确惹人怜爱,就连岳凌楼竟也看得有些内疚,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如果对方是尹珉珉的话,也许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攻击,但现在,对方是红叶。其实冷静地想想,这整件事情,红叶也是受害者。
  岳凌楼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后果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再瞒下去。杨红叶,你听好,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西尽愁的,而是我的!」
  「你说什么?」震惊使红叶一下愣住。
  同时愣住的,还有不远处的七宫主和安然。就算他们可以相信红叶的孩子不是西尽愁的,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红叶的孩子竟是岳凌楼的!
  七宫主向前走了一步,想阻止岳凌楼继续说下去,但安然却再次拦住七宫主,在她耳边小声道:「七宫主,无论真假,这也许是个让红叶放弃孩子的机会……」
  闻言,七宫主抬头望着安然,眼中闪过一丝担心,似是有些犹豫,小声问安然道:「可是这样对红叶,是不是太残忍了?」
  安然附在七宫主耳边道:「如果不让红叶放弃她的孩子,只怕她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红叶腹中的胎儿成长迅速,从母体身上吸走了很多精力和营养。安然对这种诡秘的状况早就担心不已,建议舍小保大,为此七宫主劝过红叶很多次,但红叶始终没有同意。
  而现在,岳凌楼突然说出的这些话,也许真的可以让红叶彻底死心。
  想到这里,为了救红叶,七宫主也只得任由岳凌楼说下去。
「那天你被灌了迷药,也许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但那天,我却是清醒的。你的身体,每个地方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什么地方有痣,什么地方有伤,我都一清二楚。我想你一定不高兴我说出来,但如果你实在不信,可以问我。或者,去问你的西大哥,问他究竟有没有睡过你,问他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
  「你住口!」
  红叶大声吼去,打断岳凌楼的话。她抱住自己的头,紧紧闭眼。她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她不信!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信!
  「杨红叶,你给我听好!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就算你执意生下来,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丢下这句话,岳凌楼转身想走,但他刚一回头,却看见西尽愁已经站在门口!
  没人知道西尽愁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来了多久。总而言之,当岳凌楼一转头,西尽愁就已经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冷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岳凌楼想走,但西尽愁站在门边,他走不出去。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知道被西尽愁听去了多少?他是否听到自己说看过红叶的身体?是否听到自己说要亲手杀掉红叶的孩子?他是否认为自己很低级?是否认为自己很残忍?
  一想到这里,心口就痛得厉害。
  但随即,那短暂的心痛就被一股恨意取代。他没有忘记西尽愁对他说的那句『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也没有忘记西尽愁打他的那一记耳光。
  所有的痛,都还那么鲜明。
  没错,其实在西尽愁心里,自己一直都是一个肮脏、冷血,而又残忍的人。
  不,或者应该说,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肮脏、冷血,而又残忍的人。西尽愁并没有误会自己,而是自己忘了自己曾经的一切,忘了自己不敢回忆的过去。
  红叶脆弱的身体蜷缩在床上,她抱头尖叫着。七宫主过去安慰她,但刚把红叶翻过一个身,被单上一抹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红叶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流产。
  虽然目的不同,这却是安然和岳凌楼都期待的结果。
  但是此时此刻,看到红叶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模样,看到被单上的血红正在急速扩大的时候,他们两人心中,都很不是滋味。
  「红叶。」不知何时,西尽愁已经走到红叶床边,轻唤一声她的名字。
  西尽愁的声音就像咒语一般,令红叶停止了挣扎。
