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过往的乌云
“差不多了。”雪莉看两人进来,边摘下手上的白手套边说。
“很快啊。”包正打开报告书翻了两页,递给了公孙泽。
雪莉一笑,“简单来说,尸体烧伤炎症反应,呼吸道内烟灰炭末,血液中的一氧化碳,尸体脑部膜外血肿,判断的方式有很多。每一个标准都不能单独直接证明出结论,但是结合在一起就可以得出强有力的结论,这份报告绝对没有任何可以挑出问题的地方。”
包正摸了摸下巴,笑道,“那你说这些的意思是……”
“这里已经全都搞定了,我也跟你们一起去。”雪莉若无其事地说,“现在我去换一下衣服,很快。”
“雪莉……”公孙泽皱眉。
“没问题的。”雪莉笑了笑,从两人之间走过去。
“啧,女人啊,有时候是真不能小看,啊?”包正冲公孙泽挤眉弄眼。
公孙泽白了他一眼,“出去开车。”
包正摊手一笑,刚走出去又跟老王撞上,“嘶……”
摸着后脑勺的检察官一脸无奈,“老王你今天怎么都走那么急……又有电话吗?”
“是、是……啊。”老王很快点头,“真的……真的很急……”
包正回头看公孙泽,“那我先去接电话?”
“快点。”
木制的笼子里空荡荡的,白玉堂已经毫不在乎这一身白风衣地靠在树上,抬头看爬在树杈上的展超。
“你爬那么高干吗?”
“看看有没有苹果。”展超老实地回答。
“……这就不是苹果树吧?”白玉堂离开树干,转身打量着,看展超泄气地躺那儿,“……你先下来,等回去我给你买。”
“真的?”展超跳下来,“两三天没吃了啊……”
“这附近哪儿有卖苹果的?”白玉堂转头问木蒿。
“……”
蹲在地上拿树枝乱划拉的木蒿不是特别想回答这个问题,干脆抬头看看村口的隧道。
“就算立刻出发也得半天时间。”白玉堂也看过去,“胡法医在意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没料到白玉堂忽然转移话题问这么一句,木蒿愣愣地抬起头,“怎么?”
“你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吧?”
“倒也不是……”木蒿有些迟疑,“但是这件事情跟十六年前……没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来判断的,你只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剩下的……”白玉堂转头看因为吃不到苹果而闷闷不乐的展超,“留给警察去判断。”
木蒿不太信任地看了看展超,“……总之跟这些事情都没关系。”
“廖木萤和你不是亲兄妹。”白玉堂简洁地说道,“在我们知道这件事的前提下,你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
“……你们怎么知道?”木蒿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白玉堂看。
“我们知道的,比你知道我们知道的……”展超顿了一下思考,最后确定,“……比你知道我们知道的要多。”
这虚张声势的话落在木蒿耳朵里也起了作用,他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怀疑过……当时我大概只有五六岁年纪,所以对于萤儿的出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等长大了想来,萤儿的到来很突然,我似乎从来没有我妈怀胎的印象,而且我爸抱回萤儿的时候,她绝对不是刚出生的婴儿。”
“我问过爸妈,他们都一口咬定我当时年纪小,根本不记得这些事情,所以我也没再说起过……”木蒿皱着眉,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划拉得也越来越乱,“直到萤儿升学体检,也就是去年的时候,……血型化验单。”
“……血型化验单?”展超干脆也蹲了下来,看着木蒿在地上划拉的图案。
“嗯。我爸是医生,跟我教过血型,所以我记得他跟我妈的血型,还有血型规律。”木蒿在地上画下几个字母,“我爸是A型,我妈是AB型,萤儿是……O型血。”
白玉堂点点头,伸脚轻轻踹了踹展超,“能听懂?”
“……白玉堂你找事是吧?”展超迅速站起来,扑上去直接要开打。
“先听完。”白玉堂忍着笑躲开,示意木蒿接着说。
展超狠瞪了白玉堂一眼,也靠在树干上接着听。
“所以萤儿绝对不可能是……”木蒿停了停,没有接着说,“而如果这样,她很可能……”
“那个女人……”白玉堂忽然想起来木蒿的话。
木蒿抬眼有些惊讶,点了点头,“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就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雪莉姐应该十几岁吧……”展超不太确定。
“嗯……差不多吧。”
“等等……我先问一下,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血型的事情的?”白玉堂变换了一下姿势,因为展超也靠在树上让他不得不让出来一块儿地方。
“去年啊,去年萤儿升学。”
“不是。”白玉堂眯起眼睛,“血型在国外也是世纪初才发现的,所以在国内应该是近些年才流传开来的吧?”
