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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耽美】月满西楼 第九部 断翼 by  YOUYU [复制链接]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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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九部 断翼

第一章

幽河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
  岳凌楼被紫巽从地牢里带出来,已经过了一天。这一天里,他没有离开过房间一步,甚至连床都没下。只因为紫巽一直守在这间房里,守了整整一天。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为什么还要装睡?」
  紫巽望着桌上那些凉透的饭菜,有些生气。他好心把岳凌楼从地牢里救出来,还吩咐厨子准备饭菜,但对方根本不领情,一直面向墙壁睡觉。不过,在听到紫巽的问话后,岳凌楼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轻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早就醒了,为什么现在才问?」
  紫巽道:「我在等你向我认输。是不是我不离开,你就一直不吃饭?你已经饿了五六天,我不信你还能忍下去……」
  岳凌楼轻笑道:「但是我还是忍下来了,是你没沉住气,先跟我说话的。」
  紫巽摇头叹息:「你太要强了……其实很多时候,只要你的态度稍微软化一点,头稍微垂低一点,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岳凌楼僵硬地回道:「用不着你管。」
  紫巽道:「我不是想管你,只是想告诉你,其实只要你求求我,也许我会帮你很多忙。」
  「求你?」岳凌楼一声冷笑,「即使我不求,你还不是帮了我很多忙。」
  「是吗?原来月摇光已经告诉你了。」紫巽淡淡一笑,知道岳凌楼指的是什么事——他曾暗中吩咐月摇光保护岳凌楼平安。
  「不过——」岳凌楼嗤笑道,「你好像忘了一个更需要保护的人?」
  「哦?」紫巽转头望着岳凌楼的后背。
  只听岳凌楼道:「欧阳扬音。当日在水蛇阵,如果不是牺牲了她,我又怎么能平安无事。」
  紫巽虽未回话,但他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阴翳,冷漠道:「她和你不一样,不要拿她跟你比。如果是你落入水蛇阵,绝无活路,但是欧阳——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脱险!」
  「是么?我看未必。」岳凌楼的身子动了动,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他望着紫巽,非常自信地说,「当日在淅川河上,欧阳扬音把我们接上青神寨的木船,我觉得你看她的眼神——不是放心,而是担心。」
  紫巽突然把头扭开,不自然地盯着地板,显然是被岳凌楼说中了。
  岳凌楼又道:「如果欧阳扬音真像你说的那么神通广大,你何必用那么担心的眼神看着她?你检查过那些噬骨蛇的尸体,你知道它们是被什么毒毒死的。所以,你更应该知道欧阳扬音的处境——很危险,对不对?」
  「呵呵。」紫巽又是一阵轻笑,咂舌道,「我真是看轻了你。还以为当日你的注意力全在西尽愁身上,没想到还会留心观察我的表情?」
  岳凌楼微微扬眉,打击他道:「没有留心,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而已。」
  「那么——」紫巽眉目一沉,整张脸都阴翳下来,「你跟我说这些话,目的何在?」
  「目的只有一个。」岳凌楼高深地笑道,「我想问你,你还想不想见欧阳扬音?」
  闻言,紫巽蓦然一怔,急忙追问:「你知道她的下落?!」
  岳凌楼只是望着他笑,并不回答。看紫巽的反应,岳凌楼更加肯定欧阳扬音在紫巽心中的地位,并不简单。
  见岳凌楼不答话,紫巽也知道他心中在打什么算盘,索性挑明道:「有条件就开出来!你要怎样才肯说?」
  岳凌楼道:「你想找欧阳扬音,而我,也想找一个人。如果你帮我找到那个人,我也帮你找到欧阳扬音。」
  紫巽双目微微眯起,确认道:「西尽愁?」
  「没错。」
  紫巽笑着反问:「你以为我会知道他的下落?」
  「至少凭着你紫星护法的身份,要十三寨帮你找一个人,应该不难。」
  紫巽轻轻叹气,摇头道:「难虽不难,但却要看我有没有那份闲情。」
  「你不想见欧阳扬音了?」岳凌楼蹙眉。
  紫巽道:「因为有人告诉我欧阳扬音已经死了,而我却怀疑你——在说谎!你怎么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闻言,岳凌楼脸色微变,显得有些不安。毕竟,他现在也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确见过欧阳扬音。
  紫巽又道:「我刚刚才告诉过你,如果你肯求我……多数情况下,我都会无偿帮助你……这么快就忘了?」
  「你想我求你?」岳凌楼冷哼一声,「做梦。」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紫巽并不气恼,反而笑了起来,「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期待有朝一日,你跪在地上求我的样子。」
  岳凌楼厌恶地恨了他一眼,愤然道:「你一辈子也看不到!」
  「是么?话可不要说得太早……」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窗口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岳凌楼和紫巽同时收声,扭头警惕地望向窗口。然而那里却瞬间恢复沉寂。
  紫巽走上前去,一掌推开窗户,只见一个黑影闪了几下就消失不见。紫巽也未多想,条件反射就翻窗追了出去。当岳凌楼冲到窗口时,连紫巽都不见踪迹。
  ◆◇◆◇◆◇◆◇◆◇
  虽然是傍晚,但天边的火烧云依旧红得刺眼,所有事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明亮的鲜红。就连那个如鬼魅般穿梭的黑影,此时都变成了橘红色。紫巽在后面紧紧追着,一直追出了幽河总寨,追到淅川河边,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那黑影却突然停住了!
  「你站住!」
  这三个字不是紫巽说的,而是那个黑影说的。
  出人意料的事,在听到那三个字后,紫巽果然站住,没有再追上去。
  他停在离黑影大约十米的地方。想走上前去,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他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望着黑影,有些疑惑,也有些惊诧和高兴。
  那个黑影一直背对着紫巽,用一块黑布裹住了身体,淡淡道:「本来我不应该再出现了。但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只想求你一件事——放了西尽愁。」
  闻言,紫巽的身子蓦然挺直,盯着那个黑乎乎的背影,双拳不自觉地捏紧。他知道眼前黑影的身份,从声音里他就已经听了出来。但他不愿相信,她来见他最后一面,竟是以背影相见,而且还带着那样一个要求。好一会儿,才吃力地挤出两个字来:「欧阳……」
  不等他说完,那黑影就打断他,又道:「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你没有必要把他关起来。对一个丧失抵抗能力的人下那么重的毒手,你就只有这种卑鄙的本事?!」
  欧阳扬音的话中,不仅是责备,更是怨恨。当日她用毒药暂时废掉西尽愁,只是不想他回青神寨救岳凌楼。但没想到被紫巽却趁虚而入,西尽愁被押入地牢,而且还受到惨无人道的鞭刑。还好西尽愁骨头硬,不然早就命丧黄泉了。
  「欧阳。」紫巽上前一步,双眉紧锁,他只关心一个问题,「当日你在水蛇阵用的——是不是化尸毒?」
  欧阳扬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紫巽心中还是一惊,紧张道:「你怎么能……那毒可是……」
  「我没有想到我还能活下来……」欧阳扬音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在河风的挟送下,听上去有些悠远和凄凉,「所以,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欧阳扬音。只有一个永远不能见人的可怜人。」
  留下这句话,欧阳扬音重新抬步,沿着河岸,慢慢朝远方走去。
  在她身后,紫巽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努力克制住想追上去的冲动。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河边的树丛,他才重重跪倒在地。双臂撑在河滩上,头垂得极低,手臂和肩膀都剧烈地颤抖着。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欧阳扬音已经死了!?
  「呵……呵呵……」他突然笑了起来,对着河滩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后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甚至连淅川河水,都为之翻滚了几下。
  ——欧阳扬音已经死了?
  他试着这么说服自己,但心,却犹如绞痛。

第二章

紫巽并未像欧阳扬音交待的那样,放掉西尽愁。相反,在见过欧阳扬音后,他变得更不想放西尽愁走。他嫉恨着这个男人,也许欧阳扬音并没有说错,只有趁着西尽愁没有复原之前,自己才能在他身上撒气——也只有靠着这种恃强凌弱的卑鄙手段,才能得到一丝满足。
  以前的他,的确没有把握胜过西尽愁。但是现在,西尽愁被他关在地牢里,生杀大权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也许,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杀掉西尽愁了。但是,如果西尽愁死了,而且是自己动手的……那么欧阳扬音会怎样?她会不会恨自己?
  一想到这里,紫巽又矛盾起来。
  因为一直在想着这些问题,他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当他重新回到幽河寨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他径直来到地牢里关押西尽愁地方。
  夜已经太深,即使西尽愁依然被吊在刑架上,但却昏昏沉沉地闭目修养着,在听到紫巽的脚步声后,才微微睁开眼。
  即使是他,这几日的牢狱生活下来,早已没了往日的飞扬神采,蓬头垢面不说,就连那双深黑的眼睛,也失去了以前犀利的神态。
  「你见过欧阳扬音了?」紫巽靠近几步,一把揪起了西尽愁的头。
  西尽愁因为疼痛而龇了龇牙,强忍着笑了一声,却道:「你也应该见过她了吧?不然第一句话,也不会问我这个……」
  「她到底怎样了?」
  这句话里,不仅是急切,更是心痛。从欧阳扬音的情况,以及她说的那些话里,紫巽已经可以推断出她已心如死灰。如果当面问欧阳扬音,或者强迫她把那厚重的斗篷揭下,未免太过残忍,但紫巽又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只好来逼问西尽愁。
  然而西尽愁的回答却是:「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在淅川河上的那五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跳河,又为什么把你留下?」紫巽揪住西尽愁头发的五指蓦然收缩,扭转了很大一个角度,恨不得把对方的脑袋揪下来。
  西尽愁的脖子痛苦地扭曲着,看得见凸出的筋络。皮肤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而慢慢裂开,露出猩红的血肉。但即使如此,他好像丝毫没有痛觉,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可以露出笑容,微眯起眼睛说:「我以为你来是为了放我的……」
  「你做梦!」紫巽大吼一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后脑抵在刑架上。
  只听『咚』的一声,西尽愁的头重重地磕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差点失去意识。但下一秒,他却重新睁开眼,眼中多了几分阴寒,逼视着紫巽道:「既然你已经见到欧阳扬音,就没有必要把我关在这里。」
  「怎么,你怕我杀你?」
  紫巽微微抬起下颌,用眼角斜睨着这个重新振作起精神的男人。他掐住西尽愁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心中有一顾冲动,在大声吵着叫自己用力、再用力——杀了他!
  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得到欧阳扬音的心,而自己却不行?为什么这个男人明明已经得到欧阳扬音的心,却还要痴迷于其他的人?为什么他可以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随意抛弃?为什么他可以?——他有什么资格去伤欧阳扬音的心?
  「西尽愁,你真该死!」紫巽逼近过来的脸庞,已经开始扭曲,他的五指已经紧缩到了痉挛的地步。
  然而西尽愁却在这个时候奋力挣扎了一下,只见他的脖子一甩,竟甩开了紫巽的手。喉咙终于可以重新呼吸的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生死,不是由你说了算!」
  紫巽被他甩得身形一偏,差点跌倒,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变得更加疯狂,他怒道:「我要杀你,你认为你有本事逃?」
  「你想试试?」
  西尽愁话中的自信令紫巽心中剧震,他不敢相信!对方已经被自己关押了整整十多天,应该早就气息奄奄才对,为什么这个时候,看上去却这么有威慑力,连自己都不禁害怕起来。
  紫巽压低声音道:「西尽愁,你不要虚张声势!」
  他不信此时此刻的西尽愁还有什么本事逃脱,但就在他重新抬眼的时候,他看到刑架振动了几下,也听到了铁链『咔咔』扭动的声音,接着就是什么东西『咔啦咔啦』开始破碎的声音。
  紫巽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看到西尽愁捏紧了左拳,然后左臂开始弯曲——那被铁链束缚的手臂照理说不应该弯曲,但这么夸张的事情,却如此真实地发生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紫巽不禁后退一步,耳边那『咔咔』的声音更加清晰!让他头脑阵阵晕眩。
  这时,西尽愁的声音重新响起:「链子是铁,我挣不开,没错。但是你不要忘了,刑架是木制的,你不要以为——困得住我!」
  伴随着『我』字的出口,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那十字的刑架竟裂成四截!
  而先前还把西尽愁锁得牢牢的铁链,却在这一声响动后,『哗啦』坠地!
  西尽愁的身体颠簸了几下,总算是站稳住脚。他吃力地喘息着,半弓着背,捂住低垂的右手,对紫巽说:「既然你已经见到欧阳扬音,我也没有必要被你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留下这句话,西尽愁趔趔趄趄地朝牢门走去。
  这个时候的他的确虚弱不堪,如果紫巽出手拦他,一定拦得住,但紫巽却没有拦。也许紫巽已经吃惊到忘了去拦,只能对着西尽愁背影喊了一句:「你给我站住!」
  紫巽没以为西尽愁会站住,但是——西尽愁却站住了。
  背对着紫巽,西尽愁的声音硬得像铁,他说:「我告诉过你一个让欧阳扬音现身的办法,就是把我打得半死不活,她看着心疼,就会出现。而我会留在这里,只因为——我也想见她。我欠她的,你的鞭子已经替她讨了回来。我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说完这些话,西尽愁重新向牢门走去。
  而紫巽仍然怔在原地,望着西尽愁的背影,半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好半天,直到西尽愁的背影消失了,他才把视线移到那破碎的木架和铁链上……他觉得西尽愁是个好可怕的男人……
  既然有能力逃走,竟还任自己鞭打了十天之久——只为再见欧阳扬音一面,只为觉得那是欠欧阳扬音的?他用自己的身体使苦肉计,现在目的达成——想走就走!?
  ◆◇◆◇◆◇◆◇◆◇
  岳凌楼还睡在房中,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响动从梦中惊醒!
  他起身朝门口一看,只见房门已被撞开,一个黑沉沉的人影朝自己走来。
  漆黑得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里,那个人影却笔直地向他走来。虽然脚下非常不稳,每走一步,都要偏斜一阵子,但那人却没有一阵迷茫,他的目标是如此清晰。
  岳凌楼心中一惊,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他知道这个人是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翻身下床,想去扶住那个眼看就要跌倒下去的身体。但是下一秒,那个身体已经来到他的眼前,停住了。在黑暗中,那个人望着他,然后疲惫不堪地倒了下来,倒在岳凌楼的身上。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觉……是他,真的是他……
  即使不去听,不去看,但是只凭这种感觉,就可以确定彼此的身份。
  岳凌楼紧紧抱住了西尽愁的身体,他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气,他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怀中的那具身体咳了几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答道:「我就是知道……你在这里……」
  话中,隐隐带着一些笑意,和玩笑的成分。但在岳凌楼听来,那不经意的笑声却非常刺耳,刺耳到令人心痛。
  还想说点什么,但突然,门口却嘈杂起来——
  无数火把在暗夜之中聚集在门口,涌进房间,一切都被照亮。
  来人是萧辰清,还有一群巡夜的护卫和狱卒,他们堵住了门口,气喘吁吁地盯着床上的两个人——岳凌楼和西尽愁。
  西尽愁背对着众人,匐在岳凌楼身上,而岳凌楼则抱着他,用敌意的目光瞪着来人。
  但突然,那锐利的眼神却变了,在瞬间软化下来。只因为那视线移动到地上,看到了地面鲜红的血迹。那血迹从门槛开始,一直延伸到床边——也就是西尽愁脚下。
  岳凌楼下意识地抬手,他看见他自己的整个手掌都被血水染得绯红!
  而这些鲜血,都从西尽愁的背上流淌出来。他没有穿上衣,赤裸的背脊布满鞭痕,大小不一的伤口深浅纵横,新伤旧伤层层重叠。新的在淌血,旧的也在淌……
  岳凌楼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连心也开始抽搐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萧辰清的声音:「使者受惊了,我们立刻把逃犯押走。」
  然而话音未落,岳凌楼眼中的寒气更重,他瞪视着众人,用眼神阻止他们继续上前,把接近昏迷的西尽愁抱得更紧。

第三章

见状,萧辰清心中生疑,不敢轻举妄动。
  在众人迷惑目光的注视下,岳凌楼嘴唇微微张开,轻吸一口气,扬声问道:「逃犯?」
  不知他这句问话到底什么意思,萧辰清也不好作答,只是用更加不解的目光望着他。
  当日在幽河镇,萧辰清出现之前,岳凌楼和西尽愁就先一步逃脱。后来,西尽愁和岳凌楼是分开登上萧顺的船,再后来,他们又是分别进入幽河寨的。西尽愁随欧阳扬音入幽河,而岳凌楼则是在十几日后,和月摇光一起被送入幽河。所以,萧辰清并不知道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的关系。既然连萧辰清都不知道,那么其他小侍卫就更不知道了。
  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岳凌楼又问了一遍:「他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萧辰清如实道:「地牢。」
  「他怎么会被你们关在地牢?」
  岳凌楼脸上如被冰霜,心想:难怪这几日都不见踪迹,原来是被水寨的人关押了。而且照伤口看来,已经被关了有段时间。西尽愁不是被送来养伤的么?怎么旧伤未复,新伤又生?
  「你们……」
  岳凌楼正想问个清楚,就听重重人影后面,传来一声咳嗽。已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下,朝门口望去。
  众人纷纷回头,让出一条路来。而从中走出的人——正是紫巽!
  他进屋以后,目光淡淡扫过西楼二人,后又停留在萧辰清脸上,微微一摆下巴,示意他出去。萧辰清狠瞪了他一眼,怨气十足,但终究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带领着那一大群人阖门退出。
  众人离去以后,房间里的光线又暗了下来,紫巽并不急着解释,而是貌似悠闲地点燃了烛台。微微颤动的烛光,照亮了床边的一角。
  西尽愁没有抬头,他还趴在岳凌楼身上,好像已经失去知觉。他失血过多,在众人的追捕之下,还能够平安到达这里,已经算是一个奇迹。而此时的岳凌楼好像没看到紫巽似的,把西尽愁搬上了床,正要替他消毒疗伤,却被紫巽捉住了手腕,一把翻下床来。
  紫巽沉声道:「他是幽河寨的逃犯,你救他就是共犯!」
  「有本事叫他们把我也抓起来好了。」岳凌楼才不管那么多,他只想尽快帮西尽愁止血。
  紫巽绝口不提是他私自关押西尽愁一事,反倒把所有原因都归结到幽河寨,道:「他随欧阳扬音入寨,冒充总寨主,后又在淅川河上漂流近十日。被水寨抓获以后,如果不是小宫主和我一心护着他,他早就正法了。」
  「你护着他?」岳凌楼一声冷笑。说尹珉珉护着西尽愁还有可能,而紫巽——绝对不可能。
  紫巽不理会岳凌楼言语中的讽刺,又道:「你现在不仅救不了他,还会令自己身陷困局。不如把他暂时交给幽河寨,日后我再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你以为我会信你?」岳凌楼甩开紫巽手,重新回到西尽愁身边。
  紫巽上前一步道:「如果你执意要现在救他,只有一个办法。」
  岳凌楼虽不答话,但却抬头瞪了紫巽一眼,眼神虽然凶巴巴的,但同时也有些好奇,不知紫巽所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紫巽把声音压得更低:「再找一个替死鬼。只要说他当日欲冒充总寨主,是受人控制,不得已而为之,我就有办法救他。现在有三个人选:一是唐碧,二是萧顺,三是欧阳扬音。你选哪一个?」
  岳凌楼略一思索,就道:「无论是唐碧还是萧顺,都是幽河寨的中枢人物,如果被指控勾结寨外人士、捏造遗嘱,这是多大的阴谋。只有欧阳扬音,她已经下落不明,这个黑锅当然由她背最好,原来……」轻轻抬眼,轻蔑地瞥了紫巽一眼,「你是想用这种方法找寻欧阳扬音的下落?」
  被说中心中所想,紫巽脸色微变,但立即镇定下来道:「你应该也知道,即使不用这个方法,幽河寨还是会搜捕欧阳扬音。」
  岳凌楼轻轻一笑,接过他的话道:「只不过知道以后,会追捕得更急而已。」
  闻言,紫巽也不多做解释,却问道:「你到底想不想救西尽愁?」
  岳凌楼平静道:「想。」
  得到这个答案,紫巽微笑着点了点头,以为岳凌楼已经答应。随后,他拉开门扉,把萧辰清一行人重新放进屋来,跟他们解释了一会儿,大概说清楚了西尽愁是受人控制,随后又望着岳凌楼,静静等待着。
  岳凌楼果然没让他失望,开口道:「当日陈总寨主临死之前,的确有遗嘱相托,当时我也在场。不过——」
  话锋陡然一转,岳凌楼走近萧辰清,沉声道:「那遗嘱并非陈总寨主的本意,因为当时的他已经被『蛊虫』控制,所作所为都并非出自本意……」
  话说到此,紫巽颦眉。岳凌楼并未按照他想的那样说,而是把矛头指向了紫星宫。
  而萧辰清,在听到『蛊虫』二字,蓦然一振,手中的剑握得更紧,敌意的目光瞪向了紫巽。谁都知道,紫星宫长于巫蛊之术。
  这时,岳凌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果说真有人暗中控制了这一切,那么……」突然转身,面向紫巽道,字字清晰道,「就是——紫星宫!」
  话音一落,房间里气氛骤变,就像雷雨降临前的憋闷。
  突然,紫巽笑了,并且笑声越来越大。他在笑岳凌楼的自不量力,「你以为这里有人会信你?」
  岳凌楼不慌不忙,把握十足,不急着回答,而是转头望了萧辰清一眼。
  萧辰清的神情先是惊愕,再是愤怒,最后竟有一丝狡黠。他上前一步,与紫巽针锋相对道:「我信。」
  他早已恨紫巽入骨,如果不是唐碧瞻前顾后、不敢轻举妄动的话,他早就把紫巽收监了。而此时此刻岳凌楼的话,无疑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可以名正言顺捉拿紫星宫人的机会!
  紫巽只是一人,而他们水寨,则是成百上千。就算紫巽再大能耐,也难全身而退。思及此,萧辰清眼神一阴,抽剑出鞘,指向紫巽怒道:「紫星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话一出口,身后众人都齐齐拔剑出鞘,如潮水般涌入房间,把紫巽团团围住。
  形势突变,紫巽虽有些措手不及,但在后退一步后,立刻恢复平静,嘲笑道:「不要以为你们人多,想要抓我,还早了几十年……」
  不等紫巽把话说完,萧辰清就已出剑,其他众人也都一拥而上!所有剑锋直直指向紫巽,眼看就要刺入他的身体!几乎在眨眼之间,突然一股妖风升起,席卷了整个房间!——众人竟无法上前一步!
  正在紫巽得意之时,竟听到『啪』的一声!——有人破窗而出!
  刹那之间,紫巽凝神一看,只见是岳凌楼翻身跃出,身影已经腾入半空。顿时双眉紧缩,正思量着他要干什么,就听到岳凌楼的声音传来:「先擒尹珉珉!」
  瞬间,紫巽什么都明白了——无疑,此时的尹珉珉,的确是他的弱点!

