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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耽美】月满西楼 第十四部 南柯 by YOUYU [复制链接]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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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2-02-24
关键词: 月满西楼
第十四部 南柯

第一章

秋末的京城,细雨细雪,早已纷飞。
  一场不算太长的秋雨过后,京中那些从北方吹来的沙尘,全都不见踪影,空气变得清新。
  说到京城,当然会想到皇宫。然而四角高墙之内,那名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此时此刻正一脸愁苦地望着窗外,时不时还叹两口气,以表现他的悲哀。
  一名中年男子上前恭声道:「皇上……」
  「知道了,知道了……」
  不等他说完,宗明熹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双手支颔,不由又重重叹了口气道:「不就是选妃吗?告诉母后,有时间朕会选的……唉,不过说实话……那些秀女还没有朕漂亮……」
  「咳咳!」
  在身后中年人严肃咳嗽的提醒之下,宗明熹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急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是朕说错了,秀女姐姐们一个个都比天仙还漂亮……」
  说完搔搔头,呵呵地赔笑起来。
  宗明熹,当朝天子,年号德靖。十岁继承父位,迄今整整九年。
  九年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既无外地,也无内乱,所以宗明熹这个皇帝,当得还算清闲。但当皇帝太清闲了也不好,容易耽于逸乐,导致头脑简单。宗明熹虽然已经十九岁,但大脑等各方面的发育,还滞后了好几年。说话办事完全不像将近二十的人,到更像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刚才他说那些秀女不如他漂亮,这话倒也不假。
  宗明熹个子不高,而且身体消瘦,四肢细长。再加上肩膀狭窄,骨骼轻薄,只要略施薄粉,往人前那么一站,倒真的可以压倒后宫一片妃嫔宫女。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但宗明熹的后宫里,就只有一名皇后,外加屈指可数的几名嫔妃。
  也许是对自己的美貌太过自信,宗明熹天生就对女人不敢兴趣。每次选妃,候选人全都被他一票否决。如果不是太后一怒之下,硬给他塞了几名妃子进来,恐怕他的后宫,到现在都还空荡荡的呢。
  但就算太后有本事给宗明熹塞妃子,但却没本事把宗明熹塞上床;就算哪天真有本事把宗明熹塞上床了,但宗明熹守身如玉,不想办事,其他人也只有干瞪眼着急,完全没有办法。
  如果是其他皇帝,到了他这年龄,皇子的个数早就排到『十』以后去了。但是宗明熹呢,到现在连一个皇子都没有。宫中到处都流传着这个消息,当朝天子,极有可能……还是……处男……
  这个急坏了皇太后,三天两头给宗明熹召开选妃大典。但宗明熹不是躲,就是逃。太后好不容易把他逮去参加了,但他就只会坐在一旁,愁眉苦脸地摇头叹气——没有一个中意的。
  而现在,围在宗明熹身边团团转的这名中年男子,便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当朝内阁首辅——延惟中。他本是翰林院庶吉士。正嘉帝死后,宗明熹继位,太后笃信道教,希冀长生,他便投其所好,又善逢迎,深得宠爱。
  有太后撑腰,延惟中发迹很快,不久便成为内阁首辅,权利极大。就连宗明熹,也得叫他一声『仲父』。
  现在,延惟中奉了太后之命,无论如何要把皇帝拉去选妃。
  「皇上,选妃一事不能再耽搁了……」
  「唉,朕知道朕知道。」
  「皇上,太后现在恐怕已经等着急了……」
  「唉,朕知道朕知道。」
  「皇上,请随微臣选妃去吧……」
  「唉,朕知道朕知道……」
  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宗明熹抬起哭丧的脸,恳求道:「仲父,朕不去行不行?」
  「皇上……」
  见延惟中已经摆出滔滔不绝、苦口婆心教育自己一场的架势,宗明熹知道自己难逃此劫,只得暂时认输,乖乖道:「好了好了,朕去就是了。」
  闻言,延惟中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给宗明熹引路。
  但走到半路,宗明熹突然主意改变,他还是不想去选妃,于是竭尽所能地拖延时间。抬手一指,竟指到了不远处『沉宣殿』,问道:「仲父,那是什么?」
  延惟中当然知道他在拖延时间,但又不能不理,只好无奈地答道:「皇上,那是沉宣殿。用来陈放历代帝王选妃用的画像……」
  「选妃用的画像?」宗明熹突然来了兴趣,急忙拉着延惟中走了过去,边走边说,「原来宫中还有这种地方?朕早就好奇了,为什么以前的皇帝能选出那么多妃子,但朕却连一个都选不出来。今天,朕倒要好好看看,是不是以前的秀女,比朕看过的漂亮……」
  「皇上……」延惟中叫苦不迭,一阵头痛。
  但宗明熹已经闯入殿内,从一大堆画轴中抽了一卷出来,展开一看——
  这时宗明熹第一次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
  ——太美了。
  这三个字不停在他脑海中跳动,眨眼再看,竟越看越美。不只是画中人的相貌,而是那种神情,那种宁静淡泊的眼神,就像具有魔力一般,深深吸引住了宗明熹的眼睛。
  画中是一树淡红的桃花,几点纷飞的花瓣下,一名身着明黄长裙的女子,恬静而温和地笑着。画上一角还提着几句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竟是人面桃花。
  「仲、仲、仲父……」宗明熹因为激动而结结巴巴,「这画中人到底是谁?」
  闻言,延惟中低头一看。虽然他也承认画中人是个美女,但却没有宗明熹表现得那么夸张。美虽美,但却总觉得她的笑容中有一丝排遣不去的忧愁。人都各有所好,画中女子不是延惟中喜好的类型,所以他表现得极为平淡。
  延惟中注意到提词下还跟着年日月,仔细一看,竟是『正嘉八年』。
  ——也就是十七年前,先帝还在位的时候。
  宗明熹也注意到了日期,大嚷道:「难道是父皇的妃子,朕怎么从来没见过?」
  「臣以为不是……」延惟中微微摇头,目光直直盯着那副画看,突然指着画上的章印,对宗明熹道,「皇上你看这里,这章上印的好像是『岳闲』二字。」
  「岳闲?」宗明熹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问道,「宫里有这名画师么?」
  延惟中还是摇头,不再说话,但神情却严肃了许多。
  因为『岳闲』这两个字,让他回忆起了十多年前的一件大案。
  ——就是杭州都司岳闲以权谋私,勾结倭寇,走私花狱火一案。
  结案以后,都司府被朝廷抄封,家属俱受牵连,岳闲畏罪自杀。岳家唯一的活口,就是岳闲的独子,岳凌楼。当年只有六岁,被杭州城里首屈一指的耿家收养。
  而这张慕容情的画像,就是当年查抄岳家时抄出来的,但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竟阴差阳错地被收入沉宣殿,和那些当初选秀的画像放在一起。十多年后,又被突然兴起的宗明熹发现。这一切,巧得就像天意注定一般。
  延惟中正想得出神,突然只听宗明熹一边欣赏画像,一边自言自语道:「如果是纳这样的女子为妃,就算叫朕纳一百个,朕也绝对不会嫌多……」

