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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耽美】月满西楼 第三部 狱火 by  YOUYU [复制链接]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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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三部 狱火

第一章

今夏还是太热了吧,即使是在清晨,依然可以听见聒噪的蝉鸣。耿府的庭院内,淡粉娇红被昨夜的东风吹落满地,九回曲阑圈住了一池碧水,水榭楼台,珠帘轻卷。白衣飘飘,琴音扬扬。
  「在想什么?」岳凌楼悠然抬眼淡淡地问向身旁的常枫。再过不久,常枫就要起程回云南,而天翔门这边岳凌楼自有很多事情不能抽身。知道了常枰的身份后,他已稍稍安下心来。身为锦衣卫的洛少轩此次去云南的目的只是去调查有关私贩花狱火的事情,而千鸿一派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你果然很懂乐器。」常枫简单地赞道,聆听着那张暗紫的古琴在岳凌楼指间的拨弄下发出的清响。
  「不久我也会去云南的……」岳凌楼说这句话时眼皮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直沁入心,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风无情,叶凋零……尘缘欲断,香梦难续,终是难守今世缠绵……」歌声起,鸟阒静。岳凌楼的声音和这片景色完全融为一体,和谐得难以置信。
  「你总是在唱着这首悲哀的曲子呢……」西尽愁坐在庭院里一条长廊的脊上,淡淡地自言自语着,「当日常桐死前听到的也是这首曲子吧……」一个翻身,他已越下了廊脊,几个飞身窜出耿府。
  岳凌楼和常枫之间的暧昧气氛,他实在不能心平气和地继续看下去了?尹珉珉已经托付给欧阳扬音,但耿原修的事情依旧没有一点头绪,自己本来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办,但现在竟懒得去查。
  「岳堂主。」这是常枰的声音,此时他已走上了阁楼,持扇在手,轻轻一揖道,「时间已经不早,我们也该起程了。」
  岳凌楼的双手陡然按住琴弦,常枰的出现的确有点扫兴。他略微朝常枫点了点头,意思是你走吧,于是常枫起身向常枰走去。
  「替我好好照顾他。」岳凌楼望着常枰,淡淡地嘱咐一句。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仿佛每个人的离开都有可能成为永别。
  不知道岳凌楼感觉的常枰,只是突然愣这,随即笑道:「听你那话,岳堂主你以为你是在嫁女儿么?」
  岳凌楼不再说话,低头重新拨弄起古琴来……但愿,只是自己担心过头了吧……
  ◆◇◆◇◆◇◆◇◆◇
  杭州城西,承安客栈内,欧阳扬音和尹珉珉正商议着该去何方。
  「回云南吧,去你和你爹住的那片竹林。」欧阳扬音突然提出,「毕竟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普通人绝对无法进入。」
  尹珉珉听话地点了点头,现在到哪里去她都无所谓,不过要离开杭州,离开西尽愁的话……
  「欧阳姑姑,我可不可以……跟西大哥……道一下别?」尹珉珉小声地问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
  尹珉珉急忙道:「名剑门,我去名剑门找他,道个别马上就回来,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欧阳扬音稍稍想了想:「你去吧,不过我不陪你,因为名剑门里有我不想见的人——你快去快回。」
  一听欧阳扬音同意了,尹珉珉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直奔名剑门而去。
  不过,和尹珉珉想的不同的是——此时西尽愁不在名剑门,而是在杭州城里的一家酒店喝酒。欧阳扬音早就料到西尽愁不会乖乖呆在名剑门内,才会同意尹珉珉离开,让她扑个空,了却心愿后再乖乖回来,如此而已。
  但欧阳扬音错就错在以为尹珉珉在名剑门里找不到人就会回来跟自己去云南。以尹珉珉的性子,摆脱了欧阳扬音的她就算找不到西尽愁,也会去另外一个地方……
  ◆◇◆◇◆◇◆◇◆◇
  「凌楼哥——」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岳凌楼的身后传来。
  岳凌楼正坐在水榭边上喂着池塘里的锦鲤,见耿芸正朝她走来,轻轻回了声:「小姐。」
  耿芸在岳凌楼身边坐下,望着池塘里成群的鲤鱼,时不时挑起眼角瞥瞥岳凌楼。而岳凌楼却一直专注地注视着水面一言不发。
  「凌楼哥……你来耿家……已经十年了吧……」说到这里时,耿芸顿了顿望了岳凌楼一眼。
  淡淡地「嗯」了一声,岳凌楼没有多说话。这耿府里的所有人都被列入了他的复仇名单,耿芸也不会例外。
  「凌楼哥,你讨厌这里吗?」
  岳凌楼洒饲料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怎么会?……十年前,如果不是老爷收留,我早已饿死路旁……」
  「是么?」耿芸垂下眼,勉强自己露出笑脸,「可是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所有人都死了,爹,大哥,还有我。天翔门灭亡,耿府被封……一切都结束了……」
  岳凌楼在听耿芸讲下去,但耿芸却收口了,眼神有些涣散。她偏头,安静地瞅着岳凌楼。
  「怎么?」岳凌楼微笑着问。
  耿芸不再说话,只掏出一串珠链,翠绿的珠子银丝做线,亮晶晶的很是晃眼。耿芸把珠链系在岳凌楼的手腕上:「听景元寺的和尚说,这个……辟邪,保平安……无论怎么,凌楼哥……我希望你活着,比谁都活得长,比谁都幸福……这样就够了……」
  怔怔地望着耿芸清澈的眼神,岳凌楼竟说不出话。后来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耿芸,应该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吧……
  ◆◇◆◇◆◇◆◇◆◇
  尹珉珉站在耿府围墙外,把头贴道墙壁上,听着府内的动静。好像没有人走动呢……想到这里,尹珉珉抬头望那堵高墙,纵身跃起,掠墙而过。
  「什么人!」尹珉珉脚还没站稳,旁边就传来一声大喝。
  尹珉珉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蓝衣装扮的人持剑向她冲了过来。她立即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挡住来人的攻击。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遛进来,怎么这么就被发现了。
  「尹珉珉?」那蓝衣人的剑被尹珉珉挡开后竟吃惊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天翔门里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尹珉珉也是一惊。这时,那蓝衣人突然一把扯下了头盔,尹珉珉这才认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城。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城急急问道。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今天我当班。」江城简单地回答,推了推尹珉珉的肩膀,「快出去,你跑这来干什么?」
  尹珉珉这才想起江城本是天翔门贺峰的手下,耿府是由天翔门派人轮班巡逻的,今天大概正好碰上了江城值班的日子。
  还好是遇上熟人了,尹珉珉急忙问道:「江城哥,你知不知道耿原修在哪里?」因为有求于人,所以尹珉珉亲热地在江城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哥』字。
  「你问这干嘛?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出去。」江城说罢欲把尹珉珉提将出去。
  尹珉珉不依,猛地甩开江城的手:「江城哥,你告诉我吧,你告诉我我就走。」
  江城信以为真,他怎么会想到尹珉珉这个小丫头是来取耿原修的命的呢?于是向不远处的一栋低楼支了支下巴,说道:「喏,在那里,现在老爷大概正在休息吧。你还不快……」
  江城说着转头面向尹珉珉,但『走』字还没出口,一股很浓的药香就扑面而来,恍惚中看到仿佛从尹珉珉手中洒出了什么白色粉末。
  尹珉珉用的药粉叫做『摄魂粉』,可以暂时迷住江城的心智。见江城的双眼已渐渐无神失去焦距,尹珉珉对他说道:「现在到那房间去,杀掉你见到的人。」
  之所以她不能直接叫江城去杀耿原修,是因为此时江城心智不清,根本就不知道耿原修是谁。耿原修正在休息,所以巡逻的人都在较远的地方守着,而从江城现在站的地方到那房间不过七十多米,直路无人。
  应该不会杀错的……尹珉珉想着,向前窜了几步,躲在离那低楼不远的地方,看着江城提剑缓缓朝那房间走去……
  「江城哥——」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传到尹珉珉耳里,她顿时倒抽一口气,探头一看,才发现一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正站在路边,跟江城打着招呼。
  耿芸刚刚离开岳凌楼打算回房,却正巧在路上看到了神情怪怪的江城,于是问道:「江城哥,你怎么了?」
  那江城怎么听得进她的问话呢?现在他的脑中只有一句话在不断重复——杀掉你见到的人!
  杀掉你见到的人!江城拔剑出鞘,朝耿芸的胸口突刺而去。此招急如闪电,就连习武多年的高手都难以避开,耿芸区区女流不懂任何武功,又怎么避得了?
  耿芸望着江城手中明晃晃的刀锋,竟连逃跑都忘了。她尖叫一声急忙闭眼,头脑混乱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尹珉珉暗叫糟了。下一秒,只听『锵!』一声,江城的剑已被挡开。岳凌楼站在耿芸前面,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耿芸早就成了江城剑下的亡灵。
  岳凌楼大声怒喝道:「你在干什么?江城!」
  江城脑中还是只有那一句话——杀掉你见到的人,杀掉这个女子。于是江城再次挥剑,岳凌楼觉得江城有些不太对劲,用匕首挡住扫向耿芸脖子的利招。瞬时只听『当当』兵刃相搏的声音响成一片。江城是没有理由要杀耿芸的啊,正想着,岳凌楼就瞥见了江城失去焦距的双瞳,顿时心里明白一点了——那是蛊术!
  尹珉珉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其它地方的护卫就会听到动静赶过来了。怎么办呢?正在这时,尹珉珉看见一个人从那楼台里走了出来,那人在门口张望动静。
  是耿原修!尹珉珉的直觉告诉他那人就是耿原修!
  此时不杀他,只怕以后就难有机会!尹珉珉手中的一迭六角镖突然离手,分成五路向耿原修的头部打去。自顾不暇的岳凌楼感觉到背后一股寒气袭来,转头,只见飞镖如飞蝗般扑面而来。但那飞镖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岳凌楼再次扭头,只见到耿原修站在楼口。
  「小心啊,老爷!」一瞬间,只有一瞬间能够让岳凌楼判断,他把匕首向耿原修投去,那泛着银辉的匕首如同一道流星犀利地划破空气,其速度远远超过那些飞镖,『嚓』一下直直地钉入门扉,木门借着力道应声合上。
  随即,便是『答答』的数声响动,所有的飞镖都打在门板上,只有一只穿过门扉,划破被关在门板后面耿原修的侧脸。
  刚松一口气的岳凌楼突然回头,一股血光便模糊了他的视线,耿芸已被一柄长剑贯穿了身体,那持剑之人正是江城。
  她的血喷溅到江城脸上,江城这才恢复了神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红血自耿芸身体内源源涌出,剑柄握在自己手上,「是我杀了她?是我?」
  混乱!江城乱了,岳凌楼也乱了。即使他们都在那一刻都停止了动作,但他们的心里却乱成一团。
  岳凌楼怔在原地,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竟然选择去救耿原修,而不是耿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快走……」岳凌楼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知道江城刚才的举动只是受人操纵,而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我……」江城握剑的手松了劲,还怔在了原地。
  「我叫你快走!你不想死就快走!」岳凌楼加大了音量朝江城吼去。
  「抓住他!把他抓住!」耿原修一手捂着被划伤的左脸,推门对听到动静赶来的护卫们喊道。
  护卫们接到命令,都拔刀朝江城冲去。江城低头看了耿芸一眼,条件反射地纵身越上房顶,迅速逃走。
  「不用追了。」岳凌楼竖起右手,示意护卫们止步,「立刻把耿府封起来,那个真正的暗杀者应该还未离开。」
  护卫们不知该怎么办,望向耿原修,见耿原修点了头,才领命散去。这时,岳凌楼突然听到身下传来耿芸细弱游丝的声音,她双眼呛着泪水,颤悠悠地抬起了手,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凌楼哥……」
  岳凌楼俯身下去,握住半空中耿芸的手,竟不知该说什么话。
  「凌楼哥……」耿芸还是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像还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来,咳出几口血。
  「不要再说话了。」岳凌楼抱起了耿芸,如果及时救治也许还来得及。耿家的人,全都该死,耿芸,即使你不被江城杀死,有一天也会被我杀死。但是……但是为什么我想救你,不忍心看着你这样死去……
  「凌楼哥……」耿芸的头靠在岳凌楼的肩上,渐渐闭上了眼睛,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睁眼了,但她还有最后三个字要说,「对不起……」凌楼哥……我们耿家对不起你……
  我知道我们欠你的太多了,如果欠的是钱,那还可以还清,但如果欠的是命呢?是否要用命来还?即使耿家所有的人都死了,你的父母也不会再活过来……这笔债,耿家还不起……
  「小姐?」岳凌楼摇了摇耿芸的身体,喃喃念着,「小姐……小姐?」
  「十年了吧?你来这里十年了吧……」
  「凌楼哥,你讨厌这里吗?」
  「那景元寺的和尚说,这个,辟邪,保平安……」手腕上那串刚带上的珠链,此时竟冰凉得如同积了千年的寒霜。
  什么东西滑落了,顺着脸庞……温热的液体……泪水……滴答的轻响……
  「我想要你的眼泪,我想要你哭……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哭,所以在看到你笑的时候,会以为那是在哭……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愤怒也好,总是同一副表情,让人分不清楚哪些事是你喜欢的,哪些事不是……」
  这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你睁开眼看看,你不是很想看我哭么?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动?
  不要死……心脏好痛,绞紧的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以为早就麻痹了……但是,现在,这算什么?耿家的人死了算什么?那是报应,他们的报应……
  我,我真的……
  ◆◇◆◇◆◇◆◇◆◇
  见闯出了大祸,尹珉珉抽身想走,突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正想尖叫,却被捂住了嘴。
  「不要吵,是我。」欧阳扬音压低声音,「我应该告诉过你不要插手这件事了吧……」
  「我……」尹珉珉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要再说……」欧阳扬音叹气,「现在耿府被封,我们插翅也难飞……」
  ◆◇◆◇◆◇◆◇◆◇
  街道边的一家酒店里,西尽愁只是把酒灌进肚子里,而尝不出丝毫味道。岳凌楼,我本以为所有人在你心中都只被分为『敌人』和『非敌人』两种。你的心中只有仇恨,想的也只是复仇这一件事情而已。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看常枫的眼神里早已失去了原来的寒霜。能够对复仇之外的事情有兴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为什么那个人会是常枫呢……
  这时,西尽愁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他看见一个人莽撞地冲进了酒店,不发一言地坐在角落里。江城?他怎么会在这里?西尽愁斜睨了江城一眼,见他紧锁着双眉并且神情意外慌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有人进了店,堂倌急忙跑过去招呼道:「客官,你想要点什么?」
  江城刚一抬头,堂倌立即倒抽一口气,因为他看见江城的脸上竟然沾着血迹。
  「你……」堂倌刚想大叫,却被从背后伸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西尽愁压低声音威胁那堂倌道:「你若不想死就不要张扬。」随后把刚脱下的外衣,丢给江城,「把它披上,跟我出来。」
  从酒店的后门出去,便是一条较为偏僻的街道,石板路面的缝隙里已生出不少杂草,看来这条街已经少有人走了。西尽愁对江城说道:「把你脸上的血擦一下吧。没见过你这种人,满身是血的骇人模样还敢跑到大街上来走动。」
  江城因为听见岳凌楼那句『你不想死就快走』,再加上守在耿府的护卫已向他扑来,他也来不及多想,就条件反射似的跑了。但现在他竟有些后悔,虽然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耿芸的确是死在自己手里,自己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呢?
  西尽愁见江城一直不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问题,忍不住问道:「你……杀人了?」
  江城直视着地面,点了点头。
  西尽愁皱眉道:「你杀了谁?」
  江城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天翔门去自首了,到时候一定满城皆知,所以也不在意让西尽愁提前知道,于是低声道:「是……耿芸。」
  「什么!你杀她干什么!」西尽愁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耿芸深居耿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凶手还是江城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我怎么知道!当我发现时她早已被我的剑刺穿了!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江城发泄般大吼一通。
  「你安静一点!」西尽愁也大吼一句盖住了江城的声音,江城这才闭了嘴又直直地盯着地面看。西尽愁呼一口气低声道:「那你的意思是你被人操纵了?」
  江城不说话,他突然想起了尹珉珉,以及尹珉珉洒出的那一把白色粉末。
  西尽愁又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江城平静地回答道:「回去自首。」
  「回去自首……你……太不可思议了吧?」西尽愁皱着眉苦笑了起来,「你就这样回去当替死鬼?让真凶偷笑吗?你不觉得自己善良得有些过分?」
  江城闷着不吭气了,那真凶难道会是尹珉珉吗?不过她为什么会想要耿芸的命呢?江城不明白。但突然,江城恍然大悟——尹珉珉是跟西尽愁一道的人啊,难道西尽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原来如此,想到这里,江城冷笑两声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西尽愁笑笑道:「当然是抓到真凶,将功补过。」
  话音刚落,一股拳风朝西尽愁的左脸袭来,他伸手一挡,朝江城吼道:「喂,你要干什么?」
  「抓到真凶,将功补过。」江城又一个扫腿向西尽愁攻去。
  「你说我是真凶?」西尽愁怀疑这江城的脑袋里是不是装着浆糊什么的,怎么这么胡涂。
  江城开始翻老帐道:「当日在云南一定是你杀了刘辰一,然后假救我一命让我相信你,又派尹珉珉对我下毒让我杀了耿芸。西尽愁,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卑鄙的人!」
  西尽愁一边抵挡江城的攻击,一边苦笑道:「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但随即又发现江城的话里有些不对劲,尹珉珉下毒?怎么会是尹珉珉……
  江城突然道:「你为什么还不拔剑?」
  当日在云南与西尽愁交手时,也不见西尽愁拔剑。江城自己的剑插在耿芸身上没有取出,所以只能用一些拳脚功夫。他自小就跟着贺峰在东堂做事,除了剑术,徒手的功夫也学了不少。见西尽愁只是抵挡而不攻击,以为他是看不起自己不免有些恼火。
  西尽愁道:「我的剑是不能用来杀人的。」
  一年前,欧阳扬音把隐剑交到西尽愁手上时就曾说过:「隐剑如果沾了血那么就不是隐剑了,你好自为之吧。」
  紫星宫小公主秦月儿和阮浩天私自逃出紫星宫时盗出的隐剑,在这江南,也许只有欧阳扬音知道其中的秘密吧。
  「你若把启天剑交给我,我就告诉你隐剑的用法。」欧阳扬音曾经这样对西尽愁说,「启天剑上已经沾了太多人血,你难道不厌倦么?」
  是呢,我已经厌倦了……西尽愁扼住了江城的手腕,把它向后一扭,江城便受制单脚跪地。西尽愁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尹珉珉什么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你下毒?」
  江城愤愤道:「你何必明知顾问。」
  西尽愁道:「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江城自言自语道:「当日堂主会叫我跟踪你去云南,我早就该想到你对天翔门的威胁性,可是我竟然还是被你利用了……」
  西尽愁道:「喂喂喂,你怎么越说我越不明白了啊。你跟踪我干嘛?」
  西尽愁问这话时已经想起了当日在黄泉巷尾那两个没有露面的人,难道他们就是江城和刘辰一?贺峰要他们监视自己的目的又何在?
  「那日在云南你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出手杀我?」西尽愁一直奇怪从杭州到云南这么长的路,身后的两个人只是跟着而没有其它任何的动作,好像只是想看看他回到黄泉巷没有似的,未免太奇怪了。江城虽一直没有答话,但西尽愁此时心里已经明白一些了。原来那个躲在幕后的人正是贺峰……

第二章

耿芸一死,杭州城内风声一定会跟着紧起来。虽然西尽愁不知道江城是怎样逃出耿府的,但是继续让他留在杭州城里实在是太危险了。刚当上门主的贺峰为了立威,突然搞个搜城之类的活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到时候想出城可就不容易了。
  于是西尽愁封了江城的穴道,强行把他押到出城不远的一座荒庙内。把西尽愁当成幕后元凶的江城当然不会知道西尽愁这么做是为了救他,还以为西尽愁要杀人灭口,然后弃尸荒野一走了之。
  江城全身只有嘴巴能动,他愤愤道:「西尽愁,枉你被别人称为侠士,其实根本就是一只衣冠禽兽!卑鄙小人,你……」江城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嘴里被塞上了一块碎布。
  「你留着力气少说两句吧。」西尽愁把江城五花大绑后丢到一个角落:「现在你最好乖乖呆在这里,等我把事情问清楚以后自然会回来放了你。」
  西尽愁出了庙门,抬头望一望天边的一抹红霞,叹道:「唉呀呀,怎么这么快就到傍晚了。」
  抱怨归抱怨,不过没了江城这个包袱的西尽愁回城的速度可是快多了。他此次的目的地正是天翔门北堂贺峰的府邸。
  ◆◇◆◇◆◇◆◇◆◇
  夜幕已低沉,无星亦无月,空洞洞的天空漆黑得吓人。但耿府内却四处灯火通明,打着火把的护卫正一间一间地进行地毯式的搜查。今天临近正午的时候,护卫都亲眼看见是江城杀了耿芸小姐,但是岳凌楼不仅放了江城,而且还下令封府搜查。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不明白,但是耿原修却纵容着岳凌楼,即使护卫百思不解也只能乖乖领命办事。
  耿家富甲一方,耿府豪宅便如同半个皇宫,这样广阔的地方要一间一间,一寸一寸地搜完,耗费的时间实在难以计算。欧阳扬音和尹珉珉躲在一间阁楼的房梁上,从正午起就不断有提刀护卫闯进来查看,但他们只在地面搜,而没有抬头望一望梁上,自然没有发现躲在上面的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入夜,岳凌楼大有不把人搜出来就不罢休的打算,欧阳扬音也知道再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怎样才能逃脱呢?