  「西大哥?」红叶慢慢抬头,看到了西尽愁的脸,眼泪一下又涌了出来,扑进西尽愁怀里,紧紧抱住,「西大哥……刚才你为什么不在?我好怕……孩子,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他要说孩子不是你的?西大哥……我真的很怕……」
  「好了,已经没事了……」西尽愁拍拍红叶的背,安慰道,「那都是乱说的,别信。」
  「是乱说的?」
  「嗯。」西尽愁点点头,温柔地一笑。
  西尽愁的一句话,比得上岳凌楼刚才的一通话。现在的红叶已经放心下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靠在西尽愁的胸口,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面带幸福地说道:「太好了……这样,西大哥,一直到孩子生下来为止,你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嗯。」西尽愁很快答应下来。
  「刚才那个人,说要杀掉我们的孩子……」红叶说的是岳凌楼。
  「他不会。」西尽愁回答的同时,偏头想看岳凌楼,但却只看见七宫主和安然两个人。
  岳凌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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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二十章

当日形势所逼,如果西尽愁不承认孩子是自己的,那么不仅是红叶腹中的胎儿,就连红叶自己,也很有可能因为情绪波动太大,面临生命危险。
  红叶要求西尽愁留在自己身边,西尽愁也爽快答应。只因为他还记得水零儿告诉他的一件事『也许只有最后十天了,十天以后,红叶就会失去一切记忆』。当初西尽愁并不知道水零儿话里的意思,但自从听了杨鹰和红叶之间的故事后,西尽愁终于明白。
  十天过后,红叶就会像她当初忘记杨鹰那样,把自己也忘掉。
  既然什么都会忘掉的话,西尽愁希望红叶可以安静地渡过这最后几天。他欠红叶一条命,他也答应杨鹰要用生命保护红叶。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红叶在失去记忆之前,可以过得更加开心。
  所以,在那之后很多天,西尽愁就像他答应红叶的那样,一直留在红叶身边。
  而岳凌楼,从那以后,再没出现在西尽愁面前。
  安然却告诉西尽愁,岳凌楼依旧留在紫星宫,在紫坤的紫微殿里。而紫坤对岳凌楼,好像怀有某种好感,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他的安全,他在紫微殿里一定不会受气。
  时间流逝,眨眼间,十天的期限就快到了。
  没有任何人在红叶面前提失忆的事情,西尽愁没有,七宫主也没有。也许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希望红叶可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忘掉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十年来的一切,都结束在那场梦里,一觉醒来,面对的将是另外一个人生。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天气越来越凉。
  那个时候,就连紫星宫的竹林,都开始黄了。
  一片片的黄叶纷纷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那天晚上,红叶听到的先是一阵软靴踏在落叶上的声音。她蓦然睁眼,坐了起来,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听到这么细微的声响。她凝神细听,感到一种强烈的熟悉。那轻轻的脚步声,竟是如此熟悉!
  ——是谁?究竟是谁?
  红叶下意识地按住心口,她的心跳很快,快得好像要撞开胸腔似的。
  随后,她又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像是七宫主的声音,她在阻止着什么人。还有西尽愁的声音,他说话虽然不多,也不清楚,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红叶就感到非常安心,知道他在自己身边,保护着自己。
  但突然,红叶却听到了岳凌楼的声音!
  那个声音对他来说是一场恶梦,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虽然岳凌楼也没说太多话,但只要岳凌楼一开口,门外就会一下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很冷很冷的声音。
  他说:「这事儿你们大祭司已经点头了,况且对红叶来说,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他话音刚落,门外又喧闹起来,分不清谁在说什么。但突然,只听西尽愁的声音压过一切杂响,「岳凌楼,你何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何必要做得这么绝!」
  「反正,我就只是这种人而已。」岳凌楼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
  他话音一落,红叶的房门就被他一掌推开了!
  红叶看见一堆人,出现在自己门口。但红叶的视线,却停留在了一个人身上!