第四章

见岳凌楼把矛头指向了尹珉珉,紫巽顾不上跟萧辰清一干人等纠缠,紧跟着纵身跃出窗外。
  夜虽已深,但岳凌楼全身雪白,目标明显,哪能逃过紫巽的眼睛。只见他翻身一跃,就已挡住去路。岳凌楼来不及停步,正面被他一掌所劈,还好千钧一发之际紫巽手下留情,岳凌楼只是被打得后退两步,毫发无损。
  「岳凌楼,你好大的胆子!」
  紫巽一声怒喝,右手一抬,闪电般就朝岳凌楼的肩膀抓去!岳凌楼旋身躲开,跳到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赫然拔剑,对准紫巽的脖子。
  紫巽不怒不躲,反而冷笑一声道:「这样就想杀我,未免太自不量力。」
  「我知道我杀不了你。」岳凌楼走近一步,持剑之手垂向地面,沉稳道,「刚才数十人向你拔剑都没能伤你分毫,我当然也伤不了你,但是……」
  双目一沉,手腕一抖,剑刃再次上翻,不过这次并没有指向紫巽,而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我只想知道,站在紫星宫的立场上,我的命和尹珉珉的命,究竟哪条更加重要?你若现在离开,没错,尹珉珉会得救。但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回去跟你们祭司大人交待?」
  说着,握剑之手又紧了紧,剑刃贴上喉咙。
  紫巽明显呆了一下,但突然大笑一声,沉声道:「我不信你敢自杀!」
  岳凌楼淡然一笑,「你既然还站在这里,就说明你信。」
  「哦,你肯定?」
  紫巽挑了挑眉,眼角扫过岳凌楼,突然转身离开。他走得不快,因为还有一部分注意力留在岳凌楼身上,他虽然肯定岳凌楼不会自杀,但却无法心无顾忌地离开。
  在他身后,岳凌楼静静站立着,持剑之手虽然没有放下,但也没有自刎。他只是目送着紫巽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
  尹珉珉的卧房,紫巽推门而入。
  「小宫主!」
  见尹珉珉还睡在床上,他喊了一声,但对方却没有反应。心急地冲上前去想抓对方肩膀,但手掌刚一靠近,只见那盖住身体的薄蓦然掀飞!朝自己头部盖来!
  紫巽迅速抬手挡开,后退两步。
  几乎同一时间,床上之人蓦然弹起,一把白粉就朝紫巽袭去!
  「啊!」的一声惨叫,紫巽没能躲开,被毒粉迷住眼睛。
  他顿时就像发疯似的,捂住双眼狂叫几声。不断后退,一直退到墙壁,当他把手放下时,双眼早就被毒粉腐蚀得溃难开来,紫黑的血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不一会儿就染污了大片衣襟。
  「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想到会被偷袭,狂暴地吼叫着,早已丧失平日的冷静,枯瘦的双臂胡乱挥舞,似是想把那个攻击他的人抓住。
  但突然,一道剑光闪过,紫巽的肩膀被划出一条入肉过寸的伤口。又是一声惨叫,他已跌倒在地,再已没了先前的神气十足。他还想站起来,但冷不防胸口又挨了一剑,重重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一股凉气突然逼上喉咙,金属的触感,告诉紫巽那是一柄剑。
  并且剑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血液——那是他自己的血。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片嘈杂,更多人涌进房间。紫巽被众人层层围住,即使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依然知道来人不少,超过三十。而他却重伤在身,被剑架住脖子,无路可逃。
  「你到底是谁?」知道自己死到临头,紫巽更加在意会死在谁的手上。
  持剑之人轻笑两声道:「你没有想到是我对不对?」
  「萧辰清?」紫巽听出他的声音。
  不待萧辰清回答,门口又有人说话,是对萧辰清说的:「你现在不杀他,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如果说刚才听到萧辰清的声音后,紫巽只是吃惊的话,那么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紫巽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连什么是吃惊都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一个名字,「岳凌楼?」
  「没错。你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耳朵却还好用。」岳凌楼走到萧辰清身边,望着趴在地上甚是凄惨的紫巽,声音满是嘲讽和轻蔑。
  「你们商量好了?」紫巽只能想出这个答案。
  而岳凌楼却笑道:「我们哪有时间商量?不过,他们正巧听到了我说的那句『先擒尹珉珉』,并且听了我的意见罢了。你被我引开,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会不先把尹珉珉抓走,再设计捉你?」
  「原来……」紫巽总算听懂了,「你所做的一切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没错。我逃不过你,又打不过你。你要来救尹珉珉,我硬拦肯定拦不住。但要拖住你,让水寨有足够时间设伏的办法,却数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以命相逼,虽然你知道我不会自杀,但你始终心有顾忌,这一顾忌,脚步自然无法放快。」
  「呵呵……」紫巽气得干笑起来,「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但是我以前却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在人前卖弄你的小聪明……」
  「这不是卖弄。」岳凌楼截断他的话,蹲下身子,轻声道,「是同情……」
  紫巽没再说话,他只感到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此时,房间里显得很安静,一直都是岳凌楼一个人在说话:「我只是同情你而已。而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同情一种人,就是——将死之人!」声音突然顿住,赫然抽刀,朝紫巽心口刺去。
  鲜血在那一刻喷出!岳凌楼的脸在血光之中显得有些狰狞,他对紫巽说:「因为同情……至少,我会让你死个明白,所以在你能听能想之前,把一切告诉你!」
  紫巽的身子抽搐一下,他起身想逃,但膝盖还没直起来,利器就已深深没入身体!插入心脏!他喷出一口血来,脸色瞬间惨白。
  同时,面色惨白的人不止紫巽一个,还有萧辰清,以及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除了岳凌楼!
  他把剑从紫巽心口拔出,好像怕紫巽不死,又重新补刺了一剑。见紫巽还不咽气,又再补了一剑。终于,三剑下去以后,紫巽的身体连抽搐都不能了,僵硬地倒在墙角——他死了。也许在他死去的前一秒,都不敢相信带给他死亡的人——竟是岳凌楼?!
  所有人都呆住了,以至于没有半点反应。他们只是想活捉紫巽,从未想过至他于死地。
  但岳凌楼却不一样,他知道紫巽的可怕,也知道紫星宫人的可怕。如果现在稍稍手软,日后必留大患。
  现在,水寨里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算杀了紫巽,也没有人知道是岳凌楼杀的。他们只知道凶手是个和月摇光、紫巽都有点交情的白衣人,至于这个白衣人姓谁名谁,从哪里来……全都不知道。而自己,只要逃出水寨,逃回杭州,一切都会风浪都会平息!
  就算紫星宫知道了,他们也只当是幽河寨下的毒手,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而幽河寨百口莫辩,紫巽又死无对证。现在,十三寨内知道岳凌楼身份的人只有三个:月摇光不会揭发他,只会推波助澜挑起水寨和紫星宫的争端;欧阳扬音也有意销声匿迹,不会过问这些事情;而西尽愁,不会看自己陷入危险。
  所以,没人任何人会知道真相……
  ——正因为如此,岳凌楼杀了紫巽。
  但是,他一时之间却算漏了一个人——就是尹珉珉!
  尹珉珉并没有被萧辰清等人带走,因为时间紧急,他们只是把尹珉珉捆绑住,并按在墙角,由萧辰清假扮尹珉珉睡在床上,伺机攻击紫巽。
  而尹珉珉——她知道岳凌楼的身份!
  趁着众人还没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岳凌楼已经翻窗逃离。就在他跃出窗口的那一刹那,房间中的死寂被尹珉珉的尖叫打破!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几乎要把空气震裂,理所当然也传到岳凌楼耳里。
  不过,岳凌楼只顾逃离,他甚至没有回头。
  但他听出了那个声音,他知道那是尹珉珉!他没想到尹珉珉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折返回去杀掉尹珉珉。但这个念头刚动,他就听到身后萧辰清响亮的发令声:「封住水寨,绝不能让他逃走!」

第五章

紫巽遇害后,整个幽河寨都沸腾了。到处都是明艳的火光,亮如白昼,所有通路都被封死,侍卫们一间房一间房地搜查。
  「到底怎么了?」陈晓卿站在门边问一名侍卫。
  此时,他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模样。明明刚才还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嘈杂起来,到处都是奔走的人流,耳边全是急促的吆喝。接着就听到敲门声,急忙开门。
  侍卫们神色紧张地抱拳道:「二公子请小心,有刺客,应该还没逃远。」
  「刺客?」陈晓卿愣了一下,幽河寨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惊险的事情发生了。刚兴奋了一下,才觉不妙,急忙问道:「刺客的目标是谁?有没有人受伤?」
  侍卫低下头,沉重道:「紫星宫的使者遇害了。」
  「那个叫紫巽的人?」陈晓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看都不觉得紫巽那么容易死啊?!
  侍卫点了点头,嘱咐陈晓卿紧闭房门,凡事小心,随后便匆匆离开。待侍卫跑开老远,陈晓卿还呆立在原地,有点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儿,终于阖上房门,还是满脸惊异,偏头确认道:「原来你们把紫星宫的人杀了?」
  在陈晓卿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手持长剑,剑尖直指陈晓卿背心!
  因为站在光线阴暗的死角,刚才侍卫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就连他的剑,也未能发现。
  这个人——正是岳凌楼。
  而在陈晓卿床上,还躺着一个至今昏迷不醒的西尽愁。
  「不是『我们』,只是『我』,跟别人没有关系。」
  岳凌楼冷冰冰地纠正陈晓卿话中的错误,手腕微转,把陈晓卿逼向角落。陈晓卿也非常配合地举手投降,岳凌楼的剑把他往哪边引,他就往哪边走。最后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双手抱在头上,听候发落。
  「我必须要离开这里,而你——是人质。」岳凌楼沉稳地宣布陈晓卿此时的处境。
  陈晓卿皱眉,抬头问道:「如果你们要找人质,我是最没价值的。你怎么会选上我呢?」
  「闭嘴!」
  其实不是岳凌楼选上陈晓卿,而是陈晓卿运气太好。他的房间跟岳凌楼的,只有一墙相隔。救出西尽愁的岳凌楼一翻墙,一脚正好踢开陈晓卿的房门就闯了进去。
  那个时候,岳凌楼并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进门以后条件反射就想杀掉床上的人。但敲门声却在下一秒响起,无奈之下,他只好用剑威胁陈晓卿,让他去应付搜查的人。
  本来还担心陈晓卿被吓破了胆,说不出话,但他临危不乱的表现却令岳凌楼意外。不仅气定神闲,而且不慌不乱,轻轻松松就把侍卫瞒了过去。
  「你们……」见岳凌楼表情凶巴巴的,陈晓卿说话也格外小心,「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
  话说到此,岳凌楼担心地望了床上的西尽愁一眼。心想:必须要等到他醒来才行。
  水寨人多势众,自己本就自身难保,如果硬带上一个不省人事的西尽愁,只怕绝无生路。不过,西尽愁到现在还没有一点苏醒的征兆,这一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再拖下去,只怕生变。
  「那个……」陈晓卿小声地唤起岳凌楼的注意,提议道,「你们闹出这么大的事,别说这幢宅子,就连渡口恐怕也被封了,而我这个人质,没有一点价值,帮不上你们的忙。依我看,你们想逃生,实在比登天还难……」
  岳凌楼以为陈晓卿在奚落他,抬剑就想在他身上割几下,但陈晓卿却立即抱头求饶道:「不要啊!我还没说完,你先不要激动啊!听我把话讲完——如果你们想逃,只有一个办法。幽河寨的东南面,泊了一只小篷船,是我以前偷溜出寨时用的。虽然有些旧了,但如果不遇风雨的话,应该不会沉。那里偏僻难寻,应该没多少人知道……」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怀疑陈晓卿的话。
  「你不要不信啊,我是真心想帮你们的!」
  陈晓卿急忙解释,一不小心声音就大了起来。岳凌楼剑锋蓦然挑起,陈晓卿只觉眼前一花,就被剑尖指住了脖子,吓得急忙收口,不敢多言。
  岳凌楼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帮水寨杀了紫巽,这么大的忙,我难道不该谢你?」陈晓卿真诚地说道,「其实所有人都想杀他,但就是没那个胆子,你一剑把他杀了,也算结了很多人的心愿。不过,他们捡了便宜还要卖乖,想把你抓住,就算紫星宫追究下来,也可以交个人出去抵命。」
  岳凌楼半眯着眼睛看他,虽然话里没有差错,但陈晓卿作为幽河寨的二公子,这会儿怎么会帮一个外人说话?实在奇怪。
  陈晓卿又道:「虽然紫巽死在你手上是事实,但在这之前,他已经被水寨中人在意识里杀了几百遍了。并且,紫星宫的使者死在我们水寨的土地上,这也是事实。就算紫星宫因此仇恨十三寨、要报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要寻仇,水寨不会躲,也不会把错误全都推到一个外人身上。紫星宫和十三寨的仗,迟早要打。与其拖拖拉拉细雨绵绵,不如来场暴风骤雨的痛快!」
  话说到此,陈晓卿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不过这次,岳凌楼不仅没有拿剑威逼他收声,还好像被他的话震撼了一样,微微呆住。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容,道:「如果水寨再多几个你这样的傻子就好了,至少我可以轻松出寨,并且毫无后顾之忧。」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陈晓卿急忙又问,其实他心里跟岳凌楼一样急,想越快越好。毕竟,多拖一个时辰,就多一个时辰的危险。
  看陈晓卿认真的表情,觉得那不是在说谎,岳凌楼也稍稍放松警惕。但这松懈的表情并没在脸上挂太久,只见他眼神突然一阴,一剑就划向陈晓卿的手背!
  陈晓卿闷哼一声,捂住汩汩流出鲜血手背,叫疼不已。
  岳凌楼道:「吩咐小厮多送点外伤药过来,就说你的手不小心被刀给划破了。」
  闻言,陈晓卿也明白岳凌楼意思——他需要外伤药,只因为床上还躺了个遍体鳞伤的西尽愁。
  陈晓卿真为自己可怜的手背鸣不平,这一剑挨得还真是冤枉,撇嘴道:「你要伤药就早说啊,不用找人拿,我房间里就有。」
  然而岳凌楼却丝毫没有悔意,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你拿出来的是伤药,还是毒药?不过……」话锋陡转,突然狡猾地一笑,「我却可以肯定,小厮在看到你这伤口后,送来的一定是止血药。」
  「原来你还不信我!」陈晓卿怨念地瞅了岳凌楼一眼。
  「废话少说,我没用剑指着你,已经很信你了,如果你耍半点花招,小心你的脑袋!」
  「知道知道,我找人送药来还不行么?」

第六章

黎明即将到来,此时此刻云南的土地上,紫星宫内依旧竹影婆娑,琪花摇曳。
  不同于幽河寨的人心惶恐,紫星宫平静得就像一摊死水,连一点涟漪都没有。但这也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在很多人心里,早就忐忑起来。只因为紫星宫的阴宫大祭司——紫坤,已经在紫微殿内,已经昏迷了近两个时辰。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一年前,那之后不久,便传来了司火护法紫离失踪的消息。就在几个月前,紫离残缺的尸体才被运回宫中安葬。时隔一年,紫坤再次陷入严重的昏迷,这难道是说:
  ——又有人死了么?
  「坎~」蓝眼睛的小兑担心地拽了拽身旁司水护法紫坎的袖子,问道,「是巽他出事了吗?」
  紫坎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兑的头,轻叹一口气,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担心。但一会儿,他又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虽然心中也跟小兑想的一样——认为是紫巽出事了,但同时,又在坚决抵制着这种想法侵入大脑。
  突然,竹榻上的紫坤动了动。坎兑两人急忙上前,只见紫坤眨了眨眼,好一会儿终于睁开。待双瞳恢复焦距后,她苦涩地笑了笑,已经半透明的嘴唇轻轻张开,虚弱地问道:「有……两个时辰了吧?」
  「是啊,都快天亮了!主上,你一昏就是两个时辰,我都吓死了!」心急的小兑急忙凑上前去,嘴皮翻个不停。
  紫坤抬眼对他浅浅一笑,示意噤声。小兑一愣,果然闭嘴,站到紫坎身后,有些不自在。
  这时紫坤已经坐了起来,十指交叉放在膝上,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我的意思是……巽他……已经死了两个时辰了吧?」
  「什么?!」众人震惊。
  紫坤又道:「他已经回到我这里来了……」
  说着,她双手缓缓分开,手掌中心好像有一团火焰状的东西袅袅攀升,最后在她心口位置凝成一个虚幻缥缈的球体,闪动着冥灵的紫光。紫坤微微睁开的眼眸,凝视着这拳头大小的紫光,神情中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忧伤。
  这团紫光并不是紫巽的灵体,而是紫巽司风之力的源泉。
  三百年前,那是『圣血麒麟』体内的东西,也就是自然之力。但麒麟本体却被寒冰和结界封住,而能用术法取出来的,就只有这些闪着紫光的灵力罢了。这些灵力被分成乾、坤、坎、离、震、山、巽、兑八个部分,分别寄存在八个人体内——也就是紫星宫的八大护法。
  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所谓的『护法』,就是负责用自己的身体守护那些属于圣血麒麟的灵魂和法术。有朝一日麒麟本体苏醒,这些力量将会重新回归到他本来的身体,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紫巽这个身体,从三百年前就担任了守护风之力的任务。但现在,他肉身已亡,只有这团本就不属于他的灵力,回到了紫星宫,回到紫坤身边。
  一年前,紫离死了;现在,紫巽也不在人世。
  火和风,这两种力量都回到紫坤手上。
  本来,火之力是要留给欧阳扬音继承的,但现在,不仅欧阳扬音没有半点回宫的迹象,就连紫巽,也都丧身水寨。现在守护在紫坤身边的护法,就只剩下紫坎和紫兑两人,其余三名均隐匿在南洋,下落不明。
  「主上……」见紫坤望着那团紫光出神,小兑忍不住唤了一声。
  紫坤蓦然抬眼,目光坚决道:「我要去水寨。」
  ◆◇◆◇◆◇◆◇◆◇
  幽河寨处理尸体的速度的确很快,紫巽刚死不久,萧辰清就下令火化尸体。
  也许在萧辰清的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敢相信紫巽的死亡,总是疑心那个鬼魅般的人会再度复活。所以无论如何要尽快处理干净,以绝后患。而火化,无疑是令形神俱灭最彻底的办法。
  但想不到的是,紫巽的尸体在熊熊烈火中从黎明一直烧到正午,依然不见炭化。人们都开始惊慌,恐惧地议论纷纷:妖孽!果然是妖孽!
  「看啊,那是什么!」
  突然,一个人指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尖叫着,连连后退。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窜入半空的火焰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一动,最后竟凝成一个幻象。那幻象中是一名女童,右边的脸颊描绘着诡异的图案,明艳的烈火之中,她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像是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
  水寨中人以为是幻觉,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再看!幻象依然存在,而且比刚才更加清晰!
  女童薄唇轻启,空灵的声音从空中飘来:「我会取回属于紫星宫的东西……」
  这名女童就是紫坤。
  就在幽河寨人听到她说话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云南紫星宫人,也都听到了。
  那些话本来就是紫坤讲给紫星宫人听的。但不知为何,同样的幻象却传到了水寨。
  也许是紫巽的尸体燃烧引起时空不稳,从而产生了异象吧?毕竟那具被烈火焚烧的身体曾经保存了风之力整整三百多年,已经有一部分被那伟大的力量同化了。
  ◆◇◆◇◆◇◆◇◆◇
  就在幽河寨陷入空前危机的时候,陈晓卿却领着岳凌楼和西尽愁趁机逃脱了。
  几乎全水寨的人都被那显灵的幻象吸引到河滩去了,所以府邸里的守备自然松懈。虽然西尽愁依旧昏迷不醒,但在陈晓卿的掩护下,乔装改扮后的岳凌楼,还是顺利把他运了出去。
  陈晓卿在前面带路,途中他不只一次地抬头去望空中那窜动的火舌,还有那缥缈的幻象,啧啧咂舌。他神情里也有慌乱,也有恐惧,但同时,还有一丝浅浅的坚毅和绝决。
  陈晓卿会怕不奇怪,就连岳凌楼在看到那个幻象后,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接触过紫星宫,也接触过紫坤,他认出那火中之人正是紫坤,也隐约听见了她说的话。她要来水寨了……这意味着什么,又会带来什么?竟不敢去深想,只想逃避,避开这一切。只想尽快回到杭州,什么都不管!
  把岳凌楼和西尽愁送上船后,陈晓卿就离开了。那个时候,火光已经渐渐黯淡,幻象也终于消失。但所有人都明白,一切才刚刚开始。
  淅川河依旧和往常一样平静流淌,船行很稳。岳凌楼坐在舱中,不发一语,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岚。西尽愁没有完全苏醒,但意识却在慢慢恢复,昏迷中的他时而会皱一皱眉,或者耸动一下肩膀——看来快要醒了。
  岳凌楼低头望着他,只希望这种平静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等到了幽河镇,立即买匹快马赶回杭州,和这些事情把关系断得干净彻底!本来,来水寨就是一个错误!
  想到这里,岳凌楼瞪了那个把头枕在自己腿上的西尽愁一眼!
  不过这会儿,西尽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咒骂了,只是非常心安理得地翻了翻身,用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可恶!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我为什么还要你枕着我的腿睡!
  正想站起来,丢下西尽愁不管,但那个半昏迷的伤员却突然一抬手,好像预感到枕头要跑掉似的,把岳凌楼的袍子揪住了不丢。
  ——混蛋,你一定是在装睡!
  岳凌楼有种踢西尽愁两脚的冲动。但不知为何,在看到西尽愁微微蹙起的眉后,心就软了下来,觉得那好像不是在装睡。自己说服自己道:算了算了,就当我养了条狗好了,虽然大多数时候被自己踢来踢去,但偶尔也该……什么什么一下吧?
  舱中难得的平静,甚至可以听到西尽愁均匀的呼吸。
  船行好一会儿,岳凌楼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不会撑船,而西尽愁未醒,这船一直在顺水漂流。而月摇光曾经留给他一句话:「幽河寨的下游就是青神寨,如果没船,直接跳河也许可以漂到青神去。」
  ——糟了,再让船这么漂下去,真到了青神寨怎么办?!
  岳凌楼一激动,『噌』一下就站了起来,没有注意到腿上西尽愁的脑袋『砰』一下撞到了甲板。这一撞,倒是给西尽愁撞清醒了,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喊痛。
  岳凌楼白他一眼说:「没用。」
  西尽愁刚说一句「你来试试」,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又问:「这里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岳凌楼道:「我们在淅川河上,但如果你不快点工作的话,我们马上就会到月摇光的地盘做客去了。」
  「工作?」西尽愁搔搔脑袋,不甚明白。
  岳凌楼踢了踢脚边的长篙,说:「撑船。」
  「不会吧……」西尽愁突然很想哭。

第七章

傍晚,紫巽的尸体已化为灰烬。不知什么原因,那具尸体整整燃烧了大半日,才终于变成缕缕青烟消散。但残留在河滩上尸骸,却没人敢去打扫清理。就连幽河首辅萧顺,也只是吩咐几个侍卫把守着,便没了其他举措。
  萧辰清更是雷厉风行,竟令人重新搭建火刑架,准备把尹珉珉也一同活活烧死。
  毕竟,那个于烈火中显形的女童幻象,还有她说的那些话,都在所有幽河寨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他们恨不得立即就把水寨中所有和紫星宫有关的东西,全部抹杀!
  而尹珉珉——紫星宫的小宫主。身份极其重要,所有人都怕她会突然使出什么妖术来。
  但尹珉珉哪有那个能耐,她被关入地牢时,连反抗都没能反抗一下。
  当唐碧赶到地牢时,尹珉珉已经神志不清。
  她四肢被缚,蜷缩在角落里,披散的头发像茅草一样蓬乱,眼神涣散,盯着地板发呆。虽然没有任何人对她动刑,但她目睹了紫巽的惨死,听见了无数诅咒她的声音,看到了无数回避和惧怕她的眼神。在精神上,已经受了大刑。
  「辰清!你都做了什么啊!」唐碧气得发抖。
  只是一天时间,紫巽就死了,连尸体也没留下,而紫星宫的小宫主,则像囚犯似的被关押在地牢里。这种事情,如果紫星宫知道了,水寨哪有活路?!
  紫巽的猝死,是萧辰清始料未及的。但形势严峻以后,他反倒冷静下来,安慰唐碧道:「夫人,现在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既然事态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们就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迎击紫星宫。他们的一名护法死在水寨,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他们先跟我们撕破脸皮,不如由我们采取主动……」
  「所以你就要烧死他们的小宫主示威么?!」唐碧几乎是用吼的。
  「夫人……」
  萧辰清还想劝她冷清,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像是又有人硬闯了进来。
  「凌安!?」
  认清来人后,唐碧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上前想拉陈凌安的手臂,却没能拉住。陈凌安甩开她,揪住萧辰清的领口怒吼道:「萧辰清!你竟然——」
  「给你娘道歉……」萧辰清淡淡打断陈凌安的话,全然不顾对方的怒火冲天。
  「萧辰清你!」陈凌安气得两眼直鼓。
  而萧辰清还是那句话:「给你娘道歉。」
  「不,算了……」还好唐碧即时劝解,才让气氛稍稍缓和,她问陈凌安道,「凌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陈凌安冷哼一声道:「你都能来,难道我不行!」
  唐碧还想说什么,但萧辰清却抢先道:「地牢阴气太重,少爷请保重身体。来人啊……」
  话音刚落,就有几名侍卫上前待命。
  「送少爷回房休息。」萧辰清沉静地吩咐道。
  「我不走!」
  陈凌安大吼着,敲了萧辰清一掌,竟冲到囚室外,抓住铁栏『哐哐』的摇起来,冲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可怜身影喊道:「珉珉!珉珉……你听得到么?回答我一声啊!」
  这时,尹珉珉动了动,抬头望着陈凌安,目光依旧呆滞。
  「珉珉?」
  见对方有了反应,陈凌安一阵欣喜,摇铁栏的动作更加大了,还抓过铁锁拼命扯,像是想要立刻冲进去!
  见状,唐碧和萧辰清都微微怔住。陈凌安的举动和言行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再清楚不过!他的声音里满是温情,就连看尹珉珉的眼神,也有说不出的关切。
  「凌安?」唐碧上前扶住陈凌安的肩膀,神情竟有些惊慌,「你先回去吧,这里我会处理……」
  「你会处理!?」陈凌安蓦然扭头,神情剧变,怒道,「你的处理——是不是烧死她!」
  「……」
  唐碧后退一步,说不出话。也许刚才,她还因为惧怕紫星宫而不敢动尹珉珉,但是现在,当看到陈凌安对尹珉珉的紧张程度后,突然感到——尹珉珉不得不杀!
  「你放了她!我命令你立刻就放了她!」
  陈凌安无法开锁,只能抓住萧辰清疯狂地吼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救了我,你们却要恩将仇报!难道这就是水寨讲的道义?!你们就不怕被江湖朋友耻笑!」
  「送少爷回去……」
  萧辰清推开狂躁的陈凌安,重复着刚才的命令。随后,陈凌安便被两名侍卫架走。在他被强硬拖走的路上,他一会儿笑,一会儿骂,还不断喊着『珉珉』这个名字,说一定会再回来救她!
  很久以后,直到再也听不到陈凌安的声音,唐碧才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还好萧辰清即使扶住了她,「夫人,没事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不用……」
  唐碧捂住心口,微微喘着气,她抬头看着萧辰清,眼中慌乱不堪。但突然,她扭头瞪向尹珉珉,身体一阵战栗,狠狠道:「你立刻把这个小妖女……这个小妖女……给我处死!」
  ◆◇◆◇◆◇◆◇◆◇
  与此同时,淅川河上,西尽愁顾不上撑船,把竹篙朝甲板一扔,冲进舱内,紧张地问岳凌楼道:「你的意思是说——珉珉她现在还在幽河寨的人手上?!」
  「是啊。」岳凌楼淡淡道,「幽河寨为了伏击紫巽,先抓了尹珉珉。紫巽死在她的房间里,她应该什么都看到了吧。」
  「那就糟了……」西尽愁沉吟起来,双眉紧锁。
  岳凌楼又道:「是啊……如果不想个办法把她的嘴堵住,我以后就麻烦了。就算回到杭州,紫星宫也迟早会来寻仇。」
  「我不是这个意思!」西尽愁和岳凌楼想的根本就是两件事情,「连紫巽的尸体他们都敢烧,幽河寨是下定决心要与紫星宫为敌了。那么珉珉在他们手上……」
  岳凌楼冷笑一声,「你倒是挺关心她的嘛?」
  「你怎么不早说!」仿佛没听见岳凌楼的话,西尽愁狠瞪了他一眼。
  「怎么?你想回去救她?」
  岳凌楼被瞪得很不爽,反瞪了好几眼回去。突然看到西尽愁转身朝舱外冲去,这才蓦然起身喝止道:「西尽愁!你给我站住!你如果敢回水寨,就再也别想回来!」
  话音一落,西尽愁虽然站住,但并没有回头,「如果我现在不回去,珉珉她——很危险!」
  「但如果你现在回去——你也很危险!」岳凌楼上前几步,站在西尽愁身后。
  西尽愁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会尽快回来,你等我……」说着又向外冲,没给岳凌楼反应的时间,『扑通』一声扎入河中!
  「鬼才会等你!你去死吧!」
  岳凌楼气急败坏地追出去,对着那个潜入河水的人头吼去。但突然,水中的西尽愁浮出水面,朝他竖起三根手指,说道:「三个时辰。你等我三个时辰,我一定回来。」
  「可恶!我一分钟也不会等你!」
  「那你就去月摇光那里做客好了,我会过去找你的。」
  西尽愁竟还有闲心开玩笑,他已经算准岳凌楼不得不等他。因为淅川河的下游是月摇光的青神寨,岳凌楼不会撑船,随波逐流的话,只能漂到月摇光的地盘去。
  岳凌楼气得直跺脚,但毫无办法。如果是在陆地上,他还可以冲过去把西尽愁拦住,但现在是在河上,他除了这艘小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看着西尽愁越游越远,最后什么都看不到了,才一边咒骂,一边抛锚下水,「可恶……实在可恶……太可恶了!……」