  「欧阳姑姑……」尹珉珉揉了揉发酸的脚踝小声道,「我们偷溜出去好不好?再这样等下去就算不被搜出来也会饿死,我们……」
  尹珉珉话只说到这里就突然收了口,因为她看见欧阳扬音的眼神凶狠得仿佛要扑上来把自己撕碎似的。和欧阳扬音相处了几天,尹珉珉不但没有和她更为亲近,反而更加害怕她了。一想到自己还必须跟着她不知到什么时候,尹珉珉就有想哭的冲动。
  欧阳扬音斜瞪了尹珉珉一眼道:「这些事情都是谁弄出来的!现在连我也被你拖累了,如果你不是尹昀的女儿,我早就……」
  欧阳扬音故意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知道即使这样尹珉珉也会吓得不轻。当然欧阳扬音的话也只是吓吓她而已,毕竟小孩子如果没人管教的话就会越来越任性,想必尹昀是因为想到女儿从小没有母亲,就对她宠爱过头了。
  「我……」尹珉珉的伶牙俐齿碰上欧阳扬音连半点功力都施展不出来,只好乖乖闭嘴。
  欧阳扬音见尹珉珉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一口气道:「你呀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乖乖听话呢?我告诉过你不要去管天翔门的事情,你还是跑过来杀耿原修,你以为你有几斤几两重?你杀得了他么?」
  被欧阳扬音这么一说,尹珉珉心中自然是不服气,脱口就说道:「如果不是岳凌楼捣乱,耿原修早就死在我的镖下了,就被他一搅,我的飞镖才只有一只射中耿原修……」
  「就算你能杀了他,你能逃得出这耿府么?你能逃得出杭州么?」欧阳扬音正想彻底地教育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转头问尹珉珉道,「你说你有一只镖射中了耿原修?」
  尹珉珉点点头。
  欧阳扬音道:「你确定?」
  尹珉珉道:「我看着他第二次推门出来的时候还捂着脸呢,那一定是被我的飞镖割的,如果不是被门板挡了一下,只怕那一镖会击碎他的脑袋。」
  欧阳扬音略一思索,又问道:「那镖上……有药么?」如果是尹昀的女儿,就不应该不知道使毒,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耿原修暴死的消息实在是奇怪。
  「我……嗯……西大哥……那个……」尹珉珉支吾了半天才说清楚,「那次伤了江城以后……他说过不让我乱用毒药的……」
  欧阳扬音一听这话头都痛了,捂头叹道:「西尽愁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这次你把我们害惨了。」
  尹珉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道:「但是……那个……我想他只叫我不能乱用,也没叫我不用……所以我这次来的时候还是用了一点……」
  欧阳扬音顿时来了精神道:「那是什么毒?」
  尹珉珉一脸迷茫:「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欧阳扬音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尹珉珉小声道:「我随便拿了一瓶来用的,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毒……」
  欧阳扬音手一摊道:「药呢?拿来。」
  尹珉珉听话地从腰带里抽出一只小瓶,那瓶中盛着半瓶晶莹透明的液体。欧阳扬音一把扯过来,用指尖蘸了一点毒液尝了尝,半晌后才突然抿嘴一笑道:「珉珉,你乖乖呆在这里,如果呆会儿听到什么动静,就趁着混乱逃出耿府,去城西『承安客栈』等我。」
  「欧阳姑姑……」尹珉珉刚想喊这一声,欧阳扬音已经翻身跳下了房梁,转眼不见踪影。
  动静?她到底要我等什么动静?尹珉珉不知道那透明的毒药是什么,而欧阳扬音却知道那叫做『七日醉』,此种毒药中毒之初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在七个时辰之后就会全身麻痹陷入昏迷状态,一昏就是七天七夜。
  照时间算来,七日醉生效的时间也该到了。只要耿原修一昏,欧阳扬音再造出响动把人引向耿原修那里,其它地方的防卫自然就会放松,到时候趁乱逃出应该不是难事……
  ◆◇◆◇◆◇◆◇◆◇
  同一时间,天翔门北堂堂主贺峰的府邸内,表面上虽然没有一丝混乱,但贺峰的心里却早就乱如荒麻了。耿芸被江城刺杀的事情贺峰已经听说,而刺客江城是自己的手下,如果事情不能查清楚,这无疑是给荆君祥造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把事情全部归到自己头上来。江城为什么会杀耿芸呢?贺峰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这个一向老实本分又听话的人,怎么会去杀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耿芸……
  该杀人的人不去杀人,不该杀人的人偏却杀了人;该死的人没有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贺峰叹气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突然一阵寒意从背脊直窜上来,贺峰猛一回头,就只见一道白光向自己的脑门飞来,急如闪电,来不及躲闪,只听『嚓!』的一声那道白光从他头顶飞过,打在房内的一根石柱上,那石柱砰然裂开,碎石溅落到地板上。
  「西尽愁!」贺峰这才看清楚来人,忿然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西尽愁走进房内,对贺峰说道:「贺堂主……哦不,应该是贺门主,应该认得那个东西吧?」
  贺峰顺着西尽愁的视线,回头去看那被击裂的石柱上卡着的一只飞镖。镖身呈银白色,手掌大小,发散分部着七个造型各异的锋口,冷冷地闪动着青光。
  七刃镖?贺峰心里一震,并未作答,而是平静地怒喝道:「西尽愁,你这样擅自闯进来,未免太不把天翔门放在眼里了吧!」
  「这你都看得出来,太强了。」西尽愁一边讪笑一边走到石柱边,把七刃镖拔出来,问道,「你知道尹昀吧?」
  被这么一问,贺峰对西尽愁这次的来意也猜到几分了,他点了点头。
  西尽愁接着又问:「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吧?」
  贺峰道:「他阴险卑鄙,仇家甚多,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西尽愁狠瞪了贺峰一眼,贺峰知趣地收口。尹昀是西尽愁的朋友,朋友被说成这样,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沉默了一阵,西尽愁接着说道:「奇怪就奇怪在他不是被仇家杀死,而是自杀的。」
  贺峰道:「你半夜三更跑到我房里来说这些话,不是太奇怪了吗?」
  西尽愁针锋相对道:「那么你能让尹昀为你自杀不是更奇怪吗?」
  贺峰一怔,但随即大笑起来:「不错,的确是我让尹昀逼你出面的。我奇怪你怎么拖到现在还不动手?」
  西尽愁道:「我也奇怪尹昀为什么会听你的话乖乖去死。」
  贺峰冷笑道:「因为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十六年前他被四大门派追杀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放了他,他早已葬身荒野,连同他襁褓中的女儿一起陪葬。」
  西尽愁听后淡淡道:「原来如此。」
  贺峰阴恻恻地说道:「我只是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让他把他的命还给我罢了,他多活了十六年也已经够了。」
  西尽愁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哀,自言自语道:「尹昀啊,到最后我还是被你给卖了……」
  而贺峰却笑了:「其实他并没有出卖你,他至少还知道一件事情……」
  西尽愁道:「你说。」
  贺峰压低声音字字道:「他知道耿原修……该死。」
  「的确如此……」西尽愁听罢笑出声来,又问道,「你要杀耿原修有我帮忙,那唐易又是谁帮你杀的呢?」
  贺峰稳稳答道:「唐易,并不是我杀的。」
  西尽愁怎么会相信这种话:「那可就奇怪了。七刃镖只有我和尹昀有,除了你这个大恩人以外,尹昀怎么会把七刃镖轻易交给其它人呢?」
  贺峰低头道:「但他的确是交给其它人了……」
  西尽愁眯起眼睛瞥了贺峰一眼,扬声道:「你十六年前救尹昀一命,十六年后又把这命要了回去。那么十六年前那个婴孩的命,你不会是白救了吧?」
  西尽愁认为贺峰一定是以他饶过尹珉珉一命来要求尹昀再为他做一件事。贺峰也听出了西尽愁的意思,笑道:「你认为我要求用七刃镖来偿还十六年前那婴孩的命?」
  西尽愁道:「难道不是吗?」
  贺峰道:「的确不是。我只要求用一句话来偿还那婴孩的命……」
  「什么话?」
  「我想尹昀死前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原来如此,尹昀最后那句『小心岳凌楼』就是用尹珉珉的命换来的,西尽愁不禁苦笑道:「你这笔生意做得还真是不划算啊。」
  贺峰淡淡道:「我本就不是一个生意人。」
  西尽愁道:「你害怕岳凌楼?」
  贺峰沉默不答,他只知道岳凌楼是西尽愁杀耿原修最大的阻碍,但却决不是害怕岳凌楼。无论岳凌楼怎样锋芒毕露,他最多不过算得上是一只爪牙锋利的野猫罢了,只要把他捆住不靠近,仍他怎么张牙舞爪也是不会咬死人的。
  西尽愁话已问完,转身欲出,却被贺峰喊住。西尽愁回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贺峰道:「我只想问你是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西尽愁笑道:「勉勉强强吧……」
  勉勉强强吗?贺峰望着西尽愁的背影,回味着这句话。西尽愁的确答应了尹昀杀耿原修,但是他也答应了岳凌楼把耿原修的命留着,两个都是承诺,那么该遵守哪个好呢?西尽愁也有些混乱了……
  ◆◇◆◇◆◇◆◇◆◇
  耿芸刚死,耿府里的搜查队四下可见,但耿原修的卧房周围却没有人敢靠近。夜如泼墨,背光的卧房内光线说不出的晦暗。
  「老爷……」岳凌楼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一阵喘息,「放开我……老爷……」他的双手被并在一起,绑到床架上。纤细的手臂痛苦地扭曲着,他仰起头,迎向耿原修的脸,不断求饶。
  耿原修坐在岳凌楼的双脚上,把他死死地压在床上。「凌楼……好孩子……」抚摸着岳凌楼秀气的脸庞,把一颗药丸放入他的嘴里。赤红的颜色,诱人的气味,熟悉的人都会知道——那是花狱火——能带来极乐的药物。
  他们开始接吻,用最深入的方式。花狱火的味道在舌尖交流,最后沁入五脏六腑,混入血液——带来一个不会有悲伤和失落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不曾死去,所有的人都彼此爱惜。希望那个世界怎样,那个世界就是怎样……
  不断用那种药物麻痹着自己,耿原修也好,岳凌楼也好,都在寻求着一种很缥缈的东西——现实里没有的东西——花狱火可以带来的东西。虚幻,沉沦,堕落,舍弃,毁灭……怎样都无所谓……
  「情儿……」耿原修的眼神变了,他又开始叫那个女人的名字,低头亲吻岳凌楼单薄的胸膛。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女人,只有花狱火能把她带到他的身旁,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不是一堆腐骨也不是虚无的灵魂,而是活生生的肉体。
  是否真的满足了?用一个幻象来自我欺骗,是否真的可以满足?岳凌楼很想这样问,但却问不出口。你的眼里看到的是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女人,你的手抚摸着的是她的皮肤。是否最重要的那个人死后,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意义。躯体也只是一个空壳,行尸走肉?
  曾经以为只要精神快乐了,其它的都不重要,即使下一秒到来的是死亡。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花狱火为什么要存在?救赎了一些人,毁灭了一些人……魔幻般带来癫狂的药物。
  「老爷……」岳凌楼睁开凄迷的双眼望着耿原修,他还有一半是清醒的。他在帮助一个男人侵犯他的母亲……他在用自己的身体摧毁人伦,自我毁灭……肮脏不堪。
  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价值。这个身体变成怎么都无所谓,因为在灵魂毁灭的那一天,身体也会慢慢腐烂,最终消失。回忆中的一切都变得好遥远,母亲的笑容,父亲的话语……十年了,整整十年,他们在十年前消失无踪……留下自己一人……
  为什么不带我走?我好想去见你们……这种孤独的感觉,空虚无助。想要一个人抱住自己,说着需要或者生存下去的话语。谁也好,告诉我人体温度,因为已经厌倦和害怕了被恶梦魇住的冰冷身躯。
  耿原修我曾经以为是你救了我,把我从那个恶梦中拉了出来。但是可笑,事实上却是我救了你——让你产生慕容情依旧在世的错觉。是否后悔过你所做的一切?后悔那把慕容情重新夺回来的想法,因为那最终使你永远失去了她?
  「老爷……」岳凌楼轻轻唤一声,「为什么不放过岳闲?」同样的问题问过很多遍,在这种状态下的耿原修是不会防备的。他以为他面对的是慕容情,他以为他再次拥有了慕容情。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耿原修喃喃说着,「功名也好,地位也好。只因为你说你喜欢他,我就给了他……全是为了你,情儿你知不知道?只因为你说你喜欢他,我甚至把你也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他还要毁灭我的一切?」
  十年前,浙江都司岳闲奉命查办耿原修走私禁药花狱火一案。但最终查出来的结果却是——岳闲勾结倭寇私贩禁药——罢官抄家。岳闲犯的最大一个错误就是自不量力,他以为他可以抓住耿原修的把柄,他以为他可以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用耿原修的话说:「他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谁也不会想到那样的人最后竟然会自杀,并且还杀死了他的妻子。耿原修就是算错了这一点,让他后悔了一辈子。慕容情死了,被利剑穿透了胸膛,她用她呛着泪水的眼睛望着她的爱人……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我选择你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会陪着你一直到最后,即使是地府冥宫……
  「老爷……」岳凌楼还在唤着耿原修,想把他从癫狂的状态中唤醒,「不要再想了……」关于岳家的一切,十年前的一切,甚至更久远的一切,岳凌楼都是从耿原修的嘴里问出来的。一开始只是被花狱火迷了心智的耿原修的无意提及,再后来是隐隐觉得事有蹊跷的岳凌楼的追问到底。
  慕容情原本是耿原修的未婚妻子,但是后来却爱上了一个无作无为的书生岳闲。耿原修用他的财力替岳闲打通了官场的道路,让他当上了浙江都司。只要慕容情高兴,耿原修可以做出一切,即使她是别人的妻子也无所谓,只要她还笑着,幸福着,活着就行了。
  但是这一切岳闲却毫不知情,他只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努力得来的,娇妻也好,官职也好,他没有想到那都是拜别人所赐的。他忠于朝廷,一心为朝廷办事,所以朝廷叫他查花狱火一案他就去查,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案件背后所牵扯到的人物。
  被激怒的耿原修反咬了他一口,把走私的全部罪行栽赃到岳闲身上。既然岳闲不知好歹,他也不再妥协退让。他要把慕容情重新抢回来,他以为这样做慕容情就有能回到他的身边。但是,慕容情却请愿跟岳闲步入黄泉,也不愿跟耿原修再续前缘,何等讽刺?
  事实是令人震惊的,把岳凌楼从那个救命恩人的梦中惊醒。不是恩人而是仇人,一切都颠倒过来,他望着耿原修的眼神也起了变化——我迟早会杀了你,让你偿还你欠我们岳家的一切,不仅是用你的命来还,而是要用你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一无所有,就像我一样……一无所有……
  突然,耿原修双目呆滞,停住所有动作。
  「老爷?」岳凌楼试探着唤了一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刻,耿原修的身体已经压了下来,压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如同尸体一般。事情不对劲,岳凌楼想从耿原修身下翻起来,但无奈双手已被死死绑住。
  「老爷,你到底怎么了?」
  「他死不了。」一个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岳凌楼猛然扭头望向来人,只见是蓝衣装扮,想必是天翔门的人。
  情急之下,岳凌楼不及细想就已经怒喝道:「好大的狗胆,还不快滚出去!」
  蓝衣人冷冷笑了两声:「胆子大的是你……你竟敢叫我滚?」
  岳凌楼听这声音和说话的语气觉得有些不妙,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衣人一把扯下头盔,一张精美绝伦但却饱含着怒气的脸庞呈现在岳凌楼的眼前。欧阳扬音?岳凌楼全身一阵寒意袭来,竟怔住了,他突然想起西尽愁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你赢不了她,不过却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你不死,那就是——逃。」
  逃?岳凌楼苦笑,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逃?欧阳扬音走到床边,掐着岳凌楼的下巴问道:「你还记得不久前,你在陵园对我做的事情么?」
  岳凌楼不说话,直直看着欧阳扬音那异常凶狠的目光。欧阳扬音一笑道:「那么……我现在就加倍还给你!」说罢,她一把甩开岳凌楼的脸,抽出了一把短刀,那刀锋上冷冷的寒光照在岳凌楼脸上,不禁令他颦眉。
  「你放心,你这只小淫猫,我不会杀你……」欧阳扬音用刀面拍拍岳凌楼的面颊,接着道:「我还可以放开你。」
  说完欧阳扬音一挥刀,那绑住岳凌楼手腕的黑绳便瞬间裂成了数截。这样的机会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岳凌楼本应该趁机逃走,但是他却丝毫未动。
  欧阳扬音邪笑道:「你很奇怪你全身无力是不是?你现在大概站也站不起来吧……我可以好心地告诉你,耿原修中了『七日醉』的毒,而你,刚刚从他的身体上沾染到了这种毒,不过毒性弱点罢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岳凌楼吃力地撑着眼皮问道。
  欧阳扬音只是笑,突然抬起了那只握刀的手臂。
  「不——」看着那寒光向下刺落,岳凌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一个字。下一瞬间,几点飞溅的腥红液体沾到了他的脸上。
  我曾经多么想杀你,但是我没有,因为你现在死还太早了。你怎么就这样死了,你给我起来!耿原修,这样死太便宜你了!你应该被碎尸万断!你这个混蛋,你起来!
  岳凌楼双手紧紧扣住耿原修的肩膀,像是要把肩膀捏碎一样,但刺穿耿原修颈项的那柄短刀,不断有腻人的血液顺着锋口滴落。
  「啊——啊——」岳凌楼双手捂着头,发疯一般的尖叫着。
  很多人在那个时候推门闯了进来——他们是天翔门的护卫。欧阳扬音早已不见了踪迹,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为首的一名护卫突然抬剑指向岳凌楼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跑?岳凌楼怎么会跑?即使他没有中毒,他也不会逃跑。耿原修死了,他的仇人死了,死得这样轻易,以后,自己应该找谁来报仇……
  ◆◇◆◇◆◇◆◇◆◇
  「凌楼……凌楼……好孩子……在想什么?」手掌拂过身体的感觉仍然残留,但那个人却已经死了。
  「想了很多……以前,很多的事情……」
  那一天,父母死了,自己被带入了耿家。
  那一天,昏暗的书房,红木的书案,花狱火的香甜,肆意地蹂躏……
  「你要来我家吗……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他今晚不回来,因为有欧阳扬音可以陪她!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的人可以陪他!你不过是他身边一个漂亮的玩物之一罢了!」
  「十年了吧?你来这里十年了吧……凌楼哥,你讨厌这里吗?……对不起……凌楼哥……我们耿家对不起你……」
  ……
  死了,已经死了么?
  那么一切,一切都结束了吧?
  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你以为你用一条命就陪完了么?
  朝廷已经在暗中调查,岳家终于可以一洗尘冤。终于该轮到你了,轮到你接受惩罚,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用你的家破人亡用你的声败名裂用你的众叛亲离!来偿还,你欠我的一切……
  常枰在云南,丘然在云南,耿奕也重开了花狱火也在云南的贩卖,顺着这条线,跟到广州港,抓住交易接头的双方,逼他供出幕后的主使……你立刻就完了,天翔门也完了,耿府也完了,你只要再等三十天,最长再等三十天,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十年,我已经等了十年,整整十年……
  你就不能再等这三十天吗!
  你这个混蛋,你就这么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你……好狡猾……我始终斗不过你……

第三章

耿府的西南角落,有一座用潮湿的灰砖砌成的私牢。墙壁上的蔓生植物攀爬着,墙角丛生着杂草。牢房里比那间寝房更加晦暗,岳凌楼蜷缩在一个角落,看着爬过他脚边的那些不知名的爬虫出神。自己做过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什么现在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失去价值……
  「凌楼!」牢栏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岳凌楼不但没有抬头,反而闭上双眼,好累,真的好累。十年前,被耿原修带到耿府……十年后,是不是应该回去了?回去原来的地方,去和父母团聚,说自己已经报不了仇了,即使再活下去也报不了仇了……
  「凌楼,你怎么了?」耿奕打开牢门冲了进来,摇着岳凌楼的肩膀,心急地说道,「凌楼,你现在马上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耿原修死的事情,已经有人分头去报告贺峰和荆君祥,他们立刻就会赶来耿府,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岳凌楼会被当场处决掉。现在耿府里的护卫还有一部分是听命于耿奕的,要逃就只有趁现在。但是,岳凌楼却如同一具失神的尸体一般,仍凭耿奕如何说如何摇都不吭一声。
  时间紧迫,无论如何都要救他。于是耿奕一把抱住了瘫软的岳凌楼,想强行带他出去。但岳凌楼却突然甩了耿奕一个耳光,耿奕被打得一阵昏眩,回不过神来。岳凌楼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淡淡说道:「你……滚……」
  「我……」
  耿奕只发出一个音,就被岳凌楼突然发出的吼声压住:「你滚!你马上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你……」
  蓦地,掌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同的是这次的掌印印在了岳凌楼的脸上。耿奕道:「这次,我决定不会再听你的!」
  岳凌楼的头撇向一旁,颈项以一个痛苦的弧度弯曲着,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庞,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好……很好……打得太好了……」说到这里,双肩蓦地一颤,不停地咳嗽起来,于是立刻用僵白的手捂住嘴,却有一摊血顺着指缝溢出,「耿奕,你听着,你们耿家的人都该死。你若放我走,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
  耿奕哪有时间听岳凌楼多说,霸道地又把岳凌楼抱起。不过这次岳凌楼并没有反抗,而是仍耿奕抱着自己跨上马背,飞驰而去。
  在岳凌楼的计划里,耿芸是要死的,耿奕也是要死的,他们都要死在耿原修的眼前,让耿原修知道什么是骨肉离别和生死相隔的痛楚。但是,耿芸死了,确确实实是死在耿原修的眼前,可他却无动于衷,晚上依然可以沉迷于花狱火带来的短暂欢愉之中。如果死的人是耿奕,结局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耿芸的话突然在耳边想起:「凌楼哥,有没有觉得,在我们三兄妹里面,父亲最爱的就是你。我也好,大哥他也好,都不是父亲想要的孩子,他最想要的是你……」
  最想要的是我?耿原修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人是你!
