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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型奇如五指，耸立入云。草，色碧若青海，绕翠联林。
云雾渺渺，茫茫一片。
任时间转瞬，光阴荏苒。虫扰不惊，鸟鸣不醒。
野草在风中摇摆，擦过他的脸颊。
身上是山石重压，偶有雨露降下，只是润湿了他的干涸的唇。
齐天伏在地上，静默不语。
一百年时，他还指天骂地，他想着那日翻云覆雨，那日傲立山巅，那日金棒横扫，那日睥睨天庭。
他狂妄，他喧闹，他所向披靡，他在天上寻找。
二百年时，他还纵情高歌，他嘲笑着所谓悲悯，所谓慈悲。他笑玉帝在他手下玉冠委地，他笑地府因他震动不已，他笑三千天兵天将无人可奈何，他在尘嚣中极目望去。
三百年时，他想着山高水远，想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想着他的猴儿们捧着的甜果佳酿，嬉嬉闹闹地围着他欢跳。他撩着清泉，勾画着那个皎皎如月的人。
四百年时，他想到那日，他仍为猴儿时，偶入寺院的绿竹林，一沙弥在扫洒遇见了他，第二日同个时辰，那个麻衣沙弥便等着他，递给他了个蜜桃，他接过不客气的咬了一口，粘了一脸的甜腻汁液。那个沙弥带着一个温暖的微笑抚摸着他的脊背，在他身上的手掌温柔。
想着仙云缭绕的灵山一瞥，面如冠玉，唇若朱丹，见着了那笑而入梦却忘听教法的白衣身影。似是因这氤氲着水汽的眸子，才平添了几分霞光。
想着，想着，齐天闭上双眼。
跋山涉水，披星戴月，从东土到西天有多远？
一袭袈裟，一叠公文，一盂紫金钵。
那个清瘦人影，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到沉睡的齐天面前。
粗粝的手抚摸着那青年自山石接地处探出的头颈。
僧人叹了一口气，轻轻开口，唤道：“齐天。”
“齐天。”
“齐天。”
“齐天。”
清润嗓音似来自天边，回荡在四周，令那天地寂静。
“齐天，你可还记得我。”
闻言，良久，那人终是扇动羽睫，睁开双眼。
齐天，依旧眉眼锋利，神色倨傲，色泽浅淡的瞳仁倒映出了背光的人影，映着朝阳金光，看不清楚面貌。
待那人凑近，看清了眉目，清晰却模糊。
上千年的光阴都未让齐天有片刻动容，只一眼，万事皆休，突然放大的瞳孔，他似喜似悲。
“……”他挣扎着想开口，却嘶哑声音，无法说出半字一句。
僧人淡笑，凤目横扫四周，在那人凝视的目光中爬上险峻山峦，揭下沉重的镇压。明明是崩山裂地，山石却只是安静消融，如同春雪将晞。
他感到周身一轻，翻身而起，带着些许迫切。
“……金……”他开口，却又顿住。
僧人清净立于天地，只是看着那双蜜般双眸，沧海桑田。
青年惨笑，如来，好一个如来。
猛然下跪，双膝重重落进尘埃。
“师傅。”
僧人凤目一凝，闭上片刻，只将将化开情绪，再睁眼，便是目光如海，望尽轮回。
只一眼，齐天成了悟空。
只一眼，金蝉化作玄奘。
他看着那双手给自己戴上金箍。
他握着金棒护着他的安危，陪他过万水，伴他走千山。
路上，青年摩挲着身上那人手缝的皮衣，恍然如梦。
“悟空。”他闻言一跃，十万八千，筋斗云渺，恰似漫霞茫雾。
“悟空。”他听罢拱手，神色恭敬，眼底眉梢，只得望断尘寰。
东土到西天，有多远？
一刹回眸，一枚浅笑，一滴甘醴，一次花开。
未曾过忘川，却似饮孟汤。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