第八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望着东倒西歪的火刑架,萧辰清声色俱厉。
  他早命人在河滩架设刑架,等天色一暗,就把紫星妖女处死。但当他把尹珉珉押到现场时,却发现触目狼藉。刑架被拆毁不说,就连侍卫也被遣散大半。
  「是……」见萧辰清动怒了,侍卫长说话分外小声,「是小少爷的吩咐……」
  「凌安?」萧辰清先是一惊,后又冷笑起来,「他倒真是性情大变啊。」
  以前的陈凌安绝对不会公然违抗萧辰清的命令。
  萧辰清指了指那堆木架道:「重新给我架起来,要快!」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怒道:「你敢!萧辰清,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想只手遮天了不成!」
  回头,果然是面色铁青的陈凌安。
  萧辰清轻叹一口气,好言道:「少爷,这也是你娘的意思。这个妖女……」
  「住嘴!」陈凌安上前一步,把尹珉珉拉到自己身后,「我倒要看看这个水寨,是我这个少爷大,还是你这个奴才大!」
  「少爷……」
  「给她松绑!」
  不顾萧辰清的反对,陈凌安抽出短刀给尹珉珉割断绳索。谁知绳索刚断,就被尹珉珉一头撞开!
  「珉珉!」
  陈凌安正想追过去,却被萧辰清抢先一步。萧辰清拉住尹珉珉的手臂,往回一扯。下一秒,一柄长剑就架住了尹珉珉的脖子。
  「萧辰清!你敢动她!」陈凌安急了,竟真拔剑指向萧辰清。
  「少爷,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陈凌安冷笑着,持剑之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慢慢逼近萧辰清道,「你杀了我喜欢的人,就是为了我好?」
  萧辰清道:「紫星宫擅用蛊术,作恶多端。少爷,你只是被这妖女的巫蛊之术迷住了,只要她一死,你就能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是不是要恢复到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陈凌安,就是正常?!」
  说罢,陈凌安的剑尖已经指住了萧辰清的喉咙。萧辰清也不躲,只是咽了口口水,喉部的皮肉在剑尖的压迫下,出现小小的凹槽,并且越来越深。
  陈凌安威胁道:「放开她!」
  「少爷……」萧辰清一声苦笑,「即使你今日会恨死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手腕一抖,萧辰清一剑抹向尹珉珉的脖子!陈凌安急忙挥剑去挑,但哪里来得及!只见几点血红飞洒,溅到陈凌安脸上!
  「珉珉!」
  大喊一声,陈凌安只觉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但眨眼之间,却见一个黑影从萧辰清身后闪出!那个黑影趁萧辰清不备,把尹珉珉拉入怀中,正要抱走。萧辰清横剑一拦,那人拉着尹珉珉轻捷地向上跃起,竟在剑面借力,腾入半空!
  在这个幽河寨,陈凌安会救尹珉珉,但他却慢了半步;紫巽也会救尹珉珉,但他却身死人手;而西尽愁,他也想救尹珉珉,但却还未赶到。
  那么,这个幽河寨里,还有谁会想救尹珉珉?这个全身漆黑、笼罩在斗篷之下的人,究竟是何人?
  没有人知道答案,如果不把那件斗篷揭下,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眼看那个黑影带着尹珉珉几个翻身以后,就要消失在夜色里,萧辰清急忙下令道:「给我追!」
  但哪里追得上?
  幽河寨的大队人马早已被陈凌安遣散,而萧辰清又要应对陈凌安的阻拦,分身不暇。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尹珉珉被那黑影救走罢了……
  ◆◇◆◇◆◇◆◇◆◇
  这个黑影究竟是谁?也许现在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岳凌楼,一个就是西尽愁。
  所以,当那个黑影带着尹珉珉出现在西尽愁眼前时,西尽愁叫出了她的名字:「欧阳?」
  而欧阳扬音什么都没说,把尹珉珉往西尽愁身边一推,转身就走。
  「欧阳?」
  西尽愁接过尹珉珉,还想往前追,但欧阳扬音却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追不上欧阳扬音的西尽愁,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尹珉珉身上。拍了拍尹珉珉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但尹珉珉却什么话都没说,沉静的可怕。
  「珉珉?」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西尽愁以为她是吓坏了,逗她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大难不死、必有后……」
  声音戛然而止,西尽愁说不出话。
  他捂住腹部,怔怔地低头向下看去,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就在腰带位置,一柄短刀已经插了进去!滚烫的血水涌了出来,染红大片衣料,一股股地流到地上,聚成一摊。
  而那握刀的手,正是尹珉珉的!她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她甚至可以冷静地看着从西尽愁体内流出的猩红血液染红自己的手,仍然什么表情都没有。
  「珉珉?」
  西尽愁后退一步,艰难地开口。而尹珉珉什么都没答,只是握刀之手再次用力,把刀锋又向西尽愁体内推进几寸。直到刀萼抵上西尽愁的身体,她才松开了手。
  「珉珉?」
  西尽愁虽然一遍遍地叫着这个名字,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尹珉珉——就是那个黄泉巷里的小丫头?那个喜欢绕着他转,喜欢对他使性子,成天跟前跟后的丫头……此时此刻,竟然出手杀他?!
  西尽愁无法再往下想,体内的血液正不受控制地涌出体外。他的双眼渐渐模糊,最后竟变成一片漆黑,双腿也开始酸软,力气正一点一滴流逝。
  尹珉珉用的武器,一定是带毒的,所以这次她偷袭西尽愁用的刀,自然也淬过毒药。
  在西尽愁的身体倒下的那一刻,尹珉珉突然笑了,虽然很轻。
  接着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西大哥,虽然我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走,所以你也不能……我想你陪着我,看着我……但是,除了这种方法,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方法留住你……」
  后面的话,西尽愁再不能听清楚,他的意识全部陷入一片黑暗。
  从紫巽死去的那一刻,尹珉珉才真正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在以前,她认为紫星宫不可战胜的,但当她亲眼看到岳凌楼杀死紫巽时,她才知道:其实所有人都是血肉之躯,都会有死亡的一天。
  她想了很久,从被押入地牢的一刻起,从被带到刑场,再被欧阳扬音救走,送到西尽愁身旁后,她一直在想。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一直都是在别人的庇护下生活。
  以前是尹昀,尹昀死后就是西尽愁,西尽愁离开以后就是欧阳扬音,再后来就是紫星宫,是紫巽。但是,这些人都无法在自己身边守得长久,有的死了,有的弃她而去……
  最后,只剩下自己而已。
  靠自己的力量来守护自己,用自己的力量去争取想要的东西——突然,很想试试。
  
滚床单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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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九章

尹珉珉回到了幽河寨陈府,现在大多数人马都被萧辰清派去搜查沿河一带,总寨府邸反倒松懈下来。她跃过墙壁,轻捷落地,见到的第一个人却是——欧阳扬音。
  「你想去见唐碧?」
  欧阳扬音问得很冷。她还是披着那件深色斗篷,立在夜色之中,就像一只幽鬼。尹珉珉没有理她,从她身边擦过。
  「唐碧不会给你留活路,你去找她等于寻死。」
  欧阳扬音轻轻转身,声音依旧很平静,她望着尹珉珉的背影,皱起了眉。这时,尹珉珉突然停住了,用后背对着欧阳扬音,依旧一言不发。
  欧阳扬音知道她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于是又道:「你抢走了她最宝贝的儿子,她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又怎么可能静下心来跟你说话?再过不久,紫星宫的人就会赶来,到那个时候,水寨没人敢动你。你为什么不乖乖跟着你西大哥?他会保护你。跑回来送死干什么?」
  「你说完了?」尹珉珉高傲地问道,头向后扭了很小的角度,眼角正好能瞥见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道:「我要劝你的话就这么多。」
  「我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又怎么会因为你那几句话就打道回府?」尹珉珉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自己就能够保护自己。我不相信还有什么人可以保护我……」
  「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欧阳扬音慢慢上前,站在尹珉珉两步外的地方,头虽埋得很低,但声音却微微扬高,「如果没有紫星宫小宫主这个身份,你就只是个十七岁的丫头而已。你以为你能干多大的事?」
  尹珉珉被她一讽刺,火也跟着上来了,低吼一句:「不用你管。」埋头又要往前冲,欧阳扬音却喊住了她。
  「珉珉!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可以帮你指条活路。」
  「帮我?」尹珉珉冷笑一声,觉得不可思议。
  欧阳扬音淡淡道:「正因为我要帮你,萧辰清杀你时,我才会出手相救。珉珉,你现在去找唐碧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找萧辰清、萧顺,甚至陈商南,都难逃一死。但是,这个幽河寨,只有一个人不会杀你——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陈凌安?」也只有他了。
  「没错。」欧阳扬音点头道,「一直以来,唐碧都很喜欢这个儿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尹珉珉道:「自己的亲身骨肉,谁不爱?」
  「这只是原因之一。」欧阳扬音轻笑着并不否定,接着又道,「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很听话。一直以来,他都很听唐碧的话,但你出现以后,他就变得有点不受控制。」
  「……」尹珉珉不做声。
  「所以……」欧阳扬音上前一步,凑到尹珉珉的耳边道,「让陈凌安听你的话——如果你不打道回府,这就是你唯一的活路。」
  「听我的话?」尹珉珉又重复了一遍,一时没能明白欧阳扬音的意思。
  欧阳扬音点点头,又道:「如果是你,应该办得到。」
  ◆◇◆◇◆◇◆◇◆◇
  另一方面,萧辰清等人在临河的树丛附近,发现了重伤昏迷的西尽愁。因为西尽愁也是一身黑衣,并且来历古怪。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救走尹珉珉的那个黑影。但是,尹珉珉究竟到哪儿去了,西尽愁又是被谁所伤,都无从得知。
  萧辰清一方面派人把西尽愁押入地牢,一方面继续搜查尹珉珉的行踪,但无论怎么找,都没有一点线索。
  紫巽的死讯,不消一日,就传遍整个十三寨,除青神以外,各大寨主不约而同纷纷赶来幽河。
  翌日正午,幽河寨议事厅内,宾客满座,但在席之人,无一不是愁云惨淡。
  毕竟,『紫星宫』这三个字,在很多人心里都意味着妖邪和凶残。再加上紫星妖女在火焰中显形的异事不胫而走,更令每个人心生恐惧、惴惴不安。
  事情的发展虽然在激流中变得有点失控,但终究还是顺着正常的方向。十三寨主集会,唐碧主持,陈家三名公子列坐其次,萧顺和萧辰清父子虽分属两个阵营,但还是言谈亲近。
  但一日集会商讨下来,事情依旧没个解决办法。十三寨里,主张捉拿杀死紫巽的真凶,向紫星宫求和的人占了压倒性的地位。毕竟,这次紫星使者遇害一事,本就不是十三寨直接造成的,也没有必要去背那个大黑锅。
  萧辰清擅自焚烧紫巽尸体,囚禁尹珉珉的事,招到其他各寨严厉指责。没了萧辰清,唐碧也渐渐控制不住局面。各大寨主联合起来,竟把唐碧批了个狗血淋头。唐碧一气之下,甩袖就走,集会不了了之。
  只一天时间,幽河寨内阵营分化就越来越厉害。
  唐碧和萧辰清显然已经不能服众;而陈商南和萧顺则极力坚持强硬政策,迎击紫星宫;然而,其他十一寨,则一心想置身事外,只盼早点捉住真凶,交给紫星宫处罚。
  ◆◇◆◇◆◇◆◇◆◇
  直到傍晚,事情才真正发展到脱轨的地步!
  当萧辰清得到消息时,唐碧已经被陈凌安下令软禁。而率领十一寨众人闯入萧府的陈凌安,二话不说,就把萧辰清押入地牢。
  萧辰清知道,从他动手杀尹珉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终有一天陈凌安会报复他。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局势在眨眼之间大变!
  而之所以会有这种变化,只因为一个人的入局,这个人就是——尹珉珉。
  在以前,一直依附于唐碧的陈凌安,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量。但是现在,有了十一寨的力量做后盾,他逐渐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先取得十一寨的支持,削去唐碧和萧辰清的力量,而萧顺和陈商南势单力薄,难以与之对抗。
  只是眨眼之间,幽河寨所有大权都被陈凌安独揽。甚至整个十一寨,都对陈凌安俯首称臣、惟命是从。
  这一切变化,与其说是因为陈凌安,倒不如说是因为尹珉珉。
  让十一寨宽心和臣服的,不是陈凌安这个人,而是一个婚约。
  ——陈凌安和尹珉珉的婚约!
  ◆◇◆◇◆◇◆◇◆◇
  「我没有教她这么做,但自己却想到了。应该说,这的确是个办法,但未免牺牲太大……」
  地牢内,欧阳扬音把一切都告诉了西尽愁。
  陈凌安和尹珉珉订婚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水寨,不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被紫星宫吓怕了,所以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他们都以为,只要水寨和紫星宫顺利结成亲家,就可以逃过这次劫难。但又哪里想到,如果陈凌安真娶了尹珉珉,十三寨即将要面临的敌人,就是整个江湖名门!
  西尽愁被铁链锁在十字架上,低声责备道:「你没事去跟她讲那些话干什么!」
  欧阳扬音道:「我劝过她,但她心意已决,听不进劝告。所以,与其让她去闯死路,给她指一条活路走,不是很好么?」顿了顿,突然惨淡地一笑,轻声道,「你的好妹妹就要成亲了,不知道喜酒会不会分你一杯?」
  西尽愁摇头道:「她不会来真的……」
  「那可不一定。」
  欧阳扬音又道:「珉珉当日刺你一刀,只想留住你。她知道身负重伤的你,一定会被萧辰清捉回地牢关押。而她自己早已决心重归水寨,并且要翻动风云。由此可见,与其说她想嫁给你,倒不说她只是想把你锁在自己身边,占有你。所以,即使她真的嫁给陈凌安,我也不会吃惊。」
  闻言,西尽愁竟一时沉默。的确,他也觉得尹珉珉已经变了,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但究竟变到什么地步,连西尽愁也不敢妄加揣测。
  欧阳扬音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一个问题困扰过很多人: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究竟选择哪个,才更加幸福?」
  西尽愁苦笑一声作为回答,欧阳扬音又淡淡续道:「而珉珉给出的答案则太过贪心,她选择了爱她的人,但同时,也要把她爱的人留住……西尽愁,你要有点觉悟,她可能会把你关很长一段时间……」
  西尽愁道:「你既然在这个地牢来去自如,为什么每次只和我聊天,却从来不想救我出去?」
  欧阳扬音笑道:「因为我不高兴救你。」
  「你怕我出去会坏事?」西尽愁猜测道。
  「如果你在地牢乖乖呆着,珉珉就对你心如死灰,但如果你出去了,我怕她会——死灰复燃。」欧阳扬音一边说,一边走近,围着西尽愁绕了一圈,把那刑架和铁链上下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道,「你曾经从这里逃出去一次,所以这次,他们对你更加照顾。不仅链子是铁的,就连架子也是铁的。这次,看你怎么逃得出去。」
  西尽愁无奈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提醒我。如果可以逃的话,我早就逃了,还用等到现在?」顿了顿,又说,「不过即使现在回去的话,也会被骂成猪头吧?」
  欧阳扬音问道:「怎么?」
  西尽愁道:「欧阳,我不求你救我出去,只求你帮我带一句话出去。」
  「带给岳凌楼?」猜都不用猜的答案。
  西尽愁道:「是。你叫他不要等我,立刻回杭州,越快越好。」
  欧阳扬音冷笑道:「只怕他回了杭州,还是在劫难逃。」顿了顿又道,「珉珉早就把他的身份公布于众,现在整个十三寨都在搜这个叫岳凌楼的人。如果水寨找不到人,而紫星宫又要追究的话……他逃到哪儿去不都一样?」
  「什么?」西尽愁惊了一跳。
  欧阳扬音道:「怎么?你还指望尹珉珉给岳凌楼留情面?他们是老敌人了……」
  「放我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西尽愁的声音严厉起来。
  欧阳扬音后退几步,冷漠道:「我说过,我不会……」
  西尽愁几乎是用吼的:「放我走!」
  欧阳扬音也用同样大声的吼叫回答他:「我不会!」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第十章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淅川河上,沈开阳撑着一艘小船,漂在离岳凌楼不远的地方,拖长了声音。
  「你每天都来,不烦啊!」
  岳凌楼坐在舱内,非常暴躁地吼了沈开阳一句。
  沈开阳虽然觉得冤枉,但还是好脾气地说:「我当然烦啊,但我们教主他不烦。他叫我每天给你送饭,我能不来吗?你为什么不干脆跟我回青神寨去,也省得我一天两次给你送饭。我累啊~」
  「既然累就不要来了。」
  「我不来,你饿死了怎么办?」
  「饿死也不关你的事。」
  「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沈开阳还是认输了,把饭菜往甲板上一放,跳回自己的小船,竹篙一撑就走了,留下一句,「你就慢慢在这里耗吧,反正一时半会儿,水寨也找不到这里来。不过,我可提醒你,这已经是第三天了,紫星宫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来。」
  岳凌楼把话听在耳里,却撇撇嘴不回话。
  西尽愁让他在船上等三个时辰,结果却让他等了整整三天,死活连个信儿都没有。
  不知为何,月摇光竟知道岳凌楼在河上,派沈开阳每天给他送饭来。不然,就算岳凌楼是神仙,也被饿死几次了。
  从沈开阳那里,岳凌楼也得到最近水寨里的热门消息:首先是陈凌安和尹珉珉已经定下婚约。其次,十三寨上下,都在搜查自己的下落。还好陈晓卿一直没有泄露自己半分行踪,不然只怕早就被抓回水寨去了。
  而西尽愁,则是彻彻底底没有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沈开阳刻意回避,总之,从沈开阳嘴里,套不出任何关于西尽愁的事。
  沈开阳说的最多的,无非是要岳凌楼去青神寨。但岳凌楼就是拉不那个脸向月摇光求救,非要死守在船上等西尽愁回来。
  ◆◇◆◇◆◇◆◇◆◇
  直到第五天晚上,岳凌楼迎来了除沈开阳以外的第二位客人。
  那人踏上船时,光凭脚步声,岳凌楼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你好大的面子,非我要亲自出马,才能请动你是不是?」
  月摇光只身一人踏入船舱,负手立于岳凌楼身旁。而岳凌楼则坐在接近船尾的位置,把额头搁在膝盖上,这个姿势好像在这五天里都没怎么变过。
  短暂的沉默后,岳凌楼终于回道:「自以为面子很大的人是你。别以为你来了,我就会乖乖跟你走。」
  月摇光笑道:「我当然不敢这么想。不过,我给你带来一个消息,如果你听到这个消息后,还能如此平静地坐在这里,我月摇光就对你说个『服』字。」
  「什么消息?」其实月摇光不说,岳凌楼也能猜到一点。
  「是紫星宫。」月摇光道,「他们的阴宫大祭司已经抵达幽河镇,和我们就隔一条淅川河。奇怪的是,他们得知尹珉珉和陈晓卿私定下来的那门亲事后,不但不怒,还传书水寨说愿结两派秦晋之好。」轻蔑地笑了一声,又道,「这下子,水寨就不得不派人把他们迎入寨中了。水寨的船明日清晨出发,如果少绕几个圈子,差不多正午过后,紫星宫人就能抵达幽河寨。」
  「是么?」
  岳凌楼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紧紧绷住。
  本来还指望十三寨的水阵能把紫星宫挡一段时间,但既然说要结成亲家,那么紫星宫连水阵都不用过,就可以直接被迎入水寨。不论紫星宫是不是真有诚意成全这门亲事,但水寨这边却已是骑虎难下了,不得不把紫星宫以大礼相迎——想起来还真有点讽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紫巽的死,是你的杰作吧?」
  月摇光慢慢走近,语气带着些责备:「十三寨里也只是你有这个胆子杀他。也不想想后果。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紫星宫是什么关系,但至少知道一点——他们好像对你挺不错的。不然,当初紫巽也不会交待我保护你的安全。但这次,你杀的不是他们一个小卒,而是一名护法。难保他们不会翻脸。」
  「你既然知道,还来找我,不怕被牵连?」岳凌楼轻轻抬眼,斜睨了月摇光一眼,十足的不信任。
  「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你还是不走,我不会再来见你。」
  月摇光轻叹一口气,直接挑明了讲:「如果紫星宫真踏上水寨,我也只能按他们的意思办事。他们叫我搜你就搜,他们叫我杀你就杀。所以,今夜也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想走,我帮你引路。你离开水寨以后,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躲过一天算一天,躲过一年算一年,总比死了好。」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搞不懂你。你究竟是在帮紫星宫,还是帮我?」
  「依情况而定。」月摇光轻笑道,「其实很简单,在紫星宫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我有胆子耍点小花招,把救你走。但在他们眼皮底下,我可是非常听话的。毕竟,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紫星宫的一点点信任,现在毁了不值。」
  岳凌楼冷冷道:「那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做好准备,明天迎接你的主子。」
  「你当真不走?」月摇光不敢相信。
  岳凌楼淡淡道:「事到如今,与其东躲西藏,不如看紫星宫到底想把我怎样。如果紫星宫要搜查我,你也不用隐藏什么,大可以告诉他们我在这里,顺便立个功,多得一点信任。也当是报答了你这五天给我送饭的恩情。」
  「随你。」月摇光显得有点生气,「不过,你在这个时候跟我赌气不值得。」
  「我不是在赌气。」岳凌楼道,「我是真的……有那么一点谢你。不过,我不能走。」
  「现在轮到我搞不懂你了。」月摇光摇头。
  岳凌楼道:「其实这也很简单。因为他说他会回来,我就信他会回来。」
  「但如果他回不来了呢?」月摇光压低声音道。
  岳凌楼急忙抬头追问:「他为什么回不来?」
  月摇光有些警觉,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笑道:「你是想套我话?」
  岳凌楼低头不答,也代表默认。
  没错,他刚才的确是想套月摇光的话,不过对方不上钩。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月摇光想了想,又道,「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视线从岳凌楼脸上迅速划过,移向船外,月摇光轻声道:「他死了。」
  岳凌楼蓦然怔住,「什么?」
  「他去救尹珉珉,也的确救走了。但不知为何,他被人刺伤,尹珉珉也不知所踪。直到陈凌安得势以后,尹珉珉才又现身,不过是以陈凌安未婚妻的身份现身的。而西尽愁,恐怕被幽河寨的人随便埋了吧。你再等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你胡说!」岳凌楼大吼一声,竟起身提住月摇光的前襟。
  月摇光倒是沉着,面不改色继续道:「若非如此,你以为幽河寨可以把西尽愁关五天?虽然我告诉你他死了,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西尽愁直到现在还没现身,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自己不想回来;第二,他想回却又回不来。既然如此,你守在这艘船上又有什么意义?」
  「你胡说……」虽然重复着这三个字,但底气明显不足。
  「既然真相大白,你到底走还是不走?」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不……」岳凌楼还是摇头,抓住月摇光手却松了下来,「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是人都会死,都会出意外。」
  「你不要再说了!」
  岳凌楼暴躁地掀了月摇光一掌,朝舱外冲去,直到看到黑沉沉的淅川河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河中,无路可走。而月摇光,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你为什么始终不肯信我?你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说着就想去牵岳凌楼的手,却被岳凌楼甩开,「我不想看到你!说谎,你说的全是谎话!我不信……我一句都不信……」
  面向淅川河,夜风越来越凉,但岳凌楼的话,更令月摇光心凉。
  「既然你还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晚作出的决定……」
  留下这句话,月摇光转身离开。他跳上自己的船,沈开阳见气氛不对,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撑船。直到船到青神以后,沈开阳才不禁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骗他西尽愁死了?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月摇光虽不太想答,但在看到沈开阳气乎乎的表情后,忍不住叹道:「虽然我告诉他西尽愁死了,是骗他的谎言。但西尽愁说他会回来,又何尝不是谎言?西尽愁说的谎,会害他陷入危险,但我说的谎,却可以令他绝处逢生。同样谎言,但他宁可选择去信西尽愁,而不是信我……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第十一章