  「去云南……我要去云南。」岳凌楼靠在耿奕的肩膀上淡淡说道。如果可以离开这里的话,我要去云南……只是想去云南而已……
  「云南么?」耿奕双眉猛地压低,他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搂着岳凌楼纤细的腰身,说道:「我会陪着你去,无论是云南,还是海角天涯……」
  眼前十米外就是耿府的西门,出了西门一直向西南方向走,就可以到达云南。但突然,耿奕用力勒住了马缰,那匹棕色的骏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岳凌楼的身体不禁重重地磕到了耿奕的胸膛上
  贺峰此时已领兵立马于耿府西门之外,兵马散开呈半月形,把这个十米宽的出口团团围住。见耿奕带着岳凌楼单马停在了西门口,贺峰策马上前,阴恻恻地问道:「耿堂主,你难道想要挟犯私逃?他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没想到贺峰这么快就赶到了,耿奕心里暗叫糟糕,但是表面上却依然平静:「事情还未查清楚,门主怎么能一口咬定岳凌楼就是凶手呢?」
  「虽然不能肯定,但如果让你就这样把他带走,不是就更难查个水落石出了吗?况且大家都是亲眼看到他在耿老爷的房间里的,至少现在他嫌疑最大,不是吗?」
  耿奕笑道:「门主是否还忘了一件事情?」
  贺峰不知耿奕指的是什么,扬声道:「哦?」
  耿奕道:「众护卫都看到的事情还有一件,就是耿芸是死在江城剑下的,而江城不是你的部下吗?」
  贺峰冷笑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耿奕道:「我的意思就是有人觊觎耿家的家业,先派人杀死我妹,再派人杀死我爹,然后企图嫁祸给岳凌楼,好让自己逍遥法外。如果要抓嫌犯的话,门主为什么不把自己先给抓住?」
  贺峰冷笑道:「你认为你现在讲这些话有意义吗?」
  贺峰手下人数众多,而耿奕却是单枪匹马,无论说些什么,虽然可以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但岳凌楼最终还是会被押回耿府私牢,听候发落。见贺峰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耿奕把马拉回几步,打算看准时机转身往回逃,但突然,从西门内又传来一阵马蹄的响动,耿奕回头一看,竟是两队人马,待到走近,才认出是荆君祥以及自己南堂的人。
  耿奕双眉一锁,暗忖道:「如果荆君祥是友,也许自己和岳凌楼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是敌,那么就连退路也没有了。」
  荆君祥策马上前,对耿奕点点头,示意他退后,然后对西门外贺峰喊道:「贺峰先杀耿芸,再杀耿原修,昭然欲夺耿家家业,我荆君祥今天就要为天翔门扫清门户!」单凭荆君祥西堂的实力,要压倒贺峰实在困难,但现在却可以趁机拉拢耿奕一方,连同东南两堂共同对付贺峰。这么一个把贺峰拉下台的好机会,荆君祥怎么能错过?
  此语刚落,贺峰冷笑着一挥手,兵马便自西门外涌入耿府,荆君祥指令一下,双方人马顿时战成一团。岳凌楼冷冷地望着这一切,一话未发,一动未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耿奕把岳凌楼紧紧抱在怀中,奋力挤出混战中的人马,向偏门驰去,喃喃道:「云南是吗?我会带你去的……」
  ◆◇◆◇◆◇◆◇◆◇
  城西『承安客栈』外,尹珉珉已经等候欧阳扬音多时了。几个时辰前,她躲在房梁上,听到阁外的突然脚步声乱作一团,但那些脚步声却都是向着一个方向去的。
  尹珉珉暗忖道:「难道欧阳扬音要我等的就是这个动静?」于是掠下房梁,轻手轻脚地走到阁门边,侧耳伏在门扉上听着纷纷走过的护卫们议论的声音,才知道是耿原修被刺杀了。
  这消息让尹珉珉大骇一跳,心想难道是西大哥动手了?虽然她很想跟过去看看情况,但是一想到欧阳扬音说的话,就不敢乱跑了,如果再惹火了欧阳扬音,自己以后的日子可就更加难过了。
  西大哥不会笨到被他们抓住的,想到这里,尹珉珉稍稍安了一下心。渐渐,脚步声远了,阁外也安静下来,因为护卫们都赶到耿原修的寝房去了。尹珉珉趁着这个机会几个箭步飞身窜出阁楼。逃出耿府后,急急赶到承安客栈来和欧阳扬音会合。
  「欧阳姑姑——」看到那个等候多时的人影终于出现在山路上,尹珉珉立刻跑了过去,急切地问道:「西大哥去了耿府吗?」
  欧阳扬音不明白尹珉珉怎么会扯到西尽愁身上去了,于是反问道:「关他什么事?」
  尹珉珉一把拉住欧阳扬音的手道:「是他杀了耿原修吗?他被抓到了吗?」
  欧阳扬音听罢挑起眉瞥了尹珉珉一眼,只是抿嘴一笑,并不回答。
  「你快告诉我啊。」尹珉珉有些急了,不断拉扯着欧阳扬音的手。
  「他没事。杀耿原修的人……」欧阳扬音蓦然抽出手,沉声道,「……是我。」像是没看见尹珉珉发木的表情似的,欧阳扬音又接着说:「我们现在立刻就走,回云南去。」说完径自向前走去。刚走出没两步远,欧阳扬音突然停住了,猛地一回头,向身后山路的尽头望去,搞不清楚状况的尹珉珉也跟着回头。
  是蹄声,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了……
  下一秒,一匹深棕色的骏马出现在两人的视野内。骏马扬蹄急驰而来,马背上赫然坐着两个人,黑夜之中,其中一人的一袭白衣格外醒目,仿佛镀上了一层月光银白的粉末般耀目。
  岳凌楼?怎么会是他?欧阳扬音和尹珉珉在那匹棕马擦身而过的瞬间,都同时认出了岳凌楼。尹珉珉右手一翻,如同变戏法似的,三枚飞镖出现在她的四指之间。
  「你!」当欧阳扬音发现尹珉珉眼中露出凶光时,那三枚毒镖瞬时出手,割破凛凛夜风向岳凌楼直射而去。只听『嚓——』的一声,毒镖自岳凌楼的头顶猛地擦过,只削落下几截青丝,飞扬在半空中,经久不落……
  五年前,西尽愁险些丧身于尹珉珉的毒镖之下;一月前,江城也无法躲开尹珉珉自背后发出的暗器。
  现在,一样的是背后出击,一样的是一击毙名的凶狠招式,然而不同的,那镖心直指的白衣之人已无心贪生,无心躲避。这样的情况下,尹珉珉不可能会失手,那瞄准岳凌楼后脑的毒镖决不可能仅仅是从头顶擦过!
  但不可能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就在毒镖要击中岳凌楼的那一瞬间,岳凌楼的身体猛地矮了下来,连同身旁的耿奕也一同矮了下来。只因那棕马四肢一颤,马身一个倾斜。下一秒就听得悲嘶一声,那棕马就已侧栽在路旁,因为惯性还在山路上擦出了数米长的痕迹。被甩下马背的耿奕把岳凌楼拥入怀中,一同滚下路旁的斜坡。
  出镖,落马,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而已。尹珉珉怔怔地望着欧阳扬音,如果刚才不是欧阳扬音掷出了四枚飞弹,打碎了那棕马的四肢,岳凌楼又怎么能逃过这一劫呢?
  还好赶上了,欧阳扬音也倒抽一口冷气,如果差一秒,只怕岳凌楼就已经命丧马背了。欧阳扬音朝尹珉珉怒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杀他吗?」
  然而尹珉珉此时却异常的平静,淡然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他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西大哥去爱,他这种人本来就该被碎尸万断……」
  欧阳扬音颦眉道:「珉珉……」
  「不要叫我!」尹珉珉突然大吼道,「如果你还是我姑姑,这次就不要插手!」
  欧阳扬音要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看出尹珉珉这次是认真的,她真的非常恨岳凌楼。尹珉珉双目炯炯地闪着光。多年前,当尹昀眼中露出这种光芒的时候,就表示他已决心要某个人的命。欧阳扬音一阵心寒。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尹珉珉才又恢复了平静,双眸迎上欧阳扬音的眼瞳,喃喃道:「不要插手……让我杀了他……让我,杀了他……」说罢,一个筋斗,翻下了耿奕和岳凌楼跌落的山坡。
  欧阳扬音怔怔地望着尹珉珉刚刚站立的地方,猎猎的夜风灌入她的衣襟。良久,欧阳扬音才叹出一口气,想到:「傻丫头,你以为你若杀了他,西尽愁就会爱上你吗?那反而会让西尽愁恨你啊……不过,你若执意要岳凌楼的命,我也不拦你。事后,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瞒天过海,毁尸灭迹……」
  正想着,欧阳扬音转过身。蓦地,她双腿竟发木了,瞪大双瞳,全身的血液仿佛要倒流一般,因为她见到了此时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这世上能把欧阳扬音吓成这样的人并不多,但现在这样的人就站在她的眼前,冲着她微笑,态度友好地打着招呼:「你的脸色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好啊。」
  短暂的惊吓后,欧阳扬音恢复了平静,抿嘴一笑道:「你真不该来啊……西尽愁……」
  ◆◇◆◇◆◇◆◇◆◇
  承安客栈的一间厢房内,欧阳扬音斟满了一杯香酒,缓缓递到西尽愁手上:「你为什么不乖乖呆在城里,跑到这荒郊来干什么?」
  西尽愁接过酒杯,对欧阳扬音邪邪地一笑,并不饮下去,只是略略闻了闻酒香,「好酒哩,不过,不知道这酒中又被你下了什么毒?是会让我肠穿肚烂呢,还是会让我七窍流血啊?」
  欧阳扬音娇笑道:「我干嘛要对你下药啊?」
  西尽愁把酒杯放到桌上:「你害我还需要理由吗?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你竟然会给我斟酒。不会是想把我迷昏了,然后去干坏事吧?」
  欧阳扬音秀眉一颦,冷哼一声,随即一把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西尽愁淡淡笑看着,半晌,才垂下眼幽幽问道:「珉珉……她还好吧?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几天前,就在这客栈外,西尽愁向尹珉珉坦白了自己对岳凌楼的感情,尹珉珉一气离开之后,西尽愁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刚从贺峰府邸赶出城的西尽愁,本想回到城西荒庙松绑放了江城,但半路上却巧遇了欧阳扬音,心想江城那小子多绑一会儿也不碍事,最让西尽愁挂心的却是尹珉珉的现在的情况。
  听到西尽愁询问尹珉珉的消息,欧阳扬音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意味深长地回答道:「她现在,好得很呢……」西尽愁啊,你怎么会想到,现在你最应该担心的人不该是尹珉珉,而该是那名纤纤细细的白衣少年。只要我把你留在这里半柱香的时间,相信珉珉她就可以不留痕迹地取了那岳凌楼的小命。
  不过……欧阳扬音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尹珉珉不会立刻就杀掉岳凌楼,而要慢慢折磨他,这样可就浪费时间了啊……
  ◆◇◆◇◆◇◆◇◆◇
  在跌马前的那一瞬间,耿奕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寒芒袭来,但还不及躲闪,那棕马就已经跪倒在地,这突来的动作,使耿奕和岳凌楼都被甩飞了一丈远,重重跌地,然后滚落山坡。那山坡不但坡度陡而且荆棘丛生,急速滚落的耿奕把岳凌楼紧紧拥在怀中,为他挡住一切伤害。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是不会感激你的……岳凌楼从耿奕的臂膀里挣脱出来,手指轻拂过耿奕脸庞的划伤。他们现在正停在半山坡上,如果不是正好挂住了一棵斜生的古松枝干,只怕还会继续向下滚落。
  耿奕的头部在滚落中磕到了嶙峋的山石,淋漓的鲜血从他的左额不断涌出,由于失血过多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岳凌楼的心中一阵苦楚,撕裂自己素白绡衣的衣角,为耿奕包住伤口,但那殷红得刺眼的液体立刻浸透了白绡。
  生死由命,这一切都是你的命数,你就听天由命吧……我虽然无法救你,但却不想再连累你,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命不该绝,自会获救……
  想到这里,岳凌楼把耿奕从古松的树干底部扯出,蓦然向山坡下掀去,昏迷过去的耿奕骨碌滚下,霎时便没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岳凌楼回头向那山坡上方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沉沉的灌木,辨不清方向。突然,一阵沙沙的响动从头顶不远的地方传来,岳凌楼俯低身体,怔怔地望着那发出异响的方向……
  是一个人影,那人影渐渐走近了,岳凌楼认出了那个人——尹珉珉,怎么会是她?虽然不知道尹珉珉因为西尽愁而想了自己的命,但一种潜在的危机感从岳凌楼心底油然升起。
  再继续停在这里,一定会被她发现的。岳凌楼蓦然起身,但就在足尖支地的一瞬间,突然踉跄倒地。尹珉珉一惊,双目立刻向岳凌楼的方向直视过来。
  岳凌楼抬头正好迎上尹珉珉凶险阴骘的眼神,心里暗叫糟了,手下意识地放到了脚踝处,心想大概是刚才滚落山坡时把脚扭伤了吧。现在位置已经暴露,逃又逃不了,难道就要这样任由她宰割?
  尹珉珉朝岳凌楼走过来,手中握着一把亮锃锃的短刀,荧荧地闪着寒冰般的青光,「原来你在这里。你刚才是想逃吗?怎么又不逃了……你动不了了吗……这都是你的报应!你早就该死了!」
  早就该死了吗?听到这句话,岳凌楼的嘴角竟掠起了一个弧度,苦笑着。说的不错,自己的确是早就该死了啊……
  「你这种祸害,根本就不配呆在西大哥身边!」尹珉珉把短刀逼在岳凌楼的颈部,用刀锋撩高岳凌楼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变成哑巴了吧?」
  岳凌楼还是不做声,眼神飘到一旁,仿佛看不到尹珉珉似的。早已怒火中烧的尹珉珉怎么能容忍岳凌楼对自己的这般无视,「好!好极了!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青刃就已没入了岳凌楼左脚的脚踝。踝骨被刺穿的剧痛让岳凌楼陷入一阵晕眩,但他只是狠狠地瞪着尹珉珉,连哼也未哼一声。尹珉珉的眼神越发阴骘起来,握刀的手猛地旋转了半圈,被劈裂的踝骨瞬时又被绞成碎片,剧烈的绞痛让岳凌楼的左腿已丧失了知觉,他咬住了下唇仍然没有出声。
  好,你嘴够硬!拔刀又刺入了岳凌楼的右脚,右脚的踝骨瞬时破碎。岳凌楼闭上眼睛,双腿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阵阵抽痛,趴倒在地……
  「很痛吧……我知道你很痛……你叫啊,你不是很会叫吗?你叫叫看西大哥会不会来救你!」比你更痛的痛苦我都尝到过——那是在西大哥说出你名字的时候——你抢走了他!你不该活着,去死,我要你死……
  ◆◇◆◇◆◇◆◇◆◇
  「你怎么了?」欧阳扬音见西尽愁握住酒杯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奇怪地问。
  西尽愁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刚才突然一阵寒战,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欧阳扬音沉默不语,她知道西尽愁感觉到的不祥是什么,因为藏于她袖中的四只毒蝙蝠已经开始躁动起来,这种躁动往往是在感觉到了血的味道后才会有的躁动。
  现在欧阳扬音至少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尹珉珉已经找到了岳凌楼,并且已经动手;二是尹珉珉和岳凌楼离这承安客栈并不远,不然这些毒蝙蝠是嗅不到血味的。
  珉珉啊,你一定要快点解决掉岳凌楼,不然,只怕我这里帮你拖不了太长时间……
  ◆◇◆◇◆◇◆◇◆◇
  「你还没死吧?」尹珉珉掐住岳凌楼的下巴,猛地把他埋向地面的脸扭到自己这边。岳凌楼双足的踝骨都已化为了骨渣,裂骨破碎尖锐的边缘扎入血肉,膝盖以下都已变成了乌红的颜色,阵阵抽搐着。
  尹珉珉持刀比在了岳凌楼的左脸上,沉声道:「就是你的这张脸……我好恨你的这张脸!我无数次地想一刀毁了它!今天……终于可以做到了!」
  尹珉珉眼中寒光凛冽,手中短刀一扬,霎时一条两寸长,三分深的血痕便刻在了岳凌楼的惨白的皮肤上,汩汩地渗着鲜血。
  「原来你还知道挡啊……」尹珉珉似笑非笑。
  刚刚划出的一刀刻在了岳凌楼的手臂上,几颗染血的翠绿的珠子霎时溅落在地,一条银色的丝线被夜风扬起,飘荡在半空……
  凌楼哥……这个,保平安……平安……我们耿家……对不起你……
  岳凌楼右手一抡,一个耳光重重甩到尹珉珉的脸上。尹珉珉目光瞢然,头偏向一旁,怔怔低垂着,印在脸颊上深深的红印里透着丝丝血迹。这一掌之重,重得让尹珉珉一阵头晕眼花,口中微甜,嘴角一股细血流出。
  「你!」猛一抬头,却又被岳凌楼反手一耳光打偏在地。当尹珉珉立即再次起身,岳凌楼右手再次抡起时,便听得『嚓——』一声金属穿过血肉的声音响起,一股血柱喷溅在空中。
  岳凌楼仰卧倒地,尹珉珉手中的青刃已刺穿了他的右手掌,刀萼抵在了掌上,刀锋完全没入到肉里,穿透掌心死死地钉入地面……
  尹珉珉激动地喘着气,「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我现在就可以一刀杀了你!」说罢抽刀高举过头,淋淋的红血顺着刀锋一股流下,滴落到岳凌楼的颈项上。这最后一刀,尹珉珉是瞄准岳凌楼的喉咙的……
  「啊!」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蓦然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这声尖叫空荡荡地回荡在西尽愁的耳边,他神情蓦地严肃起来,抬眼一瞪欧阳扬音,瞬时便已越出了窗口,朝声源处冲去。
  「西尽愁,你——」欧阳扬音知道事情不妙,伸手朝西尽愁抓去,但却只扯碎了他的半片外衣……
  欧阳扬音心中一紧,按住心口,蹙眉自言自语道:「完了……」
滚床单装死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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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苍白的手指捂住伤口,一股乌血从指缝中滑落,尹珉珉被突然飞来的一块石头击中额部。短刀插入土壤,在它掉落的瞬间,割破岳凌楼颈边的皮肤,留下了一条鲜红的痕迹。岳凌楼瞪大了双瞳,心脏狂乱地跳动着,刚才他是如此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近在咫尺……
  如果不是那突然飞出的石块,只怕岳凌楼此时早已成为了尹珉珉刀下的亡灵。岳凌楼偏头向石块飞来的方向望去,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正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不是耿奕,因为耿奕早已滚落山坡昏迷未醒;不是西尽愁,因为西尽愁听到尖叫声后才知道发生了事情;那么,会是谁呢……
  「珉珉!」西尽愁的声音。他因为听到尹珉珉的尖叫才赶过来,他以为是尹珉珉出了事情。
  尹珉珉听见他的声音后脑中瞬时空白,但随即又从土壤中抽出短刀想再给岳凌楼致命的一击。如果让西大哥看到这样的状况他一定不会放过我,就算他要杀了我,我也要拉你陪葬,所以你一定要死——岳凌楼!
  尹珉珉的刀还未及落下,就被西尽愁紧紧扼住了手腕,看见半昏迷在地混身是血的岳凌楼,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
  「尹珉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直以来,西尽愁只是认为尹珉珉是个冒失冲动的小丫头,虽然会耍小脾气,但是却没有阴毒害人的恶心,为什么现在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变得就像一个杀人的魔鬼一般……
  「西大哥……」尹珉珉仰起头,泪水瞬时夺眶涌出,「难道你忘了吗?忘了我爹留给你的遗言……他迟早会害死你的……会害死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已经五年了,我一直都非常的喜欢你……他不过是个和你相处不到百日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啊……你……」
  「不要再说了……」西尽愁放开了尹珉珉的手腕,抱起软瘫成一团的岳凌楼朝山坡上走去,「你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不然……我怕我会杀你了……」
  杀了我?你会杀了我……你要为了他,杀我么?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全都碎了……
  「珉珉……忘掉一切,我们回云南吧……」一只手攀住尹珉珉的肩膀,欧阳扬音的玉指轻轻拂过尹珉珉额边的伤痕,「痛吗……这里?」
  尹珉珉抽泣着把头埋进了欧阳扬音的臂弯。一点也不痛,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了……但心底却仿佛正在被千刀万剐……痛得钻心刺骨……
  ◆◇◆◇◆◇◆◇◆◇
  一个人在不远的地方静静望着这一切,不久前,他投出的石块救了岳凌楼的命。然后,他看见西尽愁抱走了岳凌楼,看见欧阳扬音安慰着尹珉珉。他没有再走近了,转身向山坡下走去,刚才他无意中发现了耿奕,他认出包住耿奕头部的那一截白绡是岳凌楼的,他以为岳凌楼在不远的地方,所有上来找找,但没想到却看到了尹珉珉想杀岳凌楼,于是他出手相救……
  毕竟尹珉珉也算害过他,毕竟岳凌楼也算帮过他……尹珉珉对他下过迷魂药,岳凌楼放过他逃命,后来他又被西尽愁绑起来扔到了一座荒庙,穴道解开以后,他割断了草绳逃了出来——他是江城。
  现在,江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去救耿奕,如果再不医治,只怕耿奕就没命了……
  ◆◇◆◇◆◇◆◇◆◇
  夜路静静,西尽愁低头看着怀中人血色褪尽的薄唇。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混身是血。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这样折磨自己……
  ◆◇◆◇◆◇◆◇◆◇
  自西尽愁在杭州城西的荒坡上把岳凌楼救起,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三日前,天翔门贺峰和荆君祥的两派人马在耿府西门的争斗是以贺峰力压东西南三堂斩杀荆君祥告终。
  耿芸和耿原修相继死去,耿奕出逃在外下落不明,耿家就只剩下耿原修的几个小妾,不成气候。现在贺峰大权独揽,不仅掌管着雄霸一方的天翔门,更代管了耿家的药物买卖。杭州城内内外外都有天翔门的人在搜捕弑杀养父的岳凌楼。为避风头,西尽愁带着重伤岳凌楼逃到了云南离阳,在这里不仅安澜,而且还住着一位与西尽愁颇有交情的名医——丘然。
  「左右脚踝骨粉碎骨折,右手四根掌骨断裂,全身大大小小划伤若干……」丘然皱起眉,给西尽愁交待复检的结果,摇摇头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三天前,西尽愁找附近的大夫为岳凌楼做过简单的治疗,但始终是不放心,这次才又摆脱丘然给重新检查一遍。光是听丘然说着伤情西尽愁就已经是一阵心痛,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尹珉珉下手竟如此狠毒。
  西尽愁问道:「那要多久才能复原?他的脚不会就这样毁了吧?」
  丘然叹气道:「刀伤均未伤及经脉,只要花点时日好好调治保养,三个月内应该就能恢复。但是……」
  丘然心里担心的却另有其事,为了避开朝廷对花狱火的封禁,天翔门早就断了花狱火在云南的这条线路,但就在多日前突然又有人送来了药物,那人只说是奉了南堂堂主之命,丘然却知道那是岳凌楼暗中帮了自己一把。现在,天翔门又起内乱,只怕这花狱火又会就此断了供应。没了花狱火,岳凌楼还能够撑多久?