第二章

杭州,天翔镖局。
  岳凌楼在月摇光面前脱下衣服。在衣物落地的那一刻,岳凌楼转过背去,在他后背中心,一块黑色的烙印触目惊心。月摇光略显吃惊,没有说话,走近几步,抬手触摸那块掌心大小、八角图案的烙印。
  「怎么弄上去的?」月摇光问。
  「紫星宫,他们想我死后永不超生。」岳凌楼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杀了红叶,七宫主为她报仇,本想置我于死地……但是……有人救了我。」
  「是西尽愁?」有本事从紫星宫救人的人,月摇光只能想到西尽愁一个。
  岳凌楼的心刺痛一下,垂下头,低声怒道:「不是!」
  他已经不想听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西尽愁』这三个字。
  「那还有谁有本事把你从紫星宫救出来?」月摇光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岳凌楼道:「常枫。」
  「他?」不敢相信。
  「他把我从地牢救出来,绑在马上。我当时已经神志不清,记不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出紫星宫的,只知道后来被千鸿一派的人所救。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几天以后了。不知道常枫他……」
  「他没希望了。」
  不等岳凌楼说完,月摇光打断他的话。紫星宫是什么地方,紫星宫是怎样做事的,月摇光非常清楚,他们对待叛徒是绝不手软的。十多年前,即使是七宫主的女儿秦月儿背叛紫星宫,也照样受到追杀,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常枫了。
  「可是……」岳凌楼始终不愿意相信常枫已经死了。本想争辩说常枫还有可能活着,但话到嘴边,才发觉自己自欺欺人的可笑。这么多天里,其实岳凌楼比谁都清楚,常枫不可能还活着。但即使明明知道,心中还是有种期望,希望他能再次逢凶化吉、大难不死。
  「好了。」月摇光转移话题,一边轻轻抚摸着岳凌楼背后的烙印,一边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杭州找我?西尽愁呢?」
  「你不要提他!」
  「果然吵架了?」月摇光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岳凌楼不回话。
  「不过,看来你们这次是彻底闹翻了,不然你也不会来杭州找我。」
  「我不是来听你说风凉话的。」岳凌楼瞪了月摇光一眼。
  「我曾说过,如果你肯踩着西尽愁往上爬,很快就能一步登天,但当时你却舍不得。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因为月摇光老是提起西尽愁,岳凌楼不想跟他再谈下去,一气之下,捡起衣服,扭头想走。但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月摇光拉住,向后一扯,整个人就跌入对方怀中。
  见岳凌楼有点生气,月摇光便笑眯眯地讨好道:「其实……你现在后悔也不晚。刚从洛阳传来消息,西尽愁不知又被谁救走了,踪迹全无。而且紫星宫负责看守他的侍卫全被毒针所杀……」顿了顿,低头询问岳凌楼的意见道,「你以为是谁干的?」
  说到毒针,岳凌楼脸色微变,沉吟道:「欧阳扬音?」
  月摇光点点头,又道:「其实当时尹珉珉也到了洛阳城,但西尽愁不让尹珉珉救,而让欧阳扬音救,你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这次岳凌楼是真的猜不出来。
「是孩子……」月摇光的眼神蓦然阴沉下来,一抹阴森的笑容浮现在他嘴角,「离开十三寨后,我好不容易找到欧阳扬音。但万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欧阳扬音已经怀有身孕……而且,看上去她还很喜欢那个孩子,想要生下来……你说,能让欧阳扬音想生的孩子,其父亲……究竟是谁?」
  岳凌楼的身体蓦然僵住,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月摇光话里的意思。
  深吸几口气,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岳凌楼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只想让你知道,西尽愁和欧阳扬音,是何等相配的一对,而你算什么?现在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再过不久就可以共享天伦——你不要再去破坏他们的好日子了。」
  「他们怎样都和我无关!」一气之下,岳凌楼竟失控地大吼起来,「西尽愁也好,欧阳扬音也好,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再在我的面前提他们的名字!」
「呵……」月摇光轻笑一声,箍住岳凌楼的下巴往上一抬,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对方怒气腾腾的眼睛,「你不能不听。你不是想要紫星宫么?紫星宫现在派人到处在搜查西尽愁的行踪,如果你能把西尽愁逼出来,再逼他为你杀掉紫坤,还有七宫主。她们两人一死,紫星宫还能嚣张得下去么?」
  岳凌楼冷笑一声道:「前一刻你还在警告我不要打乱西尽愁和欧阳扬音的生活,下一刻,立刻就要我把西尽愁逼出来杀人——月摇光,我真是不懂你!但是,你却打错了算盘,我和西尽愁已经再无任何关系!他不会为了我做任何事……所以你也别想通过我来利用他!」
  「你怎么知道不会?」月摇光说得非常肯定,「当初在水寨,他不惜咬断自己的手来救你。那么现在,如果让他知道你再次面临生命危险。你说,在欧阳扬音和你之间,他到底会选择谁?」
  「他不会现身的……」岳凌楼的眼神暗淡下去,咬了咬下唇道,「因为在他心里,我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岳凌楼,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当初红叶死的时候,西尽愁就是这样对他说的。那句话如同一个恶梦,即使已经过去这么久,但还是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复,挥之不去。
  「无药可救么?」月摇光回味着那四个字,笑了起来,「其实无药可救的人不是你,而是西尽愁自己,他已经喜欢你喜欢得无药可救了。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如果让西尽愁知道有人会对你不利,即使明知道那是陷阱,他还是会往里面踩——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他不会。」
  「他会。」月摇光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用岳凌楼逼西尽愁现身,「如果你帮我把西尽愁逼出来,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得到紫星宫。不过我担心的就是,到时候你可不要对他心软……」
  岳凌楼冷笑道:「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对他存有任何幻想!」
  「这样就最好……」

第三章

杭州城西某荒山,唐易被葬在这里。除了坟冢,周围一圈附属建筑也有很多。所以虽是墓园,但却修建得非常华丽,夏季时常被用来当避暑山庄用。但耿家没落以后,这里便很少有人上山打理,到处都是枯枝败叶,一片颓败之景。
  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已经回到杭州,并且来到唐易的墓园。
  顺着一条逼仄石阶,他们进入墓室。相较于墓园的华丽,墓室显得有些空旷。没有西尽愁想像中的奢侈陪葬品,只在正中心,摆放着一口木棺。
  「你到底想找什么?」西尽愁问。
  在这之前,欧阳扬音只说她来这里找一件陪葬品,让西尽愁陪着。但这墓室徒有四壁,除了灰尘就是石头,哪儿来什么陪葬品?西尽愁不明白。
  欧阳扬音不说什么,走到木棺旁,朝棺盖一掌劈去,只听『啪』的一声,碎片飞溅,棺盖裂成若干碎片,打在四面墙上。那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把西尽愁都吓都心中一震,后退半步。
  眨眼工夫,欧阳扬音已经从木棺里抽出一样什么东西,丢给西尽愁。
  墓室里光线昏暗,西尽愁什么也没看清,只条件反射似的伸手一接。就在掌心和那东西接触的瞬间,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西尽愁一愣,随即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即使西尽愁是瞎子,但仅仅只凭掌心的触觉,他就已经可以肯定,这东西便是启天剑——他曾经的佩剑——六年前从师傅那里继承,两年前又用它跟欧阳扬音交换成了隐剑。
  不等西尽愁发话,欧阳扬音的声音已经响起:「六年前你我相遇,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剑时,就已经认出它是启天——那是鬼鸳的剑。我曾问你这剑的来历,你说是从师傅那里继承的,那时我就猜测,你是鬼鸳的徒弟。」
  西尽愁默默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因为欧阳扬音所说,也正是西尽愁心中所想。
  但接着,欧阳扬音说了一些西尽愁不知道的事情:「六年前,我、秦月儿、阮浩天三人盗剑叛离紫星宫。但后来阮浩天贪生怕死,放弃月儿,建立名剑门。月儿死后,我便恨死名剑门。但因为答应过月儿不杀阮浩天,所以只能用其他办法报复……」
  西尽愁猜测道:「所以你才把隐剑交给我?其实只是不想让阮浩天得到而已——这就是你的报复?」
  欧阳扬音点点头,「虽然现在想来觉得可笑,但是当时,真的非常不想让阮浩天得到隐剑!因为创立名剑门的那三柄剑,全是用月儿的命换来的!阮浩天已经背叛了月儿,如果再让他得到隐剑的话——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所以你想让我从名剑门那里夺到隐剑?」
  「但你并不是一个好找的人……成天东游西荡,连个影子都很难看到……」
  西尽愁苦笑一声,「所以你就杀了唐易,逼我来杭州?」
  「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唐易知道了我的身份,为求自保,我不得不杀他。可惜……虽然我成功从名剑门盗出隐剑,但阮浩天却棋高一着……」
  说到这里,欧阳扬音冷笑一声,又道:「隐剑被盗以后,他随即便宣布『认剑不认人』的规矩,说什么只要继承隐剑,就是名剑门的首席弟子。这样一来,虽然隐剑是你的,但你却是名剑门的——所以这场较量,阮浩天,他并不算输。」
  闻言西尽愁苦笑一声,轻叹道:「枉你苦心设计,但究竟谁胜谁负,只有天才知道。」
  欧阳扬音垂下眼眸,沉默了,似乎是同意了西尽愁的说法。
  「但你现在把启天剑还给我,又是什么意思?」西尽愁转移话题,摩挲着手中长剑久违的剑柄,「如果你想把隐剑换回来,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隐剑在月摇光那里……」
  「他?」听到这个名字,欧阳扬音眼中寒光一闪。
  「但他并不知道那就是隐剑。」
  闻言,欧阳扬音稍稍放心,沉吟道:「天底下就只有你我知道隐剑的秘密而已……」
  「错了,还有第三个人。」西尽愁打破欧阳扬音的幻想,低声道,「还有岳凌楼。」
  「你告诉他了?」欧阳扬音双眉紧蹙,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西尽愁解释道:「当时我们被围困石渚,走投无路,即使我跳崖他诈死,令包围一时散去,但他的处境却不会改变,仍然是四面楚歌。无论天翔门、紫星宫,还是千鸿一派,都想取他性命。所以我以为凭着隐剑,也许可以让名剑门收留他。」
  欧阳扬音冷笑道:「可惜你没想到他在京城还有靠山。」
  是洛少轩后来救了岳凌楼,那之后一年,岳凌楼都留在京城洛家。
  「好像……我是有点自作多情吧?」西尽愁终于意识到了。
  「你根本就是一只到处开屏大孔雀!」欧阳扬音愤愤道,「事到如今,你要怎样保证岳凌楼不会把隐剑的秘密说出来?」
  西尽愁想了一会儿,但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
  欧阳扬音被气得一时语塞,狠狠瞪了西尽愁几眼。
  而西尽愁,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墓室里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重,好一会儿,还是欧阳扬音开口道:「既然红叶已死,岳凌楼对紫星宫的意义已经不比从前……一方面,他在紫坤心中地位骤降;另一方面,又被七宫主怀恨……他在紫星宫绝对呆不下去……而天翔门,最近内斗得很厉害,也是是非之地……那么岳凌楼,他会回京城?」
  说到这里,欧阳扬音抬眼望着西尽愁,似乎想听听他的意见。
  而西尽愁却道:「他会卷入天翔门的内斗,说不定还会挑拨天翔门对抗紫星宫……」
  「但天翔门里,谁还敢用岳凌楼?」
  「如果谁都不用他,他自然有办法自己扶植一个。他是一个有仇报仇的人,他恨紫星宫,这很容易看出来。」
  「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欧阳扬音冷笑。
  西尽愁轻轻叹气,低声道:「虽然不算很了解,但至少知道——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怎么?」
  「红叶的事情。」
  「红叶的事情,不是应该你恨他么?」
  「不是……」
  西尽愁摇着头,昏暗的墓室之中,欧阳扬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只听声音,就隐隐感到对方的复杂情绪。好像含着一丝后悔,但那后悔之中,又有无奈,甚至可以说是放弃。
  「红叶死的时候,我很难冷静。但后来仔细想想,才觉得……当时应该是我误会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说他没有杀红叶,让我相信他。」
  「所以你信了?」
  「因为他哭了……」
  西尽愁苦涩地一笑,尽力撇去那一丝心痛和凄然,「也许他可以笑着骗我,但他绝不会哭着骗我——这就是我知道的岳凌楼。」
  西尽愁的声音就和这墓室里的光线一样,是晦暗的。
  欧阳扬音一愣,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痛楚,就好像刀割一样。她冷冷问道:「西尽愁,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回去找他是不是?你还想向他道歉,告诉他你误会他了,让他原谅你是不是?你还想……」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
西尽愁平静地截断欧阳扬音的话,「怎样都好……因为有些太沉重的东西,我背负不起。自从在长安燕承晏把无名剑谱交给我,自从他告诉我关于燕冥无忧的一切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迷,而且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猜想……然后在洛阳,你又告诉我发现了孟婆汤,那种可以抹去记忆的汤药……我便更加肯定了那个猜测……」
  欧阳扬音望着西尽愁的眼睛,但她发现,她无法把他看穿。
  西尽愁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启天剑的剑柄,垂下了眼,问欧阳扬音道:「孟婆汤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欧阳扬音简洁地回答道:「高烧。」
  「这就对了……」听到意料中的答案,西尽愁竟轻笑一声道,「六年前,我一次高烧,半个多月才能下床……你曾说,我六年前记忆的空白和孟婆汤有关……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你……也许我真的喝过那种药,并且……忘了很多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欧阳扬音有些着急,连声音也急促起来,「你到底忘了什么?」
  「忘了我是……燕冥无忧……」
  ◆◇◆◇◆◇◆◇◆◇
  相传——
  有一条路,名曰黄泉;有一条河,名曰忘川。
  河边一石,名曰三生;河上有桥,名曰奈何。
  奈何桥上,土台,名曰望乡。
  望乡台上,孟婆,还有孟婆汤。
  无论生前种种,饮下孟婆汤,便忘三生事。