岳凌楼还在等,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除了等还能做什么。
  他从深夜等到凌晨,再从凌晨等到黎明。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
  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沈开阳的船还没有到来,岳凌楼就已经知道:月摇光果然说到做到,他说他不会再来,就真的不会再来。
  而紫星宫,恐怕已经到幽河寨了吧?
  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水寨发现,迟早也会饿死在船上。
  西尽愁……
  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他为了尹珉珉把自己丢在船上,并且一去不返。
  岳凌楼无法相信他已经死了,但如果他还活着,又为什么不回来?难道他被困住了?他的三月五百香之毒不知道解开没有?欧阳扬音疯疯癫癫的,不知道想干什么……
  想到这里,不由苦笑。都已经到火烧眉睫的时候了,应该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对,怎么还有闲心想西尽愁?
  从来也没有这么绝望过……
  本来以为有一个人会回来,但无论怎么等,都等不到。月摇光的话无数次地在耳边响起,宛如魔咒。
  直到翌日傍晚,当平静的淅川河水在橘色夕阳的余晖里,潋滟的波纹变得汹涌的时候,就连岳凌楼也相信了——他不会回来。
  到来的——是紫星宫!
  其实,岳凌楼也只是听到木船破水的声音而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肯定是紫星宫的来人。并且他还知道,紫坤一定也来了,就坐在那艘向自己驶来的船上。因为有一股很浓的妖气,隔着河水侵入岳凌楼的心脾,让他的身体阵阵发寒。
  第一个踏上船来的人岳凌楼并不认识,不过从装扮判断,应该是幽河寨的普通侍卫。后来,又有三五个人陆续上船。他们看见了呆滞地坐在船尾的岳凌楼,一开始有点畏惧,不敢靠近,但后来逐渐意识到,岳凌楼只是一只纸老虎而已。虽然表情凶凶的,但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体,都暴露出他的不堪一击。
  幽河寨的人甚至不屑于去逮捕他,他们聚集在船头,商议着怎么处置这名犯人。
  他们的声音很大、很吵,岳凌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喧杂的人声。每天每天,他听到的都是那一成不变的风声、水声,偶尔会有鸟鸣,一切显得和谐而又美好,但心中,却始终是空缺的。这所有的声音中,少了一个人的声音,所以一切美好,都变得残缺不全……
  什么时候开始,西尽愁成为自己生活中一个非常和谐的部分?就像风声和水声一样。
  而后,岳凌楼的思绪被打乱,因为他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是尹珉珉的,她也来了。接着,陈凌安的声音也加入了众人的讨论。然后还有一个声音,非常轻,非常柔——这个声音令岳凌楼凛然抬头,在人群中去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常枫,他也来了。
  还是一袭青衣,长发披在肩上,身形瘦削,谈吐儒雅。他拨开人群往舱内挤去,蓦然抬头,发现岳凌楼在看他,于是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时,岳凌楼才发现,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名妖娆的女童——紫星宫的阴宫祭司,紫坤!
  常枫抱着紫坤朝岳凌楼走来,然后水寨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非常静,静得可以听见常枫脚踏船板的『札札』声。在离岳凌楼两米远的地方,常枫把紫坤放下。
  紫坤毫不避讳地把岳凌楼上下打量了一遍,岳凌楼皱眉把脸撇向一旁,但心跳却越来越快。不多时,紫坤微笑着轻轻点头。随后,她问身后众人道:「听你们商量了那么久,有个结果没有?」
  一时间竟无人应话。
  好一会儿,还是尹珉珉壮着胆子说了一句:「烧……烧死……」
  闻言,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紫坤一直背对众人,面朝岳凌楼,所以除了岳凌楼,没人看见她的表情。岳凌楼的眼角瞟过紫坤的脸,她在笑,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好像从第一次见她,她都总把那抹没有温度的笑容挂在脸上。
  「好……」突然,紫坤说话了,「就按你们的意思办。」
  「主上!」常枫一惊,正想劝阻,却被紫坤用眼神止住。
  「那……」尹珉珉上前一步道,「事不宜迟,我们连人带船一起烧,请祭司大人先回水寨。」
  见紫坤不反对,尹珉珉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就点一把火,把岳凌楼给烧掉。
  不过,紫坤却摇头了,她提出一个要求:「做错了事虽然该罚,但他总算也是我们紫星宫的有缘人,至少在死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所以——」声音一沉,气势逼人道,「该走的人是你们!」
  话音一落,水寨一干人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只是一句话而已,但寒气逼人,震慑人心。所有人的腿就像注了铅似的,竟无法移动分毫。
  「怎么?你们以为我会私下放了他?」紫坤笑道,「这里可是淅川河,四周都是你们的船,就算我有心放人,他又能逃到哪儿去?更何况,他这次杀的可是我们紫星宫的护法——我绝不轻饶!」
  有了紫坤这句话,众人才稍微平静,不情不愿地退去。
  只有常枫没走,因为紫坤默许让他留下。但即使他留下来,也不起任何作用,他就像一具会走路,但不被允许有自己思想的活尸。
  紫坤的声音微带责备:「这次你真的做得太过分,我既然说我绝不轻饶,就说到做到。只要他们一放火,你就绝无活路。不过,我想问你——你就甘心这么死?」
  岳凌楼虽然没有回答什么,但紫坤却已经得到满意的答复,她自顾自又道:「其实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一切——你不想死。但是现在,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令我饶恕你,那就是——你可以证明你比紫巽更有活下来的价值。」
  说着,紫坤垂下双目,两手合十,慢慢分开,在她手心,竟出现一团巴掌大小的紫色火焰。虽说是火焰,但一点也不刺眼,光线很暗很弱,诡秘不堪。
  紫坤的声音幽幽响起:「紫离在一年前死了,他的火之力凝聚在他的残臂里,现在由鬼鸳暂时继承。但现在,紫巽也死了,风之力便失去寄主。我现在把它都交给你,你就是它新的寄主——紫巽死在你手上,如果你可以代替他,做得比他更优秀,适合守护风之灵力,我就饶了你。但如果,你不如他,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罢,目光骤然凝固,如同利刃一般向岳凌楼刺来。而那团紫色的火焰竟蓦然腾空,像长了眼睛似的朝岳凌楼胸口袭来。
  岳凌楼起身要躲,但哪里躲得开!只觉胸口一热,那团紫焰便附上他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紫光骤然强烈,耀眼夺目的光线从岳凌楼心脏射出,贯穿了四肢百骸。
  岳凌楼大叫一声,蜷缩在地。他的身体被一种极其神秘的紫光包围着,紫光烟霭一般缓缓升腾。他全身血液都在沸腾,热得就像岩浆,可以熔化皮肤骨骼。他双手紧紧抠住心口,仿佛想把那团火焰从心脏抠出来,但换来的只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灼热。
  「你不可能摆脱它。」紫坤面无表情地望着在船板上挣扎的岳凌楼,轻声道,「你慢慢就会习惯它的存在。它会永远跟随着你,它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只在一种情况下它会离开你,就是你的这具肉体死亡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它才会离开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会为它寻找新的寄主……」
  「你……」岳凌楼依旧蜷在地上,咬牙切齿地瞪着紫坤。
  紫坤缓缓道:「你即将面临一个小小的考验,呆会儿我一离开,幽河寨就会放火烧船。我已经把风之力交给你,你就可以用它。如果你能活下来,风之力就会跟随你。但如果你死了,它就会回到我的身旁——所以,如果你想活下来,就向我证明你有活下来的价值——否则,你就只有死!」轻轻一笑,最后补充了一句,「这就是我们的游戏规则。」

第十二章

岳凌楼可以清楚地听见什么东西『哗哗』泼到甲板上的声音,不仅是甲板,就连篷子和帘帐,都被泼上了那种液体。从气味判断,应该是——助燃的油。
  当一切来临的时候,岳凌楼反倒变得平静。
  只要火起,这艘船不到一秒钟就会化为火海。而自己,是否要随这木船一起化为灰烬,或者葬身河底?
  一会儿以后,四周慢慢安静下来,幽河寨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为了避免火势太猛无法控制,误毁他们自己的船只,所以他们会在较远的地方用火箭点火。
  岳凌楼静静地坐在舱内,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不觉得自己会死……
  然而此时此刻,在五十米外的幽河寨木船上,却吵闹非常。人们闹哄哄地说杀了岳凌楼以后,就万事平息,只等着喜酒。那船上只有两个人最安静,一个是常枫,一个是紫坤。他们先在船头眺望了一会儿,直到陈凌安过来禀告说要点火了,紫坤才轻轻点头,吩咐常枫把自己抱回舱内休息。
  弓箭手站在船头,弓弦已经拉来,箭在弦上。箭头处燃烧的火球在黑夜之中显得分外夺目。五十米外,那艘被泼满燃油的木船静静地泊在河中,等待着那只火箭的到来。
  那一刻,一切都平静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
  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出,如流星一般朝目标飞去。
  但突然!一股戾风袭来,那火箭才飞到一半就坠入河中。
  弓箭手再发一箭,还是出现同样的结果。无论发几次,那箭都无法顺利飞达目标,每次不是火焰熄灭,就是箭坠河中。幽河寨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不信邪的人纷纷拉弓引箭,一时之间,只见无数火光明灭,但无一例外火箭都被一股奇异的气流阻挡住了。
  五十米外,岳凌楼的船依旧安静地泊在河中,没有一点异象。但幽河寨,却早已乱成一团。有人说是因为隔得太远了,应该再靠近一点,还有人说是因为夜风太大,应该等风息以后再说。所有人都聚集在船头,你一言我一语,焦躁非常。同时,也有些莫名的恐惧。
  但他们说的都不是重点,说处重点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在船舱休息的紫坤。
  「是风……虽然可能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但他的确,已经可以控制风了……」
  紫坤抓住常枫的袖子,模样显得有点激动。常枫低下了头,默默不语,但眼底一闪而过的是一丝担忧和痛苦。只是这种程度的司风之术,还无法逃过这次劫难。只要幽河寨再逼近二十米,势必燃起熊熊烈火。
  但是,常枫想错了——因为幽河寨现在根本无法逼近!
  那股诡异的冷风越来越激、越来越烈,眨眼过后,竟在淅川河上掀起波浪。那波浪越涌越高,木船颠簸着,就连船上的人也必须抓着栏杆才能站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珉珉朝陈凌安吼去。她的声音被『呜啦』的风鸣扯碎,只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
  风声越来越大,波涛越来越高,一时风云巨变。即使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那劣风还是把皮肤刮得生疼。幽河寨陷入一片混乱,但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指着岳凌楼的船吼了一句:「那船要漂走了!」
  众人齐齐扭头望去,这才发现,那股妖风已经把岳凌楼的船带到百米之外的地方。
  「可恶!给我追!」
  尹珉珉顾不上什么狂风巨浪,指着那越变越船影吼去。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杀死岳凌楼,绝对不能再让他逃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股风?难道是老天爷在帮他?他何德何能,可以让老天爷帮他!
  尹珉珉越想越气恼,竟一把揪住陈凌安的领子,怒道:「追啊!你叫立刻他们给我追!」
  在疾风中行船,所有人都知道太过冒险。但尹珉珉说要追,陈凌安也不想看她着急,只得下令顶风追去。
  与此同时,常枫把紫坤抱入怀里,船身巨大的倾斜令他们的身体滚到船舱一角。然而,紫坤眼中全无惧意,她显得更加兴奋了,喃喃着,「很强的风,真的很强……」说着说着,竟咳嗽起来,整张脸都苍白了,甚至还渗出冷汗。
  所谓『乾坤』就是承担这一切自然神力的反噬体,神力越强,其反噬作用越大。
  所以,岳凌楼驱动了如此强烈的神风,就连紫坤,也有点承受不住随之袭来的强大反噬作用了,脸色越变越差。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显得非常激动,病态的笑容也越来越深,「我果然没有看错他……我果然没有看错……」她不断重复着这些话,竟慢慢闭眼,昏厥过去。
  另一方面,岳凌楼的船被妖风带着,越来越远,和幽河寨的距离也越拉越开。眼看再难追上,尹珉珉突然灵机一动,下令把所有燃油倾入河中。
  一时间,无数桶燃油入河,方圆两百米之内的河面,都浮上了厚厚一层燃油。
  虽然幽河寨的船无法追上岳凌楼,但是这些漂浮在水面的油却可以!
  那些燃油随着河流,已经顺利来到岳凌楼的船下。而只要火光一起,眨眼时间,这两百米之内的河面,都将化为一片火海。
  这下,岳凌楼哪有路逃!
  正当尹珉珉要把火折子丢入河中的时候,陈凌安突然拦住了她,「你冷静一点,应该先等我们的船退出燃烧圈后再放火,不然就连我们的船也会烧着的!」
  尹珉珉一声冷笑,甩开陈凌安的手。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的脑子里现在只装了一件事情,就是——如何要岳凌楼死无葬身之地。
  「烧毁区区几只船算什么!只怕等到我们退出燃烧圈后,岳凌楼也逃了!」
  尹珉珉话一出口,就已把手里的火折子抛入河中!
  陈凌安连叫都没能叫出来,瞬间一股火苗窜起,只听『蓬』的一声,淅川河就已消失不见。触目可及的全是一片鲜红的火光!火舌窜入半空,照亮了半边天空,滋滋作响!
  尹珉珉翻身跳下河去,众人惊叫着,也跟着纷纷跳河。
  油浮在水面,而河水之中却非常安全。只要潜水离开燃烧圈,就可以顺利脱险。幽河寨的船在上游,而岳凌楼的船在下游。燃油被倾入河中时,它们随着水流往下,慢慢把岳凌楼的船包围住。
  所以处在上游的幽河寨想要脱险非常简单,这次事件,他们没有半个人员伤亡,所有的损失不过就是几艘木船而已。
  然而处在下游的岳凌楼,他的船早就被那些燃油包围了好几圈,再加上他不懂泳术。当火光一起,他才惊觉起身,冲出舱外。但环顾四周,均是河水,无路可逃。火借风势,越窜越快,只是眨眼之间,就已烧到岳凌楼眼前!
  顾不上多想,岳凌楼也翻身跳河!
  在入河的那一刹那,他的眼角瞥到一处非常熟悉的风景。本来在这漆黑的夜里,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但那突然窜来的火光,却照亮了很大一片地方。他看到了一片土地。
  ——是水蛇阵!已经没有水蛇的水蛇阵!
  只是一眼而已,一眼过后岳凌楼就已沉入河中。
  也许是强风的关系,水流很急,夹带着他的身体朝什么方向冲去。水中,岳凌楼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但他依旧清楚地记得:水蛇阵在下游!这股激流会把他冲上那个小岛。
  一个月前,在那个小岛上,他和西尽愁被困了一天。第二天,紫巽等人出现。而后,他们又一起被欧阳扬音接到了青神寨……
  回忆不断向前倒带,一幕一幕的画面清晰地出现在岳凌楼的脑海中。
  突然,画面在一个地方定格!那个画面里的人是西尽愁!就连西尽愁曾经说过的话,也清晰得就像是在耳边。
  淅川河中的岳凌楼蓦然睁眼,他想到西尽愁曾经告诉过他一个办法——以火攻火!
  
第十三章

所有见过那场火的人都确信岳凌楼已经死了。
  他们虽然并未找到尸体,但却在下游发现了木船的残骸。那场猛烈到几乎燃尽整条淅川河的烈火,在所有水寨人的心中,都刻下难以磨灭的回忆——阴影深重的回忆!
  虽然没人说出来,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越来越怕紫星宫。这点,从他们看尹珉珉的眼神里就可以体现出来。
  当晚,岳凌楼的船被风浪带远,是尹珉珉果断下令往水中倾油,而后一把火,就点起了那场宛如噩梦般的冲天炙焰。虽然水寨中人都成功潜水脱险,但后来,当他们站在河岸,远远眺望那遮天避月的烈火时,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天和水,都是红的。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木材燃烧的焦味令人窒息。就连土地,也好像变成被炙烤的铁板,难以站立。
  对方不过是名十七岁的少女,从外表看根本没有几分斤两,但其狠毒的手段和赶尽杀绝的作风,却令人咂舌不已。渐渐的,幽河寨里传出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他们不再如以往那样支持陈凌安和尹珉珉的婚事——他们因为恐惧而退缩。
  不是惧怕尹珉珉,而是惧怕她背后的紫星宫。
  甚至,有人怀疑陈凌安是中了紫星宫的蛊术,才会跟尹珉珉草草定下了婚约。
  正是因为那一场火,十三寨的阵营再次出现分化。
  有一部分人开始接近萧顺和陈商南一派,并且这股势力越来越大。直到第三天,人们已经渐渐忘却那场大火,和岳凌楼的事情,他们的注意力又移到新的事情上,那就是——总寨主的继任问题!
  无疑,唐碧被软禁以后,幽河寨大权由陈凌安一人独掌。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水寨的一举一动都由尹珉珉在暗中操纵着。无论是对岳凌楼的惩处,还是对紫星宫的礼遇,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
  就像欧阳扬音说的那句话——陈凌安是个很听话的人。以前他听唐碧的话,现在他听尹珉珉的。
  而尹珉珉的后台是紫星宫。关于紫星宫,有一点很奇怪,虽然他们已经踏上幽河寨整整三天,但就好像幽灵似的,依旧非常低调。既不出来走动,也不与人交际。紫星宫的到来,给幽河寨带来的唯一变化,就仅仅是多出一块由紫星宫人亲自把守的禁区而已。
  其他一切,平静如昨。
  背地里大家都议论着这件事,所以传言的版本众多。有人说是紫星宫在暗中施蛊,想通过蛊术控制十三寨;有人说是他们不赞成这次联姻,所以私下在对尹珉珉施压。而比较正统的版本则是:祭司身体微恙,正在疗养。
  其实,这三点都不算错。但最正确的还是第三个。
  自从那晚,紫坤把风之神力交托给岳凌楼以后,她就一直在疗养——她因为神风强大的反噬作用而神志委靡。虽然比起时空转移之术,司风之力并不算激烈,但能把神风使用到那种极限,带来的反噬令紫坤都难以接受的人,却非常少见!
  直到第三天,常枫给紫坤带来一个消息,说幽河寨将于三天后再次集会,决定总寨主的继位人选。这件事对十三寨来说非常重要,但对紫坤来说,却没多大兴趣。此时此刻,能让她产生浓厚兴趣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岳凌楼。
  已经三天了,风之神力并没有回到她身边,这就说明岳凌楼没死。虽然没死,却也没有回来。于是,紫坤向常枫下令道:「你去下游搜一搜,三日之内,一定要把他带到我的面前。」
  ◆◇◆◇◆◇◆◇◆◇
  岳凌楼再次睁开眼,他看见的是明亮的天空,还有鸟雀划过天际的影子。
  他摇了摇发胀的头,挣扎着坐起来,四肢都是僵硬的,才起身就觉得骨头都要散架。环顾四周,全是焦黑一片,树木都被烧得只剩下一截桩子,地面寸草无生。空气里至今还弥散着浓浓的烟味,试着回忆,记忆的前一刻还是那熊熊的烈火和刺目的明光。而自己,则在火光中拼命奔逃。
  终于——成功脱险。
  连岳凌楼自己都觉得是神灵附体、上天眷顾,才能逃过这次大劫。其实那天晚上,他除了逃什么都没做。而他应该做的,早在三十多天以前就做好了——虽然一切都只是巧合。
  三十多天前,他和月摇光被困在这里,后来幽河寨船泊岸,岳凌楼放火想把他们引上岸来,再趁机盗船。但是,萧顺并不上当,原因是岳凌楼没有控制好火势,火烧旺以后,竟把岛上烧秃了很大一块空间。
  为此,西尽愁还取笑过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块被火烧得已经没有任何可燃物留下的空间,在这次大火中救了岳凌楼一命!
  他被激流冲上岛后,躲在这片秃地上。任凭四周火势如何旺盛,如何凶猛,但都不能灼烧到他一寸皮肤,不过最后还是敌不过呛人的浓烟,昏厥过去。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夏季的气息越来越浓,日落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所以即使是傍晚,阳光依然明亮。
  虽然侥幸从火中逃生,但是,刚苏醒过来的岳凌楼立刻意识到,自己有更为严峻的问题需要面对,这就是——绝粮问题!
  水蛇岛只是个巴掌大的荒岛,也许以前还生长着一些可以果腹的树皮草根之类的东西,但现在却被烈火悉数烧尽。恐怕这里除了泥巴,再没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
  岳凌楼心中虽然绝望,但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下河滩。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他想下河捞鱼吃,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一来,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再加上现在体力不支,连走路都困难,根本没有捉鱼那本事;二来,这里既无火种又无柴,可以烧的东西都烧光了,就算捉到鱼,难道要吃生的?
  叹了一口气,竟颓废地坐在河滩上,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乏力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
  ——饥饿的感觉还真是难受,早知道最后会被慢慢饿死,还不如被火烧死痛快。
  岳凌楼仰面躺在河滩上,自暴自弃地想着,闭上眼睛。
  河沙细细的,非常舒服,还留有太阳暖暖的味道。
  突然,岳凌楼闻到什么味道,好像……是什么吃的东西……
  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拼命闭上眼睛,不让这种感觉溜走。
  好像是烧鸡?……不,烤鸭?……好像也不对呢……到底是什么呢?好近哦……好像就在身边……
  忍不住睁眼,却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横在眼前!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岳凌楼已经没那个精神和体力大叫了。他只是眨了眨眼,盯着那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使劲看,看了好久,终于看清那不是幻觉。再吸吸鼻子,感觉那香味也不是幻觉。
  ——这到底是什么?可以吃么?
  『噌』一下坐起来,这才发现那黑乎乎的物体竟是长条状的!朝四周望去,竟全是那种黑条状的东西!
  「呵……」
  岳凌楼自嘲般的苦笑一声,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水蛇!
  已经在这河滩上死了很久的水蛇,却被那场烈火给烤熟了。
  闻味道的确不错,但难道……自己真要靠吃这种恶心的东西维生?更重要的是……这真的可以吃么……
  岳凌楼瞪着近在眼前的唯一食物,用瞪仇人一样的目光瞪!瞪了好久,眼神终于软化下来,非常无奈。表情也由刚才的『极度厌恶』变成『大义凛然』,最后眼睛一闭,张嘴就朝那条烤好的水蛇咬去!
  ——有点咬不动,使劲再咬!
  「哎哟!」
  咦?什么东西叫了一声……一定是幻觉……
  ——不对,死蛇怎么会叫?而且还是用人话叫『哎哟』?!
  越想越不对,蓦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咬在嘴里的东西不是蛇,而是人!
  被自己咬在嘴里渗出血来的东西,也不是蛇肉,而是手掌!那手掌的主人虽然痛得龇牙,但只是忍痛紧紧扼住手腕,并不往外扯。
  岳凌楼被吓了一跳,眼睛向斜上方瞟去——
  就在视线触及那人的脸后,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终于喊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名字——
  常枫?!