  见丘然只是深思而没了下文,西尽愁心急:「但是什么啊?」
  丘然这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不提花狱火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情:「比起他身体上的伤,恐怕是心里的伤更加严重吧……他现在一语不发,只是呆滞地睁着眼,像是受到很大的打击……」
  西尽愁转过头,从窗口望了一眼岳凌楼。只见他靠着绣缛,坐在病榻上,仿佛灵魂被抽出,只剩下外壳一般。这种状况从当日西尽愁把他救起时一直持续到现在,本来受到那么严重伤害的人早应该昏厥过去,但是他却一直不肯闭眼。披散的黑发搭落在他纤瘦的肩上,几天过去他又消瘦了不少……
  「老爷。」这时小丫鬟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粥已经煮好了。」
  丘然颔首道:「你端进去吧。」
  那小丫鬟应了一声,正想往前走,却被西尽愁挡住。从杭州到云南这一路上,岳凌楼不仅不说一句话,甚至不吃不喝。只怕这小丫鬟把粥端进屋去,岳凌楼也不会动一下。
  西尽愁接过碗道:「还是我来拿给他吧。」
  ◆◇◆◇◆◇◆◇◆◇
  青瓷做成的调羹送到唇边,岳凌楼别过头,不想去理坐在床边颦起眉头的西尽愁。
  「你难道就想这样饿死吗?」在路上的三天西尽愁算是纵容了他的不吃不喝,但现在,如果他还这样坚持下去的话,只怕再过不了一天就会饿昏过去。西尽愁把碗放在床沿上,一手扣住岳凌楼小巧的下巴,猛地将他苍白的脸转向自己问:「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岳凌楼蓦地一甩头,甩开西尽愁扣住自己的手,「滚……我只想要你滚……立刻就给我滚出去……」他声音非常微弱,但听上去依旧盛气临人。
  西尽愁淡淡笑道:「你终于肯讲话了……」
  岳凌楼的肩膀颤动了一下,然后悠悠抬眼,「不明白我说的话吗?滚吧,快点……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好烦,真的好烦……」
  西尽愁没听见似地,重新端起床边盛满粥的碗,把调羹再次送到岳凌楼的唇边,「吃吧,吃完就有力气骂人了。不然我根本就听不见你说的话。」
  西尽愁,你竟然还在耍这种小聪明,我好讨厌你,好讨厌你!莫名其妙的一股火气冲了上来,岳凌楼手一扬,猛地打翻了那青瓷的碗,大声地吼道:「滚!我在叫你滚!你还没听清楚吗!快滚啊!」说罢又把床上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统统向西尽愁扔了过去。
  「想不到三天没吃饭,你还这么有力气。」西尽愁站在一旁,看着发怒的岳凌楼甩完了所有可以甩的东西后,微笑着说,「看来是我太低估你的生命力了。」
  岳凌楼喘着气,刚刚的举动让他的头越来越昏重起来。
  「你没事吧?」看到岳凌楼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西尽愁有些担心了,慢慢靠回床头。
  「你滚!」岳凌楼眼神一阴,左手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刀尖直指西尽愁的喉部,沉声道:「你不要逼我动手。」
  西尽愁心底突然一震,但却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问:「你一直带着这把匕首?」
  岳凌楼淡淡道:「没错。」
  没错,你竟然还说没错,西尽愁右手猛地一把握住了刀刃,「既然这样……你当时为什么不反抗,你被尹珉珉刺穿踝骨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你就这么想死吗?你就甘心让她折磨死你吗?」
  岳凌楼还是淡淡道:「没错。」
  「如果我还是不出去,你是不是要用它杀我?」
  说到这里,西尽愁握住刀锋的手蓦然加重了力道,一股殷红的液体突然自他手心一涌而出,顺着刀锋流淌到刀萼上,然后继续淌下到了刀柄。就在那还带着体温的血液触到岳凌楼握刀的左手时,他仿佛触电般抖了一下,他害怕西尽愁现在的眼神。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了半晌,岳凌楼才用微弱的声音说:「放手……你放手……」
  淋淋的鲜血嘀哒地落到地板上,岳凌楼一阵心惊,然而西尽愁却全无痛觉一般说道:「你看见了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你想不到吧……想不到我也会流血……我也是人,也有感情……会难过会痛苦,也会伤心……不过,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
  岳凌楼的手在抖,西尽愁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手背,顺着他僵白的手臂流下,「不要再说了……放开……你不要再说了……」
  西尽愁手腕猛一用力,只听『锵!』一声脆响,那匕首的刀刃便断成了两截,伴随着刀刃被折断的声音,溅飞的是刺目的红血……岳凌楼怔怔看着西尽愁,他从来没有看过西尽愁这样的表情,一种认真到可怕的表情。
  也许自己真的忘了他会有感情,忘了所有人都会有感情,独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悲哀之中,以为只有自己才会痛,才会难过。所以怨恨了很多人,所以伤害了很多人,甚至毁灭了很多人……不想去后悔,不敢去后悔……罪孽,张开它锋利的爪牙朝自己扑打过来,这个身体快要被它撕碎了……
  岳凌楼的手松了劲,那半截匕首铿锵坠地。西尽愁也把手中那截断刃甩到地上,沉默着。岳凌楼低下头,用手支撑起身体,喃喃念叨着:「你疯了,你是个疯子……你真的是一个疯子……」
  我不是疯子,但你却是一只妖精,我终究还是要栽到在你的手里。「凌楼……」低低呼唤着这个名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西尽愁坐到床边,抬手撩起遮住岳凌楼脸庞的青丝,看着他精致的侧脸,美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却让人心痛异常:「凌楼……你知不知道……自从第一次在湖边看到你,你抓住我的脚,叫我救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
  「不要再说了……」岳凌楼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不是不知道他的感情,也不是假装看不见他的关心。只是一直在害怕,一直在担心,那样的男人本就不是自己爱得起,配得上的……
  「凌楼……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西尽愁中了魔一般念着这句话,搂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含住他冰冷的薄唇。凌楼……我爱你,真的爱你……舌尖轻触传来阵阵酥麻,头脑中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句话,爱你,真的爱你……
  一股微咸的味道从唇边滑入,哭了吗,凌楼?
  那一天,看着你倚在常枫的胸膛,就幻想着有一天也可以这样搂住你,安慰你……你心中有太多的伤痛……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你的痛苦……
  仇恨让你变得坚强,仇恨溃烂成疮。
  重新开始吧,如果可以的话……除去紧紧包裹住你身体的那层坚强的外皮,你……也不过是个脆弱的人而已……
  凌楼,我爱你……不要再对我视而不见了……
  ◆◇◆◇◆◇◆◇◆◇
  清晨,凉风习习。云南兴和城,千鸿一派原分舵主刘以伯的故宅内,刚刚睡醒的黎雪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于要凉快起来了啊……」
  昨夜的一阵急雨,让气温降低了不少,透露出炎炎夏季即将结束的讯息。这个夏季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先是跟着爷爷跑镖,后来又知道了堂哥常枫还活着的消息,再后来又替镇南镖局给天翔门新门主送贺礼,再再后来竟然见到了倾慕的对象西尽愁,再再再后来……唉,不提也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唉呀呀呀,黎大小姐,这大清早的,你就又是伸懒腰又是打哈欠的,有失淑女风范啊……」常枰摇着一柄折扇,慢慢向黎雪踱过来。他们几日前就已经回到了兴和城,现在暂住在分舵府内。有天翔门撑着,现在旧部也已经收罗地差不多了,只等着总舵府重新修建起来。
  听见常枰说自己没有淑女风范,黎雪『啧』一声道:「我伸懒腰又没伸给你看,你管那么多干嘛!一边凉快去。」
  常枰道:「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哥哥吧,你这是什么态度,没大没小的。」
  黎雪道:「你这个人一脸奸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信了你,不过我绝对不承认你是常家的人。」
  常枰笑笑道:「你不信就算了。」
  常枰原名洛少轩,朝廷暗行锦衣卫,这次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查清楚这千鸿一派内隐藏着的花狱火之事。早就有探子报说千鸿一派私自种植着花狱火,但是却一直没有证据,因而也就无法查办。
  「喂,你等着。」见常枰要走开,黎雪突然喊住了他,「我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每天早上都从常枫哥的房间里出来的?你们都干些什么呢?」
  常枰觉得黎雪这话问得怪怪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黎雪颦眉道:「你傻笑个什么呢?」
  常枰道:「笑你想的太多了吧。我们兄弟自出身到现在,好不容易相认了,在一起睡觉也不行吗?」
  黎雪大吼道:「不行!」
  有了西尽愁和岳凌楼的前车之鉴,黎雪对两个男人在一起太过亲密这种事情可是非常的敏感,一定要在这段危险的感情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前快刀斩乱麻。想到这里,黎雪又道:「你以后不许去常枫哥的房间了。否则,哼哼……你等着瞧吧。」
  常枰道:「傻丫头,我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常枫哥罢了。」离开杭州时岳凌楼嘱咐洛少轩要照顾好常枫,如果常枫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向岳凌楼交待。
  黎雪道:「常枫哥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最好离他远点儿,听到了吗?」
  常枰只是笑笑却不回答,摇着扇子走远了。
  黎雪在他身后大声喊着:「喂,你到底听到没有啊!」
  常枰回头道:「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
  同一时间,兴和城百里外的离阳镇丘然医馆大门外,西尽愁把岳凌楼抱上一匹藏青马,随即自己也翻身越上马背,抖一抖马缰道:「丘大哥,我们要走了。」
  丘然把一个装着花狱火的纸包递到西尽愁手上道:「路上小心吧。」
  西尽愁点了点头,双腿一夹,藏青马扬蹄疾驰。岳凌楼靠在西尽愁胸前,呆呆望着前方,命运坎坷前路艰险,某种预感又在重复着告诉他—个信息——不祥——从来没有如此清晰感觉到的不祥。
  西楼两人在丘府里已经呆了数日,天翔门的人都认定是岳凌楼先笼络江城杀了耿芸,后又自己动手杀了耿原修,与耿奕出逃在外。一来因为担心天翔门的人追究下来连累了丘家,二是岳凌楼的伤势和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他们也没有必要在丘府久留。
  现在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黄泉巷——尹昀曾经躲了十六年的地方,毕竟那里是西尽愁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
  黄泉巷尽头的篁竹林内,欧阳扬音舀起一瓢清水,把沾满泥土的双手冲洗干净。昨夜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空气中透着丝丝凉爽,她回头看了看竹楼外尹昀的坟茔,嘴角不经意地掠起一丝诡异的浅笑。
  她昨夜一夜未睡,全身衣物被被雨水淋湿了个透。缓缓走入屋内,脱去湿衣,换上了一件翠青色的长裙,腰间系上一根白色的绸缎,坠着几个银铃,走起来叮当作响。
  竹楼的一个房间内,尹珉珉沉沉地睡着,欧阳扬音手指轻轻拂过她被泪水沾湿了的侧脸,然后把一颗药丸放入尹珉珉嘴里,等待着她从昏睡中醒来……
  那药丸是解欧阳扬音养着的四只蝙蝠的毒的,毒不致命,只会让人昏睡过去。昨夜欧阳扬音做了一件事情,这也是她此次回到篁竹林来的目的。这是一件不能让尹珉珉知道的事情,所以她让尹珉珉昏睡了过去……

第五章

黄昏,暮云沉沉,压在天边,风有些冷,除了马蹄外,此处阒静无声。西尽愁拉了拉马缰,翻身下马,站在黄泉巷的巷口,青石板的巷道依旧,尘埃被昨夜的细雨冲洗一静。
  离上次自己回到这里已经过去百余日了,这百日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产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异常遥远,前后的反差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西尽愁把岳凌楼抱下马,虽然已经休养了多日,岳凌楼的四肢仍然只有左手可以自由活动。他的目光还是冷的,对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兴趣,不愿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人能猜出他想的是什么。唯一的信息就是他那双失去焦距的双瞳,默默注视着这条安静的巷子,默默地注视着西尽愁。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再拒绝被西尽愁抱起了,这点让西尽愁心里平静了许多。
  转身放走了那匹藏青马,西尽愁踏入黄泉巷。这巷子里机关密布,骑马是无法通过的。这时,岳凌楼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紧紧抓住衣袖。
  「没事的……相信我……」西尽愁低声安慰了一句。黑色皮靴踏在青石板上传出的『当当』声响彻全巷,越发空洞。他不经意地转头,竟瞥见了钉入废宅墙壁的十枚暗钉,那是他上次回来时留下的……一个紫衣明眸的丫头留下的……
  「哎呀,这些暗钉真是垃圾,做得奇形怪状,废铁废钢,锋口不利,打磨不光……」
  「喂,你乱说些什么啊!你是不是在江南花姑娘看得太多,把眼睛都看得不中用了啊!」
  「哦,对了,西大哥……天翔门那边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六了……我都可以……嫁……人……了……」
  「原来我们的尹大小姐是想嫁人了啊?」
  「你是不是笑得太夸张了啊!」
  「你……到底想嫁谁啊?」
  「你自己不会去想啊?」
  「西大哥……你知不知道女儿红这种酒是要在女儿出嫁的时候才拿出来喝的……」
  「难道你忘了吗?忘了我爹留给你的遗言……他迟早会害死你的……会害死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已经五年了,我一直都非常的喜欢你啊……他不过是个和你相处不到百天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啊……你……」
  心烦,不想去想,但却无法摆脱,西尽愁轻叹了一口气。当日他把尹珉珉带出篁竹林时,她还是一个大咧咧不谙世事的丫头,虽然有时候任性妄为,闹点小脾气,但终究没闯出什么大祸。
  但是那天,在杭州城西的山坡上,看到她挥刀刺向岳凌楼的时候,看到她眼里那种憎恨悲哀和无助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她已经改变了太多,变得就像另外一个人……那双闪着凶光的眼眸,嗜血的表情,连西尽愁都觉得心寒。
  但是她却恨错了人,她要恨就恨我吧,是我的错,不要再伤害凌楼了……
  「你在叹什么气?」岳凌楼的头靠在西尽愁的肩上,淡淡地自嘲道,「我已经是半个废人了都没有叹气,你在叹什么气?」
  西尽愁缓缓地走着,只注意着脚下,怕踏错一步就当场毙命,但他却听出了岳凌楼话中藏着的讽刺。当日西尽愁一气之下说要杀尹珉珉,也只是气话而已,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也渐渐平静下来。毕竟尹昀临终前把尹珉珉托付给自己,自己又怎么能说出要杀她这种话呢?西尽愁后悔莫及。
  尹珉珉做的事情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也许事后她也会后悔,会承认错误。但是,岳凌楼能够原谅她吗?想到这里,西尽愁试探地说道:「你还不是废人,骨折的话休养一段时日就会康复,但如果是被挑断了筋脉,这辈子才真的是完了……」
  岳凌楼冷冷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说尹珉珉对我手下留情了吧?」
  见西尽愁不吭声,岳凌楼又缓缓说道:「她大概只是单纯地觉得碎骨会让我更加痛苦罢了……你未免把她想的太好心了……不过,如果当时她真的把我杀了,也许我还会感谢她……」
  从耿原修死去的那天开始,就不断重复着一个梦境。梦里有无数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拖住自己的衣袖,恨恨地往下拖。乌红的手臂,血肉模糊,血痂密布……
  是谁?刘辰一?段瑞南?常桐?李铨?刘以伯?天翔?千鸿?耿原修?还有很久很久以前被自己害死的人……太多了……数不清……密密交织在一起的手臂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他们舞动着,蜿蜒着,覆盖了所有的道路,每走一步都会被它们拽住,狠狠地拽住;往下拉扯,拼命地拉扯……
  为了毁灭天翔,毁灭耿原修,有太多的人死了……为了自己的仇恨而送命,死得不明不白……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轮到自己下去陪他们。
  一切都是报应……是我的报应,终于来了……
  ◆◇◆◇◆◇◆◇◆◇
  篁竹婆娑,却不同于当日的苍翠,总觉得这些常绿的植物也苍老了不少。竹楼近在眼前,栅栏环绕处生出了野草。岳凌楼突然颦起眉道:「不要再往前了,回去,立刻回去!」
  西尽愁果然停住了脚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难道你听不到吗?是铃当的响声,这里面有人,还是个女人……我不要进去……不要进去,快走啊……」岳凌楼猛地一把拽住了西尽愁的领口,身体微微地颤抖,他确确实实感到了一种恐惧,还有不祥。
  西尽愁抱住岳凌楼的手臂紧了紧,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竹楼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他不是叫你不要进来了吗?你还不快走……」
  欧阳扬音!西尽愁一阵愕然,猛抬头,正迎上站在门口的欧阳扬音那双亮丽的眸子,但却是完全不同于她往日见到西尽愁时的眼神,这才是紫星宫人真正应该拥有的眼神——冷若冰霜。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尹昀一死,这黄泉巷的机关就只有西尽愁和尹珉珉两个人知道。欧阳扬音来到了篁竹林,那么……难道尹珉珉也在这里?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端着一碟炒菜的尹珉珉手一抖,瓷碟落地跌得粉碎,「西大哥……」她喃喃念着,双腿一动也动不了。他说过他再见到我就要杀了我,真的要杀了我吗……呆呆地站立着,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不要恨我,西大哥,你不要恨我……我好害怕你恨我……
  欧阳扬音叹一口气,走到西尽愁身边:「你看吧……现在事情麻烦了……这个人……」边说着,欧阳扬音伸手想去碰触岳凌楼的脸颊。但西尽愁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怒道:「你不要碰他!」
  欧阳扬音被这一句话气得不轻,猛地甩开了手,朝西尽愁大声吼道:「西尽愁,你不要太嚣张!我现在要杀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你最好祈祷我心情好,并且不要惹我生气。不然,你不要以为你防得了我。你莫要忘了,你的存在也是对我生命的一大威胁!」
  岳凌楼想起西尽愁曾经说过知道欧阳扬音身份的人都死在了她的手上,而西尽愁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欧阳扬音杀不了他。现在,自己仿佛一具尸体一般只会拖累了他,如果欧阳扬音真起了杀心,只怕会害得西尽愁自身难保。
  西尽愁淡淡笑道:「直到刚刚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否则就躲不了这么多年,但是……你好像变笨了……笨得来激怒我。」
  「好,非常好。你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他。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道这里是谁住的地方?这里的主人姓的是尹,不是西。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踏入这里半步。」欧阳扬音说罢指向西尽愁来时的小径道,「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欧阳扬音,你也莫要忘了——你现在姓的也不是尹,而是欧阳。要赶人的话,还轮不到你!」西尽愁也有些蕴怒,加重了话里的语气。如果他知道尹珉珉和欧阳扬音在这篁竹林内,杀了他也不会进来半步,但是现在竟然要被别人赶出去,他却怎么也不想走了。
  「欧阳姑姑……」尹珉珉的声音突然从僵持不下的两人身后传来,「我们走吧……」
  欧阳扬音愕然道:「你说什么?」
  尹珉珉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走吧。」
  欧阳扬音一把抓住尹珉珉的肩膀,猛烈地摇动着:「你神经没出问题吧!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可以……」
  尹珉珉望着西尽愁,缓缓问道:「你不杀我吗?」
  西尽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答道一句:「我知道你是一时冲动……我……」
  听到这里,尹珉珉突然截断了西尽愁的话,大声吼道:「我不是!我不是一时冲动!我真的很恨他!恨他抢走了你!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命!西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爱你,他只是利用你而已!你要被他骗到什么时候才知道!」
  「珉珉……」欧阳扬音扶住了尹珉珉的肩膀喃喃道,「不要再讲了。」
  尹珉珉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才又缓缓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她慢慢走到岳凌楼身边,「岳凌楼,你听着!我会一直恨你,以前,现在,未来,一辈子!」
  几乎疯狂地吼完这些话后,尹珉珉擦过西尽愁和岳凌楼的身边,向荒径跑去。
  「你站住!」一直沉默不语的岳凌楼突然大喝道。这一声让西尽愁,欧阳扬音和尹珉珉三人都怔住了。岳凌楼浅浅一笑道:「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让你喜欢我。你恨我也无所谓,不过——你废了我两足一手这件事情,不会是想就这样一逃了之吧?」
  「那你想要怎样?」尹珉珉转过身,淡淡地问。
  岳凌楼一直是背对着尹珉珉,因为抱住他的西尽愁没有转身,也不想转身,他不希望尹珉珉和岳凌楼对上。岳凌楼冷冷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把新的匕首,猛地掷入地面道:
  「很简单——把你的右手给我留下来!」、
  岳凌楼的声音如同那插入地面的匕首一样,森冷得没有商量的余地。尹珉珉只是低头看了那匕首一眼,便不吭声了。暗想:岳凌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当日我差一点就可以取了你的首级,现在我又看在西大哥的面子上让你留在篁竹林,你竟然还敢得寸进尺!