第四章

相传——
  有一条路,名曰黄泉;有一条河,名曰忘川。
  河边一石,名曰三生;河上有桥,名曰奈何。
  奈何桥上,土台,名曰望乡。
  望乡台上,孟婆,还有孟婆汤。
  无论生前种种,饮下孟婆汤,便忘三生事。
  云南,紫星宫。
  「孟婆汤,真的有这种东西么?」
  尹珉珉不敢相信,又向紫坤确认了一遍。不仅是尹珉珉,在场众人无一不是面带疑色。就在不久之前,紫坤召集尹珉珉、七宫主,以及荆希唯陈绫安等人,把西尽愁的身份一语道破。
  ——他就是燕冥无忧,三百年前杀死郁辰铭的人。
  一开始只是紫坤的猜测,但在洛阳,紫星宫人发现熬制孟婆汤的痕迹后,紫坤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三百年前,郁辰铭死在燕冥无忧剑下,麒麟魂一分为二,一半进入尹家血脉,潜伏了三百余年,终于在第八代尹珉珉的身上有了苏醒的迹象;而另一半则仍然留在燕冥无忧体内,六年前燕冥无忧饮下孟婆汤,忘掉了过往一切,并以西尽愁这个名字继续生存。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西大哥他……」尹珉珉紧紧蹙眉,摇着头,她还是无法相信。紫坤所说的一切,都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接受范围。什么西尽愁就是燕冥无忧,是活了三百年的人,还有什么麒麟魂,她和西尽愁的身体里各有一半?
  「你慢慢就会明白的,不会错……」紫坤对尹珉珉点头一笑,随即眼中寒光乍现,低沉道,「西尽愁绝对是燕冥无忧的另一个名字……也许,一碗孟婆汤的确可以抹去他自己的记忆……然而,却无法抹去他人关于他的记忆……燕冥无忧,你总是这样掩耳盗铃,自己欺骗自己……」
  紫坤的声音渐渐低沉,寒意也越来越浓,没有人敢打断她。尹珉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轻轻按住心口,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安地望着紫坤。
  紫坤道:「无论是溶解那块千年寒冰,还是让麒麟魂合二为一,都必须要找到西尽愁。可是在洛阳,你们却眼睁睁地让他被人救走……」
  说到这里,紫坤突然瞪了尹珉珉一眼,好像怀疑西尽愁是她故意放走似的。
  月摇光可以猜出是欧阳扬音救走了西尽愁,但是紫坤却猜不出来,因为由始至终,紫坤都没有想到欧阳扬音会和这件事情有什么牵涉。在紫坤心里,欧阳扬音不过是个失踪很久的叛徒而已,虽然自己曾经想让她回来继承护法一位,但自从紫巽死后,欧阳扬音就再也没了消息。
  见紫坤的眼神分明是怀疑自己,尹珉珉急忙分辩道:「和我无关!」
  「没说和你有关……」紫坤淡淡一笑,指间轻轻划过自己的下唇,眼角一挑,睨了尹珉珉一眼道,「我只是在想……其实让燕冥无忧自己乖乖现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用一个人质威胁他,虽然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会出现……」
  「人质?」尹珉珉思索着。
  紫坤望着她,点头笑笑。
  「岳凌楼?」能威胁西尽愁的人,尹珉珉也只能想出这个一个。
  闻言,紫坤的笑声大了起来,「傻丫头,不要小看了你自己在西尽愁心中地位……」
  「我?」
  「没错,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把西尽愁引出来。」
  ◆◇◆◇◆◇◆◇◆◇
  与此同时,杭州城,天翔镖局,月摇光也对岳凌楼说出了同样的话。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把西尽愁引出来。」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根本就是白费工夫!」
  「是么?」
  对于岳凌楼的反对,月摇光倒不着急,慢悠悠地说:「你该不会是心痛他吧?不想我把他逼出来?」
  「我只是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岳凌楼低声道。
  「是么?」月摇光轻笑一声,显然是不太相信,「算了,不说这个……其实我还想告诉你另一件事情……昨天晚上,唐易的墓被盗了。」
  「盗墓?」岳凌楼不明白唐易的墓里有什么东西值得盗。
  月摇光道:「消息是青炎传回来的,昨天晚上,他正好看到那两个盗墓之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当场把他们抓住?」岳凌楼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月摇光。
  「如何能抓当然抓了,但问题就出在……」
  「难道青炎不是对手?」岳凌楼不禁嗤笑一声。青炎曾经是北极教徒,而且还是七星之一,区区两名盗墓贼,想抓还不简单?
  月摇光轻轻摇头,望着岳凌楼的眼睛,正色道:「如果你知道盗墓者的身份后,恐怕就不笑不出来了……因为据青炎说,那两名盗墓者不是别人,正是欧阳扬音——还有西尽愁。」
  「他们?」不想听到的两个名字,竟同时被提出来说,岳凌楼不由得皱眉。
  「没错。」月摇光道,「欧阳扬音和西尽愁,他们已经回到杭州,而且还从唐易的墓里盗出了一柄剑。」
  「为什么要盗剑?」
  月摇光摇头,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和西尽愁有关的剑只有两把,一是名剑门的隐剑,二就是西尽愁曾经的佩剑——启天。那么这次,他们从唐易墓里盗走的,会不会就是启天剑呢?
  因为月摇光突然提到剑,岳凌楼也想起一件事来,他问月摇光道:「当初在水寨,你是不是从我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
  月摇光偏偏头,望着岳凌楼,不太明白。
  「是一枚血红的扳指。」
  经岳凌楼一提醒,月摇光终于记起来了,『啊』了一声道:「是那个呀?」
  「还给我。」岳凌楼言简意赅。
  「为什么?」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要回来还需要理由吗?」岳凌楼有点生气。
  也许是心情好的原因,这个时候的月摇光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也没多问什么,就从带子里掏出那枚扳指,放到岳凌楼手上,还为自己解释道:「本来还想留作纪念……看不到你的时候,可以睹物思人一下,但既然现在你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好像这睹物思人……也就用不着了吧?」
  岳凌楼把扳指收好,不理他。
  月摇光仔细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神采瞬息万变,好一会儿,沉声问道:「这扳指有什么来历吗?那颜色我从未见过……而且,总有一股血的味道……」
  然而岳凌楼还是不说话。
  他当然不会告诉月摇光,这扳指是西尽愁给他的,也不会告诉月摇光,这就是隐剑。
  甚至,连岳凌楼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回隐剑是单纯不想让月摇光得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隐剑是西尽愁的东西,他本应该一刻也不想留在自己身边,但又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放不下……
  这个时候的岳凌楼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把隐剑交还西尽愁,从此跟他断绝一切关系;而另一方面,他根本连西尽愁的面都不想见,或者可以说是不敢见。他没有勇气面对西尽愁,他忘不了那天西尽愁抱着红叶的尸体离开他的情景。
  那个时候西尽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痛得犹如针刺。
  想到这里,岳凌楼又是一阵心痛,起身正想走,但刚走出两步,就被月摇光叫住。
  「我还有话说。」
  闻言,岳凌楼虽然乖乖停下,却没有转身。但即使背对月摇光,他依然可以感觉到月摇光也站了起来,并且来到自己身后。
  月摇光道:「如果你喜欢纠缠不休的麻烦,你可以选择西尽愁;但如果你希望安稳,你当初就该选则常枫;但现在,你已经腹背受敌、步履维艰,如果你真想报仇,真想立于众人之上,受人臣服,你就只有选我——也只有我,才能帮你。你想想清楚?」
  月摇光突然说出这些话,令岳凌楼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也许,月摇光说的都是对的。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如果是以前那个只会从利弊考虑问题的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但是现在,如果要勉强自己点头的话……岳凌楼竟会觉得——违心。
  见岳凌楼沉默了,月摇光也不着急,淡然一笑,又走近了几步,轻声道:「其实事情很简单,我的要求也不高——就只想要你一样东西而已。你只要答应,我就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甚至包括紫星宫——你不想听听?」
  岳凌楼问道:「你想要什么?」
  月摇光道:「我要你一夜。」