第十四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岳凌楼一惊,顿时来了精神。
  而常枫的回答只是淡淡一笑,用袖口擦拭着手上被咬出的血渍,低声道:「刚才看到你想吃那些东西,真是吓死我了。」说着,指了指河滩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蛇尸。
  岳凌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刚才自己差点咬到那条水蛇时,是常枫突然冲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却不小心被自己误伤。因为咬得很重,所以到现在还渗血不止。——不过,常枫为什么出现在这种地方?
  正想问,突然眼神一凛,视线在常枫手背定格!
  皮肤被咬破的地方露出鲜红的血肉,而那血肉之中,又夹杂着些奇怪的白色!仔细一看,竟是几只蠕动的虫子从血肉里爬了出来。如同蛆虫一般软绵绵的探出脑袋,身子上还黏着一些血丝,在伤口附近不停蠕动着。
  「唔……」忍不住捂住了嘴,明明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却还是想呕。这些白色的小蠕虫,看起来实在恶心!
  见状,常枫苦涩地一笑,捂住伤口。
  「这到底是什么?」岳凌楼皱眉问道。
  「蛊虫。」常枫的身子微微倾斜,望向远处的河水,平静道,「虽然很恶心,但却是维持我生命的东西。」
  「是紫坤对你施的蛊术?」岳凌楼问得非常肯定。原来如此,这就是常枫死而复生的原因。
  常枫点点头,站起身来。
  岳凌楼留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留一点痕迹。心中一惊,但立即猜到原因——那些蛊虫除了控制神经以外,应该还有治愈外伤的能力吧?
  「饿了吧?」
  常枫突然这么一问,岳凌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已蹲下身子,取出短刀,把一条水蛇沿腹部剖开。随着刀锋的移动,焦黑的外皮割开后,露出的雪白蛇肉,竟令人食指大动。常枫用刀剑取出一块蛇肉,想也没想就丢进嘴里去。
  岳凌楼急忙喊了一句『喂!』,想要阻止,常枫却对他笑了笑,示意没事。
  「就目前来说,还没有毒可以毒死我。」
  他说得虽然轻巧,但在岳凌楼听来,却包含着万般的无奈和苦涩。
  过了一会儿,常枫向岳凌楼靠近,挑出一块雪白的蛇肉支到岳凌楼嘴边说:「吃吧,没事儿。」
  岳凌楼愣了一下,这才知道:他刚才是在以身试毒。
  见岳凌楼发呆,常枫以为他不信,又保证了一遍:「真的没毒,你再不吃东西的话,说不定下一秒就会饿昏过去哦。」
  边说边把那蛇肉又往岳凌楼嘴边送近了一些,脸上恬淡的笑容就像轻风一般和煦。
  「不是不信你……」岳凌楼撇嘴嘟哝了一句,一口把那块蛇肉含进嘴里。
  莫名其妙的,他竟突然想起西尽愁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他只可以相信『一个半』人,一个是西尽愁,另外半个,就是常枫。
  「味道怎么样?」常枫迫不及待地问。
  岳凌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认真地说:「唔!好极了。」
  「太好了。」
  常枫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容舒展开来,又把一块蛇肉就送到岳凌楼嘴边。岳凌楼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只见美食当前,还有人伺候着喂,温顺地就像一只小兔子,乖乖地一口接着一口吃。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河滩上两人的影子越变越长,夜风也凉了起来。岳凌楼的肚子虽然已经填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来者不拒地把常枫用刀尖送来的蛇肉全部吃了下去。不知为何,他和常枫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只要和他在一起,总觉得身边有股安宁的气息包围着。仿佛什么伤害痛苦和仇恨都不见了,一切都可以变得简简单单。
  无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常枫身上的这种感觉,一点都没有改变。
  ◆◇◆◇◆◇◆◇◆◇
  但在幽河寨,气氛却截然不同。
  紫坤卧在软榻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面前只有一个人,就是——月摇光。
  月摇光看出紫坤脸色不好,也不多说什么,垂手立在榻边,听候吩咐。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紫坤才动了动,说话之前,先叹出一口气来,「他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却不把他带回来……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什么前因后果都不解释,开口就冒出这么一句,即使是月摇光,也听得有些稀里糊涂。还好紫坤又接着补充道:「我让他把岳凌楼带到我的面前,他却在岛上逗留到现在还不回来……不要以为我不会生气。」说着把眼睛斜向了一旁,气乎乎的咬着下唇。
  这下,月摇光总算是明白了。他就奇怪为什么没看到常枫,原来他已经被派去搜寻岳凌楼的下落。但突然,月摇光又注意到另一个问题——紫坤在幽河寨里足不出户,她怎么会知道常枫已经找到岳凌楼了?
  脸上刚露出疑惑的神情,就被紫坤猜出心中所想。只见紫坤笑了笑,轻声道:「我看到的。」
  这下,月摇光更是吃惊。
  紫坤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走近。月摇光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乖乖遵照指示在她身边坐下。紫坤握住月摇光的手,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宁静而又诡异,嘴角微微上翘,浮出一个冰凉的笑容。
  「你也把眼睛闭上……」
  她轻轻吩咐了一句,月摇光乖乖闭眼。突然,手上被紫坤握住的地方瞬间灼热起来,仿佛一股热流顺着手臂逆流涌入自己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月摇光想要抽手,但却力不从心,他被紫坤抓得死死的,竟无法动弹。但随即,他的眼前亮了起来!
  虽然没有睁眼,但却渐渐有了光亮!
  月摇光颦眉,脑海中隐约有几个影子淡淡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竟是两个人影——岳凌楼和常枫。他们坐在河滩上,前面是平静流淌的淅川河水,后边是漆黑的焦土。
  月摇光大吃一惊,倒抽一口凉气。就在这时,手臂上那股热气突然消退,紫坤睁开了眼睛,嗔怒道:「你也看到了吧,他们两个还呆在那里,没有半点要回来的意思……我的鬼鸳……他越来越不听话了……月教主……」突然抬头,眼神变得鬼魅起来,「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月摇光苦笑着摇头。
  「月教主……」紫坤又叫了一声,脸上笑意更深,「如果哪天鬼鸳背叛了我,你就做我的新鬼鸳,好不好?」
  这话听起来虽然像在开玩笑,但月摇光的身子却蓦然僵住。成为鬼鸳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个要求虽然不能答应,但如果现在一口拒绝的话,岂不是让紫坤憎恨?!思及此,月摇光只得转移话题道:「我相信鬼鸳永远不会背叛祭司你的……」
  紫坤深不可测地无声一笑,幽黑的眼眸狭得更加细长,低声轻柔道:「但愿……如此。」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常枫和岳凌楼返回幽河寨。
  当然,除了常枫,没人知道岳凌楼已经回来了。进寨的时候,他用一块厚实的黑布包裹住头和身体,脸垂得很低,藏在黑布的阴影里,没人认得出来。本来他并不愿意回水寨见紫坤,但仔细一想,才觉得自己除了见她以外,再无活路。
  自己已经得到紫巽的风之力,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却可以说是半个紫星宫的人了。无论是福是祸,总该有个了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西尽愁应该还留在水寨,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如果不回水寨弄个明白,即使平安回到杭州城,只怕自己也会坐立不安。
  抱着这种想法,当常枫说要带他回寨时,岳凌楼并没多做抵抗,就乖乖答应。
  幽河寨总府面积不大,而紫星宫人则聚集在府邸偏西的一小块地方。那里矗立着参天高树,浓密的树荫遮天避日。即使是大白天,依旧影影绰绰,和紫星宫诡异阴森的感觉倒是很相配。岳凌楼一边走一边想:也许紫坤心性属阴,所以才会喜欢这种阴森冷清的地方吧?
  紫星宫这次入寨人数不多,加上常枫也就十人。他们守在紫坤的居室外面,面无表情。岳凌楼只瞥了他们几眼,就感到寒气逼人——这些人,真的不像活物!
  常枫走上前去,低声交待了几句,便有人入内通报。
  岳凌楼走近常枫,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常枫淡笑着什么话也没说,只帮他把那遮住头顶的黑布拉得更低。岳凌楼明白,那是在告诉他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不然,他回寨的消息一传开,麻烦必将接踵而至。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脚步声从内屋传来,岳凌楼以为是通报的人回来了。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却在认出来人的身份后,差点叫出声来!
  ——月摇光!怎么会是他?!
  察觉到那个裹在黑布中的人身体僵直了一下,月摇光笑眯眯地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安静。岳凌楼把头垂得更低,五指紧紧缩拢,捏成拳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月摇光走到常枫身边,耳语了几句,但暧昧的眼神却一刻也没从岳凌楼身上移开。
  岳凌楼虽没再次抬头,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盯着自己的灼热视线。总觉得月摇光的眼神有点嘲讽的意味,仿佛在说:「当日我要救你,你拒绝。结果九死一生,差点送命,自讨苦吃。」
  最后一次见月摇光是在淅川河上,那是紫星宫入寨的前一天,自己被困在木船上,月摇光说可以救他走,但他却拒绝了。后来,幽河寨人追来,燃起大火,自己差点葬身火海。事到如今,岳凌楼还真有些后悔当日拒绝月摇光的好意(?)。如果那天跟月摇光离开水寨的话,就没有尹珉珉的那场火,自己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很没面子地找到紫星宫来。
  月摇光跟常枫说了几句话后,常枫回头望了岳凌楼一眼,只身掀开帐子走入内室。岳凌楼见他独自离开,有些惊慌,正想跟上去,却被月摇光拦住去路。
  「这里你还是不要乱闯,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月摇光的言谈举止都挺有礼貌,但岳凌楼就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低声道:「你倒真是八面玲珑,哪里都混得开。」
  月摇光笑嘻嘻的说:「八面倒谈不上,不过应付水寨和紫星宫,应该是绰绰有余了。」说着,很有风度地左手一摊,要给岳凌楼引路。
  岳凌楼心想:紫坤在屋内,而月摇光又从那里出来。所以他现在做的一切,应该都是紫坤遵照的意思。思及此,纵使心里有百万个不愿意,还是只能乖乖跟着他走。毕竟,现在的水寨对他来说就像龙潭虎穴,如果没有紫星宫做后盾,自己的身份一暴露,必定又会惹上杀身之祸。
  ◆◇◆◇◆◇◆◇◆◇
  另一方面,内屋里,常枫单腿跪地给紫坤行礼,但在眼角瞥到紫坤冷冷的表情后,立即低下头来,知道事情不妙。刚才月摇光告诉给他两句话:一是『你不该回来这么晚』,二是『她在里面等你,只等你一个』。
  「你回来晚了……」紫坤微微起身,姿势由卧变坐,双腿软软弯曲在榻上。
  常枫不敢抬头,盯着地板道:「因为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了太长时间,我怕立刻把他带回来,他会中途昏迷。」
  「所以,你就把他喂饱了再带回来?」紫坤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很冷。
  「属下下次一定……」
  「闭嘴。」
  常枫话未说完就被紫坤轻声打断:「没有下次,一次都不行。你只能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除了我的命令,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包括为其他什么人的身体着想之类——鬼鸳,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考虑其他人的身体状况?难道他比我的命令还重要?」
  「属下不敢。」常枫立即解释道,「因为主上一直这样看中他,所以我才……」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冰冷的语言从紫坤唇边吐出,连空气都要凝滞了,「并且,我也警告过你,你不要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感情,不要逼我亲手毁了你。」
  闻言,常枫不禁打了个寒战。还没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全身血液仿佛都开始逆流。那些寄居在他身体里、控制了他一半神经的蛊虫开始蠕动啃噬,每一寸皮肤都在抽痛,每一根血管都涨得快要爆炸。痛不欲生,这就是紫坤对他的惩罚!
  「啊——!」的大叫一声,常枫就已蜷缩在地。他的身体痉挛着,十指紧紧抠住手臂,衣服被绞作一团。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可见,就像要从皮肤上弹出来似的绷得极紧。细密的汗水涔涔渗出,沾湿了背部大片衣衫。
  「鬼鸳……我的鬼鸳……」望着地上挣扎着打滚的常枫,紫坤竟吃吃地笑起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讨厌背叛,特别是被我认为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背叛。听清楚了,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话,下次就是你的——死期。」
  ◆◇◆◇◆◇◆◇◆◇
  岳凌楼的耳边传来常枫痛苦的低吼。
  自从得到紫巽的力量后,他发现自己的听力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以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对话。就像现在这样,他跟着月摇光已经离开紫坤的居室几百米远,但依然可以清晰听见常枫痛苦的吼叫。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月摇光的话从前面传来,岳凌楼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现在在一间小厢房内,房间很小,只摆放了几件很简单的家具,但是打扫干净,看上去倒也整洁舒适。月摇光坐在圆木桌旁,两只手指松松地提着茶杯晃来晃去,茶水也跟着朝一个方向旋转。
  他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看来你是走神了。我刚才在问你,你是怎么从火中死里逃生的?」
  岳凌楼把头撇开,冷冷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月摇光重复一遍,自嘲地一笑,叹口气无奈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这次回到水寨,难道打算投靠紫星宫?」
  岳凌楼的眼角瞥向月摇光,嘴角一弯,笑道:「怎么?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你怕我揭穿你有二心啊?」
  月摇光冷笑道:「如果我怕,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绝不允许那种会威胁到我的人在这世上继续存活。」
  闻言,岳凌楼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僵硬,他知道月摇光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确就是那种人。
  「所以……」月摇光接着道,「如果你真入了紫星宫,对我来说,并不算个坏消息。但同时,也不算是个好消息——除非你是我的人。」
  岳凌楼冷哼一声道:「往往自识过高的人,最后摔得最惨。」
  月摇光摇头道:「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我从来不信。」
  岳凌楼道:「你信你会胜过紫星宫?」
  月摇光注视着岳凌楼的脸,毫不谦虚地笑着点头。
  岳凌楼皱眉把脸撇开,冷声道:「可是我不信。」
  「如果有一天你信了,是不是会乖乖投靠我?」
  「等你有了那个本事,再来说这句话吧。」
  话音一落,月摇光先是不说话,但突然就笑出声来,「有点意思。你越是这样冷言冷语,就越能激起我的斗志。以前,能激发我斗志的人只有天地琉华,可是他死了。但现在,只要看到你,听你一说话,就又能恢复以前的斗志——也许把你留在身边,我的斗志就永远不会消磨吧?」
  说着,单手支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坐在窗边的岳凌楼看。
  岳凌楼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
  月摇光不急不徐道:「我当你是有资格留在我身边的人。」
  岳凌楼转头望着他,双眉皱得很紧,「你说话真的很奇怪。」
  月摇光淡淡一笑,把茶杯放下,收起刚才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以为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哦?」冷冷地应了一声,兴趣不大。
  「岳凌楼你听好。如果你选择留在西尽愁身边,一辈子只有数不尽的麻烦;如果你选择留在常枫身边,也许会得到片刻安宁;但如果你要立于众生之上,令人俯首下拜,得一世风光的话,就只能——选择我。你不考虑一下?」
  这句话令岳凌楼产生片刻的沉默,沉默过后,他皱眉叹道:「月摇光,看来你的脸皮真的已经厚到一定境界了……」
  月摇光说得倒是理所当然:「脸皮不厚怎么靠得近你?」
  岳凌楼脸色越来越差,竟冷冷逐客道:「我累了。」
  「好,那你就好好休息。」月摇光依旧笑着,不再多说,起身离开,走到门边说,突然回头道,「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通了,就可以来找我。我还是要你。」
  说完,只听『咔嗒』一声,月摇光已经阖门离开。
  但岳凌楼依旧直直坐在窗边,坐了很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月摇光的话,总能在自己心里掀起巨浪,自己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被他的言语影响?也许这种人,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能够腾空化龙。

第十六章

夜已经很深了,幽河寨里一片寂静。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和偶尔的几声猫叫以外,什么都听不见。但在宅子偏西的一间凉亭内,却时而传来斟酒的声音。凉亭内只坐着一个人,就是月摇光。
  还有两天,新一轮的十三寨集会又将举行,仿佛所有人都暗中下定决心——总寨主之位一定要有个结果!
  现在的水寨,说是十三寨,其实也只剩下十二寨而已。其中的青神寨因为一场疫病,在一月前就被唐碧下令焚了,就连寨主天地啸龙,也在烈火中化为焦土。后来,月摇光重新回到青神寨,建立北极教。目前虽没什么动静,但依然是一股威胁水寨存亡的异端势力。
  没有人知道月摇光要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月摇光想做什么。
  就连他手下的沈开阳和庭阁都不知道。也许,唯一知道较多的人就是岳凌楼。因为月摇光曾经不只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勃勃的野心,也给他讲过以前天地御月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埋藏了很多年。
  连月摇光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主动向外人提及。
  一开始靠近岳凌楼,只是因为好奇而已。好奇的原因有很多,最初是因为天翔门而好奇,后来是因为西尽愁,再后来就是因为紫星宫。
  岳凌楼……
  每当念起这个名字,月摇光脸上总会出现一抹奇怪的笑容。现在想想,才终于承认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那只牙尖爪利的小野猫给吸引了。虽然他全身上没有一点体贴温顺,但偶尔气急了见人就咬的个性也挺可爱的。
  难怪西尽愁会迷上他,现在月摇光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月华如练,月光下月摇光对月独酌。他浅色的衣衫薄薄一层贴在身上,皮肤和夜风一样冰凉,长发从耳边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表情因而显得隐约模糊。
  他无法入睡,只因为他对岳凌楼说了那些话。
  他一直很讨厌缠人的人,但现在,自己却缠上了岳凌楼。虽然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看出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有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正因为如此,两人关系也必将有破裂的一天。
  但那个时候的月摇光绝对想不到,自己竟也会插足到这场混乱的情感纠葛之中。
  也许在以前,月摇光没有充分的理由击垮西尽愁。但是现在,『情敌』这个理由,应该已经非常充分了吧?
  ◆◇◆◇◆◇◆◇◆◇
  此夜虽然看似平静,但在这份平静之中,依然有很多人无法安然入睡。
  月摇光是一个,他在为感情问题烦恼。而现在的幽河寨里,还有一个,他在为即将到来的十三寨集会烦恼。月色下,这个人行走在树木的阴影中,脚步匆忙,也有些沉重。他走得很快,目标也很明确,不一会儿便来到目的地——陈凌安的房间。
  站在门口,但敲门的手却停留在半空,犹豫了好久,迟迟没能落下。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终于下定决心,『笃笃』的叩了几下门。门内传来陈凌安翻身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不耐烦的吆喝,「谁啊?」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压低声音答道:「是我。」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仿佛在告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听到回话后,陈凌安一个激灵,蓦然坐起,盯着那紧闭的门扉看了好久,头脑产生瞬间的空白,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然,他做梦也想不到站在门外的是那个人!
  陈凌安起身开门,有些轻蔑地望着来人道:「首辅大人你深夜……」
  「小少爷。」
  萧顺低头行了一礼,阖门进屋,朝房间中心的圆桌冲去。他迅速点燃蜡烛,还擅自斟了一碗清水,搁在桌上。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进屋后的短短三秒钟内,陈凌安根本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萧顺硬拉到了桌边。
  「萧顺!你到底是……」
  陈凌安皱眉吼道,甩开萧顺的手,显得有些焦急。萧顺一直是站他大哥陈商南身边的人,现在十三寨集会迫在眉睫。两派势力水火不容,他却意外前来,实在出人意料。
  「请恕属下无礼!」
  萧顺低着头说,声音依旧低沉。不给陈凌安发问的时间,只见他已经抓过陈凌安的手,黑暗之中什么东西迅速闪了一下,陈凌安只觉指尖刺痛,一滴红血已被挤了出来。叫都没来得及叫,只听『滴答』一声,那滴鲜红的血珠落入碗中,溅起一些水花。
  陈凌安愣住了,盯着碗内的那滴红血,脸上出现片刻的呆滞——他依旧弄不懂萧顺为何这样做。就在这时,碗中的水面突然再次泛起涟漪——又有一滴红血滴入!
  陈凌安蓦然抬头,只见萧顺的指尖出现一抹鲜红——第二滴血竟是他的!
  萧顺什么都不说,只是面色沉重地盯着水碗看,那锐利如剑的视线,好像可以把水碗都盯出一个洞来。见他这副表情,那一刻,陈凌安竟也猜到了什么,呆滞地低头,视线重新落回碗中。水面的涟漪还没有消失,两滴红血在晦暗的烛光颜色显得有些乌青。
  但渐渐的,陈凌安的嘴唇慢慢张开,抽如一口凉气。他亲眼目睹那两滴鲜血在水中慢慢融和,慢慢融和……就在那两滴血液突然融成一滴的时候,陈凌安的瞳孔骤然缩小!他后退一步,喃喃念叨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而萧顺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盯着那碗慢慢变红的水碗发呆。但眼中却多了一份的无奈和苦痛,最后,他闭上了眼,轻轻摇着头。
  「可恶!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凌安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揪住萧顺的领口,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吼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顺一直闭着眼,此时此刻,他竟不敢再看陈凌安。
  「你告诉我啊!」陈凌安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摇。
  终于,萧顺这才慢慢睁眼,他望着陈凌安失去理智的眼瞳,沉声道:「陈凌安……」
  几乎同时,陈凌安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木桌上那碗相融的血水已经恢复原本的平静,但在那份平静之中,却蕴含着怎么样的巨浪?就像此时萧顺的声音一样,虽然平静,但暗藏着惊人的秘密。他就用这样的声音告诉陈凌安说:「凌安……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跟你哥哥竞争总寨主之位……你连一点资格都没有!你凭什么去争!」
  「你说谎!」陈凌安揪住萧顺衣领的手又狠狠绞了几圈,连手指的骨节都在咯咯作响。
  萧顺依旧很平静地告诉他:「他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是——难道你还不信你自己身上流淌的血?!」
  「不……不是这样的……」
  陈凌安摇着头,松开手,不断后退。蓦然回头,双手撑在木桌上,那碗触目惊心的血水在他眼中不断晃动、不断放大!最后竟变成一股汹涌的浪潮,劈头盖脸向他打开!
  「啊——!」
  他大叫一声,竟打翻那碗血水,发疯似的冲了出去。
  「凌安!」萧顺虽然喊了一声,但根本无济于事,陈凌安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的岳凌楼突然睁开了眼!
  萧顺和陈凌安的对话,被夜风送到他的耳边。他躺在床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切,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萧顺告诉陈凌安说——他没有资格去做总寨主。
  但究竟为什么没有资格?也许现在,只有四个人知道:一是萧顺,二是陈凌安,三是萧辰清,四是唐碧——这本就应该是,他们四人之间的秘密。
  
滚床单装死
离线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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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十七章

「哥!哥你开门!」
  陈凌安发疯似的拍打着陈晓卿的房门。
  「干什么啊?三更半夜的……」
  陈晓卿一边揉眼睛,一边抱怨,非常不情愿地下床去给陈凌安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眼前什么东西一晃!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陈凌安拿刀站在门口!
  顿时,陈晓卿什么瞌睡都被吓没了,条件反射立刻挑开,躲到桌子后面去,用颤抖的手指着门口的陈凌安结结巴巴地说:「凌……凌安……你冷静一点……千万不要冲动……天地可证,二哥我绝对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你先把刀放下……」
  「哥……」
  陈凌安皱眉进门,把刀放在桌子上,倒了满满一碗水,把桌子后面的陈晓卿拉过来。
  「喂喂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陈晓卿极度不情愿地被陈凌安硬拖过去,看到陈凌安重新抄刀,立即把手缩了回去。但不幸却慢了半拍,只见青光一闪,接着几滴血水飞洒。陈晓卿『哎哟』大叫一声,泪眼婆娑地望了陈凌安一眼,立即把被割破的指头含在嘴里,模样甚是凄惨。
  而陈凌安全然不顾这些,他右手持刀,左手却停留在半空,绝决的眼神怔怔望着自己的左手。见陈凌安这副表情,刚才一直在叫疼陈晓卿也察觉到事情的怪异,不再出声。
  突然,又是刀光一闪,陈凌安自己的血也落入水中,他盯着水面出神。
  陈晓卿也慢慢靠近,望着那若干红血在水下慢慢汇聚,最后聚成了很大的两滴,却再也不见融和。陈凌安说不出话,他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状态。而陈晓卿则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这可不好呢……这个……难道是说……我是陈家捡来的?」
  一念之间,陈晓卿根本就没往陈凌安那方面想。他只觉得自己不像是陈家的小孩,娘亲去世得早,从小他就和陈凌安一起长大。虽然大家也叫他一声『二公子』,但陈晓卿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生,所以地位不轻不重,极易被人忽视。
  陈晓卿正在发呆,就听陈凌安的声音传来:「哥……」
  「嗯?」
  陈凌安望着那碗无法融和在一起的血水,绝望地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
  「什么啊?」陈晓卿有些听不懂。
  「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陈凌安的声音突然大了,『嚓』一下把刀扎在桌上,竟抱头蹲了下来!喃喃念着:「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要……」
  「凌安……」
  这时,陈晓卿才终于明白。难道那个没有陈家血统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凌安!?但是,这怎么可能!一时间,陈晓卿竟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蓦然回头,望着桌上的那碗血水,两滴泾渭分明的血珠把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陈晓卿什么也没说,端碗就把水泼到地上,随后在陈凌安身边蹲下,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什么事都没有,是你自己多想了……」
  「哥……」陈凌安抬头,眼中充满泪水,他问陈晓卿,「我该怎么办?我到底是什么?」
  看到陈凌安这副表情,陈晓卿心里也痛,他什么都不多问,抱住了陈凌安的头说:「笨蛋,你还是我的兄弟。是跟我一起长大,一起闯祸的兄弟。什么都可以变,但只有这个——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哥……」陈凌安用颤抖的声音喊着,哽咽不堪。此时此刻,还有这样一个哥哥认他,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非常满足。
  ◆◇◆◇◆◇◆◇◆◇
  当岳凌楼来到陈凌安房间时,萧顺已经离开。房门敞开着,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冷冷灌入。岳凌楼踱入房内,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异常。他是在无意中听到萧顺和陈凌安的对话后,因为好奇赶来的。
  充满冷风的房间在半夜时分显得有点恐怖,桌面上还残留着带有血腥味的水渍,虽然气味很淡,但依然刺激到岳凌楼敏锐的神经,他顺着气味蓦然低头,竟发现地面的瓷碗碎片。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地面的液体,轻轻一嗅,这才肯定——果然是血!
  但是,萧顺和陈凌安为什么要在茶碗中放血?又为什么说没有资格?岳凌楼想不明白。
  正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喝:「谁!」
  虽然听声音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但一念之间,岳凌楼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回头!竟正好对上了尹珉珉惊异的眼眸。暗叫一声不好,什么也来不及没想,岳凌楼已经敏捷掠向窗口。脚尖在窗台一登,眨眼间就窜出房间,腾入半空。
  而尹珉珉还呆立在门口。她怔怔盯着岳凌楼的背影,即使只是匆忙的一瞥,即使房间里光线阴暗,但她还是认出了岳凌楼!——那个本应该在几天前就葬身火海的罪人,竟又鬼魅般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为什么自己每次认定他必死无疑时,他总是能死里逃生?为什么总是杀不了他,他还是一次一次出现地在自己眼前!
  「岳凌楼!」尹珉珉双眸一沉,压低声音沉吟一句,紧跟着追上去。
  尹珉珉轻功虽然不错,但比起岳凌楼来,毕竟还差了一截。再加上岳凌楼比她早那么几秒翻出窗外,时间上占有优势。所以,即使尹珉珉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但两人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还在逐渐拉开。
  眼看岳凌楼就要消失在夜色里,尹珉珉心有不甘,竟摸出一叠小飞镖。
  什么杂念也没有,一心只想取岳凌楼的命!
  借着月光,只见数十只飞镖脱手飞出,宛如流星般从各个方向急追岳凌楼背影而去!
  瞬间,感觉到迫人寒气的岳凌楼蓦然回头,而但那些暗器已经近在眼前!身体反射似的朝前俯下,飞镖贴着他的皮肤『唰唰』划过!
  但刚躲过第一轮袭击,第二轮又接踵而至。岳凌楼正要起身再逃,但脚尖刚一离地,只觉小腿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不上力,身形一偏,竟直直栽倒在地!紧接着,肩膀手臂和胸口也被飞镖打中,暗器虽然细小,但因为伤口众多,白衣瞬间就被血水染红。
  岳凌楼无法再逃,而尹珉珉已经来到面前。
  「一年你就该死了,多活了整整一年,早就够了。」
  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冰冷地就像夜风。岳凌楼蜷缩在草地上,慢慢向后缩去,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尹珉珉。尹珉珉快步上前,嘴角竟浮出一丝寒冷的笑意,手中刀锋清亮的光芒在月光下耀眼夺目。
  「岳凌楼……」手中的短刀已高高举起,尹珉珉的表情变得扭曲不堪,她大叫着,「我说过我会恨你一辈子!」
  『唰』的一声,刀尖已对准岳凌楼的脖子猛刺下来!