  四人僵持了半晌,欧阳扬音的笑声才突然打破了这种气氛异常的沉寂,如果不是顾忌着西尽愁,欧阳扬音早就把岳凌楼的舌头给割下来了。她阴恻恻地说道:「岳凌楼……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找死!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天翔门的堂主吗?你不过就是一个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残废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来讲这种话!」
  「你错了。」岳凌楼不愠不恼地缓缓说道,正是他这种平淡的语气更是让欧阳扬音火冒三丈。他斜睨了欧阳扬音一眼,接着说:「我不仅有一只手能动……我还有一张嘴能动……」
  欧阳扬音冷笑一声等着他往下讲,这时岳凌楼却抬起头看着西尽愁,似笑非笑道:「西尽愁,你听好,我要你帮我把尹珉珉的手砍下来!」
  「西大哥……」尹珉珉猛地蹙紧了双眉,怔怔望着西尽愁的背影,她不相信西尽愁会听了岳凌楼的话来取自己的右手。
  欧阳扬音眼中的寒光愈发得森冷了,说道:「果然是一张厉害的嘴啊……不过,你以为你的一句话就能让西尽愁替你办事?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欧阳扬音本想再多讽刺几句,但她却突然不说话了,只狠狠地盯着西尽愁看,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难以置信。因为她看见西尽愁蓦然伸出左脚抵住插入地面的匕首刀萼,足尖向上一挑,那匕首已翻向半空,然后稳稳地落到西尽愁手心。
  「好,很好!」见西尽愁有所行动了,欧阳扬音长袖一甩,迅速走到了尹珉珉身前站定,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西尽愁,算我看错了你。你若真想出手,对手就是我。今天就让我们把新账旧账一并算清楚了!」
  但是,西尽愁除了握住匕首之外,再没有作出其它攻击性的动作,「你们走吧……」留下这句话,他抱着岳凌楼向竹楼走去,连头也不回,径自推开栅栏进了里屋。
  「西尽愁!」欧阳扬音大吼一声,西尽愁闻声站住了脚,依然没有回头。欧阳扬音右手一翻,瞬时五颗蒺藜已卡在了她的指缝中,低声威胁道:「你再往前面走一步试试!」
  西尽愁冷哼一声,刚欲抬脚,欧阳扬音指缝中的五颗蒺藜就已出手!向西尽愁的后背直飞而去!就在同一瞬间,西尽愁猛然转身,空出右手朝急速飞来的蒺藜伸去,就在那蒺藜离他手掌还有半米之距的时候,一道白光猛然发出,幻化成一片急速舞动着的光环。那些蒺藜好像是突然被什么缠住似的乱了路线,待西尽愁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那白光慢慢散尽后,五颗蒺藜悉数握于西尽愁的掌中。
  他缓缓垂下握住蒺藜的右手,手势却蓦然翻动,猝不及防地反向欧阳扬音发出了攻击。不过,那些蒺藜只是直直打入欧阳扬音脚边的土壤,贴着她的足尖排成一行。
  西尽愁淡淡道:「你若再逼我,我就来真的了……」
  「西尽愁……我好后悔当初会把隐剑交给你这种人……」欧阳扬音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当初她想要找的帮手,现在竟成为她最难应付的敌人。
  西尽愁再次转身向里屋走去,轻声说道:「只可惜你已经交给我了……」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尹珉珉扯了扯欧阳扬音的衣袖,低声叹道:「欧阳姑姑,我们走吧……」
  ◆◇◆◇◆◇◆◇◆◇
  「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吐出来!」
  兴和城里一家小客栈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客人和店家都只是皱起眉头而不发话,这样的场面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阻也阻止不了,只有等那两人闹一会儿闹累了,然后自己停下来。
  客人们有时也会觉得奇怪,看那两位青衫公子长得都一样气质俊逸,但性格却不知怎地这样大相径庭。一个喜欢跟那个红衣丫头疯来疯去,另一个却沉沉稳稳连话也很少说。
  回到兴和城的这几天里,常枰常枫黎雪三人,一日三餐都是在这家客栈里解决的。这会儿,就看见黎雪双手掐住常枰的脖子,然后拼命摇拼命摇,恨不得要常枰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似的。
  常枰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黎雪的手拉开了,捂住脖子咳了两声后说:「你这家伙杀人啊!不就是一个茶叶蛋吗?你再叫一个不就得了……」
  「可是那个明明是我的份,你凭什么跟我抢!你怎么不去抢常枫哥的!」
  「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大吵大闹,都这么大一个闺女了,居然连菜刀都不会拿,害我们天天跑出来吃客栈。」
  「我不会,难道你会啊!连黄瓜和丝瓜都分不清楚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看到旁边有人偷笑了,常枰急忙说道:「唉呀呀,你可不要乱讲,那两样东西我还是分得清楚的!」边说着,常枰边用扇骨把黎雪的脑袋戳开道,「黎大小姐啊,就算没人告诉过你,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吧,你的脸一点也不适合这么近距离欣赏,麻烦请把你的头拿远一点,不然我会吃不下饭的……」
  「你你你……」黎雪气得都结巴了,刚想开口把常枰给骂回去,就听见二楼上传来一声叱喝,顿时给吼蒙了神。
  「吵死了!给我滚出去!」
  那声音听上去霸气十足,而且气势汹汹,众人皆循声向楼上望去。只见二楼栏杆处站着一位剑眉修眼满脸恚怒的年青人,头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常枫常枰黎雪三人同时抬头与那人对视着。
  耿奕?他们都认出了这个火气正旺的人正是天翔门南堂的堂主,不过却想不到耿奕为什么会来到兴和城。
  「是你们?」耿奕低喃一句,他也认出了常枫三人。和岳凌楼失散,被江城救起后,耿奕就径直孤身赶到云南。因为江城告诉了他三肢被废的岳凌楼被西尽愁救走,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岳凌楼曾经对他说的那句『去云南』,而云南和岳凌楼有些关系的地方当然就是就是这兴和城了。
  耿奕翻身越下栏杆,来到常枫身边,急忙问道:「你们知道凌楼的消息吗?」
  这话问得三人面面相觑,岳凌楼不是在杭州吗?耿奕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问岳凌楼的消息。杭州天翔门的变故迄今还没有传到云南来,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岳凌楼已经是带罪之身,并且出逃在外。
  听到耿奕的这句话,一直没有作声的常枫隐隐觉得有事发生,担心地反问一句道:「凌楼出什么事了吗?」
  看着三人一脸茫然的表情,耿奕也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岳凌楼了,叹一口气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第六章

西尽愁把岳凌楼放到一张碧色的竹榻上,然后活动了一下肩和手臂后:「你真该减一下肥了,抱你把我手都抱酸了。」
  岳凌楼没好气地对他翻白眼,不答话。
  西尽愁浅浅一笑,走到窗边,窥视了窗外一眼,见尹珉珉和欧阳扬音已经走远,才稍稍放下心来,教训岳凌楼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两人的命都算是捡回来的。一个尹珉珉就已经够难应付的了,再加上一个欧阳扬音……你想找死也不用把我拖下去垫背吧……被你害惨了……」
  岳凌楼低下头,望着手边竹榻上细细的花纹不说话,他也知道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自己还说出要取下尹珉珉右手那种话的确是太冲动了。但是,当他听到尹珉珉向着自己吼道说『西大哥,你要被他骗到什么时候才知道』的时候,却无法抑止住心中的恚怒。
  「西尽愁……」岳凌楼低声说道,「你不认为你太蠢了吗?我会和你在一起只是一个交易,现在耿原修已死,那个交易已经不成立了。我们之间还是重新划清界线比较好……对你,对我,都会比较好……」
  西尽愁靠在窗边,抱着手臂缓缓说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但我觉得我对你还有些用处……至少在欧阳扬音要杀你的时候还能帮你挡一挡……」
  「如果没有你,欧阳扬音也不会杀我吧……」岳凌楼截断西尽愁的话,低声说着,「如果没有你……尹昀就不会死……尹昀不死,尹珉珉也不会杀耿原修……耿原修不死……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到头来,全都是我的错了吗?西尽愁苦笑着,「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西尽愁指的是贺峰要尹昀逼出自己的这件事情。
  岳凌楼道:「至少我在出任堂主之前,一直是在贺峰堂下的人。」虽然这件事情贺峰并未向岳凌楼提及,但是他手下的刘辰一早就向岳凌楼泄了密。
  西尽愁道:「即使这样,你应该还是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吧……」
  岳凌楼抬头问道:「什么?」
  西尽愁道:「尹昀的遗言——他替贺峰留给我的一句话——小心岳凌楼。贺峰一直是在防着你的,也一直是在利用你……」
  「是吗?」岳凌楼淡淡道,「我也从未想过要他相信我,我也只是在利用他而已,如果不是他我也在天翔门里待不下去……」
  「但是你还是输了……你以为你能够斗过他们吗?现在你除了躲在这里以外,还能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有一天,你灭了天翔门灭了耿家,又能怎样?你又能够得到什么?」西尽愁顿一顿后说,「放弃吧……要除掉一个门派本就不是你的力量可以办到的事情……」
  岳凌楼冷冷笑着,眸子里透着让人心痛的悲伤,「可是他却办到了……他能够灭了我们岳家,你要告诉我说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却无法做到吗?难道你就叫我这样放弃吗?」
  说到这里岳凌楼停住了,心想:西尽愁,有一件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朝廷已经注意到这件事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彻底封了耿家所有的产业,封了天翔门。使岳家的沉冤得以昭雪,使父母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西尽愁,你听好,我会乖乖跟你进这片篁竹林并不是打算躲起来……」岳凌楼字字清晰地说道,「来到这里,我就想只知道一件事情!」
  西尽愁有些愕然,问道:「什么事?」
  「我想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第三只七刃镖。」
  岳凌楼的话如同利针一般刺入西尽愁的鼓膜,不禁让他皱眉,他已经知道可以猜到岳凌楼下面要做的事情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做?」
  岳凌楼缓缓道:「开棺验尸……」
  都说『毒行天下』的尹昀身上藏着七十六种暗器,当这七十六种暗器同时向一人发出时,此人必死无疑。当日尹昀在西尽愁的眼前自杀,但西尽愁只是匆匆葬了尹昀,哪想得到要去数他身上的伤口。
  当日西尽愁没做的事情,现在岳凌楼要来做。如果尹昀身上只有七十五道伤口,那么就说明七刃镖并不在尹昀的手上,换句话说早在两年前就有人从尹昀那里得了七刃镖杀了唐易;如果尹昀身上有七十六道伤口,那么这世上的七刃镖就不只两只了。
  在开棺以前,岳凌楼认为只有这两种可能性存在,但就在西尽愁把棺木揭开的那一瞬间,他却看到了第三种可能性——空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西尽愁不能相信眼前出现的一切。
  岳凌楼的惊愕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西尽愁,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我也不认为他会那么轻易死去……」
  「当日是我亲手把他葬下的,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入骨三分,那种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还能够活下来!」
  是啊,只要是见过尹昀死相的人都不可能相信他能够活下来。但是,这棺木的的确确是空的,那么尹昀的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更或者,他根本就没死……
  ◆◇◆◇◆◇◆◇◆◇
  云南兴和城刘府,现在是千鸿一派暂时的总舵,常氏两子都暂居于此。几日前,他们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里邂逅了耿奕,才得知天翔门里出的事情。现在,最令他们挂心不已的就是岳凌楼的下落,不过听说有西尽愁跟在身边,又都稍稍放下心来。
  丝毫没有岳凌楼消息的耿奕也留在了刘府,他本想叫常枫派人帮他打听岳凌楼的下落,但常枫却认为此事还是不要太大张旗鼓比较好,毕竟岳凌楼来到云南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如果他们大肆派人搜寻,反而会泄露了岳凌楼的行踪,惊动天翔门的人。
  本想就这样让岳凌楼不动声色地躲起来,待他伤好以后再做打算。但是,不久之后突然拜访千鸿一派的两个人却打破了常枫原本的计划。沈重元和江城带来了天翔门门主的手谕,要让千鸿一派帮忙把岳凌楼给搜出来,送回杭州听候发落。
  千鸿一派早已从属于天翔门,所以天翔门发出的命令他们自是不能违抗。不过令常枫常枰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为什么天翔门的人会这么快就知道岳凌楼来云南了?
  ◆◇◆◇◆◇◆◇◆◇
  沈重元和江城送完手谕以后都没有离开,而是暂时安住在刘府内,按照贺峰的意思,是要他们俩押解着岳凌楼一起回杭州。现在天翔门的人就在身边看着,就算常枫想耍什么花样也耍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一天时间又已过去,常枫的房间内几只蜡烛正荧荧地闪着光亮,昏黄的光线照在耿奕的脸上。
  「是我说的……」耿奕低头淡淡对常枫说道。
  常枫轻叹一口气:「的确,除了你以外,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可是,我当日怎么会想到江城会再回天翔门呢!」耿奕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杀了耿芸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实,那种情况下,我本以为他是跟我同一条船上的人,然后让他和我一起去云南找岳凌楼,怎么想到他竟然还敢回到天翔门去……说出了岳凌楼的行踪……」
  现在再说这些话已经没有用处了,这也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常枫平静地说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沈重元和江城一来,只怕刘府也不再是你该呆的地方了。」
  协助岳凌楼逃跑这件事情如果追究下来,耿奕责任难逃,他也算是半个逃亡之身。常枫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让耿奕在还没被天翔门的人发觉之前,快点离开这里……
  ◆◇◆◇◆◇◆◇◆◇
  同一时间,刘府的另一间房内,常枰也在与一个人私谈。
  「沈先生你这次来得还真是好啊……」常枰能够顺利混进千鸿一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沈重元在背后帮着他隐瞒圆场。天翔门虽然势大,但是和朝廷比起来却不值一提。沈重元会选择帮常枰做事,就是屈服于朝廷的势力之下。他心里明白如果朝廷插手进来,天翔门的气数恐怕将尽了。
  听了常枰刚刚说的那句话,沈重元有些不解地问道:「不知道常公子口中所说的『来得真好』是什么意思?」
  常枰打开折扇,悠然说道:「沈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吧……除了岳凌楼以外,还有另一个逃犯就在这刘府之内……」
  沈重元听常枰这么一说,愕然道:「难道是耿奕?」
  常枰微微颔首道:「沈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其实当初会把耿奕留在刘府内,就是常枰一再坚持的结果。耿奕是天翔门南堂的堂主,管的就是这海运的事情,花狱火的走私,当然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常枰怎么能眼睁睁地放走这么大一个证人兼犯人呢?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份不便出面逮捕耿奕,但是沈重元今日的突然到来,却使他正好可以借了天翔门的力量把耿奕抓住,再逼出花狱火走私的线路和地点。
  沈重元道:「你要我出面把耿奕抓起来?」
  常枰道:「只怕你动作再不快一点,他就跑了……」
  ◆◇◆◇◆◇◆◇◆◇
  篁竹林内的竹楼处,西尽愁凭栏望着不远处尹昀的坟茔,那是几个月前他亲手建起来的,但又在几日前亲手挖开,并且看到了一个最令人费解的事实。这一切事情到底目的何在?西尽愁叹了口气,他想不明白。
  「在想什么?」转过头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岳凌楼,西尽愁淡淡地问道。
  自他们来到这篁竹林,几天时间又已过去,并且过得很平静,但是这都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能隐隐预感到,真正的巨浪马上即将掀起。
  良久,岳凌楼的嘴唇才翕动了一下,缓缓说出一个他已经想了几日的事情,这个事情如果不问西尽愁,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我在想……七刃镖到底是什么?」
  江湖上早有传闻说七刃镖镖身银白,手掌大小,周围分布着七个造型各异的锋口,可以一瞬间发出数次攻击,使被镖击中之处筋骨俱毁。但是真正见过这种暗器的人只有它的使用者和死在它威力之下的两种人罢了。
  「真的想知道吗?」西尽愁的眼神看上去很淡漠,突然袭来的夜风把他黑色的外衣撕扯地猎猎作响,竹林里又是一阵不绝于耳的沙沙声。
  岳凌楼伸手捋顺了被刮乱到脸庞的青丝,点了点头:「你要告诉我么?」
  「可以告诉你一部分……」西尽愁笑了一下,「七刃镖可以在一击之内连续发出六次攻击……」
  「六次?」岳凌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第一刃破皮,二三四刃割肉,五刃剃骨,六刃碎骨……就是这六种攻击。」西尽愁顿一顿后说道,「一年前唐易就是被七刃镖锁断颈骨而死的……」
  「还有第七刃呢?」岳凌楼紧接着问道。如果只有六刃的话,为什么会被称为七刃镖呢?
  「这个……你自己就去想吧,其实也不难。」
  ◆◇◆◇◆◇◆◇◆◇
  「如果有了凌楼的消息,你就告诉我一声吧。」这是耿奕退出常枫房间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常枫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耿奕这一走便再难遇上,即使查出了岳凌楼的行踪,要告诉他又谈何容易。但是还是不忍心拒绝这唯一的要求,毕竟他那种强烈的想想知道岳凌楼消息的心情,常枫自己也是能够感受到的。
  就在耿奕阖门而出,还没走到百步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一阵剧烈地收缩,只因为一柄冷剑在不知不觉中架上了他的颈项。
  「果然是你!」那持剑人冷冷地说道,握剑的手垂了下来,剑尖指向地面,江城有些失望,「如果那晚我早知道岳凌楼杀了耿原修,而你又带岳凌楼逃走,我就不会救你。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帮你的杀父仇人逃走。跟我回杭州吧,接受你应得的惩罚。」
  耿奕看着江城,斩钉截铁得说道:「杀耿原修的人……绝对不是岳凌楼。」即使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岳凌楼杀了耿原修,耿奕也绝对不会相信。如果不是岳凌楼,只怕耿原修早已在几年前就被耿奕亲手杀了,没有人能够比耿奕更清楚岳凌楼是如何希望耿原修活着。
  江城道:「那你认为凶手到底是谁?」
  耿奕道:「我不知道。」
  江城又问道:「那你知道什么?」
  「那你又知道什么呢?」耿奕苦笑着回答,「你知道他对凌楼做的事情吗?他对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人做的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江城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一阵急遽的脚步声却从四周响起。还不等他俩弄清楚状况,下一秒,耿奕和江城就已经被团团围住了。然后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身后,沈重元就这样站在耿奕面前,低低地下出命令:「把这个叛徒给我拿下!」
  叛徒?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叛徒。耿奕抵住剑萼的拇指猛地向上一顶,顿时一道青光出匣,在这黑夜之中幻化出一道强烈的光线,劈开了朝他袭来的兵器和人群。要逃出去,必须要逃出去,见不到岳凌楼,耿奕死不瞑目。
  「你投降吧!」混战中江城出剑朝耿奕攻了过去,江城的话夹杂在一片利器撞击的铿锵声中,「这样下去你一定会被乱刀砍死的!回名剑门认错吧,门主是不会杀你的!」
  耿奕突然飞起一脚,踢开了江城持剑的手腕,眼神犀利地狠瞪了他一眼。耿奕绝对不会回去,那天他私闯耿府私牢带走岳凌楼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放弃一切了,什么少爷什么堂主都已经不重要,只要能够让岳凌楼活着,其它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江城你竟然泄露了岳凌楼的行踪,害他再次陷入危险,竟然还能说出要我跟你回去这种鬼话!
  耿奕背靠着墙壁,一边化解着敌方的攻势,一边环顾四周想找空隙逃出去,不然再这样耗下去,只怕自己会体力不支而被擒住。突然耿奕只觉眼前一花,沈重元一剑就朝耿奕的眉心刺了过来,耿奕下意识地一偏头,手中的剑竟一时停了动作。霎时沈重元的剑尖已贴着耿奕的额迹刺入了墙壁,耿奕身形一偏,跌倒在墙角。待他重新握紧剑柄想要突围的时候,蓦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众剑所指,围在中心!