第五章

岳凌楼问道:「你想要什么?」
  月摇光道:「我要你一夜。」
  「可以。」岳凌楼终于转身,对月摇光魅惑地一笑,接着却又补充道,「如果是两年前我会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你……」
  月摇光显然没想到岳凌楼的答案竟是这样,竟微微怔住了。愣了几秒钟后,终于反应过来,捂住脸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笑,对岳凌楼道:「两年前会答应,那么现在呢?」
  「我会考虑一下。」岳凌楼的回答依旧暧昧不明,但始终挂在嘴角的那一抹妖娆的笑容,却让月摇光的心扑通了几下。
  「应该怎么说呢……你果然是变了?」月摇光终于得出结论,在岳凌楼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点明显的情绪波动。
  「我倒宁愿我从来没有变过。」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离开了房间。
  身后,是月摇光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坐下,端起桌上的一杯凉茶,轻啜几口。貌似悠闲,但深邃的眼瞳之中,却总有一丝阴暗不定的光线在闪烁,看不到底。
  这时,只听从屏风之后传来一阵响动,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竟是青炎。
  月摇光也不转头,他知道来人是谁,所以不慌不忙地问道:「听了那么多话以后,有什么感想?」
  青炎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悠然走到月摇光身边坐下,这才问道:「你真想为了他和紫星宫为敌?」
  月摇光点了点头。
  「这太冒险了!」青炎反对。
  「但是紫星宫这块大石头,迟早都是要除的。而现在,时机正好。西方有燕云山庄已经在组织同盟,东方天翔门又做好要了与紫星宫背水一战的打算,所以……只要顺着这股潮流,也许真的可以一举铲除紫星宫也说不定……」
  「但是……」青炎皱眉,但一时又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来劝说月摇光,话只说了一半就沉默了。
  见状,月摇光移眸望着他,眼中本是强硬,但随即那强硬却软化了,最后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暖暖的关怀,低声问道:「最近身体还好吧?」
  青炎略吃一惊,随后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见状月摇光也放心地露出笑容,望着青炎的眼睛,悠然道:「你总是说,如果能看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算命长,就算上天对你的眷顾……现在冬天也快到了,北方差不多也下过第一场雪了吧——你的想法还没有变?」
  闻言,青炎垂下了眼,不再说话。
  「京城,不知道下雪没有?」月摇光一边自言自语般轻轻说着,一边抬眼望向窗外,好像可以从窗口看到京城的雪景一样,「等结束掉杭州这边的事情,我们就去京城。如果紫星宫不能解开北极剑上的毒,我们就去皇宫……皇帝身边,一定有人可以破解北极剑的毒!」
  月摇光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在暗下决心似的。语速也有些失控,越来越快。青炎不安地望着他,等他停了,才劝道:「其实摇光,这都是北极杓星的命运,不要再强求了……」
  「不强求?」月摇光冷笑道,「不强求的话,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死么?五年前,我眼睁睁看着师傅吐血而死,自己无能为力……五年后,难道还要叫我眼睁睁看着你那样死去?然后再过五年,就轮到我那样不明不白地死!?」
  面对言辞越来越激烈的月摇光,青炎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看到青炎一副好像被人欺负、受了气的模样,月摇光总算把脾气压下一些,像是许诺一般,严肃道:「我向你保证青炎,你不仅可以看到今年冬天的雪……而且明年冬天的,后年冬天的,十多年、几十年后冬天的雪,你也依然可以看到——你不会死。」
  那个时候月摇光眼中闪烁的光芒,青炎不会忘记。
  即使是死,也不会忘。
  青炎比谁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的胸前有一道年代久远的剑伤——十年前的剑伤。那道剑伤很古怪,也很精细。大体来说是圆形的,但边缘却有若干细小的伤痕,由中心向四周发散。伤痕周围,微微泛着不正常的紫黑色,那是毒素扩散的迹象。
  和紫星宫一样,北极教也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
  处于北极教顶部的七名杀手,被分为『斗魁』和『斗杓』两组。
  天字辈的四人为魁,他们修练常人无法修练的术法,掌握常人无法掌握的能力,就像天璇星水零儿会凝水成剑一样。
  而剩下来的三个位置,则是由众多北极教徒争抢。北极教里每年都会有一次这样的机会,由一般教徒向杓星挑战,胜者可以进入七星的行列,而败者只能死路一条。规则虽然残酷,但却公平,所谓能者居高位,每个人都有机会。
  十年前,月摇光杀死他的哥哥天地琉华,被迫离开水寨以后,他进入北极教。他用了五年时间,终于击败前任摇光星,成为七星中的一员。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升为杓星以后,还必须接受一次挑战。就是与当时北极教、甚至整个江湖都排名第一的杀手——沙华,对战。
  那是一场阴谋,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战胜沙华。
  月摇光也不行,对战中,他的胸前被沙华刺了一剑。
  那种一眼就能判断出胜负的比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下毒。沙华用的剑是北极剑,而毒在北极剑里,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毒,也没人知道那毒应该怎样解。那仿佛是北极教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成为杓星,就注定要被北极剑刺一下,让毒进入体内。
  毒是慢性的,会在身体中潜伏十年,缓缓发作。
  北极教会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一颗杓星在那个位置上呆太久。最长的期限,就是十年。即使十年中无人能够击败他,但是十年后,他却会死在潜藏在体内的剧毒之下。
  作为一个杀手,十年已经够长了。
  杀的人越多,心就越冷,而这十年的时光,已经可以彻底冻结一个人的心。那种已经丧失心智,变成杀人工具的人,往往最难控制。因为你无法预料他们什么时候会背叛,也无法看出他们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北极教要的不是那些懂得用技巧杀人的人,而是那些凭着一腔血气在杀人的人,因为只有那种人,才最好控制。
  青炎成为北极教玉衡星,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也就是毒发的最后期限。
  其实青炎比谁都清楚自己死期将至,他杀人无数,罪孽深重,本已经看淡生死,但月摇光却一再坚持寻找解药,令他有些为难。一方面,他想死;另一方面,又不想丢下月摇光死。所以在月摇光得到北极剑后,青炎也放弃了平安楼,跟随月摇光。
  北极剑带毒这件事,这本应该是北极教上层的秘密,连七星之中都很少有人知道。
  但在五年前,沙华死后不久,杨鹰宣布解散北极教的时候,才向七星说出北极剑的这个秘密。也是在那个时候,月摇光才知道原来早在五年前,自己就已中毒。不仅是自己,还有其他两名杓星,青炎,以及沈开阳,都和他中了同样的毒。
  北极教解散以后,杨鹰并没有交出北极剑,没人知道原因。
  所以,月摇光对杨鹰起了杀心。因为他认为,只有夺到北极剑,才能查出那上面究竟是什么毒,然后配解药解毒。
  紫星宫的毒药非常出名,月摇光一开始接近紫星宫,也只是在寻找机会让他们帮忙解毒而已。几个月前,月摇光曾把北极剑呈给紫坤,拜托她检验剑上的奇毒。但对方却说什么也查不出来。月摇光虽然失望,但只以为紫坤能力有限,也不能强求。
  而现在,月摇光在杭州逗留了这么久,跟那名南洋吕宋来的国师紫乾,也有过不少接触。月摇光也曾把北极剑呈给紫乾,请求他帮忙解毒。但三日之后,紫乾却把北极剑原样奉还,并且反问月摇光道:「剑上无毒,何需求解?」
  那个时候,月摇光才产生一丝怀疑。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剑上的确无毒;二是那毒实在厉害,以至于乾坤两人都查不出来。
  但如果剑上真的无毒,那么青炎那些毒发症状,又是从何而来?
  月摇光想不明白,所以他还想继续让人帮他查明北极剑上的秘密。如果紫星宫不行,就找皇宫的人。皇帝的地盘上,不乏能人异士,肯定有人能破北极剑毒!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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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约一个月前,岳凌楼一剑刺入红叶腹中。
  他并不想杀红叶,但红叶却在他的剑下自杀。红叶死后,岳凌楼作为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对紫星宫已经再无意义。并且,红叶的死,令七宫主恨死岳凌楼,她曾一度想置岳凌楼于死地。但后来,岳凌楼却被常枫冒死救出。几番辗转,他又去了杭州,找到月摇光。
  岳凌楼知道,只凭现在自己的力量,别说是报仇了,就连保命都难。
  所以他不得不依靠月摇光的力量。
  但同时,就连岳凌楼自己也不知道,月摇光究竟有多值得依靠?
  岳凌楼惟一知道的,就是——这是他的最后一条路。
  如果不这样走,他就不会再有反攻的机会,只会被紫星宫完全吞噬。即使这条路非常危险,非常曲折,并且盲目,看不到终点,但岳凌楼必须去走。因为只要他停下来,他付出的代价,将会是自己的生命。
  ◆◇◆◇◆◇◆◇◆◇
  不久之后,岳凌楼身在杭州的消息流传开来。