“嗯……记不太清了,差不多,应该是四五年前?……这个不记不太清了?问这干吗?”木蒿反问道。
“也就是说你父母之前也不知道廖木萤的血型问题……”白玉堂自言自语。
“……你傻啊,他们知不知道这个,反正不可能不知道木萤不是自己亲生的啊。”展超终于逮到机会。
……就你没立场说我。白玉堂白他一眼,又摇了摇头,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十六年前,也是一个十六岁大的女孩儿,因为……被在村口烧死。”木蒿低声说,“雪莉表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姨妈,嫁出去之后就很少回来了,恰好那年暑天带着雪莉表姐回来,她跟那个女孩儿……很快成了朋友。”
“听人说,那时候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那女孩儿就出事了。可以想见,雪莉姐她……”
那个漂亮的坚强法医当然不会允许别人用这种荒唐的刑法杀死她的朋友,可那时她也不过十几岁,也做不到什么啊。
“她坚持一遍一遍地说那个女孩儿没有跟男性有亲密的接触,不如说那个女孩儿对男生甚至有些抗拒,很内向,雪莉姐说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搞错了。”
木蒿的喉结动了动,平静了一下接着说,“可是那女孩儿的肚子……是大家都看得到的,所以……”
“那雪莉姐和舅舅……还有村民那些话……是怎么回事?”展超伸手摸后脑勺,胳膊肘撞在白玉堂肩膀上,后者瞟了他一眼,一把把他胳膊按下来。
“嗯……那时候,雪莉姐的爸爸,也就是我姨夫,也许是因为是教师,懂得一些……不太被人接受的理论。”
“他具体怎么说?”
“我不知道。告诉我这些事情的人也对他的说法一点也不接受,所以并没有记下来具体怎样。”
白玉堂冷笑一声,“连理解都不打算去理解就拒绝接受,这样的态度还真是……”
木蒿叹了口气,“也许……吧。那时候他找到我爸,要他帮忙证明他的想法,而且,我爸一直都是村里的医生,如果由他出面说明,也许会有人愿意去听。”
“所以……”展超双手一撞,恍然大悟地说,“也就是说叔叔当时拒绝了这件事。”
“嗯……”木蒿眼神暗了一下,承认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要挑战现有的被认同的规矩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也是需要勇气的事情,廖广源不愿意这么做也可以理解。”白玉堂淡淡地说,“可照你这么说的意思,他还是救下了这个女孩儿的孩子,是吗?”
木蒿闭了闭眼睛,午后的阳光很薄也不暖,但是竟有些刺眼的错觉,“嗯,我想萤儿就是那个孩子吧……”
“那看胡法医的态度,她明显不知道这件事情。”白玉堂看了一眼村子,下午的村庄安静平和,“不,应该说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焚烧执行地并不顺利,一开始是雪莉姐的反抗,可她年纪小,很快就被几个人抓住,后来……雪莉姐的父亲冲上去边大声讲着他的想法边想要扑灭女孩儿身上的火。”
“虽然火最终被他扑灭了,但女孩儿也已经……而且他自己身上也被烧伤,后来感染了炎症,村里人都说……”木蒿顿了一下,“是神明的诅咒。”
“所以他们就离开了。”
“嗯……后来只在萱萱出生的时候来过,还有在祖母过世的时候,他们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没有人提那时候的事情,萱萱也是那时候跟雪莉姐熟悉起来的,走的时候还不舍得。”
“但如果廖木萤是她的孩子,那么她当时应该并没有死。”
“谁知道……我想是吧。”木蒿摇了摇头。
“他们这样是不怕遭报应吗!就这样杀死一个女孩儿……”展超攥着拳头,狠狠地向后砸在树干上,树被砸得一震,白玉堂回过头来看他。
“法不责众。”白玉堂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所有的坏事都能得到惩罚,而且,因为认同的人多,让他们产生了自以为正义的错觉,甚至连杀人的心理负担都没有。”
看着展超怅然若失的表情,白玉堂笑笑,“小玩儿命。”
“啊?”展超转头,还带着刚刚的不满情绪,转移到看白玉堂的眼神上。
“不至于这么就放弃了吧?”白玉堂看他,“所以展探员的正义也就是嘴上说说,改变不了现状只能捶树。”
“你……你等着吧!”展超口不择言地先反驳道,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不会让他们再这样下去的。”
“我相信。”白玉堂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伸了伸胳膊,语调轻佻地上扬。
“……你这语气明显是不相信啊!”展超把他胳膊打下来,“我会证明给你看,即使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也会让它亮起来。”
“我相信啊。”白玉堂回头看着展超的眼睛,笑着说。
“……你那语气还是不相信!”
“啧,能感觉得出来啊。”
“……要不要打一架啊?”展超瞪圆了眼睛,后退两步。
“你伤还没好。”白玉堂打了个呵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打我半身不遂,但是跟只病猫打太掉价了。”
“……那算我宽限你再多活几天!”展超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抬头看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光洒在他身上,看上去像是打了一层柔光。
白玉堂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又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