  沈重元一脚把耿奕踢趴在地,踩住他的右手再猛地向下一用力,只听耿奕闷哼一声,剑却已经脱手。耿奕恨了沈重元一眼,知道自己插翅难飞。沈重元阴骘地笑着吩咐手下人道:「现在把他给我抓起来……」
  此语刚落,还不等手下人动一下,突然夜空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银光,划破气流,直直朝沈重元的后颈窝飞来!那银光宛如流星一般急速地滑落,即使有人看到了这道异样的光线,但还来不及出声,就见一注红血从沈重元的后颈喷了出来。
  短短一秒钟,那银光就已经贯穿了沈重元的整个颈项。刚刚还气势临人的沈重元双瞳逐渐失去焦距,双手有些僵硬地缓缓向上抬起,捂住血如泉涌的喉咙,喉间发出的『呃』还不及完整,就直直地向前倒下。
  众人皆瞪大了双瞳,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他们都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那银光飞来的方向。就在这一瞬间,耿奕突然提剑翻身越上了屋脊,几个飞身就已经不见踪迹。
  刚刚沈重元遇袭的时候,耿奕什么也没看到。但就在沈重元倒下后,他却发现不远处的一棵参天木上一个黑影倏然蹿走,随即没入一片深黑的夜色中。
  无论怎么,终于顺利逃出来了。想到这里,耿奕舒了一口气,突然感到额迹传来凉凉的感觉,伸手一摸,才发现刚刚被沈重元的剑划破的地方已经流出血来。如果不是那个黑影的突然出现,只怕自己现在已经被众人擒拿住了吧。耿奕暗忖着那黑影到底是谁呢?无论是速度还是手法,刚刚那一击的确是无懈可击。那样厉害的人,出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第七章

没有人能够想到沈重元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被人杀死,常枰挤入人群,查看着沈重元的伤口。外表看来那只是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但把手指探入一摸才知道,皮肤和肌肉之下的颈骨全都已经碎成粉末。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种而已,就是——七刃镖。
  常枰摩娑着手指,蹙紧了眉头,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江城紧接着蹲了下去,只在沈重元尸体的颈项周围按了按,就跟着陷入了沉思……
  类似的尸体江城在一年前就已经见过了,那是天翔前门主——唐易的尸体,同样的死法,同样的凶器,甚至就连伤口也在同样的位置……难道,凶手会是同一个人吗?
  ◆◇◆◇◆◇◆◇◆◇
  几日以后,篁竹林内。
  熹光透过篁竹枝叶的缝隙洒落下来,西尽愁站在阑干处深吸了一口气。都说早晨的空气是一天中最清新的时候,此话一点也不假。管他什么圈套,管他什么诡计,既然灾祸还没有到来,现在还能有如此的平静,就不要太自寻烦恼了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少西尽愁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你今天想吃什么?」西尽愁走到岳凌楼的床边,蓦然撩起纱幔,阳光便一拥而入地照到岳凌楼的睡脸上。大概是不习惯这突然袭来的光线吧,岳凌楼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一直未敢睁眼,只是讷讷地说了一句『讨厌』便翻过身,把脸埋入薄被中,蜷缩成一团。
  「喂,你说话啊,你到底想吃什么?」看着像一只懒猫一样不肯起床的岳凌楼,西尽愁跳上床,把岳凌楼的脸从被子堆里面刨出来,捋顺贴在他脸庞上的柔丝,顺便也偷偷摸了摸岳凌楼睡得暖乎乎的脸颊。
  「我不是说了你讨厌吗?」岳凌楼把西尽愁的手挥开,使劲拽了拽被子,蜷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你不想吃饭,难道要我也陪你一同饿着?」西尽愁见软的不行,就开始来硬的了。一手托起岳凌楼的后背,一手放到岳凌楼的腿弯处,然后『嘿咻』一声后背猛地向上一抬,岳凌楼就已经连人带被子一起被抱下了床。
  「你这只下三烂的臭虫!」岳凌楼低喃一句,把头埋到了西尽愁的臂弯里,像一只见光死的生物一般始终不肯睁眼。
  西尽愁笑道:「我是臭虫,你是懒虫,我们倒是天生一对。」边说着,他已把岳凌楼放到了竹榻上,伸手去扯裹在岳凌楼身上的被子。
  「放手,你再拉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岳凌楼被西尽愁这么一闹,已经睡意全无,猛地坐了起来,瞪着西尽愁吩咐道,「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西尽愁邪邪一笑,从竹榻边扯过一套衣物丢在岳凌楼的身上说:「穿吧。」
  岳凌楼把衣物翻了翻,只见是一套浅紫色的薄纱长裙,顿时火气上升,抓起来向西尽愁扔去道:「你这变态!要穿你自己去穿!」
  「唉呀呀,我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你就这么不领情啊?」西尽愁抄手道,「你的衣服早就脏得不能见人了,我的衣服怕你嫌臭,尹昀的衣服又怕你嫌难看,只有珉珉的衣服……还勉强可以。当日我们在兴和城翠微轩的时候,我见你穿女装不是穿得满高兴的吗?怎么现在又……」
  「反正我不穿。」岳凌楼裹着被子,坐在竹榻上,看着西尽愁,「你去把我的衣服洗干净,然后晾干了拿来给我。」
  「你还真把我当成仆人用啊!反正洗衣服这种事情我是干不来的。」西尽愁撇撇嘴道,「不过倒是还有另一个办法……」说到这里时西尽愁故意停了停,走到岳凌楼身边坐下,把那套紫衣再次放到他的手上道:「我们可以去城里再给你买几套衣服,不过前提是你得先把这套给穿上了,不然我可不想抱着一个裹着被子的人去逛街。」
  「你要带我出去?」岳凌楼眯了眯眼睛问。
  西尽愁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几天在这里不是吃竹笋就是喝酒,再呆下去就算不会营养不良也会给闷死。你不想出去玩玩吗?」
  是啊,不仅是西尽愁,岳凌楼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要被闷坏了,于是淡淡笑道:「好吧,这次就算便宜你了——把脸转过去。」
  「知道知道。」西尽愁听话地转过了身,有些不满意的低喃道,「反正你的裸体我都看过很多遍了,你还害什么羞啊……」
  话说到这里,就听见『咚』的一声,西尽愁只觉后脑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顿时有些眼花缭乱,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铜铸的香炉。
  「喂!你太狠了吧,这个可是会砸死人的!」西尽愁刚一转头,就见一沓被子又朝自己的脸飞了过来。
  「没想到你这个人,不仅脸皮厚,而且脑壳也挺硬的啊。」岳凌楼一边笑着,一边扣起了衣扣。待西尽愁把被子拉开以后,岳凌楼早已经更衣完毕了。
  「速度真快啊……」西尽愁的语气里有些无可掩饰的遗憾,「不过,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岳凌楼抿嘴淡淡一笑,打开放在手边的妆奁匣,架起一面青镜后说道:「是还少了一点颜色吧……」说完取出一只骡子黛,交到西尽愁手上。不用明说,西尽愁就已经知道岳凌楼是想让自己帮着他化妆呢。因为岳凌楼右手掌骨有四根已被截断,到现在依然无法自如地活动,所以描眉这种事情只好交由他人来代劳了。
  可是,几个时辰过去了,由熹阳初升已经到了日上三竿。虽然岳凌楼也知道要西尽愁做这种事情是有点难为他,不过他花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一点吧。岳凌楼的耐性已经被耗费得差不多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好了没有啊?」
  「好了好了。」西尽愁说完把青镜举到岳凌楼的眼前,问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岳凌楼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又挑起眼斜睨了一眼西尽愁,半晌说出了一个字:「好……」
  一听到说『好』西尽愁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应和道:「是吧是吧,我也觉得还不错呢。」
  「什么还不错!」岳凌楼左手一挥,把西尽愁打翻到一旁,大声吼道,「是好丑啊!你这个笨手笨脚的混蛋!竟敢把我的脸弄成这个样子!」说完一手夺过西尽愁手中的青镜放连环炮似的吵道,「滚吧滚吧你快点给我滚出去,我自己来,我用左手画的都比你强,你这个笨蛋……」
  于是就这么一折腾,等到两人准备就绪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正午。
  时节已入秋,气候不似前段时间的酷热,所以街上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走动。但西尽愁和岳凌楼无疑是这街道上最显眼的一对,先不提西尽愁的颀长俊朗,也不提岳凌楼的娇媚动人,就说这两人的姿势——西尽愁把岳凌楼横着抱起,岳凌楼则搂着西尽愁的脖子。这种造型还能在街上晃来晃去,不引人侧目是不可能的,还好岳凌楼现在是女装,不然就更加让旁人匪夷所思了。
  「我们进去。」岳凌楼向路边的一家酒店支了支下颏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一路上,只要有人敢看他们,岳凌楼就用眼神狠狠地把别人的眼光给杀回去,左瞪右瞪把眼睛都给瞪痛了,于是岳凌楼认输了,找个馆子坐下来,休息休息再作打算吧。
  西尽愁一脚刚踏进酒店的门坎,却听见一阵争吵的声音,不想惹麻烦的他转身欲退出来,岳凌楼沉稳地说道:「进去。」
  不为别的,只为那争吵声中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已经来到这里了。
  西尽愁叹气,轻声劝岳凌楼道:「你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岳凌楼沉声道:「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先进去。」
  西尽愁无奈,只好走进酒店,在门口找了一张空位坐下。这时刚刚与掌柜争吵中的黑衣长发男子猛地一拍柜台,显然是出离愤怒了,只见他一把抓过掌柜的衣领,叱喝道:「你最好给我听清楚!我不是不给钱,只是暂时欠着而已!」
  听到这里,岳凌楼暗想: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想到是没钱了。于是失声笑道:「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吃霸王餐可以吃得这么嚣张的……」
  「你说什么!」一听到身后有人戏谑,那黑衣男子猛地转过了头,这一转头,连西尽愁也认出了这个人了,暗叹一句:「哎呀,怎么会是他……」
  岳凌楼笑得更开了,对那掌柜的说道:「老板,这位公子的饭钱我们付了。」
  掌柜的见有人解围,连连道谢。倒是那黑衣男子一直怔怔地盯着岳凌楼看,看得眼睛都要脱窗了。一来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岳凌楼,二来他没有想到岳凌楼会穿女装,所以呆了很久,才讷讷吐出两个字:「凌楼……」
  岳凌楼颔首道:「想不到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少爷。」
  一听这话,耿奕更是确定了眼前这宛若谪仙之人正是自己找寻已久的岳凌楼,于是一个箭步冲到岳凌楼的身边,手掌拂过他散发着幽幽香泽的脸庞,完全已经意识不到旁边西尽愁的存在了,喃喃道:「真的是你……凌楼……我终于找到你了……」
  岳凌楼淡淡应了一句:「是呢……还好你平安无事……」
  当日从耿府私牢逃出后,在杭州城西遇到尹珉珉的袭击,情急之下岳凌楼只得把昏迷的耿奕掀翻下山坡,却没想到现在两人又在这里遇上了。这时耿奕才突然想起江城说岳凌楼已经受了重伤,蓦然伸手抓住岳凌楼的手,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但伸出的手却被西尽愁用筷子『啪』一下打飞。
  「你干什么!」耿奕满脸愤怒朝西尽愁喝去。西尽愁丢下筷子,淡淡笑道:「不干什么,就想告诉你最好不要乱动他的伤口,这是基本常识……」
  一开始只是想带着岳凌楼出来散散心而已,没想到半路上竟然会把耿奕给遇上了。西尽愁自是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想把耿奕给撵走,但岳凌楼却和耿奕是越谈越开心,两个人就坐在酒店里东拉西扯,也没听到谈什么正经事,太阳就已经落山了。
  上下眼皮快要和在一起的西尽愁单手托腮,一边打着阿欠,一边斜着眼看越来越深的夜色,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反正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吧。」耿奕好像不知道西尽愁对自己有多不满意,欣然提议道。
  西尽愁下意识地重复道:「我们?」
  耿奕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用手指画了个圈,意思是说:「就是我们三啊」。
  西尽愁不说话了,只在心里嘀咕道:「这叫什么人?你吃我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想住我的,倒也不是怕费钱,就是你这个不识相的家伙竟敢来破坏这么美好的两人空间。」
  岳凌楼饶有兴趣地看了西尽愁一眼,娇笑着对耿奕说道:「这样也好。」
  什么叫这样也好,连你也跟他一起来气我。西尽愁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岳凌楼。而岳凌楼浅笑着狡猾地把眼神飘来飘去,反正一开始他出篁竹林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要回去,拖一天算一天,即使只是呆在这个小镇子上,消息也远比在那个竹林里灵通多了。
  西尽愁无奈地起身,念着「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转身向柜台走去,告诉掌柜的他要开三间房。但是那掌柜的一脸抱歉地说道:「可是小店只剩下两间空房了啊……」
  两间?西尽愁回头望了望岳凌楼,再望了望耿奕,嘴里一边『啧』着,一边暗忖道:「两间就两间吧。只要呆会儿我先抱着凌楼进房,那耿奕也只能乖乖地到另一间房去睡了。」
  掌柜的笑着应了一声,拿出一大串钥匙走出柜台。西尽愁刚想去把岳凌楼抱起来,可脚步还不及迈开,耿奕就已经快了一步出手,一把把岳凌楼抱入怀中,走到西尽愁身边道:「走吧……」
  那掌柜的说了一句:「客官请跟我来。」就走到前面去了,耿奕尾随其后,一点没有发觉身后西尽愁的两只想要掐死他的手。
  ◆◇◆◇◆◇◆◇◆◇
  掌柜的带着三人进了一条廊道,廊道两边是对对相望的客房。掌柜的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然后点头哈腰地退下。耿奕用膝盖抵开一扇房门,然后把岳凌楼放到了床上,西尽愁也跟着走了进去。
  于是,岳凌楼坐在床上,耿奕坐在床边,西尽愁抄手站在床边,三人就是这样分布在房间里的。耿奕扭头看了西尽愁一眼,咳了一声后,指了指房门对面的另一间空房说道:「嗯……那里还有一个房间。」言外之意就是叫西尽愁到那个房间去睡。
  而西尽愁只偏头看了一眼那间空房,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反问耿奕道:「你不过去吗?」
  耿奕起身道:「我为什么要过去?」
  西尽愁笑道:「你真的不过去?」
  耿奕也抄起手,态度坚决地点了点头,气势上先压过了西尽愁。而西尽愁却又邪邪地一笑,一边朝岳凌楼走去,一边说道:「好。你不过去,我们就过去……」说着就欲伸手把岳凌楼再度抱起。
  耿奕看出了西尽愁的打算,飞起一脚踢开西尽愁的手臂,横在两人中间,有些带怒地说道:「我不过去,他也不能过去。」
  「唉呀呀……」西尽愁拍了拍衣袖上被耿奕踢脏的地方说道,「你这人未免也太专制了吧。怎么不问问凌楼自己的意思?」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一直在一旁偷笑的岳凌楼朝两人勾了勾手指。于是,耿奕和西尽愁都听话地坐到了床边,把头支道岳凌楼的唇边,听他到底要说什么。岳凌楼娇笑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
  于是就这样,两个可怜的男人一起被岳凌楼给撵出了房,并排站在另一间客房的门口,这时他们才发现了另一个新的严重问题——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呆立了良久,耿奕才有些讷讷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跟你睡一张床的……」
  西尽愁道:「你以为我想跟你睡一张床吗?」
  两人对视一下,突然暴发出了一句话:「你给我去睡地板!」
  这句话惊人整齐地同时发出,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后,又齐声吼道:「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西尽愁和耿奕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眼神互杀后,西尽愁突然让步了,叹气道:「你睡吧,我不睡……」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耿奕始终对西尽愁有着防备的心态,于是半眯着眼猜测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趁我睡着以后,去偷袭凌楼?」
  「我才从没你那么无聊!」西尽愁朝耿奕大吼过去。
  现在岳凌楼手脚都不灵便,就像是一只被去牙又去爪的野猫,没有半点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在这个时候再遇到什么危险,只怕立刻就会一命呜呼。西尽愁最不放心的人就是欧阳扬音,按理说云南是紫星宫势力最大的地方,作为紫星宫叛徒逃亡在外的欧阳扬音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就是这云南。那么,为什么她这次却又偏偏回来了呢?