  消息是月摇光故意放出去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引西尽愁现身;另一个就是引紫星宫来杭州。但消息已经放出大半个月,不仅西尽愁没有出现,就连紫星宫,也都安静非常。
  这种异样的平静,令月摇光非常不安。
  他仿佛可以预感,这一切表面看来的安宁,其实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
紫星宫没有动静,是因为紫坤已经警告过七宫主,不准她再向岳凌楼寻仇。因为紫坤现在身在四川,只希望远在云南的紫星宫大本营,可以安安静静的,不要向外滋生事端,不然很容易腹背受敌。况且,即使岳凌楼对紫星宫已经没用了,但他也不是一个非死不可的人。所以紫坤并不急着要他的命。
  所以,权限被限的七宫主,即使知道岳凌楼身在杭州,也只能强压恨意,不敢擅作主张派人到杭州去逮人。
  而紫坤这边,其实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去杭州。但并不着急,因为她在等人——等荆希唯。
  以荆希唯为首的南天翔,在事实上已经投靠了紫星宫。而紫坤也对荆希唯许下诺言,说可以帮他从贺峰手里夺到北天翔。让南北天翔门合而为一,并且交由荆家统领。这是荆希唯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拒绝,承诺说自己会率船队,前去杭州。
  所以,当南天翔的船队,在荆希唯的率领下,由广州向北出发时——紫星宫也终于行动!
  他们集合了十三水寨的船只,顺着长江,缓缓向杭州逼近。
  紫星宫此行杭州,目标直指天翔门。
  控制了千鸿一派,就等于控制了云南;控制了十三水寨,就等于控制了四川。整片西南地区,都已被紫星势力浸染。而现在,紫星宫又把目标渐渐向东方移去。
  只要控制了天翔门,就等于控制了整片江南。
  而更偏南的地方,广州,还有荆希唯南天翔的势力。所以,只要顺利把天翔门收入囊中,到时候,整片长江以南地区,都会成为紫星宫的势力范围。而紫星宫的敌人,主要就是长安燕云山庄。那里,武林同盟眼看就要集结而起。
  ◆◇◆◇◆◇◆◇◆◇
  紫星宫已经开始行动,然而西尽愁,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自从他在洛阳被人救走以后,几乎再没人见过他。他消失得很彻底,几乎没人敢肯定地说他身在何方,除了一个——就是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一直和西尽愁在一起。
  他们从洛阳回到杭州,并且从唐易的墓里,取走了启天剑。那之后,他们依旧留在杭州,留在那座坟山上。现在并非扫墓时节,山上很清净,少有人迹。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他们找到一间废弃已久的土地庙,暂住在里面。
  欧阳扬音虽然和西尽愁在一起,但他们却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间,西尽愁都是一个人静静地抱剑坐在墙角,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像一具尸体。
  欧阳扬音时常还会走动一下,在附近找点东西充饥。但西尽愁却始终不吃不喝,就连动,都几乎没动过一下。欧阳扬音会在西尽愁脚边放一些果子,并且每天都换,保持新鲜。但西尽愁却从来没有碰过一下。一开始,欧阳扬音的确很生气。但后来,她渐渐明白了西尽愁的想法。
  ——西尽愁的不吃不喝,就好像在刻意试验着什么。
  普通人饿那么长时间,早就死了,但西尽愁却没死。
  一剑穿心不会死,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那个时候,西尽愁终于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份——他是燕冥无忧,他无法逃避这个事实。
  「不要再留在我身边了,紫星宫迟早会找来,你会受到牵连。」
  这是他们躲上山来以后,西尽愁对欧阳扬音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欧阳扬音靠在墙边,昏昏沉沉地正要睡着。突然听到西尽愁说话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睁开眼睛望着西尽愁,西尽愁已经站了起来,带着他的剑,朝外面走去。欧阳扬音也急忙起身,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夜空之中,银白的下弦月,就像一条深深的伤口,非常刺眼。
  西尽愁知道欧阳扬音跟在后面,但却去没有回头,径自走到一处山崖,用剑挖了一个长条状的土坑。在这段时间里,欧阳扬音就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问。
  直到西尽愁把启天剑放进那个土坑,再推土把剑埋起来,欧阳扬音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西尽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把最后一捧土洒在坑上,看着启天剑完全埋入土中,然后才苦笑一声,不答反问:「你要说我决定什么了?」
  「你既然葬剑,就说明你要抛弃你西尽愁的身份。」
  西尽愁没有向欧阳扬音解释什么,但欧阳扬音自己却已猜透。也许,她真的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西尽愁的想法。所以她也非常明白,她和西尽愁错过了,就真的是——错过了。
  「你难道还想做回燕冥无忧?」欧阳扬音吃力地问道,心口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西尽愁笑了,他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我本来就不是西尽愁,所以谈不上『抛弃』;我本来就是燕冥无忧,所以更谈不上『做回』。」
  说完这句话,西尽愁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淡淡星辉落在他的脸上、肩上,看上去很冷。
  「你想回燕云山庄?」欧阳扬音上前一步,拦住西尽愁的去路。
  西尽愁不置可否。
  「你真的要做回燕冥无忧?」欧阳扬音不死心地又问。
  「西尽愁又怎样?燕冥无忧又怎样?」
  欧阳扬音不回答他,右手『唰』的向后一指,指着那埋有启天剑的小土包,郑重对西尽愁道:「把剑挖出来!」
  「我不会。」
  「你必须挖出来!」欧阳扬音的声音更加尖利。
  然而西尽愁的回答,却还是那平平淡淡的三个字,「我不会。」
  「西尽愁是西尽愁,燕冥无忧是燕冥无忧。你埋掉西尽愁的启天剑,就等于杀了西尽愁!——你不能杀了他!」
  「……」西尽愁竟无言以对。
  「我只认识西尽愁,不认识燕冥无忧!你不能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如果你真要放弃作为西尽愁时的一切,我不会放过你!」
  「你何必这样……欧阳?」
  「你不会懂!如果你懂的话,六年前就不会喝下孟婆汤,就不会把一切记忆抹去!我不能像你一样,可以那么容易就选择把记忆抹去!无论是痛也好,是爱也好,是恨也好……既然已经经历过了,就不能那么不负责任地抹去!」
  「……」
  「把剑挖出来!」欧阳扬音非常坚持,声色俱厉。
  「我不会……」
  西尽愁的这三个字,让欧阳扬音几欲崩溃。
  「你真的不挖?」欧阳扬音的喉咙哽住了。
  西尽愁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西尽愁应该死了。但燕冥无忧,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很好……」欧阳扬音不再让西尽愁挖剑,而是自己走到土包前,咬牙把剑挖了出来。
  只听『噌』的一声,青光出匣,启天剑剑刃寒光凛凛,光华流转。
  欧阳扬音手持启天剑,剑尖指向西尽愁,「如果你执意要杀西尽愁,我会用这把剑——替他报仇!」
  话音一落,长剑如虹,直直朝西尽愁刺来——他没有躲。
  剑峰刺过外衣,刺过皮肤,刺过肌肉,刺过内脏,再从后背刺出来!
  启天剑从西尽愁的身体里出来时,剑刃已经被血水染红,顺着锋刃一滴一滴坠落。欧阳扬音抽出了剑,由始至终,手腕没有抖过一下。
  剑尖从半空划过,暗红的血液在夜空化为一条鲜艳的弧线。
  西尽愁捂住胸口,一阵晕眩,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欧阳扬音也知道。
  「西尽愁,我刺你一剑,你会痛,我要你记住这种痛!因为我身上的痛,比你痛上千百倍!」欧阳扬音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伤我的痛,比我现在伤你的痛,要痛上千百倍!」
  「如果你不解气,还可以再刺一剑,我不躲。」
  西尽愁的身体摇摇欲坠,但他说的话却是认真的。
  欧阳扬音没想到她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已经彻底绝望,双膝一软,竟跪倒在地,把染血的启天剑插入土地。她低着头,但听声音,西尽愁知道她哭了。
  两人之间突然就这样安静下来,就像这黑夜沉重的寂静一样。
  过了好久,西尽愁终于决定还是要走,但临走之前,他对欧阳扬音说:「欧阳,把孩子拿掉吧……」
  话未说完,欧阳扬音却已大笑起来,「孩子是我的,不要你管!」
  「他会害死你的!」
  「你已经让西尽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还想让这个孩子也一起消失么!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对待我!为什么要把一切都从我身边夺走,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喊到这里时,欧阳扬音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说不出话。她吸了吸气,无力地把头深深埋在掌心,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哭,是痛苦,是悔恨,还是不甘,或者绝望?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全身都在痛,无论是头还是心,全都痛得失去了知觉。
  然而西尽愁,却不知在时候,已经离开了……