  一个衣衫破烂,满头乱发,瘦骨嶙峋的人。
  那人的双眼虽然被乱发遮挡了大半,但目光却亮得骇人,直直盯向了红叶。两人目光相交的那一刻,红叶终于认出那人的身份,嘴唇翕动了几下,竟喊出一声:「爹——」
  没错,这人就是杨鹰,他还活着。
  当日欧阳扬音、紫巽、月摇光三人在日红岭上围困杨鹰,而杨鹰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但所幸的是他命够硬。欧阳扬音一掌劈下去,只把他打得口吐鲜血,但却没有毙命。
  后来,杨鹰、水零儿、红叶三人一起被送到紫星宫。但三人当时都已意识全无,所以就连水零儿,也不知道杨鹰还活着。
  在紫星宫的地牢里,水零儿和红叶被关在一起,而杨鹰则被关在更深的地方。
  后来西尽愁、岳凌楼、水零儿三人逃离地牢时,西尽愁曾注意到一个同样被关押的人。但当时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多做停留,所以西尽愁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就是杨鹰!(友情提示:第六部整理后第八章的情节,还有多少人有印象?==||||)
  而岳凌楼知道杨鹰还活着,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
  那是岳凌楼向紫坤询问红叶的事情时,紫坤无意中提起的。而后,岳凌楼提出带杨鹰见红叶一面。紫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也同意了。所以才有了今天晚上的这场事端。
  「爹,真的是你么?」红叶一下哭了出来,她没想到还能和杨鹰再次见面。
  两人已经相见,即使再想阻拦,也已经拦不住了。所以其他人也只得悄悄离开,只留下杨鹰和红叶两个人在房间里。
这是杨鹰最后的机会,整整十年,红叶的心里没有他。他能否唤回红叶对他的记忆,也只有今天一个晚上的时间。于是他对红叶讲了很多事情,包括二十年前,他怎么和红叶相遇,怎样山盟海誓,携手离开紫星宫;也包括十年前,他是怎样眼睁睁看着红叶忘掉自己,而又什么都不能挽回的无能为力。
  直到这个时候,红叶才真正明白岳凌楼当日说的那句『忘了自己的旧情人,投入西尽愁怀抱』是什么意思。
  红叶不怀疑杨鹰骗她,但她依然无法接受杨鹰所说的这一切。
杨鹰说:「我曾经以为默默地去守护一个人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我也以为我可以做到。二十年前,当我决定带你走的时候,其实我早已经知道,有一天你会忘记我,彻彻底底地忘记我。但我还是选择了接近你,爱你,守护你……我以为当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可以成功地扮演你生命中的另一个角色……但是,红叶,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杨鹰哽咽了,他突然捂住了脸,红叶看见他哭了。
  「爹……」红叶碰了碰他,声音很痛苦。
  「不要叫我爹!」
  这是最令杨鹰无法忍受的事情。他已经当了红叶整整十年的爹,他也已经当够了!
  杨鹰突然抓住了红叶的手,把她拉向自己。但红叶却在那一刻哭了出来,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杨鹰,然后眼泪就滚了下来,
  「爹……」红叶不知道该怎样说,只是不断重复着,「你是我爹呀……」
  「我不是——」杨鹰声嘶力竭地吼着,捂住脸,狂叫起来。
  二十年前,红叶爱的是他;
  二十年后,红叶爱上了其他人。
  杨鹰不怪红叶。因为二十年前的红叶,和现在的红叶,真的是一个红叶么?
  红叶的生命可以很长很长,但杨鹰却会慢慢变老。两人之间的这种差异,是否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种悲剧?他们无法共用相同的时间,也无法一起白头。
  二十年前,这明明是杨鹰知道、并且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的事情,但却在二十年后,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一切都是如此残酷,如此难以接受。
  ◆◇◆◇◆◇◆◇◆◇
  大概四更的时候,杨鹰离开了,他是和岳凌楼一起离开的。
  两人在路上走着走着,杨鹰突然蹲下,抱头痛哭起来,他对岳凌楼说:「我无法碰她,因为她一直叫我『爹』,我无法碰她……因为她一直都叫我『爹』,所以我连碰都不能碰她!……虽然我告诉她我不是……但她还是叫着我『爹』……我根本不敢,也无法靠近她……」
  「她不是已经叫了你十年爹么?」岳凌楼低声道。
  是啊,十年,十年的『爹』都听过来了,但为什么唯独刚才那个时候,每听红叶叫一声,都痛得好像心脏都被人捏碎?