滚床单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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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八章

此时兴和城的一家客栈里,尹珉珉正用一只剑形的飞镖挑拨着烛火,痴痴地望着那一闪一闪的昏黄光芒。欧阳扬音走过来,摸了摸尹珉珉的脸颊,轻声道:「想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睡……」
  「反正也睡不着……」尹珉珉用指尖摩娑着飞镖的锋口,专注地看着锋口处淡淡的寒光,「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欧阳扬音当然知道尹珉珉口中的『他』指的是西尽愁,嘟哝一句道:「你还想他干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去想他啊!」尹珉珉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吼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无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我都无法不去想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要爱上岳凌楼!我不会原谅他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珉珉,你冷静一点……」欧阳扬音摇着尹珉珉的肩膀,尹珉珉才回过神来,倒在欧阳扬音怀里抽泣起来。这时,欧阳扬音突然听到飞镖落地的声音,朝地上一看,才发现刚刚被尹珉珉拿在手里的那只飞镖已经掉落到地上,一同掉落的,还有一滴滴的鲜血。
  「珉珉……」欧阳扬音颦起了眉,拉过尹珉珉的手一看,发现她手心果然有一道伤痕,是因为刚刚用力握住锋口而割伤的。
  「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伤害自己……」欧阳扬音一边心痛地舔舐着尹珉珉的伤口,一边喃喃道,「你的血是非常珍贵的……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了……再过不久……」
  ◆◇◆◇◆◇◆◇◆◇
  又是一个静得连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的黑夜,刘府外堂的门坎处,摆放着一具用白色粗麻盖着的尸体。常枰蹲下身子,掀开了麻布,手指轻轻按了按死者颈部的肌肉,随即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已经是第十个了……」常枰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扯过麻布把死者重新盖好,起身走回厅堂内。
  常枫问道:「还是被七刃镖杀的吗?」
  常枰用他黯淡的眸子看了常枫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给常枫带来了莫大的震撼,手足一时竟突然冰凉起来。沈重元死于七刃镖下只是一个序幕,后来五天,每天都不断有人死于这种独特的暗器之下。
  常枫面色凝重地挥了挥手,手下人领命就把那具新尸抬了下去。厅堂内只留下常枫,常枰,江城和黎雪四人,他们都垂着头默不做声,好像陷入了很深的思考之中。就连一向精力充沛的黎雪此时也完全丧失了往常的活力,刘府内整个厅堂都被笼罩在异常诡异和恐怖的气氛之中。
  常枫突然自言自语般念叨道:「先是沈重元,后来是飞鸿的分舵主,再后来就连地方豪绅也被杀害了……」
  一开始本以为凶手针对的只是千鸿一派,但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常枰接话道:「但是所有被暗杀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身份地位显赫的人。」
  「是啊……」常枫点头道,「七刃镖本就是一种容易暴露身份的暗器,凶手却用它毫无忌惮地大肆滥杀,这种作法,就好像是在故意吸引着什么人的注意似的……」
  凶手的这种张扬作法的确取得了成功,因为七刃镖重现江湖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紫星宫人的耳朵里……这也正是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目的所在。
  ◆◇◆◇◆◇◆◇◆◇
  刘府的敛尸间,是千鸿一派用来停放尸体的地方。这五日内千鸿一派的死尸都被暂时搁置在这里,漆黑的灵柩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两列。突然,敛尸间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千鸿一派的六个下人抬着一口新的棺材走了进来,棺材里装的就是刚刚才被常枰检查过的那具尸体。
  但就在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那六个高大的汉子全都愣在了门口,双足仿佛被注了铅似的,再也迈不了半步。他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列棺木,本来这些棺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值得他们惊成这样,但是现在这些棺材全都被揭去了棺盖,棺口空洞洞地对着屋顶,再加上挂在四周的蛛丝纠缠舞动,使这景象看来格外恐怖。
  突然,胆子较大的一个人朝敛尸间里喊了一句:「谁在里面?」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阵阵回声和快要朽掉的木梁『吱吱』的响动。就在他们打算壮起胆子往里走的时候,只觉一股疾风从敛尸间内涌了出来,把六人连同那棺木一同刮飞了数米远,随后敛尸间的木门『哐』一声阖上。
  这时,敛尸间内背光处站着的两人才低声交谈起来。他们都披着一件紫纱制成的斗篷,紫篷紧紧地包裹着全身,就连后脑和前额一并遮在那紫篷下,只露出了嘴和下颏。
  从外表看,这两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一人的声音较为低沉,一人的声音较为尖利。首先发话的是那较利的声音,语气波澜不惊,平静地不含任何情绪,他淡淡地问另一人道:「你怎么看?」
  「果然是他……」嗓音较低的那人一边回答着,一边用手拨弄着棺材里的一具死尸,查看着尸体颈部的伤口。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如果他再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我们紫星,就不得不清理门户了……」
  尖嗓音又问道:「这里怎么办?」
  「烧掉……不要留下任何证据……」
  于是,尖嗓音的人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肩上一搁,做了一个领命的动作,接着右手一翻,顿时一团紫蓝的火焰自他手里升起,突然『蓬——』地一声急响,就见那火焰向四周扩散开去。没过几秒中,整个敛尸间就已变成一片火海……
  ◆◇◆◇◆◇◆◇◆◇
  「你再说一次。」西尽愁一拍桌子,突然站了起来,直直盯着正在悠闲地喝着茶的岳凌楼。
  「你不要这么激动啊……」岳凌楼一边翻着茶盖,一边平静地说道,「你只要去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就可以了,其它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
  「什么叫不劳我费心,你这个样子还想骑马,被马骑还差不多。」西尽愁咕哝着坐下,单手托腮望着客栈外说道,「耿奕不是已经告诉过你,现在天翔门的人正到处在找你,这种情况下你还要跑去兴和城,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来着?」
  「喂!姓西的!你说谁是肉包子!」岳凌楼狠狠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拿眼横着西尽愁。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把他比作是肉包子的。西尽愁的眼神扫过气鼓鼓的岳凌楼,然后又向屋顶上飘去,悠然道:「还能有谁?」
  「好。也罢也罢。」岳凌楼把头一偏,说道,「我本来也没指望你去帮我去买马……」
  自西尽愁和岳凌楼离开篁竹林,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里他们一直住在这镇子上,西尽愁早就住得不耐烦了想早点回去,但是岳凌楼却一直坚持着要多呆几天。今天,岳凌楼的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他根本就无心再回那个杳然无人迹的竹林,而是一心要去兴和城。他要去告诉常枰一句话,关于花狱火的一句话……
  因为想避开和岳凌楼谈关于去兴和城的事情,西尽愁岔开话题道:「对了,姓耿的那个小子呢?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他?」
  岳凌楼哧哧笑道:「你不是和他睡在一起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听到岳凌楼的戏谑,西尽愁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要勾起我痛苦的回忆啊……」
  岳凌楼抿嘴一笑道:「不用担心,耿奕出去帮我办事了。」
  西尽愁愣了一下后,下意识追问道:「什么事?」
  「你不帮我办的事啊……」岳凌楼话音刚落,就听到客栈门口传来一阵马嘶声。西尽愁看了岳凌楼一眼,心里已经明白几分了,再把身子往后一仰,就正好看到耿奕从一匹马上跳了下来。西尽愁淡笑着:「原来如此,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去兴和城了?」
  这时,耿奕已经走进客栈,一眼就望见坐在门口的岳凌楼,欣然喊了一句:「凌楼!我们现在走吗?」岳凌楼动作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本来这个动作是回答耿奕的,但是岳凌楼的眼神却是对着西尽愁的,摆明了就是在故意气他。
  「好好好……」西尽愁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来,蓦然一转,正好立在耿奕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几天前从兴和城那边逃过来的……怎么现在又回去?去送死吗?」
  耿奕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绕过西尽愁,走到岳凌楼身边,把岳凌楼横抱起来,说道:「我是不会让凌楼死的,你死了我们也不会死。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他。」
  说完,耿奕从西尽愁身边擦过,头也未回地向客栈外走去。只是岳凌楼趴在耿奕的肩膀上偏头意味深长地望了西尽愁一眼,就被耿奕抛上了马鞍。随即耿奕也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策马飞驰,绝尘而去……
  ◆◇◆◇◆◇◆◇◆◇
  当耿奕和岳凌楼快马赶到兴和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本以为城内应该是把守森严,到处张贴着耿奕和岳凌楼的通缉头像。但是出乎他们两人意料的是,城里不仅丝毫没有一点搜城的动静,甚至各主要街道上都少有人走。好不容易敲开了一家客栈的店门,堂倌把耿奕和岳凌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开门放他们进去。
  耿奕忍不住问道:「小二哥,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堂倌一边擦着木桌,一边叹气道:「两位是刚从外地来的吧?你们不知道,这兴和城里最近出了一个杀人魔头,到昨天为止已经杀了十个人了……昨夜刘府那边的敛尸间也莫名其妙地被烧……唉……搅得现在城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听到这里耿奕和岳凌楼对视了一下,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像就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情,天翔门搜捕岳凌楼的事情暂时被搁置下来了。岳凌楼严肃地问了一句:「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那堂倌紧紧皱着眉头,作出一个非常恐怖的表情说道:「据说是被什么东西穿透脖子死的……」说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摇摇头走开了。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哦,对了,客官,你们要吃点什么?」
  耿奕看着岳凌楼,岳凌楼蓦然一挥手道:「不必了。」随即又对耿奕说道,「我们立刻就去刘府。」
  ◆◇◆◇◆◇◆◇◆◇
  刘府的庭院内,种植着几列高大的桉树,枝叶繁茂,遮天避日。在这黑夜里看来就是漆黑的一团,阴翳地如同鬼影一般。突然袭来的一阵阴寒的夜风让枝叶微微摇晃了一下,这时,隐约可以窥见树桠处有两个人影,在月光下看起来发着荧荧紫光的人影。
  他们正是昨夜在敛尸间里出现的那两个人。他们守在刘府就是在等那个持七刃镖的凶手再次出现,如果他们没有猜错,凶手下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千鸿一派的现任帮主——常枫。
  与此同时,刘府围墙附近的另一个角落,又有一个黑影陡然窜起,轻捷地掠过围墙,落到府内的草坪上。这个黑影比较宽大,是一顶乌黑的斗篷,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但行动却异常矫捷,几个点足以后,那黑影就已经闪出几十米远,急急向常枰的寝房处窜去。
  这几日城内颇不平静,常枰哪里睡得好,此时他虽然安稳地躺在床上,但头脑里却清醒地很。这时突然听到一阵异响朝自己的房间急遽袭来,常枰陡然睁眼,翻身下床,手中折扇化为利剑一般朝窗口刺去。那一瞬间,正是黑影破窗而入的瞬间,黑影似乎是被常枰的这一击吓得怔住,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扇柄对准了黑影的面部刺下,但却只从黑影的脸颊擦过。常枰移了移扇柄,把遮住脸的斗篷向上撩起,就在他看清来人的面貌后,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是你?」
  「还有我!」耿奕还没有解释,斗篷里岳凌楼突然发出了声音,随后把斗篷陡然揭落,常枰这才发现原来斗篷下藏着的是两个人——耿奕和岳凌楼。
  发觉是一场虚惊的常枰舒了一口气,走回床边道:「你们来干什么?」当日常枰想借沈重元之手逮住耿奕,却被耿奕跑了。没想到几天以后不仅耿奕自动跑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岳凌楼。
  被耿奕放到床上的岳凌楼回答道:「你来云南已经有段时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常枰知道岳凌楼所说的动静指的是花狱火一事,于是黯然道:「本来以为进了千鸿一派就会有点线索,但还是无处着手,一筹莫展……」
  「是吗?」岳凌楼垂眼道,「我就知道……」千鸿一派总舵被炸,只怕知道关于花狱火事情的人都在那场浩劫中死得差不多了。这样,关于花狱火秘密种植的地点,也随着那些知情人士的死亡而被带入了地狱。
  但突然,岳凌楼的眼神却锐利起来,他对常枰道:「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个线索……」
  常枰立即追问道:「什么?」
  「丘然,离阳镇丘然医馆的丘然,他绝不仅仅是一个医师而已……从他那里查起。」
  多月以前,岳凌楼与刘以伯在这刘府中私谈关于玉鸿翎的时候,正说到一半,丘然就从里屋走了出来,而且一句话道破岳凌楼的身份。当时,岳凌楼就已经隐隐觉得这个医师绝不简单,后来听常枰说才知道千鸿一派在秘密种植着花狱火。不知怎么,岳凌楼总感觉丘然和花狱火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也许,丘然知道种植的地点。
  这时,一直在一旁插不进话的耿奕突然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岳凌楼淡淡笑着回答出三个字:「花狱火。」
  ◆◇◆◇◆◇◆◇◆◇
  同一时间,站在桉树上的一个紫影突然愣了一下。发觉到同伴的异常反应,那个尖嗓音的人随即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低嗓音的人嘴角微微上翘,浮起一个意想不到的笑容,「只是听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罢了……」
  「你听到了什么?」
  「花狱火。」
  短暂的诧异以后,那尖嗓音又问道:「还有呢?」
  「丘然……」
  他们两人站立的地方离常枰的寝房隔了近百米的距离,而且岳凌楼和常枰谈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怕一般的人站在门外也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个披着紫纱斗篷的人却能在百米之外听得一清二楚,这不能不让人吃惊。
  紫星宫的人总是会作出一些让人吃惊的事情,就像昨夜突然自敛尸间内刮出的那股暴风,以及从手心升起的诡异火焰一样。正是紫星宫人的这些奇怪的能力,才使他们被江湖中的人称为邪教。
  突然,一道银光蓦然出现了黑夜之中,朝桉树下常枫的窗口打去。
  「终于来了!」低嗓音的紫影陡然一挥手,只见一纯白的弹丸破空而出,朝那银光飞驰而去。『锵!』一声撞击,银光被白丸击飞,绕了一个大弯,那银光又往回飞去,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人抬手接住了那道银光,凌空几个身以后,迅速逃跑。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那两个紫影也腾空而起,跟着七刃镖还来不及消失的银光紧紧追了过去……
  ◆◇◆◇◆◇◆◇◆◇
  一人在前面逃,两人在后面追。『嚓!嚓!』的声音划过树丛,不绝于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突然停住了,停在一座荒庙内。黑影背对着两个紫衣人,身旁有一副直立放置着的漆黑棺木。
  「尹昀,纳命来!」紫影大吼一声,右手陡然化为利爪朝黑影的脖子袭去。而那黑影却丝毫没有躲闪,只扬起一脚,把身旁的那副棺木棺盖踢飞。于是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棺盖落地,裂成两半。而紫影的右手却在瞥见了那棺木中的人时,猛然煞住了。
  这时,黑影才冷笑着发话:「你叫尹昀纳命,只怕他已经没有命给你了……」因为棺木中放的人正是尹昀,没想到他全身上下七十五道伤口,居然还能够被那两个紫影认出来。
  低嗓音又响了起来:「你是谁?七刃镖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欧阳扬音狂笑着扯开了蒙面的黑纱,阴恻恻地说道:「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了么?」
  低嗓音的人抬头一看,才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然能活这么久……」
  欧阳扬音道:「你不带我回紫星宫问罪?」
  「我这次出来的任务只是杀死尹昀而已。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想交给你两个人。」
  低嗓音的人扬声道:「哦?」
  欧阳扬音把下颏朝尹昀的棺木支了支道:「这第一个人,就是他了。而第二个……」说到这里时,夹在欧阳扬音指间的一颗飞弹朝荒庙里一个漆黑的角落打去,正好打在尹珉珉肩膀位置的一处穴位上。欧阳扬音道:「珉珉,你过来……」
  在紫衣人追到这个荒庙前,尹珉珉就被欧阳扬音点了穴道放在那个角落里,方才才解开穴道。她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客栈里啊,怎么会来到这个荒庙呢?听到欧阳扬音叫她的名字时,尹珉珉才讷讷答了一句:「欧阳姑姑……」
  欧阳扬音笑道:「过来,不要怕。对了,你以后不用再叫我姑姑了,你真正的姑姑应该是紫星宫的七公主……」
  此语一出,不仅是尹珉珉愣住了,就连那两个紫衣人也是大吃一惊。突然,尹珉珉看见了欧阳扬音身旁的棺木,尖叫一声道:「爹!」立刻扑了上去,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爹的尸体不是埋在篁竹林的吗?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欧阳扬音淡淡道:「不必吃惊,是我盗出来的。尹昀虽被逐出宫门,但是他毕竟是七公主的弟弟,他身上流淌的血是任何人也无法抹杀掉的——他应该被葬到圣陵去。」欧阳扬音直视着紫衣人,半晌,才问道:「七公主她……身体还好吧?」
  低嗓音一哼,嘲讽道:「难得你还惦记着她。」
  欧阳扬音笑得更是嚣张:「我不是惦记她,我只是惦记着紫星宫……是否要后继无人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七公主唯一的女儿已经死了……」七公主唯一的女儿就是秦月儿。
  「死了?」
  「她接受不了阮浩天背叛的打击,一病不起,不久后就死了。现在能召唤出圣血麒麟的圣血继承者……除了年事已高的七公主,就只有她了……」欧阳扬音说这句话时,突然朝尹珉珉瞥去。尹珉珉直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讷讷道:「我?」
  欧阳扬音肯定地对尹珉珉点了点头,突然一把扯过尹珉珉的左手,用短刀迅速地在她的手掌上刻出一个奇异的图案,尹珉珉痛得皱起了眉头,但突然『蓬』的一声,一股蓝光从她掌心窜起。尹珉珉吓得尖叫起来,闭起眼睛。而欧阳扬音却平静地对两个紫衣人说道:「现在你们信了吧?」
  两个紫衣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突然单膝跪地,右手往左肩一搁,齐声道:「属下恭请小公主回宫。」
  「回宫?回哪儿去?」尹珉珉不知所措,讷讷地问着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拍拍尹珉珉的后脑说道:「你现在是紫星宫的正统继承者,当然是回紫星宫去。」
  「紫星宫?天啦,怎么会这样。我不去,我不想去,我还有事情要办……」尹珉珉连连摇头。
  欧阳扬音笑道:「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叫他们帮你去办啊。」说到这里时,欧阳扬音脸色陡然严肃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对着单膝跪地的两个紫衣人说道:「紫巽紫离两人听命,令你们去取岳凌楼的人头回来复命!」
  末了又补上一句:「这是小公主的意思……」
  
第九章

紫星宫八大护法均以『紫』字为姓,再分以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大卦象为名。这次受七公主之命,出宫诛杀尹昀的两人就是八大护法中司火的紫离和司风的紫巽。嗓音较细的是紫离,嗓音较低的是紫巽。
  「岳凌楼到底是什么人?」当紫巽问到这句话时,欧阳扬音的答案只是两个字——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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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软底的靴子踏过灰石板铺成的街道,却没有一丝的响动。遮住身体和面容的紫纱冉冉飘拂在夜风中,突然,脚步停住了,来人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头顶那块乌木制成的牌匾。紫离的嘴唇微微张开,低念着牌匾上楷书写成的四个大字——丘然医馆。
  是这里了,紫离想着,嘴角就已掠起了一抹诡谲的微笑,陡然一翻手,便又是『蓬』的一声异响,掌心升起的那朵艳艳的蓝色火焰霎时翻腾起来。紫星宫人已经很久没有涉足江湖,竟不知道在这世上还存有那么多花狱火,更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居然还有人在种植着花狱火,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一凡世……
  蓝色火焰『哧哧』的燃烧着,紫离一扬手,竟分成了两簇,如同两条长龙一般环成了一个火圈,把整个府园包围起来。
  只一瞬间,浓烈的黑烟蓦然窜入了空中,丘府里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这从天而降的灾祸令他们猝不及防。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但却无处逃窜,因为整个丘府都被这妖火包围住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被烈火烧着的梁木不断地倒塌着,在轰隆的巨响中化为焦炭。窗棂和门楣也在瞬间燃为灰烬,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气味和烟尘。很多丘府中的人还来不及跳下床就被烧死在了床上,他们的尸体与泥土融为一体……
  好强烈的火焰,强到仿佛超脱了这一人世,那不是人界应该存在的东西……是否来自冥府?所以才能把人烧得形神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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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府被烈火包围的同一时间,刘府内暂躲在刘以伯以前的房间里的岳凌楼突然「啊!」的惊叫一声。
  「怎么了?」身旁的耿奕正问着,就看见一簇火焰从岳凌楼的腰间燃起,于是急忙出手扑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耿奕不知道好端端的,岳凌楼身上怎么会突然烧了起来。
  岳凌楼也不答话,只一把扯下了腰间的革囊,那里面装着的是花狱火,而就在刚才却不知为何突然燃烧了起来。革囊被烧得只剩下一点边角,里面的花狱火化成了焦黑的粉末,不祥的预感陡然窜起,岳凌楼抓住了耿奕的胳膊喃喃念道:「去离阳,你马上到那里去看看……」
  ◆◇◆◇◆◇◆◇◆◇
  当耿奕只身来到离阳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昨夜的大火已经熄灭,丘府变成了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四散堆积着,没有一点昔日丘府的景象。突然,耿奕看见在这废墟之中还站着一个人,走近才认出是西尽愁。吃惊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西尽愁抬头看了耿奕一眼,没有回答,低着头望着身边那具焦黑的尸体,那尸体的手紧紧扣住一块地砖。那是丘然的尸体,虽然已经烧毁得不能辨认,但是西尽愁知道那是丘然。
  他本想到离阳找丘然再询问一些关于花狱火的事情,但丘府不幸碰上了这种灾难……没有一个活口。西尽愁顺着丘然的手臂,刨开周围的碎石,竟发现了一个把手。用力一拉,一个秘道的入口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西尽愁和耿奕对视了一眼,翻身跳下了秘道。沿秘道而下,漆黑一片,里面是直路一条,高度刚刚可以走一个人,秘道顶正好擦着西尽愁的脑袋,所以他想要顺利通过,还要微微弯腰才行。
  双眼习惯了黑暗以后,西尽愁渐渐可以看到脚底的道路,耿奕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强烈的不安夺去了他们言语的能力。再做什么猜测都是无用的,因为这种事情,如果答案不出现在你的眼前,你就绝对猜不出来。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竟已来到了户外。虽是户外,但却丝毫没有人迹,芳草鲜美,宛如世外桃源。
  耿奕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斥在空气中的那股气味,他再熟悉不过。是花狱火……香甜却又具有魔性的气味……
  西尽愁还在继续往前走,而耿奕却拦住了他:「回去。不要再往前走了。」
  而西尽愁却不听他的,走出十余米远后,出现在他脚下的是一面山崖。不远处有一条长约五十米的吊桥,桥下是深深的山涧,水面上浮着一层烟雾状的东西。是水汽吧?西尽愁想着便踏上了吊桥,对面是一片石渚,渚上有股莫名的幽香。
  西尽愁低头看那植物,竟是从未见过的。耿奕突然惊叫了一声「这是……」,蹲下身去,仔细看着这些奇异的植物。花色腥红,宛如地狱中燃烧的业火一般,难道这就是花狱火么?耿奕虽是天翔门南堂堂主,但他见过的花狱火都是被制成粉末状的成品,像这种植物形态的花狱火,耿奕也是第一次见到。
  花狱火?当这三个字浮现在西尽愁头脑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虽然是芬芳的花朵,但它妖冶的色彩和迷惑的气味,以及那个不祥的名字……都给西尽愁带来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些花狱火是谁种的?丘然么?为了保住薛秀婷的命而从南洋运来种子,让它们扎根于这片土地,生长,繁盛,然后带来毁灭?
  突然,一声怪笑从身后传来。西尽愁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披紫纱的人正站在身后,笑得猖狂:「多亏了你们带路,我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这里。没想到,这里竟然种植着花狱火……」
  说罢,紫离掌心着地,又是一条妖艳的蓝火宛如苍龙一般地从地面迅速烧起,向那片还未成熟的花狱火烧去。紫离的目的是要毁掉这片石渚。花狱火是紫星宫的,其它人都不可以拥有。
  突然,耿奕拔剑窜起。插剑入地,削起地表,连同着那妖火一并挑飞。叱喝道:「你是什么人?」
  紫离因为耿奕的防碍而有些恚怒,阴森森地说道:「你先不要急,待我烧了这片石渚再来慢慢对付你。毕竟知道花狱火真面目的人还是少点为好……」
  耿奕冷笑着:「只是懂得说大话罢了。谁来对付谁,还是刀口子下自见分晓吧。」说罢挥剑向紫离心脏刺去。紫离一步未动,伸手就握住了耿奕刺来的剑锋,就在他的手碰触到剑锋的刹那,一簇蓝火自剑尖逆着刀锋急速向上窜起,竟窜到了耿奕的手肘部位。耿奕匆忙收回了剑,暗想道:「这也太邪门了吧……」
  紫离冷笑两声,手心再次落地,但这次还来不及腾起火焰,就被西尽愁截住了手腕。西尽愁低声威胁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再用一点力,你的手腕就会立刻粉碎掉。」
  紫离紧颦着眉头,嘴角有些抽动。突然眼神一利,突然伸出左手,向西尽愁的肩膀抓去。但妖爪还来不及碰到西尽愁,就被西尽愁反手一扭,『咔』一声断掉。
  紫离忍着剧烈的疼痛抬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西尽愁道:「你莫管我是谁,你……」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一簇蓝火又自紫离的右手再次燃起,西尽愁猛一偏头,躲过了这妖异的火焰。情急之下,他竟下意识地把紫离甩飞了出去。只听紫离一声尖叫,那紫色的身影直直跌落山涧,湮没在一片雾气之中……
  突然,西尽愁听见耿奕也发出了叫声。回头一看耿奕正扼着自己的手腕——那手腕已经变成了蓝色。难道刚刚窜上耿奕手臂的火焰竟是有毒的?
  「你不要动!」西尽愁急忙封住了耿奕手臂的穴道,减缓蓝焰之毒的扩散速度。但这仿佛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那带着腐烂气息的蓝色已经攀升到了耿奕的颈部,他半边身体已经全都麻痹无知觉了。
  西尽愁俯下身去,问了一句:「你怎样?」
  此时的耿奕完全说不出话来,一手按住心脏,一手拽住西尽愁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凌楼……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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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凌楼炸毁千鸿一派总舵府,早已与千鸿一派结下了仇怨。只要抓住这一点,让千鸿一派的人知道岳凌楼在刘府内,那么他们不去要人是不可能的。
  就在耿奕离开岳凌楼后不久,刘府门外就聚集了众多千鸿一派以前的旧部,他们知道岳凌楼就藏在这刘府之内,而放出这个消息的人正是欧阳扬音。
  不知道这一突变的岳凌楼还在房间中修养。花狱火兀自燃烧的事情,让他放心不下。早就知道那药古怪,但却没有料到它竟古怪到那种程度,凭空燃烧起来……
  「凌楼!」岳凌楼想得正出神,常枫蓦然推门闯入,急匆匆地说道,「乱起来了,常枰在外面控制场面,你先躲起来吧。」
  句音刚落,就听到门外嘈杂起来,想必是那些闹事者已经闯进来了。常枫条件反射地关紧房门,在房间内转着圈子。这个房间不过三十多个平米,没有箱子也没有后门,要往哪里躲呢……
  岳凌楼倒是从容,曲起指节扣了扣身下的床板,床板突然塌陷,那下面竟然又是一条秘道。常枫惊道:「这是……」
  意料之中的事情,岳凌楼没有多大的吃惊,缓缓说着:「如果是刘以伯的房间内,有这些东西也不奇怪。我刚睡到这张床上时就已经发现了,只是因手脚不方便,没有去看那秘道究竟通向哪里,没想到……现在倒是可以用来当躲避的地方……」
  「要下去么?」常枫俯身望望那黑乎乎的地道,犹豫着向岳凌楼确定了一遍。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岳凌楼笑他,从来没有见到常枫对某种东西流露出特别的感觉,虽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却仿佛与世隔绝与世无争。其实静下心来想想,这也算是一个优点吧?那是岳凌楼不可能达到的境界——他无法容忍自己被蒙在鼓里,他希望了解所有,希望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陷入一次又一次的险境,但好像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常枫没有多说话,翻身跳入秘道,抬手阖上床板,抱着岳凌楼顺着潮湿的石灰壁朝前走去。秘道里光线很暗,两壁上有插火把的设备,但看它荒废的样子,就知道已经很久没人用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秘道的尽头,那里竟是一面没有出路的死墙。
  不可能!岳凌楼目光一沉。这里不应该是死路,绝对还有其它的机关可以打开这面死墙……秘道内虽然灰尘厚重,但空气却很清新,像是来自山岭的风,隐隐还透着些河水的气味。
  「放我下来。」岳凌楼吩咐了一句,他想检查眼前的三面墙壁。
  「这是?」常枫突然在右侧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凸起。
  「按下去。」岳凌楼淡淡地说。
  常枫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乖乖照岳凌楼的话做。随即便听到『隆隆』的机械运转的声音,石壁开始活动起来——不是那面死墙,而是两人身后的一块石板!那巨石正迅速从上往下降落!岳凌楼和常枫同时回头,他们知道如果这石板一降下来,来路就被封死了!