第七章

在月摇光的引荐之下,岳凌楼终于见到了紫乾。
  其实早在一年前,在广州情川港,他们就见过一面。那个时候,紫乾替岳凌楼治好了手腕和脚踝的骨伤,并且告诉岳凌楼一些二十年前的事情。
  二十年前,耿原修和南洋紫星宫达成交易。由南洋紫星宫向耿家提供花狱火,而耿原修必须帮紫乾找一样东西。
  当时,紫乾告诉岳凌楼,那件东西可能是书,也可能是纸,反正上面应该写着耿原修找到的最终结果。
  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根本不懂紫乾的话,但现在,经过整整一年,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再回忆当初紫乾的那些话。岳凌楼竟突然发现自己明白了,他终于懂了紫乾话里的意思。
  其实南洋紫星宫要找的东西,恐怕就是圣血麒麟吧?
  而耿原修,从很多年之前,就致力于研究上古的传说。岳凌楼还在耿家的时候,就帮耿原修整理誊抄过不少古籍。那些东西还在耿原修的书房内,不过就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关于圣血麒麟的记载。
  「我早已派人查过,没有。」紫乾低声说出自己的结论,有些惋惜。
  南洋紫星宫在杭州滞留了长达数月之久。不要说那些古籍,恐怕就连耿府上上下下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彻底翻查过一遍。而南洋紫星宫至今没有启航北上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找到耿原修留下来的关于圣血麒麟的线索。
  「不用再找下去了。」岳凌楼告诉紫坤,「其实圣血麒麟早就被发现了。」
  「什么?」紫乾显然没有想到。
  岳凌楼道:「数月之前,紫星宫侵入四川十三寨,至今盘留不去,正因为那里是封印圣血麒麟的那块千年寒冰所在处。」
  「这么说,是姐姐她……」
  岳凌楼知道紫乾话里的姐姐就是紫坤,低声道:「没错,正是她。她比你先找到圣血麒麟,并且现在正在赶来杭州的路上。」
  紫乾沉思起来,不再说话。这时,伺立在一旁的司雷护法『紫震』躬身询问紫乾道:「主公,既然如此,我们是否立刻准备北上。毕竟我们已经徒劳无功地留在杭州太长时间了……」
  闻言,岳凌楼和月摇光都注视着紫乾的表情,等待他的答案。
  紫乾依旧在思索,微微蹙眉,好像有些拿不定注意。终于,好一会儿后,紫乾才答道:「不用了,我们留在杭州。」
  紫震惊愕地上前一步道:「主公,可是这样的话,你会碰上……」
  「我也正想见见她……」紫乾微笑着打断紫震的话,「我的姐姐,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真的有些想她……」
乾坤两人,本是一对连体双生子。他们的脚后跟处,只有一根脚筋相连。而二十多年前,在关于是否继续守护尹家血脉,等待圣血麒麟复活的问题上,乾坤两人意见发生了严重的分歧。紫坤一怒之下,斩断两人相连的脚筋。从此紫坤不能行走,留在云南继续守护尹家,而紫乾却带着花狱火种远下南洋,在吕宋重新建立了南洋紫星宫。
  但现在,他却率领吕宋的船队再次返回中原,并且还有延世蕃等人亲自为他带路。因为紫乾诈称自己为吕宋国师,而他们此次北行,是带吕宋小皇子去京城求亲的。所以当初在情川港,洛少轩等人不敢搜他们的船。明明知道船上藏有花狱火,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而延世蕃和延惟中父子,显然也对花狱火有些兴趣,不然延世蕃也不会出现在广州了。
  但几个多月过去,根据月摇光的消息,岳凌楼得知:南洋紫星宫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花狱火的事情。虽然延世蕃等人也试图向紫乾探听关于花狱火的事情,但都被对方巧妙回避过去。并且紫乾始终在暗示,必须要和手持某样东西的人,才能谈花狱火的事情。
  但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岳凌楼曾试着去猜,但也只能猜出个大概形状,只知道那是一个巴掌大的东西,除此以外,一概不知。而现在再见紫乾,岳凌楼终于问了出来,「你们究竟要和有什么东西的人,才能说花狱火的事情?」
  这个问题有些唐突,紫乾没有立即回答,但也没有立即把话题转移开。
  「到底是什么?」岳凌楼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压低了几分,听上去颇有魄力。
  终于,紫乾笑了笑,曼声回答道:「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玉鸿翎。」
  「玉鸿翎?!」岳凌楼和月摇光同时怔住。
「嗯。」紫乾笑着点了点头,续道,「其实玉鸿翎本不应该叫做玉鸿翎,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就是『朱雀凌云玉』,和圣血麒麟有着很深的关系。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广州遇见耿原修,他的身上带着那块玉石。我想买过来,但他不卖,后来我们谈到这块玉的传说,我对他讲了圣血麒麟和花狱火的故事,他当即提出可以为我寻找圣血麒麟的下落,但条件是要为他提供花狱火,我同意了。而那块玉石,便成为我们接头的信物。」
  「所以你坚持要和拥有玉鸿翎的人,才能谈花狱火?」岳凌楼问道。
  「不全是。」紫乾答道,「一开始,我只是想逼迫玉鸿翎的拥有者现身而已。因为耿家败落以后,我不知玉鸿翎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我必须得到玉鸿翎。所以我才对你们说『只和有那样东西的人谈』,其实只是想让你们带着玉鸿翎来见我而已……可惜……」
  岳凌楼接道:「可惜没人知道你想要的是玉鸿翎……所以更不可能有人把玉鸿翎带到你的面前……」
  「嗯。」紫乾点点头,续道,「我想,既然我打哑谜没人猜到,不如现在索性把谜底揭开,看会不会有人把玉鸿翎带到我的面前。」
  闻言,月摇光笑道:「听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帮你找玉鸿翎了。」
  紫乾不置可否。
  这时,岳凌楼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向紫乾提出条件道:「我可以告诉你玉鸿翎的下落,但作为交换,你也必须告诉我玉鸿翎的来历。」
「可以。」紫乾答应得很干脆,「那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千百年前,残存的最后一支麒麟族为了躲避追杀,逃到雪山,并用他们最后的力量下了永生之咒,创造出圣血麒麟。而人类,为了阻止圣血麒麟有朝一日的苏醒,有四名术士也用自己的生命下了血咒,化为四块永生的玉石,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镇住了圣血麒麟。只要那四大家族的血脉不灭,他们对圣血麒麟的封印就父传子、子传孙,孙传曾孙,永远存在。而千百年过去,那四个用血脉作为封印的家族,已经难以找到,惟一可能找到他们的线索,就是当年的四块玉石——所以我才必须得到玉鸿翎。」
  「玉鸿翎……朱雀凌云玉?……这是南方的封印?」岳凌楼猜测道。
  紫乾点点头,「的确是南方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玉鸿翎的下落了吧……」
  岳凌楼没有立即回答,他有些失神,好像紫乾刚刚的话,让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并且想得太深,甚至没有听见紫乾的催促。
  直到紫乾又问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答道:「玉鸿翎本应在天翔门,但不久之前,南北天翔分立。贺峰为了镇压南天翔,让人带着玉鸿翎去千鸿一派求援。而我最后一次见到玉鸿翎,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它在江城身上。」
  「江城?」
  听到这个名字,紫乾思索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恍然道:「对了,就是那个被绑在旗杆上的男人吧?」
  「绑在旗杆上?!」岳凌楼愣了。
  紫乾道:「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个没有完成使命的天翔门徒回来复命,结果被绑到外面的旗杆上受罚,已经绑了好些天了。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呢,恐怕是没有求到千鸿一派的援兵吧?」
  「怎么会这样?」
  岳凌楼蓦然起身,朝门外走去。月摇光也匆匆跟上。
  而他们身后,紫乾轻声对紫震吩咐道:「顺着这条线,立即派人去追查玉鸿翎的下落。」