第十八章

「谁有本事捅你一刀?」幽河寨的地牢内,萧辰清问西尽愁。
  「告诉你怕你不信,我都想不到自己会冷不防地挨她这么一刀。」西尽愁干笑两声,声音听上去还算精神,但同时又有些无奈和苦楚。
  「是那个黑衣人?」萧辰清猜测道。
  当日要处决尹珉珉时,是一个黑影突然出现,从萧辰清手中救走了她。但后来搜查树林时,尹珉珉和那个神秘的黑影都不见踪迹。萧辰清一行人只把腹部中了一刀、陷入昏迷的西尽愁草草收监,但还未及做出惩罚,翌日,连萧辰清自己都成了阶下囚,正好跟西尽愁成了邻居。
  「不是。」西尽愁摇头,低声说出正确答案,「是珉珉。」
  「那个丫头?」萧辰清惊了一跳,『噌』一下从地上坐起来。
  他的囚室正好在西尽愁的对面,中间只有两米来宽距离。这几日水寨里大事小事一堆一堆的,恐怕好多人都忘了地牢里还关了西尽愁和萧辰清这两个人了吧?
  西尽愁是被萧辰清送进来的,而萧辰清则是被陈凌安送进来的。
  现在,萧辰清自身难保,而陈凌安一心挂在尹珉珉和寨主继任问题身上,没有闲情报复萧辰清,更何况萧辰清是萧顺的儿子,陈凌安也不敢轻易动他。所以,比起西尽愁,萧辰清的待遇要好上那么一点——只是戴上手脚镣铐,还没被掉到刑架上去饿肚子。
  西尽愁和萧辰清两人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各自立场不同而交流不多,现在同陷囹圄,每天就对着黑乎乎的四面墙壁,日子过得非常无聊。所以闲着没事,他俩也会东拉西扯得谈些无伤大雅的东西。
  这会儿,就谈到了尹珉珉身上。
  萧辰清走到铁栏边,望着西尽愁道:「真想不到你是被她所伤!那丫头,外表看来挺单纯的,怎么下手这么狠。」
  西尽愁道:「所以说,人不可貌相,那丫头的本事比她外表看上去大得多呢。她从小在竹林里长大,接触的人少,作比较的人也少。所以,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反而外人还知道得比较清楚……」
  「外人清楚?」萧辰清有些疑惑。
  西尽愁望着正面的墙壁,又道:「比如说,我就知道她不好对付。再比如说,如果哪天岳凌楼遇上了尹珉珉,他不会跟她硬碰,而会先躲开——因为他也知道硬碰不会有好处。毕竟一年前,他被尹珉珉废了三肢,一个多月才好。也许在潜意识里,还有些怕……」
  萧辰清静静地听着。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不知为何,他越来越相信西尽愁就是西尽愁——名剑门隐剑的持有者,而不单纯是和欧阳扬音一伙的骗子。无论是他的临危不惧,还是冷静清晰的头脑,都已经清楚证实了他的身份。
  这时,西尽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显得更加沉重:「我有时候会想,如果珉珉真的无论如何要杀一个人,可能天下之大,没几个人逃得了……」
  「也就是说被她盯上的人必死无疑?」萧辰清紧紧皱眉,他开始担心陈凌安了。如果尹珉珉真这么狠毒,凌安和她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下场。
  听萧辰清这么一问,西尽愁反而没了声音。他也在担心——担心岳凌楼。同时,他又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尹珉珉和岳凌楼真的闹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夹在中间应该怎么办?毕竟,两边都是他不想伤害的人。
  「珉珉曾说她会恨岳凌楼一辈子,虽然我当时听过就算了,但现在想想,却觉得这话非常可怕——她说的不是气话,她是认真的。」
  西尽愁一边说,一边抬头,透过天窗望着外面漆黑的天空,他的眼底暗藏着浓浓的不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特别多话?
  也许,在西尽愁的内心深处,预感到了某种不祥——他感觉到,今夜在某个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
  「尹珉珉恨岳凌楼?」萧辰清重复了一遍,有点难以置信。
  西尽愁道:「是啊,恨到差点杀了他。」
  「你和岳凌楼的关系好像不错?」萧辰清问得非常保守。
  西尽愁点了点头。
  「但你和尹珉珉的关系好像也不错?」萧辰清又问。
  西尽愁还是点点头。
  这次,萧辰清突然沉默了。随后,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回墙角坐下,「可是,既然他们两个已经兵刃相向,你还可以同时跟他们两个关系都不错?」说到这里,随口就问,「如果岳凌楼真死在尹珉珉手上,你会怎样?」
  这次轮到西尽愁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道:「应该……不会吧……我想只要有我在,事情就不会闹到那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萧辰清突然笑了起来:「总有人以为自己可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但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与其这么摇摆不定,你倒不如趁现在安静,好好想想——如果有朝一日,必须要在他们两人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你应该帮谁?」
  闻言,西尽愁的确在想,但想了半天,还是只能叹气:「好难啊……」
  一年前,尹昀临终时把尹珉珉托付给他,是他把她带入江湖,带入这一连串的是非之中。事到如今,他绝不能丢下她不管。但同时,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岳凌楼被尹珉珉伤害折磨。
  一边是情,一边是义,情义二字,自古难全。当这个难题真正落到自己脑袋上时,西尽愁才知道难办。
  「真有这么难?」萧辰清的问话里隐约有些事不关己的轻松。
  这时,西尽愁才偏头向萧辰清望来,正色道:「如果必须选择帮谁的话,我想我会选——那个更需要我帮的人。」
  萧辰清笑了,「目前看来,是岳凌楼比较势单力薄啊。毕竟尹珉珉的后台是紫星宫,岳凌楼的唯一后台是你,而你现在却自身难保。」
  这话听上去虽然有理,但西尽愁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未必。」
  闻言,萧辰清改口道:「那么,你会帮尹珉珉?」
  西尽愁道:「如果她真的需要我,我想我会。至于岳凌楼,说起来不可思议,其实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他总有贵人相助。」
  所谓『贵人』,西尽愁就是其中一个。但同时,洛少轩、常枫、月摇光,甚至紫巽和紫星宫,都在莫名其妙地帮岳凌楼。
  ◆◇◆◇◆◇◆◇◆◇
  正在跟萧辰清闲聊的西尽愁,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百米外的地方,岳凌楼已经被尹珉珉逼到绝境。但是,西尽愁并没有说错,这次——岳凌楼也有贵人相助。
  这名贵人便是——常枫。
  「滚开!」
  尹珉珉的刀尖指着常枫的脸,鲜红的血液连着一线,顺着刀刃滴落在地。
  那一刀本应该刺在岳凌楼身上,但却被常枫用手挡住了。手掌被刀刺通的地方,连皮下乳白色的蛊虫都断成两截,它们扭动着软绵绵的身子,痛得使劲往肉里钻。
  「滚开!」
  尹珉珉大吼着,但持刀之手却没有半点晃动,直直对着常枫背后的岳凌楼!
  常枫背过手,拍了拍岳凌楼缩在地上的腿,示意他走。但岳凌楼只是向后爬了几下,小腿被暗器伤到的地方抽痛不已,连站都站不起来。下肢的知觉正在渐渐丧失,变得像石块一样僵硬。并且,那股僵硬的感觉还在不断向腰部攀升。
  见状,尹珉珉笑了起来,「不要以为你还逃得掉!」
  她推开常枫,朝岳凌楼刺去!但刀刚一刺出,就被常枫挡开。
  「够了。」
  常枫终于怒了。但即使是发怒,声音依旧温和得吓不了人。尹珉珉当然不怕他,反手又是一刀,本想挥开常枫,却没想到只见一抹血光一闪,常枫的手臂上又多出一条血红的伤口。那一瞬间,尹珉珉显得有点呆滞。
  「小宫主,你冷静点!你杀了他,祭司大人会怪罪下来的!」
  「怪罪!?」尹珉珉一声冷笑,「你不要忘了,当日决定烧死他时,你的祭司大人可是点了头的!滚开!」说着,刀锋再次指向常枫。
  常枫把岳凌楼护在身后,还是摇头。
  身后是他要保护的人,而眼前却是他要服从的人。
  因为岳凌楼在,所以他不能逃,但因为尹珉珉在,他又不能还手,任她宰割。
  尹珉珉好像也看出这点,更加肆无忌惮。她推开常枫,跌跌撞撞就朝岳凌楼扑去。而岳凌楼却已经两眼发黑,意识不清,要使劲甩头,才能保持片刻清醒。
  眼看刀尖就要刺到岳凌楼的脖子,然而涌出的血还是常枫的——他再次挡在岳凌楼身前,替他挨了一刀。尹珉珉的刀从常枫胸口插入,瞬间喷出的热血溅上了她的脸。
  「真的够了……」常枫艰难地说话,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倒下。但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他用自己的躯体挡住已经完全趴倒在地的岳凌楼。
  「你才够了。」尹珉珉的声音也轻了下来,但眼神却有些涣散,「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维护他?……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滚!」
  常枫没有滚,甚至连动都没动。
  「滚啊!」
  伴随着一声大吼和刀锋没入肉体的声音,常枫的胸口再次喷出鲜血。
  「滚啊!」
  见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尹珉珉拔刀再刺。但常枫还是一动不动,连躲也不躲地挡在岳凌楼面前。
  渐渐,尹珉珉变得疯狂起来,她在满天飞溅的血光之中完全丧失理智。她只知道耳边不断传来利器和皮肉之间尖利摩擦的声音,每一股喷到自己脸上的血都是热的,然后慢慢冷却。每一刀都深深没入心脏,直到刀柄抵上胸膛。
  她不知道自己刺了常枫多少刀,她只想把他刺倒为止,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倒,甚至没有移动分毫。连尹珉珉都觉得他已经死了,变成一具没有任何感觉的尸体在那里挡着。
  岳凌楼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他无法就此昏厥。尹珉珉刺下的每一刀他都记得非常清楚,一共是十七刀!虽然他看不到,但他听得非常清楚,那声音被放大了若干倍,就像轰隆的雷鸣和汹涌的波涛在耳边震响,盘旋不去。
  耳边好吵,他想大叫却叫不出声,这种声音快把岳凌楼逼疯了。
  最后,当第二十刀就要落下时,常枫的身体突然倒向一旁——他是被打起最后一丝精神的岳凌楼掀开的。
  尹珉珉的手已经停不下来,第二十刀直直向岳凌楼刺来!
  刀锋割破空气的声音在岳凌楼耳边清晰响起,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一刻,岳凌楼竟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期待中的那一刀却迟迟不见到来。片刻过后,竟有一个意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还好被我看见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月摇光。
  岳凌楼艰难睁眼,从眼皮之间的缝隙里,他看到尹珉珉倒在地上,红色的短刀被月摇光握在手里。月摇光向自己走来——在岳凌楼闭眼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月摇光,在笑?

第十九章

翌日,幽河寨内一切如常。
  没有几个人知道昨夜是多么的不平静:第一,萧顺把一个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告诉了陈凌安;第二,岳凌楼差点死在尹珉珉手上,常枫因此重伤,而最后是月摇光的突然出现,事情才匆匆落幕。
  尹珉珉被月摇光击昏,常枫失血过多倒地不起,就连岳凌楼也神志不清地昏倒在地。所以当时在场的四个人中,月摇光是唯一一个可以站起来的人,他还算负责地趁着天黑,把那三人都带回紫星宫下榻的宿馆,交由紫坤处理此事。
  不过,因为那三人都处于重度昏迷中,别说什么惩处,就连招供都不行。所以事情不得不又搁置下来。
  这时,离十三寨集会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
  昨夜陈凌安一夜无眠,他在陈晓卿的房间里留宿。但即使有陈晓卿陪着,陈凌安还是感觉不到一丝安宁,萧顺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魔音贯耳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和陈晓卿无法融和的血液,以及和萧顺融为一体的血液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惊人的事实?自己身上流淌的鲜血,到底是谁的?
  『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去争!』
  萧顺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回响。陈凌安忘不掉那时候萧顺的表情,他是那样的愤怒地瞪着自己,用尽力气向自己怒吼。但是,在那愤怒之中,连萧顺自己也无法隐藏的是一丝心痛和无奈。难道他真的是……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凌安告别陈晓卿,朝唐碧的居室走去。他知道自己不能逃避。而现在,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唐碧。
  夏日的气息越来越浓,阳光也变得刺眼。陈凌安行走在廊道的阴影中,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凉。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但今天走来却格外漫长。
  如果事情真和自己想的一样……该怎么办?
  别说当什么总寨主,就连继续在水寨生活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唐碧门前。紫星宫抵达水寨后不久,陈凌安就夺去唐碧的一切权利,把她幽禁在庭院内,能活动的地方不过就是个巴掌大的小花园罢了。
  不过唐碧自己给自己留下的活动空间更小,整日呆在房间内,根本不踏出门槛半步。也许是陈凌安的变化,给她带来了不小打击。
  「娘……」陈凌安的声音低低在门外响起。
  房间内,唐碧蓦然一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坐在床边不能动弹。直到陈凌安又低唤了一声「娘」,她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开门。陈凌安目光有些呆滞地站在门口。
  「凌安……」
  扶着陈凌安的手臂,唐碧缓缓抬头,不知怎的双眼就滚出泪来。而陈凌安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阖上门,面对紧闭的门扉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拨开唐碧,径自坐到房间中央的木桌旁。
  「凌安你到底是怎么了?娘很担心你。」
  唐碧坐到陈凌安身边,推了推他的手。而陈凌安抬头忧愁地看了唐碧一眼,嘴唇张了张又合上——他竟问不出口。
  「凌安……」唐碧又唤了一声,愁容不展。
  「够了!」陈凌安闭眼低吼,「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凌安』!我根本就不是陈凌安!」
  话一出口,唐碧就愣住了,她的双瞳在那一瞬间突然放大,但随即又恢复平静。她移开视线望着桌面,轻轻笑了一声,道:「你在说什么啊?」
  陈凌安的喉咙哽了哽,终于高声挑明问道:「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姓什么!」
  「姓什么?呵呵……你姓『唐』!——你是我唐碧一个人的儿子!」唐碧低吼一句,虽然依旧在笑,但双眼早已失去往日的神采,变得涣散无光,但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既然你这么问,应该是听到什么了吧?」
  唐碧的默认令陈凌安绝望地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才道:「是那个男人亲口告诉我的。」
  「那个男人?」唐碧沉吟着,终于抬头,眼角瞥向陈凌安冷峻的脸。不用对方多做提示,她已经猜到那个男人就是萧顺——竟是他亲口说出了这个秘密!唐碧冷冷地笑了两声,起身朝窗口走去,问道:「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你是承认了!?」陈凌安霍然起身。
  唐碧背对陈凌安,推开窗户,望着窗外,轻声道:「你爹的确不是陈渐鸿。」
  陈凌安立在唐碧身后,双拳捏得死紧,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唐碧到底说了什么。
  唐碧淡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不想瞒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陈凌安浑身颤抖,他不相信……不敢相信……即使唐碧说一句谎话也好,即使她开口骗他也好,陈凌安也可以为自己找到继续留在水寨的借口。但是,对方什么都没有争辩,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用这么平静的态度把他推向绝望的深渊!
  「萧顺他还对你说了什么?」唐碧好像对这个问题特别执着。
  「说什么?」陈凌安苦笑着摇头,喃喃道,「果然如此,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争那个总寨主之位……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
  闻言,唐碧蓦然回头,提高声音道:「他说你没有资格!?」
  陈凌安好像没有听见唐碧的声音似的,兀自摇头,嘴里低喃着什么听不清的东西。
  唐碧上前一步,抓住了陈凌安的手,使劲摇着他,大吼道:「他说你没有资格?他是为了叫你放弃水寨才告诉你一切的!?呵呵……呵呵……」说着说着,唐碧竟也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低喃道,「原来,原来真的是这样……他心中还是只想着那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让那个人的儿子登上总寨主之位……」
  萧顺忠于陈渐鸿,即使陈渐鸿已经死了,他还是一心要把陈渐鸿的亲生儿子陈商南推上总寨主的位置。虽然水寨内,大家都认为陈凌安最终继任的希望最大,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陈凌安的身上,根本没有半点陈渐鸿的血!
  ◆◇◆◇◆◇◆◇◆◇
  同一时间,萧顺在陈商南的房间内。他告诉陈商南说:「过了明天,你就是十三寨的总寨主。陈凌安没有那个资格,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孽种。」
  「孽种?」陈商南一惊,他听不懂萧顺的话。
  萧顺淡淡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如果明天的集会上,他还那么恬不知耻地跑出来,你大可以当着十三寨兄弟的面,把他真正的身份揭穿。」
  陈商南来了兴趣,他早就想扳倒陈凌安了,逼近一步问道:「那他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萧顺在圆桌旁坐了下来,轻声道:「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第二十章

故事的主角是唐门的小女儿,还有一名四处流浪的剑客。
  很意外的一天,两人相遇了,然后没有任何悬念地从相知走到相爱。和所有情侣一样海誓山盟,希冀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女孩为了那个誓言,背叛家族跟随剑客四处漂泊,他们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后来,女孩长大了,一夜之间成了女人。十月之后,又成了母亲。
  他们的孩子姓『萧』,名『辰清』。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是幸福的一对,经历重重磨难最后终成眷属的一对。但是,故事往往会在最幸福的时候被意外打乱——那个故事中的意外,就是陈渐鸿的出现。
  他一出现就是一个优秀到了耀眼的人物,无论是雄心壮志,还是智策谋划,他永远都立于不败的地位。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受人尊崇的,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的光芒吸引。他和萧顺相处的时间极短,但却视彼此为挚友。
  但是,他并不知道萧顺已有妻室。在他回水寨的时候,他邀请萧顺跟他一起回去。不知道他对萧顺说了什么话,最终令萧顺臣服,答应助他统一四川十三寨。
  萧顺离开的那天,他对唐碧说,等他一年。
  但是一年后,回来的只有一封信,叫她再等一年。到了第二年,回来还是一封写着同样内容的信。第三年,当第三封写着同样内容的信送到唐碧手里时,她已经绝望了,一把火烧掉了那间没有男主人的房子。不久以后,三岁的萧辰清被人送到幽河寨,唐碧不知所终。
  又过了半年,在幽河寨,唐碧终于出现在萧顺眼前。那一夜,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但是第二天,在陈渐鸿的结婚大典上,他才知道——陈渐鸿的新娘,就是她的妻子。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亲身骨肉,认其他人当爹。』
  ——这就是原因。
  她来水寨是为了复仇。她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夺走了陈渐鸿的命,但她不会就此止步——她还想要水寨。二十年多前,陈渐鸿夺走了她的新婚丈夫,二十年多年后,她要从陈家手中夺走十三水寨。这也就是她执意要让陈凌安——这个没有任何陈家血统的人——继任总寨主的原因。
  萧顺低着头,对陈商南说:「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女人的复仇心为什么会强烈到这种程度。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还是不见淡化。如果是要报复我当年的毁诺,这二十年来,我们夫妻分离,骨肉难聚,一切的折磨都已经够了。但是,水寨是陈家的,是总寨主花了几十年的心血才得以统一的——即使对手是她,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被毁灭……如果凌安他明天出现,我可以作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的身份。这个谎言已经欺瞒众人太长时间,是时候结束了……」
  陈商南静静地听着,虽然萧顺的声音一直平缓不泛涟漪,但听在听的人耳中,却是如此惊心动魄。
  与此同时,陈凌安也从唐碧的口中知道了这个故事。
  唐碧对他说:「就像他不理解我一样,我永远也无法理解,男人之间的友情和崇拜,到底是什么?他可以为了那种东西离家三年……如果我不来水寨,也能还会花掉四年、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所有的幸福,都毁在这十三水寨,还有那些所谓的丰功伟绩里。」
  ◆◇◆◇◆◇◆◇◆◇
  岳凌楼昏迷了一天,如果不是这样,关于陈凌安的秘密,他应该可以听到。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挂浅紫的薄纱帐,帐外隐约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正想起身看清楚,才发觉浑身乏力,身子里就像灌了铅石,动弹不得。
  但是,声音却隔着纱帘传入耳中。
  「你再这样胡闹下去,就趁早回云南去!不然,我替你收烂摊子都来不及。」
  这是紫坤的声音,比起平常,她显得非常愤怒。岳凌楼猜出被她训斥的人,应该是尹珉珉,但却始终没有听到她说话。恐怕是自知有错,就变得沉默了吧。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把岳凌楼都吓了一跳。
  这时,尹珉珉才终于出声,不过只是尖叫了一声「你!」而已。随后又是紫坤的声音,「打你一耳光这算轻的,如果以后再敢乱来,我就拔了你的皮。鬼鸳因为你,已经不会再醒来了……」
  什么?!
  岳凌楼突然愣住。紫坤后面说了什么话他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那句『不会再醒来』不断轰响!
  回忆中,当时的情况的确非常混乱,岳凌楼自己也是半昏半醒的状态。不过,他还记得那利刃入肉的声音,还有弥漫在夜风中的刺鼻血腥。如果是常人,被刺了那么多刀以后,早就死了。但是他是鬼鸳啊?难道还会再次死去?
  没有时间细想,注意力又被帐外的响动吸引去。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还伴随着一阵细微的呜咽。想必是尹珉珉被打以后,哭着跑了。岳凌楼忿忿不平地想:只是一个耳光而已,这处罚未免太轻。但转念又想到,对方可以紫星宫的小宫主,而紫坤却会为了一个傀儡鬼鸳不惜得罪?
  的确奇怪……
  不知是因为尹珉珉没什么地位,还是因为常枫的地位比自己想象中要高?
  「这么快就醒了,你的命果然挺硬的……」
  虽然一声淡淡的感叹,不知何时,紫坤已经揭开紫纱,站在岳凌楼面前。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人,除了紫坤,还有月摇光,他抱住紫坤,把她放在床上。以前这个工作是常枫专属的,现在却不得不由月摇光代劳,由此可见,常枫的确伤得不轻。
  不顾岳凌楼眼中的敌意,紫坤一改刚才对尹珉珉的凶悍,变得温柔无比,轻声道:「你曾经问过紫巽一个问题:站在紫星宫的立场上,到底是尹珉珉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闻言,岳凌楼怔住——紫坤怎么会知道那件事的?
  紫巽死去的那天晚上,他为了拖延时间,曾经以死相逼。而这个问题,正是那时候问的,不过之后不久,紫巽就命丧黄泉。这件事情除了岳凌楼自己,应该再无人知晓才对!
  「你不用这么吃惊……」紫坤掩嘴轻轻笑着,给岳凌楼解惑道,「紫巽的一部分记忆已经和风之力融和,在他死后通过又回到我的身边。不过,可惜他已经死了,没法回答你的问题……」说着便露出阴郁的表情,但突然又提高声音道,「现在就由我来回答你,如果是站在紫星宫的立场上——尹珉珉的命可能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条,但是你的命,却是独一无二的。」
  紫坤的话在这里截然止住,她朝岳凌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便吩咐月摇光带她离开。但是岳凌楼却清楚地发现,在紫坤讲出那句话时,月摇光的脸色变化最大。那瞬间铁青下来的脸色,不仅包含着惊诧,更有一层不知意味着什么的深重阴翳。
  ——独一无二?
  回味着紫巽最后留下的那四个字,岳凌楼也沉默起来。