  不可能是死路的!那一刻岳凌楼依旧没有放弃最初的想法。想逃!不行,脚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错位的骨骼带来的剧痛让他几欲昏迷。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景况——看得到出路,但却逃不出去。出口就在眼前,如果跑只要十步,十步就能平安出去。但是那十步外的地方……却遥远得如同天边……
  再次用力,逼迫自己朝前,但却再次跌倒。那一瞬间袭来的痛楚,竟令岳凌楼的视野全部变黑。常枫?哪里?看不见……听不见……你在哪里……
  轰然一声巨响,石板落到底部,从它下降到停止,只用了短短两秒钟而已。完了,一切都完了——没有出路,无法离开,用不到十天就会死,饿死。死在这个密室,没有人知道,慢慢腐烂成枯骨,污染这片清爽的空气。恍惚中有什么东西带着浓重的腥味洒溅到自己身上,是血……那是血……温热的,但好重,溅在身上好痛……连心也跟着在痛……
  黑暗中,秘室里,常枫的声音断断续续:「走……快走……」脊椎断裂的声音在岳凌楼的耳边响起,一阵心惊胆战。
  「常枫……」岳凌楼摸索着向声源处爬去,喉咙很哽,全身发冷战栗不已。渐渐指间触到了一滩浓血,再来就是常枫抵住巨石的躯体。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就在巨石降下的那一瞬间,他用身体抵住了落石,化解了来路被堵死的危机,为自己留下了一条活路。
  「快点啊!」常枫撑住地面的手陡然一颤,他已支持不到多久了。说不出话,岳凌楼心中突然一阵酸痛,挣扎地从常枫身下爬出——他必须出去,不然所有的牺牲都将失去意义。
  笨,好笨……常枫你好笨……这里一定还有出路,即使石板落下也无法阻断所有的出路。我们还可以慢慢找,还有时间,没人打扰,一定可以找到……一定可以的……
  双眼渐渐恢复了功能,岳凌楼拖住石板,艰难地发音,对常枫说:「出来,快点!」但是常枫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他已经无法移动了,被卡得死死的,就这样死了吧。凌楼,只要你能活着就行了……
  「如果你还有力气闭眼的话就给我出来!做得到的相信我……做得到的……」激昂的声音渐渐淡下去,变得悲凉无助,岳凌楼扯住常枫的肩膀,把他往外拖,「你不要像个死人一样你还可以动的……可以的……出来啊……」
  下一秒响起的是——骨骼碎掉的声音,肌肉被积压的声音,还有鲜血喷薄而出的声音!石板在那一刻又动了,向下动了,完全落下,彻彻底底!
  枫……常枫……想喊出这个名字,但即使张口也发不出声音。所有的一切都碎掉了,掩盖在石板的底部,看不见,但却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番血肉模糊的样子。
  岳凌楼抚摸着常枫的下巴,手指攀上他慢慢退去温度的脸颊。也许除了这个头骨,常枫所有的骨骼都碎成粉末了吧?和血水混在一起,浸入土层。
  从来没有这么珍惜过一个人,你是特别的,一直这么认为。想看你对我笑,天真没有防备的表情,想要保护你,想要帮你。但是,我却没有那个能力,竟要你来保护我。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惹来灾祸……只会害人……
  即使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常枫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尖叫,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痛苦。就像母亲死去的那一天……同样安详……很想问,是否真的值得?在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值得用自己的命去换?
  「原来你在这里……」一声嘲弄赫然从头顶传来,岳凌楼猛一扭头,眼前站着的人竟是欧阳扬音。欧阳扬音高深地笑着,手指一曲一伸,一枚银光闪闪的飞镖竟出现在了她的指缝之中。
  「七刃镖么?」岳凌楼说得很平静,他满脑子里全是常枫的死,对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漠不关心了。竟然在这种地方遇上欧阳扬音……两次单独碰到她,但两次都是在这种逃无可逃的情况之下……
  「原来你也知道啊……」欧阳扬音的声音自上方飘落下来,语气里是深深的嘲讽。
  一刃破皮,二三四刃割肉,五刃剃骨,六刃碎骨……那么七刃呢……到底是什么……岳凌楼苦笑着问:「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它早就再我手里了。」
  「那么……唐易是死在你手上的?」
  欧阳扬音默默地点了点头。岳凌楼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我早就怀疑是你杀了唐易,不过西尽愁却说你不会笨到一手毁了自己门主夫人的头衔……没想到……」
  「呵呵,西尽愁这个人就是太自作聪明了……」欧阳扬音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怕你们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说罢,就是一道绮丽的银光陡然闪现,在这幽暗的秘室里更是异常耀眼,欧阳扬音镖已出手,飞镖的锋口向岳凌楼的颈项直袭过来……
  往往七刃镖的银光会在击中人的那一瞬间被溅出的红血沾染,而失去光芒,但是这一次,出乎欧阳扬音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那道银光在抵住岳凌楼喉咙的刹那停住了!
  「你!」惊骇的欧阳扬音只说出了一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她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够在被袭击的那一瞬间截住七刃镖。短暂的诧异过后,她又恢复了从容,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徐徐问道:「是西尽愁告诉你的么?第七刃的秘密……」
  岳凌楼握镖的手有些颤抖,怒极反笑:「为什么又是他……」就在刚才生死悬于一线的瞬间,岳凌楼突然伸手扣住了飞镖的第七刃。
  「一刃破皮,二三四刃割肉,五刃剃骨,六刃碎骨……而第七刃,根本就不是刀刃,而是一个接住飞镖的把手……若非如此,七刃镖怎么能在每次杀人之后,再次回出镖人的手中呢?如果刃刃致命,那么出镖人又如何接住它呢?所以,所谓的第七刃其实是——七刃镖留下的唯一活路。」
  「是啊,没错……」欧阳扬音笑得非常恐怖,眼底闪闪的寒光仿佛可以冻结一切,「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啊,这七分之一的机会也被你碰上了……因为这镖身上除了这第七刃,都是可以在瞬间断了你手骨的利刃!」
  「这并不是运气。」岳凌楼压住了从脊柱陡然上窜的惧意,努力地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七刃镖是能在一瞬间发出六次攻击的暗器,所以那六刃都是顺着飞镖旋转的方向依次排列的,而第七刃就只剩下一个位置——就是第一刃旁边,逆着旋转方向的第一个位置!」
  光线的昏暗使岳凌楼看不清楚欧阳扬音脸上的表情,但他却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欧阳扬音站立处散发出来的杀气,异常浓烈的杀气,浓烈到快要使自己窒息的杀气。
  欧阳扬音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所以只有当第一刃接触到你的皮肤,你才能判断出第七刃的位置……只不过,你还是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上!」
  死在你手上又怎样?岳凌楼此时竟想开了。西尽愁说我赢不了你,但我这次却赢了……微不足道的胜利,也许即将付出的就是生命。怎么也好,总算挫了挫你的嚣张气焰……
  就在这个时候,欧阳扬音的身后——秘道的入口方向,传来嘈杂的声音。是千鸿一派的那些人找下来了……欧阳扬音低喃一句:「不用我动手,把你交给他们也好……」
  就在欧阳扬音说完话的刹那,一道强光从岳凌楼身后的死墙处射了出来。欧阳扬音和岳凌楼同时扭头向那死墙望去,都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那果然不是死墙,那里果然有出路。伴随着机械隆隆转动的声音,死墙慢慢向上抬起,岳凌楼看到那强光中隐约有个人影……
  待眼睛适应了阳光之后,他们才清楚地发现那站在死墙后面的人竟是——西尽愁。
  丘刘两府的秘道其实是相连的,而那片种植着花狱火的石渚就在这条秘道的中间,但秘道却只能单行,也就是说只能按照从丘府到刘府这一个方向走,不然就会被困死。之所以设计成这样,就是为了防止丘然和刘以伯任何一方私自带走花狱火,因为单行的路线,只要一方进入,必定会让另一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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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尽愁的脚边倒着常枫,常枫身边不远处趴着岳凌楼,岳凌楼身边不远处站着欧阳扬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等西尽愁想清楚,从刘府秘道下来的千鸿一派就已经站到了西尽愁的眼前。为首的一人西尽愁并不认识,但声音却很威严,他指着岳凌楼,然后命令手下人道:「把他带走!」
  「何必要带走,就地正法不是更好。」繁杂的人群里一个紫纱遮面的人沉稳地说道。西尽愁先是觉得此人装扮很是眼熟,随即才想起那个使用妖火的人也是这般装扮。又是紫星宫的妖人……
  紫巽说罢从旁人的手中夺过了一柄剑,走到岳凌楼身边站住,偏头看了身旁的欧阳扬音一眼,像是在问「是他吗?」于是欧阳扬音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和多余的动作,紫巽手中的利剑向岳凌楼的脖子急速挥去。
  太快了,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股血柱一涌而起,喷溅到秘道灰暗的墙壁上。随即就是『啪嗒』什么落地的声音,落下的不是岳凌楼的头,而是一只手臂——握刀的手臂,紫巽的手臂。
  没有人看清楚紫巽的手臂是怎样被斩断的,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丝白光,那道白光一闪而逝的瞬间就是紫巽断手的瞬间。好快的剑,好准的剑,看不见的剑,出招于三米之外的剑——当今武林,拥有这样的剑的人只有一个,隐剑西尽愁。
  西尽愁走到岳凌楼身边,把岳凌楼抱入怀中站了起来。他以这种霸道的动作告诉眼前的所有人——你们想要动他,先把我摆平了再说。
  紫巽扼住不断涌血的手臂,猛然抬眼狠狠地瞪着西尽愁,就在他们眼神相对的一瞬,一股猛烈妖风贯穿了整条秘道向西尽愁刮去。西尽愁本能地曲起手臂挡在眼前,强风吹得他无法睁眼,耳边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听到了有人袭击过来的声音。(紫巽的那股妖风只针对西尽愁,对其他人没有丝毫影响。)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他们!」千鸿一派的众人都趁着这个机会朝西尽愁扑了过去。数十把亮铮铮的刀剑在同一瞬间朝西尽愁和岳凌楼砍下。被妖风迷住双眼的西尽愁只能凭着直觉地躲闪着利刃,他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柄隐剑!
  耳边,是两年前欧阳扬音的话语在不断回响:「你不会厌倦吗?你厌倦杀人了吗……记住,隐剑是不能沾血的……记住……」
  「啊!」一声吼叫,仿佛吼出了压抑在西尽愁心中所有的痛苦,时隔两年,他终于再开杀戒。不想再去杀人,所以把启天剑换成了隐剑。隐剑是不能沾血的,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抑止住内心那嗜血的本性。
  但是,有些人是不能死的,绝对不能死——比如岳凌楼;也有些是不能不杀的——比如威胁到岳凌楼生命的人。所谓的正义和邪恶在那一刻仿佛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够保护你的事情我都会去做,它们就是我心中的正义。
  纠缠在一柄柄来势凶猛的刀剑之中的,是隐剑那一丝微弱的白光,而那白光过处,却又是血光飞洒,肢体分裂!西尽愁闭着眼睛,脚步向后猛退。
  岳凌楼从来没有见过西尽愁这副模样,这副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鬼的模样。他被西尽愁紧紧地搂在怀中,逃出了秘道,他不知道秘道外竟是一处悬崖,架于悬崖之上的是一座吊桥。双眼看不见的西尽愁只记得一条路,就是他走过的那一条路——从吊桥通向石渚的那一条路。
  「抓住他们!」在这样的吼声中,西尽愁踏上了那条颤巍巍的吊桥,快要朽掉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桥下就是一条令人望之腿软的山涧。当西尽愁走过吊桥,跳上石渚的一瞬间,他转身斩断了桥索,于是便是『哗啦——』一声轰鸣,那危桥就耷拉到了对面的山崖壁上。桥上的人有的被甩下山涧,有的抓住了断桥挂在山崖上。
  「凌楼!」西尽愁把岳凌楼放到了地上,问道,「你还好吧……」
  岳凌楼拂开西尽愁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望着五十米远的对面山崖上叫嚣的人群,淡淡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第十章

炸雷『轰隆——』一声巨响,在西尽愁和岳凌楼头顶轰鸣着,伴随着的还有闪电凛凛的强光。石渚四面都被山涧环绕,通向对面唯一吊桥已经被毁,千鸿一派的人一直守在对面不肯离去,如果不是连续了三天的暴雨,恐怕他们已经修好桥过来了。
  三天了,这场暴雨降了三天,西尽愁和岳凌楼被困在这石渚上也已经整整三天了。岳凌楼的头靠在西尽愁的胸膛上,这里没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他们都已浑身湿透。
  「凌楼……」西尽愁突然摇了摇岳凌楼软瘫的身体,一股异常的热气从岳凌楼身上发了出来。把手拊在岳凌楼额前一探,西尽愁才发现岳凌楼竟然发烧了。
  「你杀了我吧……」岳凌楼淡淡地说着,口中吐出的热气扑到了西尽愁的身上,「你杀了我,他们也许会放了你……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离开花狱火三天的岳凌楼身上已经生出了一块一块的红斑,虽然他们身边就是绽放地异常眩目的花狱火,但却都是没有成熟的花朵,所以没有丝毫用处。
  「你不会死的……没有人可以杀你,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行……」西尽愁平静地说着,「因为你现在的命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还有常枫的。既然他为你舍命,你就应该替他活着……并且,还有一个人的命也要由你继承……不,也许应该是两个……」
  「什么意思?」岳凌楼的肩膀突然颤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西尽愁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拍了拍岳凌楼的肩,西尽愁接着说:「现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被困在这石渚上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应该是三个人!」
  「你说什么!」岳凌楼猛地抬起了头,「这里还有一个人?」
  西尽愁微微颔首:「的确还有一个人……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说到这里时,他突然站了起来,从繁盛的花丛中拖出了一具尸体。岳凌楼的瞳孔收缩了,讷讷地吐出了两个字——「耿奕……」
  就在那时,尸体突然睁眼了。即使只是微小的一条缝隙,岳凌楼仍然可以发觉。耿奕想笑,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嘴唇翕动着,依旧说不出半句话。
  楼……凌楼……好像见你,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行了,心脏说它太累不想跳了,该让它休息了……但是,你知不知道,在听到你声音的那一刻,听到你叫我名字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死,因为我要见你,只有活着才能见到你……
  「少爷……」岳凌楼喉咙有些哽,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手指掠过耿奕脸上的蓝斑,一阵胆战。究竟是什么把你弄成这样?
  头顶一声炸雷轰隆作响!岳凌楼猛烈地战栗了一下。曾经听说,作恶多端的人会被雷劈死……是否自己的死期到了?就这样死了吧……活着真的好累……心机算尽又有什么用,耿原修死了,没有仇人了……只有无数来找自己寻仇的人。
  耿奕缓缓地动了一下,摸索着一样东西。那是耿原修死去的那个晚上,在杭州城西的荒坡上被尹珉珉割断,后来又被耿奕捡到的东西。但在这之前,最初,那是耿芸的东西——耿芸送给岳凌楼的东西。
  耿奕挣扎着起身,掰开岳凌楼的手指,把那样东西硬塞到他手中。恍恍惚惚的岳凌楼只隐约感到那是一串珠子,被雨水浇得冰凉的珠子,睁眼,看到的竟是那翠绿的颜色,清澈地仿佛某人的眼瞳——凌楼哥,这个……保平安……无论怎么,凌楼哥……我希望你活着,比谁都活得长,比谁都幸福……这样就够了……
  「你……」岳凌楼认出这串翠绿的念珠,想问话却又问不出来。耿奕握住岳凌楼的手,岳凌楼握住那串珠子。即使说不出话,却依然可以传达心中的想法。
  一旁的西尽愁把岳凌楼搂得更紧,缓缓说道:「凌楼,你记好,其实还有很多人希望你能活着……好好地活着……你愿意再跟我做一个交易吗?还是以人换人的交易……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而你的代价就是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活到获救的那一天……」
  「你想干什么?」问出这句话时,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沁上了岳凌楼的心。希望得到回答,但却害怕听到答案……害怕是个最残忍的结局,在那个结局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寻不到任何踪迹,把自己一个人丢弃在这个世上……就像十年前的那天一样,一个人……一无所有……
  「只要让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他们就会离开……」西尽愁一边说着,一边扯下岳凌楼的衣襟。
  「不!你要干什么!」也不知是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岳凌楼猛地挣脱了西尽愁撕扯自己衣襟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让他们离开!」西尽愁扼住岳凌楼的肩膀,朝着他大吼了过去。看着岳凌楼怔住的苍白脸孔,西尽愁皱了皱眉,他低头对耿奕说:「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要把我当傻子……耿奕闭上了眼,轻笑了一下。自己这种状态本来也活不了几个时辰,如果可以用这半条命救一个人,倒还算死的有价值。更何况这个人是——岳凌楼。
  在看到耿奕安然的表情后,岳凌楼快要疯了:「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每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我想杀你,想要你的命,把你切成碎片,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你的生命!我讨厌姓耿的人……憎恨……我……」
  知不知道?凌楼?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抛弃你……
  从明天开始,重新来过,这个错误已经错了太长的时间。
  明天,只要到了明天,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没有仇恨,也没有痛苦……重新来过……
  ◆◇◆◇◆◇◆◇◆◇
  岳凌楼被脱下的衣服穿到了耿奕身上。石渚和悬崖相隔五十米,再加上雨帘重重,要想看清对面的情况,着实不易。这场下了三天的暴雨不是想要你的命,而是想要帮你……知不知道,凌楼……
  「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不然耿奕,常枫,还有我,就算白死了……」西尽愁说完这句话,带着耿奕,转身向石渚边缘走去。
  但西尽愁的脚却抬不动,岳凌楼的左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好重……真的好重……你们三个人的命,我背不动……不要去……杀了我吧,我不值得你们这么做,我求求你杀了我吧……好不好,我求你求你……求你……」
  低头看着岳凌楼苦苦哀求的表情,让西尽愁心中一阵酸痛。「还记得吗……」西尽愁蹲下身子,抚摸着岳凌楼被泪水弄污的脸颊,缓缓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吗……那天,你也是这样抓住我的脚……叫我救你……现在想想,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着了你的魔了吧……但是这次,你却是叫我杀你……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却说不出来,西尽愁只是平静着注视着岳凌楼的脸,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看他。
  「相信命么?」西尽愁还在笑,「以前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会活到八十岁。和我爱着的那个人,一起……彼此珍惜,非常幸福……白头偕老……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真的,一直都这么认为。」
  「我……」岳凌楼刚想要发话,却被西尽愁点了哑穴,声音戛然止住。
  「不要大吵大闹了,他们会听见的……你仔细听着……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最后的秘密,隐剑的秘密……」西尽愁缓缓抬起了右手,在岳凌楼的眼前停住,他的食指上赫然带有一只血红的扳指——那是以前所没有的!
  西尽愁淡淡说着:「被传得很神的隐剑其实根本就不是剑,而是一个冰蚕丝做成的扳指状的暗器……冰蚕丝无形无色,肉眼看不见,但它只要沾到血,那鲜红的颜色就不会褪去……所以,隐剑不能杀人,如果隐剑沾到血,它就不再是隐剑,而会有颜色,被人看见……」
  西尽愁取下那枚血红的扳指带到岳凌楼手指上,说道:「你应该知道名剑门认剑不认人的古怪规矩吧……现在,你就已经是名剑门的首席弟子了……他们会收留并且保护你。」
  说完,西尽愁再次起身,但他这次却被岳凌楼抓住了手,被点了哑穴的岳凌楼说不出话,眼角边泪水不断地滚落。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哭得这么夸张,止也止不止,就像是眼球被刺破了一般,可以哭出血来。
  西尽愁想抽出手,但却抽不出。岳凌楼猛一低头,一口咬了下去。手上传来的剧痛令西尽愁蓦然愁眉,岳凌楼尖利的牙齿没入肉里。只一瞬间,鲜血就顺着岳凌楼的嘴角滴落下来……
  微甜的味道,你的血的味道。不要丢下我……不要……
  ◆◇◆◇◆◇◆◇◆◇
  那一天,在石渚对面看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西尽愁缓缓从花丛中走了出来,站在石渚边上,他抱着岳凌楼站在雨中。突然,纵身一跃,跳入悬崖。自杀!所有的人都以为岳凌楼死了,于是西尽愁陪着他死了。他们的尸体没入翻腾的河水,转瞬消逝。
  同一瞬间,山崖对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杀了西大哥!他害死了西大哥!」尹珉珉捂住头,不断地向后退着。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为了他死?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好远……在好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哭喊……哭喊着西尽愁,那个人的名字……听不见了,无所谓了……好累,心好痛,头也好痛,痛得不能思考……世界开始崩塌……
  所有人都疯了……全都疯了……
  身体是热的,体温越来越高,仿佛在被火焰炙烤……是火,那是火,来自地狱的火……包裹着这个残败的身体,惩罚……那是狱火,燃尽一切……
滚床单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