第八章

如果仅仅没有请到千鸿一派的援兵,江城不会被绑到旗杆上受罚。岳凌楼回忆起黎雪刚生下孩子后不久,他和西尽愁送黎雪回到千鸿一派时的情景。当时的千鸿一派早已化为一片修罗场,四处都弥散着浓腻的血腥味。而紫星宫,已经侵占了千鸿一派。
  那么江城没有顺利达成任务,会不会和紫星宫有什么关系?
  岳凌楼本想去看看江城的情况,顺便问他几句话,但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月摇光不禁问道:「怎么了?」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两年前,耿原修会把玉鸿翎返还千鸿一派了。」
  「究竟是为什么?」
  「二十年……耿原修和紫乾的交易达成了整整二十年……他不可能查不到圣血麒麟的下落。而紫乾却以为耿原修没有查到,原因只有一个……」
  岳凌楼没有说下去,他抬眼望着月摇光,只听月摇光续道:「你的意思是说,耿原修刻意向南洋紫星宫隐瞒了事实?」
  「没错。」岳凌楼非常肯定道,「以耿原修的能力,他不可能花二十年的时间都查不出圣血麒麟的下落。只有可能是他查出来了,但却不说。不仅是圣血麒麟,可能连玉鸿翎背后隐藏的故事他都查到了,所以才会把玉鸿翎还给千鸿一派!」
  「这又是为什么?」月摇光不明白。
  「玉鸿翎原本就属于千鸿一派,又是南方的封印,所以……耿原修返还玉鸿翎,极有可能是……他不想破坏南方的那个封印。」
  「不破坏封印?」
  「是啊……连耿原修也不想破坏的封印……」岳凌楼沉吟着,背脊升起彻骨的寒意,「如果连耿原修都知道必须要恢复那个封印,不能破坏那个封印的话……他一定非常清楚封印解开后的严重后果……如果四个封印都被解开,圣血麒麟复活……究竟会怎样?」
  岳凌楼不敢去想,因为他知道那必然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结果,因为那是连耿原修都害怕,都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一年前耿原修才会返还玉鸿翎。
  ◆◇◆◇◆◇◆◇◆◇
  岳凌楼见到江城的时候,他已经非常虚弱,想必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而且时节已经入冬,虽然算不上天寒地冻,但一到晚上,那彻骨的夜风,也够人受的。江城眼窝已经深陷下去,嘴唇干裂,皮肤也被冻得发紫。看得岳凌楼不禁皱眉,走上前去,帮他解开绳索。
  这时,江城才注意到岳凌楼,勉强抬头,认出是岳凌楼,竟因为太吃惊,而叫不出名字,只是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几声音节。
  「你已经不是天翔门的人了,还管他们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月摇光的声音,他走上前来,表情冷漠,显然不太赞成岳凌楼放走江城的做法。
  「我放他,和是不是天翔门人没有任何关系!」
  岳凌楼不听劝告,依旧在替江城解绳子。好不容易绳子解开了,但江城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僵硬地倒进岳凌楼的怀里。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干什么的!』岳凌楼一回头,竟看见五六名天翔门装扮的侍卫,正拔剑朝他怒骂。
  显然,他们是负责看管江城的人,不能让他被人救走。
然而岳凌楼却不理那些人,把江城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转身想带江城走。刚一迈步,侍卫们立刻就围拢上来!月摇光看了看岳凌楼,见他一副倔强的表情,想必是绝对不会留下江城了,于是没有办法,只好上前对那些天翔门的侍卫道:「还请各位禀告贺门主,这个人,我月摇光先带走了,明日一定登门道歉。」
  侍卫们虽然对岳凌楼不怎么熟悉,但却认得月摇光。知道他最近频繁出入贺峰府邸,和那些来自南洋吕宋的人也经常接触,心想是自己人,于是也就放松警惕。侍卫们对望几眼后,终于朝月摇光行了个抱拳礼,就转身离开了。
  这时,月摇光才偏头对岳凌楼微微一笑,但谁知岳凌楼不领他的情,回过去一个大白眼,拖着奄奄一息的江城,头也不回地走远。只留下非常尴尬的月摇光,站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声气,最后还是又跟了上去。
  ◆◇◆◇◆◇◆◇◆◇
  回到月摇光等人暂住的荆府,江城喝了一碗姜汤,身体终于渐渐暖和起来。此时他正依在床头,盖了好几层被子,脸上终于渐渐恢复血色。
  岳凌楼坐在床沿上望着江城,而月摇光依在门边望着岳凌楼。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江城被汤呛到,咳了几声,才看见岳凌楼突然从他手中夺过碗,压低双眉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当初在广州,我好不容易从荆希唯那里救了你,结果你不辞而别,现在回到杭州……又被绑了起来?……」
  声音很严厉,带着责备。
  「……」江城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什么时候变哑巴了?」岳凌楼继续逼问,「你离开广州以后,去了什么地方?云南么,千鸿一派?千鸿一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紫星宫为什么在那里?玉鸿翎究竟又在什么地方,还有你为什么……」
  「好了!」
  江城突然一声大吼,打断了岳凌楼还未说完的话。岳凌楼被他吼得怔住,双眼睁大,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他不信那样的江城,竟然在他面前大吼?!
  「好了……你不要再问了……」江城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他避开岳凌楼的目光,小声重复着那句,「你不要再问了……」
从来没见过江城发脾气,刚才那一瞬间,岳凌楼竟也被他的气势吓到。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平复过来,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好,我什么都不问。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就来外面的亭子找我,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就躺下睡觉,明天回你的天翔门去!」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岳凌楼气呼呼地冲出了门。
  门边,月摇光被岳凌楼的气势吓到,见他冲了出来,急忙让开,不敢碰他一下。
  而屋内的江城,却抿了抿嘴,低头望着被单,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想!
  几个月前,他带着玉鸿翎去云南,但却巧遇尹珉珉。
  他当时有伤在身,尹珉珉替他疗伤,并答应替他传话千鸿一派,说荆希唯在广州另立天翔。为了让千鸿一派的人相信,江城把玉鸿翎交给了尹珉珉。谁知道那之后,尹珉珉却带着紫星宫,血洗了千鸿一派!
  后来尹珉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城向千鸿一派的人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尹珉珉已经成为紫星宫的八宫主!?
  江城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他的印象里,尹珉珉永远是个活泼的紫色身影,虽然有时乱发脾气,但江城就是无法忘记她开朗的笑容。
  一年前耿原修死的时候,在山坡上,尹珉珉想取岳凌楼性命,是江城出手相救。那个时候,望着浑身是血、高高举刀的尹珉珉,江城的心很痛。在尹珉珉的刀落下的时候,她好像同时也杀死了江城心中的那个尹珉珉。
  但即使如此,江城无法忘记她。
  每次和她意外相遇,自己都会欣喜万千;每次她的不辞而别,会让自己顿感失落;每次她哭,自己会心痛;每次她笑,自己会开心……
  就是这样,当江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他知道已经晚了。
  即使知道对方不断在欺骗自己,知道对方已经的身份已经是紫星宫的八宫主,知道对方从来没有珍视过自己……但是,已经晚了……
  那个紫衣女孩明媚的笑容,已经再无法从他心中磨灭。