第二十一章

就在岳凌楼昏迷的这段期间,十三寨的寨主集会如期举行着。集会上,陈凌安果然没有出现,就连二男陈晓卿,也都没有现身。陈家三子,只有陈商南一人到场主持大局,并且在萧顺的支持下,没有任何悬念地成为新一任的总寨主。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外,陈商南的地位一确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众揭穿了陈凌安的真实身份。即时萧顺在场,并且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还是毫无顾忌地把那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公诸于众。
  人群哗然了,陈家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少爷,居然和陈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唐碧跟萧顺私通生下的孽种。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萧顺倒也坦然了,面对众人的指责和诋毁,他只对陈商南说了一句话:「你只有一点强过你的父亲,就是懂得什么是『过河拆桥』。」
  陈凌安始终是陈商南的心腹大患,此人不除,他的总寨主之位就无法坐稳。而唐碧,随着她背后秘密的揭晓,也给了陈商南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可以把她和陈凌安一起扳倒。并且,作为陈凌安的生父,就连幽河寨里萧顺的势力,也可以一并铲除。只要灭了他们一家三口,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面对陈商南的背叛,萧顺显得非常从容,承认了一切。
  他从来没想过要从陈商南身上得到什么,即使他一直站在陈商南身后,支持着他,但这也仅仅是因为他知道唐碧的用意,也知道陈凌安的真实身份。陈凌安的出生,已经让他背叛了前总寨主陈渐鸿一次,如果再让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继承水寨,无疑会使他的良心受到深深的谴责。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团火能被你们包了整整二十年,也算有些能耐,只可惜……」刚得到总寨主头衔的陈商南得意地告诉萧顺,「你既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就应该知道后果吧?我猜在二十年里,你一定不只一次地想,如果没有陈凌安就好了。现在,我就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萧顺猛一抬眼,只见寒光一闪,陈商南的长剑已经准确无误地架在他的脖子上。从陈商南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残忍的凶光。然后又有不少人围了上来,把萧顺反押起来。
  在把没做丝毫抵抗的萧顺押入地牢之前,陈商南阴恻恻地轻声对他说:「我会送你们一家三口一起上路的,哦不……也许,应该是四口……」
  萧顺、唐碧、陈凌安,还有萧辰清。
  ◆◇◆◇◆◇◆◇◆◇
  地牢内,西尽愁仍然是呈颓废状地被铐在架子上,而隔壁的萧辰清,则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但突然,萧辰清蓦然抬头,打了个寒战——他预感到了不祥。
  「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像是自言自语,萧辰清站起身来,朝牢门走去。他拽了拽那把沉甸甸的铁锁,双眉紧蹙。
  「你想越狱?」西尽愁问道。
  「我一直安安静静地留在这里,只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一走,就意味着背叛。」
  当初萧辰清差点杀了尹珉珉,而后随着紫星宫的到来,陈凌安的势力越来越强。萧辰清被关进地牢,听候发落,而现在很多天已经过去,没有任何相关人员来找他麻烦。地牢外的情况,他一点也不知道。
  见萧辰清开始撬锁了,西尽愁知道他是认真的,「那你现在逃出去,还不是一样意味着背叛。」
  「也许吧……」萧辰清的动作一滞,声音低低的,「但事到如今,我留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不如以一个背叛者的身份逃出去,也许还能帮上凌安一点忙。」
  「你好像……对陈凌安非常好?」西尽愁有些疑惑。
  「毕竟……」只说出这两个字,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他是我弟弟』这句话只能吞进心里。随着『咔哒』一声,铁锁已经被萧辰清撬开了。
  萧辰清没有忘记,唐碧曾经吩咐给他一件事情:取下陈商南的人头。以前,因为顾忌着『萧辰清』这个身份而无法行动,但是现在,作为一名逃犯,他已无所顾忌。萧辰清一手打开牢门,一手捏成拳头,下定决心——他能帮陈凌安做的事情,就是杀掉陈商南。

第二十二章

尹珉珉被紫坤一个耳光扇了出来,她不觉得委屈,只觉得很恨很恨。捂住红肿的脸颊,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耳边是盛夏唰唰的风声,天气变得闷热,才跑了没多远,就头晕目眩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知道累极了,心脏跳得很快,因为愤怒,也因为不甘。
  她在墙角蹲下,把头埋进膝盖,她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但是她没有,她竟已哭不出来了,眼角干干的,只有手臂抖得厉害。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下,她已经懂得了什么是坚强。
  与其说是西尽愁让尹珉珉产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倒不如说是欧阳扬音教会了她更多东西。
  她不禁会想,六年前欧阳扬音叛离紫星宫的时候,同样一无所有,但是她却在追杀和逃亡中平安存活下来,并且还活得不错。如果是欧阳扬音能够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想到这里,尹珉珉抬起了头,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清醒和觉悟。
  突然,她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异响,扭头一看,竟见陈凌安站在离自己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两人的目光短暂的对视后,陈凌安扭开了头。
  「你站住!」尹珉珉蓦然起身,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叫住陈凌安。
  陈凌安虽然站住,但却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尹珉珉。正在这时,陈晓卿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因为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陈凌安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作为二哥的陈晓卿放心不下,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不过这会儿,察觉到尹珉珉和陈凌安之间气氛有点不对劲的陈晓卿,只是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说话也不是,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尹珉珉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陈凌安的背影。她还没有忘记今天是十三寨集会的日子。
  这个问题正好问到陈凌安的痛楚,他一咬牙,什么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快步逃开。陈晓卿担心地望了他一眼,但突然眼前一花,只见尹珉珉追了上去,拽住陈凌安的袖子大吼道:「你到底听到我说话没有!」
  本来心情就恶劣到了极点,再加上陈凌安的一声不吭,更让尹珉珉火冒三丈,声音不知不觉就大了起来。但好在同样心情恶劣的陈凌安,并没有跟尹珉珉对吵起来,还算温和地平静说道:「婚约解除吧……」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尹珉珉愣了一下。
  陈凌安转过身,但他不敢看尹珉珉的眼睛,只能望着身旁的墙壁说:「我们的婚约解除吧。」
  「解除?」尹珉珉一声冷笑,这次她总算听清楚了。这算什么?虽然她从来没有爱过陈凌安,但此时此刻,竟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以前可以依赖的西尽愁离她而去,紫星宫又没把她这个小宫主当一回事。现在,就连一直对自己忠心不二的陈凌安,也提出解除婚约?!
  「好呀!反正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你!」尹珉珉怒不可遏,大吼一句,推了陈凌安一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在她身后,陈凌安一拳捶到墙壁上,牙关紧紧咬住,要他说出解除婚约,他心里比谁都痛得厉害。
  「凌安……」陈晓卿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皱眉道,「你这又是何必,二哥会帮你守住这个秘密。只是不去当那个寨主,其他一切,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呀……」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陈晓卿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看到一行人马从后方走来,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哥——陈商南。
  从陈晓卿的脸上察觉到有情况出现,陈凌安转身一望,顿时什么都猜出来了。
  即使唐碧可以守住那个秘密,即使陈晓卿萧辰清能守住那个秘密,但是萧顺——他的亲身父亲,又能把那个秘密守多久呢?不惜一切要阻止自己登上总寨主之位的萧顺,已经把一切公诸于众了吧?
  想到这里,陈凌安不仅笑了起来。真相大白,反倒坦然。自己究竟算什么?原来自己一出身,就是唐碧用来复仇的一个傀儡罢了。
  ◆◇◆◇◆◇◆◇◆◇
  地牢内,萧辰清已经离开,他逃脱地很顺利,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就连西尽愁也认为,也许此时此刻,整个幽河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萧辰清已经从地牢里逃脱了。一切都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一阵很细小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西尽愁才振作精神。
  他抬头朝声源处望去,牢底重重的黑影之中,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珉珉?」
  虽然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但还是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象。突然腹部传来一股疼痛,那里在不久之前被尹珉珉刺过一刀。虽然刀伤早就好了,但却在这时莫名其妙地痛了起来。
  尹珉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西尽愁叫她的名字后才有了反应。用钥匙打开牢门,她来到西尽愁的身边,开始检查铐住西尽愁四肢的铁链。但遗憾的是,她并没有找到打开镣铐的办法。一气之下把钥匙扔在地上,拔出匕首锵锵的砍着链子。
  「珉珉?」
  看尹珉珉的神色有点不对劲,西尽愁又叫了她一声,但尹珉珉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西尽愁注意到她身上的血迹,猜出她是硬闯入这个地牢的。也许是杀了狱卒,才拿到了刚才那一大把钥匙。
  「西大哥,你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尹珉珉一边砍着铁链,一边哽咽道,「我们还是回云南,就像以前那样……回篁竹林去……我们封掉黄泉巷,再也不要出来……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我们……」
  她越说声音越低,以至于到后来,即使是近在咫尺的西尽愁,都无法分辨她到底说的是什么。只觉得那些句子凉彻心扉,就像心脏都已经被冰块冻结一样。
  西尽愁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锵』的一声,铁链没有断,倒是尹珉珉的匕首出现好大一个缺口,裂开的裂片弹出好远,飞出牢栏却正好端端正正地插在地上。
  尹珉珉蓦然回头,她想看的是那截断开的裂片,没想到却看到一个人影。
  不只一个,还有好几个。他们排成一列,鱼贯而入。除此之外,还有好些人候在门口。虽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但地牢里还是不见热闹。他们似乎已经发现萧辰清不见了,只在短暂的几声议论之后,就又恢复平静。
  看那些人的着装打扮,西尽愁分辨出他们是紫星宫和水寨两派人马。但众多来人之中,他却只认出一个熟人。就是刚才走在最前面,并且现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就是月摇光。
  他说他是来带尹珉珉回去的。但尹珉珉横眉怒目,说什么也不走,吵闹了几声之后,被月摇光在穴道上一戳,就全身软瘫,昏睡过去。
  但在制服尹珉珉后,月摇光并没有离开,他看了看铁链上被尹珉珉砍出来的缺口,对西尽愁说:「我本以为你可以比萧辰清更早离开这里,但没想到这是几条铁链而已,就把你铐死在这里。难道不靠人救,你就出不去?」
  说着,又派人给西尽愁多加了几条粗大的链子,铐得更加牢固。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尽愁猜不透月摇光的想法。
  月摇光说:「我只是很好奇你有多大的能耐,要不要我们来做个试验。看你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能不能逃得出来?」

第二十三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尽愁猜不透月摇光的想法。
  月摇光说:「我只是很好奇你有多大的能耐,要不要我们来做个试验。看你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能不能逃得出来?」
  西尽愁依旧不解地望着月摇光的笑脸。月摇光摒退众人,空空的地牢,只留下他和西尽愁两个人。突然,他移开了视线,从腰带里摸出一个东西拽在手心。西尽愁望着他握紧的拳头,猜不出他藏在手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然后,月摇光把紧捏的右拳伸到西尽愁的眼前。准确来说,应该是在眼还要高一点的位置,平行于额际,离额头大概两三寸距离。西尽愁的视线并没有因为月摇光的这个动作向上方望去,而是由始至终地直视着月摇光带笑的脸。
  两人之间的这种沉默的对峙持续了好久,直到月摇光突然松开五指,掌心那个指肚大小的东西从西尽愁眼前滑过,在漆黑的空间留下一道绮丽的细光,最后坠落到地,碰到茅草铺盖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后,西尽愁才把视线移开。
  他望着脚边那个小小的红点,再也不能保持冷静。体内的血液开始汹涌,心脏的跳动的频率明显加快了不少,回忆如潮水般的涌了起来。
  从西尽愁神色的改变,月摇光也知道他认出了那个东西。虽然连月摇光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从外观看,不过就是一个血红的指套而已。因为是偷偷从岳凌楼身上取下来的,所以他相信西尽愁应该看着眼熟才对。
  但无疑,现在西尽愁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过头了许多。好像把所有精神都集中到了那个红点上,连眼前月摇光的存在都忘了。见状,月摇光也低头审视起那个他顺手偷来的东西,看来看去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昨天夜里,他从尹珉珉手下救起浑浑噩噩的岳凌楼时,就顺便从岳凌楼身上偷了点东西。为的就是现在来向西尽愁证明——岳凌楼的确在他手上。但月摇光哪里又能想到,他随手拿的那个貌似不惊人的指套,竟是几年前杭州名剑门那被传得天花乱坠的第一名剑——隐剑。
  并且就在一年前,西尽愁把隐剑交付给了岳凌楼。随后隐剑,连同西尽愁这个人,都从江湖上消失了整整一年。但是一年后的今天,那个他差不多就快要忘掉的东西,又重新出现在眼前,并且那个带着隐剑来见他的人,竟是月摇光?!
  「你到底想怎样?」西尽愁忍不住问道。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无论说出天大的谎话,脸色都不会变一下,比如说现在的月摇光。
  只听月摇光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个消息。岳凌楼不但没有回杭州,而且至今仍然滞留在幽河寨。尹珉珉曾经有好几次可以杀他,但他都大难不死,算是运气。不过这次,他的麻烦比以往都大,如果不离开水寨,恐怕难逃劫难。但是我在想,他本应该有很多机会离开水寨,在紫星宫到幽河寨之前,我就不只一次地告诉他,我可以带他平安离开水寨。但是他却一直守在那艘小船上不肯离开,一直守到幽河寨放火烧船的时候。想来想去,我只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他在等你。如果你不走,恐怕他也不会走。但是事到如今,你好像还是没有半点紧迫感,即使被关了这么久也依然心安理得,是不是太安逸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西尽愁只想听重点。
  月摇光呵呵一笑,又道:「其实简单来说,也只有一句话:如果你不离开这里,岳凌楼就死定了。」
  一听到『死』字,西尽愁脸色随即大变。
  只听月摇光又道:「明天傍晚,紫星宫有场祭典,如果你不想看到岳凌楼被当成祭品烧死的话,就趁这之前,把他救走。当然,前提是你能够离开这里。」
  说完这些话,月摇光满意地离开。其实他刚才说的那一大堆话里,只有拿岳凌楼当祭品烧死的那一段是假的。其他的,比如说紫星宫的那个祭典,确有此事。关于祭典,可以说是紫星宫来到水寨这么久后的第一次积极行动,但究竟为什么突然决定办这个祭典,目的和用意何在,连月摇光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一切都是紫坤的一句话就定下来了。
  离开地牢以后,月摇光回到紫星宫的行馆。尹珉珉早已被送了回来,出乎月摇光意外的是,紫坤并未因他封住尹珉珉的穴道,令人强行把她押回来的手段太过强硬而责备。紫星宫对尹珉珉漠不关心的态度,令月摇光都有点吃惊。
  当然,月摇光的主要精力还是集中在岳凌楼身上的。一有空就跑到岳凌楼身边去东拉西扯联络感情,现在他又带给岳凌楼一个新鲜的消息:「明天紫星宫的祭典,也许会出现一个有趣的小节目。说不定什么人会从天而降哦。」
  与月摇光的满心期待相反,岳凌楼丝毫不敢兴趣,像只懒猫似的缩在床上,极力忽视月摇光的存在,只想快点进入梦乡,也期望这个烦人的人快点离开。但遗憾的是月摇光并没有那么识相,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明天的祭典,你会去的吧?我想只要你说你想去,紫坤就不会不放你——她好像挺宠你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宠我了?」岳凌楼没好气地说。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她对你,比对尹珉珉好多了。虽然在名义上,称尹珉珉为一声『小宫主』,但尹珉珉的用处,远不及你大。也许她最大的用处就是为明天的祭典,在形式上流点血吧,所以紫坤才那么着急把她抓回来。」
  「紫星宫到底要祭什么?」岳凌楼面对墙壁问月摇光。
  月摇光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既然你有兴趣,不如明天一起去看看。而且,我更想让你看的是那个余兴节目。算了,实话告诉你,那个有可能会从天而降的人,不是别人,是西尽愁。」
  岳凌楼没有说话,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把一切看入眼中的月摇光又道:「因为我抓尹珉珉的时候,西尽愁正好也在场。他问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就告诉他,我们是为了祭典。而尹珉珉,作为紫星宫的小宫主,要为这次祭典献上一半生命。」
  「一半的生命?」岳凌楼轻声重复了一遍。
  「没错,我告诉他,就像鬼鸳那样,把一半的生命交付给蛊虫控制。当然这些话都是我乱说的,按照紫星宫的意思,祭典上尹珉珉只用流几滴血而已,也不会出现什么蛊虫。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看看西尽愁会不会为了尹珉珉,想尽办法从地牢里逃出来救她。你不觉得这很有趣么?所以直到祭典开始之前,我会留在这里守住你,以免你破坏这场好戏。」
  岳凌楼冷笑一声道:「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我不但不会破坏,还很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为了尹珉珉,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岳凌楼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西尽愁把自己扔在船上,自己跳水回水寨去救尹珉珉。结果音讯全无,直到若干天后的傍晚,岳凌楼终于等到幽河寨的追兵。那个说出放火烧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尹珉珉!
  岳凌楼不清楚在尹珉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天,当漫天的火光燃起的时候,他非常清醒地意识到:也许天意如此,他和尹珉珉,绝对不可能同时存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后来,当常枫在尹珉珉的刀下倒下的时候,岳凌楼第一次对尹珉珉起了杀心!
  在这之前,由于中间还夹着一个西尽愁,所以尹珉珉对他做的所有事,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忍下来,并且原谅,忘记。但唯独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如果尹珉珉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岳凌楼顿了顿,随后淡淡地说出,「我就放弃。因为在我们两人之中,他注定只能选择一个。」
  这句话并不是随口说出,而是经过深沉的考虑以后,才下定的决心。正像萧辰清告诉给西尽愁的那样:总有人以为自己可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但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现在,岳凌楼也和萧辰清是同样的想法。
  如果西尽愁明天真的出现,并且不择手段要救尹珉珉的话,那么总有一天,当自己要取尹珉珉性命的时候,他一定也会出手阻挠。如果迟早有一天要面对那种尴尬的局面,成为敌人,不如趁早——做个了断!
  「我真是越来越期待明天的到来了……」月摇光意味深长地说着。他在西尽愁和岳凌楼面前说了不同的谎,这些简单的谎言连在一起,却让事情变得错杂起来。
  夜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深,不祥的阴风席卷了整个水寨。

滚床单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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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二十四章