「我终于明白二十年前紫坤为什么会笑了……」杨鹰跪在地上,满脸是泪,他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那个时候……我对紫坤说,如果是十年后,我会当红叶的爹,如果是三十年后,我就是红叶的爷爷……无论什么身份,只要能在红叶身边,看着她幸福,我也会满足……但是紫坤听后笑了,她虽然答应让我带走红叶,但她却笑了……我现在终于明白,那其实是嘲笑,她在嘲笑我的愚昧、天真和无知……我爱上了红叶,爱上一个和自己不同世界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吧?……」
  岳凌楼不说话,默默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杨鹰,突然有点同情。
  几十年后,杨鹰老了,但红叶没有任何改变;直到有一天,杨鹰死了,红叶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独自存活;更久更久的以后,杨鹰已经变成一堆腐骨,而红叶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这样的恋情,是注定没有任何结果的吧?
  那天晚上,杨鹰自杀了。
  岳凌楼看着他死,没有阻止。也许这才是最好的解脱,如果杨鹰够勇敢,他应该在十年前就选择死亡。但他却等到了十年后,等到红叶把他的心伤透了以后,才用死亡来解脱。
  杨鹰没有活过四十岁,就像二十年前紫坤预言的那样。
  『我只给你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后,我会收回红叶……杨鹰,你活不过四十岁,这不是诅咒,也不是威胁,而是你的命……你命中注定,是活不过四十岁的……』
  而红叶,也回到了紫星宫。
  这也就像二十年前,紫坤所说的那样。
  ◆◇◆◇◆◇◆◇◆◇
  翌日,杨鹰的死讯传来,但这并没给红叶带来太大的震动。
  她好像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当杨鹰离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杨鹰会自杀。
  虽然红叶也想拦,也想劝,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明白,就算她把杨鹰劝住,但她的心,却早已经背叛了杨鹰。
  要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看着自己和另一个人在一起,那该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红叶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次爱上杨鹰,所以觉得自己没有劝他活下来的资格。而要杨鹰在回忆中慢慢痛苦死去,还不如就像这样,让他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是不是很坏?」红叶靠在西尽愁的肩上问。
  但却没有得到西尽愁的回答。
  红叶又说:「我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爹常在我面前提娘的事情,但却从来不提我小时候的事情……现在,终于明白原因了……」
  轻轻一笑,泪眼落了下来。
  「爹说,他曾带着我到过不少地方,但唯独日红岭,住的时间最长……因为每当深秋,日红岭上枫叶红遍的时候,那是最美的风景……他说,那是我娘最爱看的景色,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叫红叶……」
  深秋,就是现在这个季节了吧?
  这样想着,红叶突然说道:「西大哥,我真的很想再回一次日红岭,好想去看看那里的枫叶,是否已经漫山红遍?……是否就像当年,我娘喜欢的那样……」
说着说着,红叶的眼神黯淡下去,但突然,她话题一转,一把抓住西尽愁的衣服,声音显得有些激动,她说得很快:「西大哥,我好怕……如果我把你也忘了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醒来以后,发现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发现记忆里,连你的一点影子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我不要忘……真的不要……」
  「不会的……」西尽愁淡笑着回答。
  虽然是谎话,但红叶听后却放心地点了点头。
  红叶早已不记得,十年前,她对杨鹰说过同样的话。当时的杨鹰也像西尽愁这样,淡淡一笑,然后告诉红叶——不会。
  然而,红叶终究还是忘了,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
  枫叶红了,是深秋。那种火焰般的颜色,好像可以消退秋风的萧瑟。曾经的人,已经不在;曾经的回忆,也已经消磨。
  是否总要试过以后才甘心,重新明白过去誓言的分量?
  是否总要伤过以后才清楚,常被说起的『生生世世』,天下之大,究竟只有几双人,才能真正实现这个对爱的奢望?

第十二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