尹珉珉一直没有醒,她被月摇光带回后,安静地昏睡在一张软软的床上,而紫坤则在一旁看着她,同样非常安静。虽然夜已深沉,但房间内燃烧着的一只红烛却非常夺目,耀眼的烛光照亮了尹珉珉睡梦中的脸。
  紫坤的手指轻轻滑过尹珉珉的脸庞,然后轻声叹息。她自言自语着:「我曾经以为圣血麒麟的一半灵魂会在你身上觉醒,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事情和我的想象有些差异,你根本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丫头……」
  说着,她托起尹珉珉的后脑,一枚细小的银针出现在她指尖。尹珉珉依旧没有半点知觉,任紫坤把那银针扎入她的后脑,连哼都没能哼一声。但不一会儿,尹珉珉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她竟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紫坤笑意很浓,她望着尹珉珉没有焦距的漆黑眼瞳,轻声念了一声:「乖孩子,这样你才不会到处乱跑,因为明天的祭典,没了你可不行。」
  紫坤因为腿疾不能行走,常枫又受到致命的伤害,陷入永久的昏迷,而月摇光终究是个外人。所以现在,紫坤身边,可以代表紫星宫主持祭典的,除了尹珉珉,她想不出其他人。
  与其说现在的尹珉珉醒了,倒不说她陷入了更可怕的昏迷——她已经被紫坤用蛊术控制住了。虽然这蛊并不像加在常枫身上的那么强烈,也不会给尹珉珉带来生命危险,但是却可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控制住尹珉珉,让她没有知觉,没有思想,就像一个傀儡娃娃般,乖乖任紫坤摆布。
  ◆◇◆◇◆◇◆◇◆◇
  「天已经亮了。」
  月摇光在岳凌楼的房内,望着窗外白蒙蒙的天空。昨夜,他坐在这里守了岳凌楼整整一个晚上,他担心西尽愁会成功从地牢里逃脱,并且找到岳凌楼。但是他错了,西尽愁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有能耐。
  因为直到现在,西尽愁仍旧被铐在幽河寨的地牢内,被那些坚硬的链子束缚得难以动弹。他想出去,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锁在这里,于是用尽全身力气妄图挣断铁链,但事实证明一切只是徒劳。
  四肢被牢牢地铐在刑架上,勒出的乌红伤口凝结着紫黑的血痂。他不停地喘气,但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听不见任何人声,直到正午时分,他才听到一阵脚步声。他已经对这脚步声非常熟悉,是欧阳扬音。她还是那幅装扮,用黑色的斗篷裹住了全身,从头到脚都包藏在那布匹之下,没有露出一点皮肤。
  欧阳扬音打开牢门,轻声道:「昨天,尹珉珉闯进来的时候,就杀掉了看守你的人。后来,月摇光虽然来了,但也没有派人重新把守。现在这空牢,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他好像在给你制造机会似的,为你的逃跑扫除一些障碍。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西尽愁垂着头,干涩地笑了几声,「因为他是月摇光,做什么事情不奇怪?不过欧阳,我觉得最奇怪的人应该是你。」
  闻言,欧阳扬音愣了一下。
  西尽愁道:「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见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光了,每次见面都把自己裹得严严的?」
  「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欧阳扬音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奉劝你一句话,既然月摇光安排好一切,想看着你逃出去,你就一定不要出去,乖乖留在这里,不然必定中计!还有……」稍稍停顿,用非常细微的声音说,「我要离开这里了,你不会再看到我。」
  这才是欧阳扬音这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她是来向西尽愁告别的。
  「我会活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像是在说气话,依旧冷冷冰冰,欧阳扬音没有从声音中流露出一丝难过的情绪,「走之前,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犹豫了好久,终于问出了口,「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孩子,你想为他取什么名字?」
  说完这句话,欧阳扬音的头轻轻向上抬了抬,好像在注视西尽愁的表情。然而西尽愁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的头还是垂着的。从欧阳扬音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乱七八糟的头发。
  「你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欧阳扬音冷笑一声,「我只是说『如果』而已……」
  「你过来。」西尽愁终于说话了,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瞳直视着不远处的欧阳扬音,「你过来我再告诉你。」
  欧阳扬音不疑有他,缓缓踱近,直到来到离西尽愁半米远的地方,西尽愁还在叫她靠近。这次,欧阳扬音犹豫了,没有再向前走。她怕自己毁容的事情被西尽愁知道。只因为对方是西尽愁,所以她希望把这个秘密藏一辈子。
  她希望即使到了很多年以后,当西尽愁突然想起欧阳扬音这个人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是以前那个美丽的欧阳扬音——这样就足够了。
  「我想对着你的耳朵说。」这是西尽愁提出来的要求。
  终于,欧阳扬音妥协了,慢慢把头靠了过去。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见西尽愁,她不希望留下任何遗憾。
  但就当她靠近到西尽愁唇边的时候,突然,西尽愁一口咬住了她的斗篷!狠狠地往下扯!
  欧阳扬音一声尖叫,条件反射地躲开。也许她不躲还好,但正是由于她这一躲,只听『嘶』的一声利响,那厚厚的斗篷裂开了好大一条口子。西尽愁衔着斗篷的一角,誓死不丢。斗篷从欧阳扬音身上被扯走,欧阳扬音一惊,竟捂住脸蹲在地上。
  枯黄的手指,盘绕着血泡和裂痕的手臂,还有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脸庞的黑色皮肤。残忍而又刺目的颜色,透露出腐烂的讯息。欧阳扬音蜷缩在地的声影,令西尽愁不忍去看,但他却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这次,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欧阳扬音一直裹着那斗篷的原因,明白了她说的什么要离开,什么自己永远也不会见到她的原因!回忆还是后退,欧阳扬音的所有奇怪表现都被串连在一起,事情在西尽愁脑中,总算变得明了。
  西尽愁被事实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呆滞地张了张嘴,被他扯下的斗篷缓缓坠地。欧阳扬音一把从地上捡起斗篷,重新披好,把自己裹得更牢更严,她蜷缩成很小一团的身影抖得厉害。
  只差一点点而已,她以为自己可以把这个秘密瞒一辈子,但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让她前功尽弃!
  「你满意了吧……」欧阳扬音的声音有些哽咽,「也许在这之前,我还期望你记得我,但是现在,我只希望你彻彻底底地忘了我!永远也不要再想起我!」
  声音越来越高,一口气吼出这些话后,欧阳扬音起身朝牢门奔去!
  逃!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男人!
  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听到了铁链断掉的声音!『锵锵』的脆响在耳边清晰响起,甚至还有铁链坠地的『哐啷』声。当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腕已经被西尽愁抓住了!
  四肢都被铁链锁住的西尽愁不可能抓住欧阳扬音,但是就在刚才,看到欧阳扬音要离开的那一瞬间,西尽愁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竟把束缚自己右手的铁链给振碎了!
  「欧阳!你把话说清楚!」
  西尽愁把欧阳扬音往后一拽,拉到自己身旁。而欧阳扬音却拼命甩开他的手,挣扎着要往外逃。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欧阳!」
  西尽愁惨烈地叫着,但欧阳扬音的背影却从他眼前消失。他想追上去,但双腿都被铁链锁住了。
  ——要追上去!不然欧阳扬音真的会消失不见!
  那一刻,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从身体内涌出,从脚尖一直贯穿了整个身躯!
  西尽愁大吼一声,束缚双腿的铁链竟应声而裂!被振开的链条『铛铛』的砸在墙壁上,西尽愁的双腿终于得到自由。就在他不顾一切要追上去的时候,右臂却传来断裂般的疼痛。他不得不回头望向自己的右臂,只见几根粗大的铁链缠绕在他的右臂上,紧紧把自己铐在刑架上!
  锁住他四肢的铁链现在断了三根,但唯独锁住他右臂的这根铁链,他无法振脱!
  右臂就像已经脱离自己身体似的,渐渐没了知觉。因为刚才猛烈的动作,旧伤口又重新裂开,血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不一会儿,地上就聚了好大一摊血水。
  西尽愁紧紧咬牙,双膝一颤,竟跪倒在地。全身都软瘫下来,但唯独那一只右臂被高高地吊起,血水张扬地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到脖子上,再从脖子流淌到胸膛。
  可恶……低声咒骂一声……还差一点点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但为什么……为什么就差这么一点点……右手,只要右手也可以振脱铁链,他就可以恢复自由……他就可以离开这里……
  一定要出去!
  紫星宫的祭典,身处危险的岳凌楼……不能再被锁在这里,一定要出去……
  ——但这又谈何容易。
  西尽愁的右臂第一次受伤,是在决定跟欧阳扬音和岳凌楼一起来四川的时候。那时他还在云南,陈渐鸿刚死不久,在离平安镇不远的地方,他们的马车突然遭到青炎袭击。坠落山崖的时候,他用手指抠入山壁,才减缓了下坠速度,侥幸脱险。
  第二次受伤,是在逃离紫星宫的时候,热气球上,因为人数太多,不得不放弃一人。当岳凌楼飞身跳下的时候,西尽愁及时抓住了他。当漫天的箭雨降临,为了逼西尽愁放手,半空中,岳凌楼狠狠地刺了西尽愁的手臂一箭。
  第三次受伤,他已经来到四川。淅川河边,他遇到了欧阳扬音。欧阳扬音以治疗伤口为借口,骗西尽愁用了她的三月五百香之毒。那之后,西尽愁的右臂一直处于半麻痹的状态。
  第一次受伤,伤的是手指;第二次受伤,伤的是手臂;第三次受伤,伤的是手臂的神经。这三次伤,分别来说并不严重。但因为时间过于贴近,加在一起的话,却几乎可以毁掉西尽愁的右手。
  所以此时此刻,虽然西尽愁可以震断三根铁链,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力量震断第四根,也就是锁住他右臂的那根铁链。
  然而,还有一个人在盼望着他可以成功从地牢逃出。
  这个人,就是月摇光。
  ◆◇◆◇◆◇◆◇◆◇
  「时辰已到。」
  紫坤望着天边的夕阳,轻轻说了一句。顿时,祭坛四周的红烛同一时刻点燃。暖暖的光线,浓浓的烟雾,把祭坛缭绕得诡异不堪。
  这次祭典虽是紫星宫办的,但水寨也有不少人到场。岳凌楼坐在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安静地观看着。然而月摇光,并未现身。
  不一会儿,尹珉珉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虽然盛装打扮,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生气,没有焦距的漆黑眼瞳,犹如梦游般的行走。穿过众人,缓缓踱上祭台。
  看出端倪的岳凌楼,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是被施了蛊了。」
  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主祭台上的紫坤。不用说,这蛊术一定是她施的。只见那个妖艳的女童用袖子挡住嘴,注视着尹珉珉的一举一动,眉眼都带着浓浓的笑意。但那笑容,却令岳凌楼阵阵发寒。
  尹珉珉走上祭台,高高举起了右手,然后用一把金色的匕首割破手腕,一注血水顺着她的手臂向下流淌,一直流到祭坛内。突然,一簇妖冶的蓝色火焰从坛内燃起。
  岳凌楼微微一怔,面色严肃起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尹珉珉身上。
  正在这时,突然听司仪说要带上祭品。众人的目光又都转移到那个祭品上去,只一望,就再难移开!不为别的,只为那个祭品,不是牲畜,不是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没有人看出那个祭品到底是谁,因为他一直低着头,脸庞被长长的发丝遮掩,只能看见雪白的衣衫,还有白皙的皮肤。他被押上了祭台,然后绑在一根柱子上。这个时候,岳凌楼才注意到,那竟是一个火刑台。
  ——难道他们打算烧死他?!
  火刑台下,若干人手持火把而立,仿佛在等候命令。岳凌楼心中巨震,差点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直直盯着那个祭品。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为什么总觉得那个被绑在火刑架上的人,自己应该认识呢?
  「点火!」
  发号施令的人是被蛊术控制的尹珉珉,她高高举起了右手,朝台下的人下令。瞬间,只见若干火把被抛入祭场,『蓬』的一声,火焰就已窜起老高。
  人群哗然,水寨中人都显得坐立不安起来。早就知道紫星宫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是拿活人来祭祀,这种做法,还是太过残忍。岳凌楼不禁皱眉,显得有些焦躁,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但是——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火焰越窜越高,火光也越来越明艳,那被绑在火刑台上的人却没有半点挣扎,头还是低垂着,长发被气流高高扬起,但依旧没露出他的脸来。岳凌楼的心跳越来越快,下意识地按住了心口。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这种不安的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台下有人突然尖叫一声:「看!有人!」
  所有人都被为之一振,转头望向一个方向!只见一个影子从人群中窜起,从人头上飞掠而过,几个闪身过后,就已冲到火刑架上。那人手中握着的短刀迅速割断绳索,抓住祭品的肩膀向上跃起!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眨眼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那神秘人和祭品都已经降落到祭台上。这个时候,岳凌楼再也抑制不住,『唰』的起身!他认出来了,即使只是匆匆一瞥,但他还是认出来了,那个突然降临的神秘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尽愁!
  一切正如月摇光说的那样:也许有人会突然而降,那个人就是西尽愁!
  不只是岳凌楼,所有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就连紫坤也都面露异色,但稍纵即逝的诧异过后,她在嘴角又牵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眼眸中阴寒的光线更加深沉。
  西尽愁抓住那个祭品,只喊出一个『岳』字,还想带他再逃,只见祭品突然抬头,一把短刀就已经抵住了西尽愁的喉咙!
  「下次要救人的时候,可要看清楚了……」
  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中,露出的竟是——月摇光的脸!
  西尽愁后退一步,眼神恍惚了一下,再也动弹不得。因为失血过多,他头昏得厉害,血流如注,从祭台流下,染红了脚边的大片土地。他的右边衣袖已是一片血红,空空地飘荡在夜空中。
  月摇光的声音轻轻传来:「你果然还是来了,没有让我失望。不过遗憾的是,祭品不是岳凌楼,而是我。虽然用铁链锁了你的四肢,但我想其中三根都是锁不住你的,能锁住你的只有一根,就是右手的那根。但是,如果你无论如何也要来,应该也想得出办法……」
  话说到此,顿了顿,月摇光望着西尽愁空空的袖子,惋惜地摇着头,又道:「那个办法就是——如果断不了铁链的话,就『断手』。」
  因为隔得太远,岳凌楼无法听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和西尽愁一样,岳凌楼也认出了月摇光。但此时此刻,此番景象在岳凌楼脑中,却是另一个意义。按照月摇光告诉他的那样,他以为西尽愁是为着尹珉珉而来的,而不是为了自己。
  就在所有人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的时候,是紫坤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这时,紫星宫的一小队侍卫拨开人群,走上祭台,在紫坤面前跪倒。他们为紫坤呈上了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紫坤大笑着把那红布揭开,只见一只血淋淋断臂出现在她眼前。紫坤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笑得更加张狂。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的笑声越来越大。
  紫坤抚摸着那截断臂,远远地对月摇光说:「月摇光,我真没有看错你,你还算有点本事。这只手臂,是紫巽想要而又没有得到的,现在你却帮我拿到了。我说过,如果你能帮我拿到这只手臂,紫星宫司火护法的位置,就是你的!」
  一年前,西尽愁一剑斩断了紫巽的一只右臂,从那个时候开始,紫巽就一直嫉恨着西尽愁,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报仇雪恨。但大仇未报,他就先已身死人手。后来,紫坤曾开玩笑似的告诉月摇光说,如果他可以取到西尽愁的右臂,帮紫巽完成那个心愿,就可以给他一个护法的身份。
  而现在,月摇光做到了!他虽然用了一个很冒险的计划,说了一个很聪明的谎,但却成功地未动一兵一卒,就让西尽愁自己乖乖断下了自己的右臂。
  西尽愁吃力地望着月摇光,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他可以听见月摇光的声音还在对他说:「地牢里没有刀,也没有任何利器。我想那只手,应该是你自己咬断的吧?本来以前也想给你留一把刀的,但怕就怕做得太过明显,被你看出来,所以……只能逼你自己咬断……」
  今天的这场祭奠,其实祭的正是紫星宫死去的司风护法——紫巽。
  而真正的祭品,不是月摇光,也不是岳凌楼,而是——西尽愁的断臂!
  台下的岳凌楼望着这一切,竟也有些神智恍惚起来,双拳在不知不觉间收紧,紧紧握住。和月摇光不一样,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西尽愁的到来!因为他以为西尽愁的到来,为的是尹珉珉——那个他命中注定的敌人。
  ——原来,他为了救尹珉珉,可以不惜牺牲到这种地步?
  头痛和心痛铺天盖地而来,岳凌楼没有再看下去,他从角落里悄悄退出,离开了这场祭典。以至于他没有看到后面更精彩的一幕!
  「西大哥……」
  很微弱的一声呼唤,来自尹珉珉的口中,竟令月摇光为之失色。
  「西大哥……」
  尹珉珉又唤了一声,从眼中可以看出,她的神智正在渐渐恢复。西尽愁这时已经达到极限,耳边只有轰鸣,他双眼一闭,直直向前倒去。尹珉珉虽然想扶住他,但毕竟承受不了西尽愁的重量,两人都倒在祭台上。
  突然,尹珉珉摸到了那只空空的衣袖,抬起手一看,竟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被血水染红。
  「西大哥……西大哥……」
  仿佛除了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尹珉珉不停地念叨着。
  中了蛊术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神智!紫坤不敢相信尹珉珉可以自己从蛊术中苏醒过来。她的身子朝前扑去,正想叫人把她带到尹珉珉的身边。
  突然,只听尹珉珉一声尖叫,几乎贯穿在场所有人的鼓膜!
  「啊——!」
  她的尖叫声回旋在整个水寨,就连已经离开的岳凌楼也不禁转头回望。甚至,在更远的地方——青神寨那一线天瀑布底下的那个寒潭,竟涌起了浪花!寒潭之底,那个神秘的心跳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扑通!扑通!空洞的跳动声,回荡在青神寨的上空。
  紫坤紧紧地捂住头,胸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
  难道……难道那个丫头,并不简单……

第二十五章

「哇,好高的水花!」
  青神寨,隧道中那瀑布和寒潭附近,沈开阳抬头望天,万分惊叹。只见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好像要与一线天瀑布平行。突然,水柱弯曲,撞向地面,正好在沈开阳脚边的土地溅开。沈开阳向后躲开,但裤腿还是不免被溅上了几滴潭水。
  「啊,好烫好烫!」
  抱住腿皱着眉,沈开阳万分迷茫地望着那个咕咕冒着热气的水潭。冷不妨头顶就狠狠挨了一记,回头一看,只见闻讯赶来的庭阁正怒目站在自己身后。
  什么也不问,庭阁一把揪住沈开阳的耳朵,教训道:「臭小子,一会儿不看着你就给我闯祸!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往潭子里面扔炸药了?」
  「我吃饱了撑着了呀!哎哟,好痛!」沈开阳一边嗷嗷求饶,一边歪着脖子被庭阁揪到安全地带去了。
  「不是你捣的鬼,难道这潭子会自己变成这样?」庭阁望着沸腾的潭水,紧紧皱眉。渐渐,她也意识到沈开阳没那个本事把潭水弄沸,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开阳提议道:「我看,我们还是去给教主大人报告一下吧。」
  「也好。」庭阁点点头,转身就朝隧道外走去,但揪住沈开阳耳朵的手却没有放开。
  「哎哟,庭阁姐,耳朵耳朵!」沈开阳一边嚷嚷,一边踉踉跄跄地被拉了出去。
  他们两个这一走,却正好跟月摇光错开了。沈开阳和庭阁从青神寨前往幽河寨的时候,正巧月摇光和紫星宫,以及水寨一干人等,正匆匆由幽河寨赶往青神寨。不为别的,只为紫坤的一句话,她说她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北方苏醒。
  北方,淅川河的下游,也正是青神寨的所在地。
  月摇光没有忘记那个寒潭,也没有忘记他曾经听到的那阵心跳。虽然后来岳凌楼极力否认他在潭底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月摇光却始终耿耿于怀。后来,他回到青神寨后,曾多次试着潜入潭底,但都因为温度极低,而不得作罢。只令沈开阳在附近守着,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即向他报告。
  所以,但紫坤说出什么东西在苏醒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寒潭中的心跳。
  莫非,那里真的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
  当沈开阳和庭阁顺利抵达幽河寨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了。幽河寨里空空荡荡的,走了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就连渡口处,也不见一艘泊船,好像全寨的人都走光了似的。最后,两人终于顺利找到祭典场所,但同样,这里也冷清得有些阴森。
  场地四周的祭坛中,燃烧的粗大红烛还没有烧尽,几抹妖异的红光在冷风中依然熠熠。
  突然,庭阁脸色微变,立即捂住口鼻。见状,沈开阳也跟着捂住口鼻。他对庭阁再熟悉不过,知道每当庭阁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并且,多半是和毒药有关的异常!
  「庭阁姐?」
  「别说话!」庭阁双眉紧蹙,停在原地,露出了少有的紧张,她朝那些燃着红烛的祭坛跑去,捏起一撮灰烬用指头摩擦着,好一会儿,才低喃道,「难道……难道会是……」
  「是什么呀?」沈开阳心急地问道。
  庭阁面色阴沉地转头望着沈开阳,然后说出了三个字:「花狱火!」
  「不会吧!」沈开阳一紧张,急忙用两只手把自己的口鼻捂住,生怕吸进一口空气。
  花狱火的大名他也听说过,并且看刚才庭阁在检查祭坛,就可以知道,那些毒药已经混在红烛中。也就是说,这附近方圆百里的空气,都被这些毒气污染了。吸入毒气的人,恐怕已生中花狱火之毒。
  「你不用紧张。」庭阁恢复笑脸,拉下了沈开阳的手,「难道你忘了,我们可不怕这种毒的。」
  听庭阁这么一说,沈开阳这才想起来。很久以前,他在云南平安镇第一次遇到西尽愁和岳凌楼时,正巧碰上岳凌楼花狱火毒发,而庭阁则冒充可以救人的医师,从岳凌楼身上盗走了抗体,得到三枚可以预防花狱火的银针。
  也就是说,庭阁和沈开阳拥有对花狱火的免疫能力。
  「庭阁姐,你看这里有人!」沈开阳大嚷着,他惊奇地发现主祭坛附近,竟倒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庭阁也急忙赶上前去,把那两人的脸扳正一看,竟是两个熟人。一个是西尽愁,一个是尹珉珉。现在,两人都处于昏迷状态。西尽愁是失血过多,而尹珉珉,虽然没有什么外伤,但身体却热得可怕!被烧得迷迷糊糊的。
  庭阁在她额上一探,又摸了摸四肢,才发觉这种诡异的发热现象,正是花狱火毒发的症状!
  「她不是什么紫星宫的小宫主么?怎么也会染上这个毒?」庭阁莫名其妙地嘟哝一句。
  「你还那么多话,快点救人要紧!」
  谁知庭阁却抛给沈开阳一句:「没救了。」
  「什么?」沈开阳的眼睛张得大大的,「解毒的针不是应该还剩一根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那么小气干什么?」
  「不是我小气,那针只能用来预防,不是用来解毒。更何况,就算可以解毒,也该用来救——这个男的。」说着,庭阁推了西尽愁一下。
  「什么!」沈开阳大惊,「庭阁姐,你这个色女!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给我闭嘴!」
  沈开阳话未说完,就被庭阁一个巴掌打得乖乖闭嘴。
  「不是我看上他了,只是……」庭阁淡淡地说道,「难道你忘了,他和红叶的关系?」
  这件事,庭阁是从水零儿那里听说的。西尽愁和杨红叶,他们以『夫妻』这个名分,生活了整整一年。
  「既然这样……」沈开阳也是好说话的人,「那你就救这个男的吧。」
  庭阁笑了笑,却道:「那就更不用了,因为——」视线重新落回西尽愁脸上,声音低沉下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中毒!」
  「不会吧?」沈开阳搔搔脑袋,自言自语道,「既然毒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这个女的都中毒了,为什么他会没事呢?」
  庭阁随口道:「也许他和我们一样,可以免疫啊。」
  「但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知道。」庭阁说的可是大实话。
  其实,如果再把时间往前推几个月,把地点由四川转移到云南紫星宫,就可以得到答案。
  当日西尽愁、岳凌楼、水零儿、小兑四人乘热气球逃离紫星宫的时候,同样赶上岳凌楼毒发,身体中的花狱火之毒正在泛滥。那个时候情况非常混乱,在半空之中,岳凌楼的肩膀中了一箭,那箭头上理所当然也带着病毒。
  后来,为了逼西尽愁放手,他从自己身上拔下了这只箭,插入西尽愁的手臂!
  所以,从理论上来讲,岳凌楼的那一箭,也和庭阁的银针具有相同的功效。不过就是比起银针来说,大了很多倍,扎起人来要痛很多倍而已。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巧合,让西尽愁在几个月后的今天,侥幸逃过花狱火这一劫难。
  这一切,该说是运气,还是天意呢?

第二十六章

紫星宫的花狱火,和天翔门曾经走私贩卖过的花狱火,有个明显的区别——它是有时限的。
  就像欧阳扬音曾经告诉西尽愁的那样:紫星宫的花狱火,通常黎明毒发,但是两三个时辰后,就会自动复原。所以即使染毒以后,依然可以把命拖很长时间。但是,那种说不清出什么时候就会毒发的恐怖,还有药物对身体的折磨,都是令人难以承受巨大痛苦。
  现在的尹珉珉还算幸福,因为有三个人围着她照顾。
  整个祭场空旷惨寂,放眼望去,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影,其他人都随紫坤去了青神寨。背靠祭坛,庭阁在为西尽愁包扎伤口。唯一留下的那枚银针,也在沈开阳的坚持下,用在了尹珉珉身上,虽然庭阁已经告诉过他很多次——不会有效果的。
  但是,不知道是那银针真的起了什么作用,还是纯属巧合,反正不久之后,尹珉珉真的逐渐恢复神志。虽然身体还很虚弱,说话声音几不可闻,但她拽着西尽愁袖子的手却非常用力。
  「西大哥……」
  没有任何人真正听见她说的这三个字,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微微张开的嘴唇,绝对在说这三个字。她向西尽愁爬去,靠在那宛如雕塑般男人的胸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只有这样才相信他真的就在自己身边。
  「现在要怎么办呢?」见两人都醒了,沈开阳问庭阁。
  庭阁摇摇头,望着西尽愁,仿佛在询问他的打算。而西尽愁却沉默着,脸色少见的惨白。不仅是由于身体的疼痛,还由于精神上的痛苦。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累,累得什么都不想思考。
  一切都像月摇光计划的那样,西尽愁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但却留下了一只带不走的断臂。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听到祭典的鼓声,在牢底的西尽愁不会那么紧张不安。因为祭典的鼓声告诉他,月摇光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是假的而已。
  过了不久,透过地牢墙壁的窗户,西尽愁看到了一队紫星宫着装的人走过。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被他们押在中间的那个披发遮面的人!那白色的背影是何等熟悉——当视线触及那背影的瞬间,西尽愁非常彻底地失去了冷静。
  ——他以为他看见的是岳凌楼!
  那个时候,他不能不相信月摇光的话,也信了那句——岳凌楼会死。
  因为没有任何人告诉他除此之外的第二种可能,并且他自己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那个时候的西尽愁,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去。
  就是这样,他狠心咬断了自己的手臂。
  当一切发生之后,西尽愁再静心回想事情的始末,他还是认为月摇光在做法非常冒险。当时的情况,如果西尽愁没有出现,除非紫坤一时心血来潮下令灭火,不然月摇光真的会被活活烧死。
  但是,如果站在月摇光的立场上,就会知道,其实这场游戏,他胜出的几率并不算小。
  因为早在淅川河上漂流的时候,他就知道西尽愁的右臂被欧阳扬音的毒药麻痹了大半神经,所以他知道西尽愁无法挣脱最后一根铁索;又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体形身高和岳凌楼非常相似,所以他才有把握骗过西尽愁的眼睛。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他相信——岳凌楼是一个可以令西尽愁方寸大乱、不断犯错的人!
  ◆◇◆◇◆◇◆◇◆◇
  「月摇光在哪里?」西尽愁的状态比尹珉珉好不了多少,但他还是可以很有气势地问庭阁这个问题。
  「我们来这里,也是找他的。」庭阁如实回答。
  「西大哥……」
  正在这时,尹珉珉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她的眼睛微眯着,呼吸非常急促,身体不正常地发红,「很热……很难受……」她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头正好枕在西尽愁的肩上,双手紧紧绞着西尽愁的袖子,连手指都在抽筋。
  「珉珉?」西尽愁皱眉,本想把她的身子扶正,却在抓住她手腕的瞬间愣住!
  庭阁也从西尽愁脸色的变化上看出异常,低头向尹珉珉的手腕处望去,而尹珉珉却没有察觉,只是把身体更紧地蜷缩成一团。
  突然,庭阁抓住尹珉珉的手腕,猛地扯开袖子!
  只听『嘶』的一声,庭阁碧绿的眼瞳也凝滞了!
  「你们一个二个到底怎么了?」沈开阳凑热闹似的挤过头来,但却在看见尹珉珉手腕上的那一圈东西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见了:
  ——鳞甲!
  怎么会有鳞甲?!
  不仅是手腕,还有手臂和手背,都覆盖着一层青色的鳞甲!
  见状,沈开阳龇着牙说:「这到底是什么啊?」
  ◆◇◆◇◆◇◆◇◆◇
  「是觉醒……」
  青神寨,紫坤的声音轻轻的,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咕咚冒着气泡的潭水上。然而在她脚边,却横七竖八地趴着一群人。月摇光也是其中之一,并且是趴得离紫坤最近的一个。呻吟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你到底……」
  月摇光艰难地抬起头,双眼寒光毕露。
  「是花狱火,难道你还不知道?毒在烛火里,随着红烛的燃烧散播到空气中,所有吸入毒气的人,花狱火都已经侵入了他们的血液。当然,也包括你的……」
  紫坤眼中笑意深沉,弯曲着双腿坐的地上,手指从月摇光脸上轻轻滑过,然后托起了他的下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我会救你——而且是立刻。」
  说着,她的手指来到月摇光唇边。月摇光注意到她的指头上涂抹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花狱火?难道这个就是!
  凭着求生的本能,月摇光含住了紫坤伸来的手指,甜食着上面的药粉。药粉通过口腔进入身体,身上那股莫名的热气终于被压了下去,痛痒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月摇光终于恢复正常。也许,他现在一手揪可以掐断紫坤的脖子,但是他不敢,因为他不仅惧怕着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妖女,同时,也惧怕着体内的花狱火。
  一时犹豫,紫坤的声音又传来:「摇光,乖孩子,帮我一个忙。你到潭下去看看,究竟有什么东西在下面?」
  这个寒潭,月摇光潜入过无数次,但每次都由于受不了潭水的阴寒而不得不中途折返。但是这次和以往的情况都不一样,潭水是温热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当紫星宫和水寨的人赶到这里时,潭水还在沸腾,不过现在已经渐渐凉了下来。
  在水中,月摇光越潜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但逐渐,眼前被一片淡淡的光线笼罩了。在那片薄光之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悬浮在水中,像是一个两三米的大冰块。还有那一阵一阵的心跳,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节奏。月摇光想要靠近,但还是无法靠近,因为在那冰块周围,温度低得出奇。
  ——觉醒?
  不知为何,紫坤刚刚说的那两个字,出现在月摇光的脑海。
  觉醒?这充满节律的心跳,是否意味着什么的觉醒?
  ◆◇◆◇◆◇◆◇◆◇
  岳凌楼看着西尽愁从他眼前走过,他知道西尽愁没有看见自己。
  因为自己现在正仰卧在地,全身火烧一样的热浪翻涌。花狱火毒发时给自己带来的折磨,应该已经习惯,并且熟悉了才对。但是这次,却难受到了骨髓。
  ——也许这种痛苦并不仅仅是花狱火带来的。
  岳凌楼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知道,也许他叫一声,或者滚一下,西尽愁都可以立刻发现倒在灌木丛中的他。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看到西尽愁的身边,还有一个陷入半昏迷的女孩——尹珉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仇人。
  『如果西尽愁选择要救尹珉珉,就不能让他再救岳凌楼!』
  岳凌楼这样告诉自己,仰面望天。天空从未有过的阴霾,没有任何鸟雀,也没有一丝云彩。望着这样单调的天空,突然有种一切归零的感觉。
  重新开始,做回以前的自己,与任何人都无牵无绊的自己。
  这种想法油然而生,不受控制。
  ——西尽愁,让我再看你一眼。
  岳凌楼翻过身,向前爬了几下。眼前,那个简单的背影已经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因为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将会用另一种眼光看你。
  双眼已经酸到发痛,当那些透彻的液体默默地从脸庞滑过,视野再次清晰的时候,那最后的一抹背影,也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
  岳凌楼闭上了眼睛,恍惚之中,他听到了熟悉的鸟鸣。
  在耿家,曾经养过一种鸟,那是只有耿家才有的鸟。慕容情给它们取了『金丝翼』这个名字。
  金丝织成的翼,是否真的拥有飞翔的力量?
  如果真的有,为什么会一次一次地被折断?
滚床单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