第九章

夜已经很深,岳凌楼还坐在亭子里,他在等江城。
  「回去睡吧,太晚了。」月摇光递给他一杯酒,让他暖暖身子。
  岳凌楼接过酒杯,但目光却移向不远处江城的房间。房间里烛火依旧亮着,江城虽然没睡,但也没有出来。对此,岳凌楼并不失望,因为他了解江城,知道他必定会出来。
  终于,当月摇光再也忍不住困意,闭起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岳凌楼和月摇光同时回头朝门边望去,只见江城正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朝亭子走来。
  月摇光松了一口气,偏头对岳凌楼微微一笑,好像在说『总算等到了。』
  而岳凌楼悄声呷酒,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江城走到岳凌楼身边站着,埋头望着地板,嘴唇张开一下又立即合上,吞吞吐吐,半天都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岳凌楼一点不着急,望着院子里的树不说话。反正他也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倒是月摇光困意浓浓,忍不住催促道:「有话就快说!」
  「我……」
  月摇光的催促果然有效,只见江城蓦然抬头,壮起胆子道,「我回天翔门去了!告辞!」
  说完扭头就往回走。
  这时岳凌楼蓦然起身,吼道一句:「站住!」
  江城站住了,但背对岳凌楼,没有转身。
  「你就是来对我说你要走的?!」岳凌楼哭笑不得。他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等的是江城来向他解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听他说什么告辞。
  「还有……」江城慢慢回过头来,低声道,「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我也不想听你说谢谢!」
  岳凌楼有些恼火,大声吼道,但这依然没能阻止江城的脚步。
  他逃似的大步离开,眨眼功夫就不见身影。他知道现在的岳凌楼一定很生气,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把玉鸿翎被尹珉珉骗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就连当初他回到天翔门认罪时,门主贺峰逼问他玉鸿翎的下落,他都没有解释一句,就全部承担了所有惩罚。
  怔怔望着江城离开的方向,岳凌楼气得浑身发抖。他不知道江城到底在隐瞒什么,但却隐约感到那和紫星宫有关。不知为何,岳凌楼突然想到了尹珉珉……
  这时,岳凌楼耳边突然响起月摇光的声音。
  只听月摇光道:「现在,我好像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救他了。」
  岳凌楼回头望着月摇光,等他的下文。
  月摇光微微眯眼,轻声道:「我觉得他和常枫很像。」
  听到这个名字,岳凌楼不禁身体一僵,心也开始阵阵抽痛。
  「但是……」月摇光声音一转,提醒岳凌楼道,「他不是常枫,他是江城,你不要把他们搞混了——因为他们两个,有着很大的不同!」
  「很大的不同?」岳凌楼不太明白月摇光的意思。
  月摇光道:「常枫心里装的人是你,但是江城,他心里装的却是其他人。我说过他们两个很像,那么既然常枫可以为你舍命,江城的话,也可以为了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惜抛弃自己的生命。我不同意你把他留在身边,太危险了!」
  「危险?」岳凌楼从来不觉得江城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月摇光道:「一年前在杭州,我遇见尹珉珉一次。那个时候,她和欧阳扬音、紫巽一起,来杭州寻找西尽愁的踪迹。从她脚下的轻功,我认出她是紫星宫的人。我本想让她带我去紫星宫,但她不同意。于是我打算挟持她,逼紫星宫人现身救她。但就在那个时候——有人突然出现,救了她,而那个救她的人,就是刚刚的江城!」
  月摇光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岳凌楼听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月摇光刚才所说,已经证实了岳凌楼的一个想法!
  江城心里装的人,难道会是……
  「当时尹珉珉叫了他一声『江城哥』,你不知道他当时的眼神……」说到这里,月摇光轻轻抬眼,笑意已从脸上退去,目光骤然降温,和岳凌楼的视线相接,低声道,「当时江城用剑指着我,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说:即使以命相搏,他也要保护尹珉珉的安全!」
  岳凌楼的心蓦然变凉,不知为何,他难以接受江城喜欢尹珉珉这个事实。因为这意味着,他应该把江城划到敌人那一阵营去。
  「所以……」月摇光总结道,「你不要对他太好,小心到时候被反咬一口,一败涂地。」
  「你话真多……」岳凌楼低低回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
  几日后,紫星宫抵达杭州。
  因为乘的是水寨的船,所以不仅是紫坤和尹珉珉,就连陈凌安和陈晓卿等水寨中人,也都一同来到杭州。
  他们迅速在城外立起祭台,不知所为何事。
  当天晚上,紫坤在主船上,接待了来杭州后的第一位客人——紫乾。
  紫乾在紫震的陪同下,只两人便来到紫星宫停驻的地方。
  「姐姐……」
  紫乾低声轻唤,望着眼前二十多年前没有见面的亲人,竟无法再向前走。
  「乾?!」紫坤吃惊得瞪大双瞳,伸出双手,像是想要抱住紫乾,但无奈腿疾无法移动。
  「姐姐!」紫乾大声叫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词语,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
  「乾……我的乾,真的是我的小乾……」轻轻抚摸着紫乾的头发,紫坤竟流下了眼泪。她的泪水是热的,就像她现在的心一样,被浓浓的暖意包裹着。
  「是姐姐对不起你……二十年前,是姐姐不该撵你出宫……」
  「是我对不起姐姐……」紫乾慢慢抬头,望着紫坤,脸上也满是泪水,「如果不是我,姐姐的腿也不会……」
  「不怪你,是姐姐一时冲动。」紫坤对紫乾惨然一笑,发抖的嘴唇中,每挤出一个字都显得那么吃力,「二十年了……我一直后悔当初自己斩断我们的脚筋……如果当时不是我太坚持,如果当时不是我太倔强……我们姐弟,也不会分离这么长时间……」
  「姐姐,乾好想你……」千言万语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傻小乾,姐姐也是……」紫坤捧着紫乾的脸,用拇指替他擦去挂在脸上的泪,爱昵地和他额头碰着额头,轻笑道,「姐姐做梦的时候,常常会梦见你……梦见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但每次醒来,发现那是梦时,心就好痛……」
  紫坤边说边哭,但表情却很幸福。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紫乾,怎么也看不够。二十年了,她想他,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听到他的声音,想抱住他,感受他的温度。她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拥有的幸福,终于再次回到她的手中。
  「小乾,答应姐姐……不要再离开离开姐姐了,一直在姐姐身边……和姐姐一起,好不好?」
  「嗯。」
  紫乾望着紫坤认真的眼睛,笑中带泪,立即点头,承诺道:「我再也不会离开姐姐了……」

第十章

江南杭州,短短几日,紫星宫已经在这里渐渐站稳脚跟。
  紫乾率领的从吕宋远道而来的南洋紫星宫,在事实上,已经并入云南紫星宫。这是二十年来,紫星势力第一次完整。但即使如此,当初的『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大护法,却再难聚齐。
  二十年前,紫星宫分裂时,震艮两人随紫乾远下南洋,而宫中其余护法则照旧留在云南。
  二十年后,乾坤两人终于相见,姐弟相认,和好如初。但宫中其余六名护法,却早已分散。
司火护法紫震,一年前在云南死在西尽愁手上。他的断臂先被月摇光继承,后又交还紫星宫,接到常枫身上。常枫死后,西尽愁又被强迫接上紫震的断臂,成为紫星宫名不副实的司火护法。现在西尽愁不知所踪,但蓝焰的力量却是令千年寒冰融化的唯一方法。所以紫星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逼西尽愁现身。
  司风护法紫巽,半年之前,死在四川水寨,死在岳凌楼手上。他的尸体在幽河寨火化,但司风之力,却被岳凌楼继承。当时尹珉珉连人带船想把岳凌楼烧死,是紫巽的力量救了岳凌楼一命。但作为紫星宫司风护法,岳凌楼和西尽愁一样名不副实。
  司水护法紫坎,长留云南,通过帮主黎震控制千鸿一派。
  司泽护法紫兑,留在云南紫星宫。
  司雷护法紫震,一路跟随紫乾,现在也在杭州。
  最后一名护法紫艮,他在二十年前就随紫乾去了南洋,并且这次并未随南洋紫星宫北上京城,依旧留在吕宋。
  八大护法之中只有乾坤震三人聚集杭州,但仅仅是乾坤两人的力量,就已经令人心生畏惧。
  南洋紫星宫和京城严家交好,紫星宫和严惟中、延世蕃等人,其实已经结成联盟。
  这样一来,贺峰所领导的北天翔门,处境则变得极为尴尬。一方面,贺峰希望能依附京城严惟中的力量,稳定天翔门;但另一方面,他又对紫星宫心怀畏惧,况且荆希唯已经由广州北上,恐怕再过两日,就能抵达杭州。到时候自己的门主之位,究竟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彻底的未知数。
  现在的杭州,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但城中焦灼的空气,却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岳凌楼和月摇光,没有任何异动,很有默契地静静等待局势的发展。而紫坤虽然知道岳凌楼身在杭州,但却一心只顾搭设祭台,准备祭典,暂时没有闲心找岳凌楼麻烦。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平静,但一切看上去又是那么紧张。
  就像一根被绷直的线,只要在某个地方稍微施力,就能令这根处于平衡状态的直线——瞬间绷断!
  而打破这一平衡的突发事件,就是——西尽愁的出现!
  ◆◇◆◇◆◇◆◇◆◇
  西尽愁出现在长安,落霞山,燕云山庄。
  他把无名剑谱交还燕承晏,并且告诉燕承晏,剑谱已经补充完整,让他好好保存。燕承晏早就把西尽愁当成燕冥无忧的继承人,并且曾经忠告西尽愁,紫星宫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所以,现在突然看到西尽愁前来投靠,燕承晏自然热忱相迎,把他介绍给武林同道。
  西尽愁这个名字,两年前本就是个热门话题。杭州名剑门的隐剑继承者,谁不知道?不过随着他失踪的一年,这个话题稍稍降了降温而已。但今日一经燕承晏提起,知道他竟是燕冥无忧的继承人,又在各门派之中引起一片哗然。
  西尽愁把圣血麒麟的事情公诸于众,但他并没有说自己就是燕冥无忧。
  燕承晏已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身份——燕冥无忧的传人。只靠这个,他就已经可以立足于武林同盟。如果把一切解释得太过清楚,反而会害自己深陷麻烦。
  几日之后,武林同盟在燕云山庄正式结成,各门各派一致推举燕承晏为武林盟主。同盟结成以后,立即以匡扶正义为名,准备南下杭州,讨伐紫星宫。
  但就启程前几日,计划突然改变。
  只因为西尽愁对燕承晏说,「紫星宫的力量虽然已经遍布长江以南,并且爪牙已经伸到江南杭州,但是——他们的心脏,却依然留在西南。只要一举捏碎他们的心脏,紫星宫自然溃败。」
  「心脏?」燕承晏不太明白西尽愁的意思,询问道,「难道是云南?」
  「不对。」西尽愁摇了摇头,「是四川青神寨。」
  「青神寨?紫星宫的心脏怎么会在哪里?」
  「紫星宫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个传说。他们不择手段要让圣血麒麟复活,但是现在,圣血麒麟的身体和灵魂分为三部分。一半灵魂在我身上,一半灵魂在紫星八宫主尹珉珉身上。但是圣血麒麟的身体,却远在四川水寨——被一块千年寒冰封冻住!」
  ——那个被冰封的婴儿,才是紫星宫的心脏!
  ——要灭紫星宫,先灭圣血麒麟!
  ——这才是关键!
  ◆◇◆◇◆◇◆◇◆◇
  武林同盟结成,并且南下四川的消息,迅速传到杭州。
  本来紫坤还不算紧张,因为她亲自领教过千年寒冰的厉害。既然她自己想尽办法都不能令寒冰融化,那么那些武林同盟的人,就更没那个本事了。
  但紫坤的这一想法,却在得知西尽愁也加入武林同盟后,彻底产生改变。
  她怕了,怕得不能再像当初那么冷静地对待武林同盟南下水寨的问题。因为她知道,只要有西尽愁在,千年寒冰就有可能融化!
  西尽愁继承了司火之力,而蓝焰的力量,是唯一令寒冰融化的方法!只要那寒冰融化,她守护了几千年的圣血麒麟的身体——极有可能被人破坏!
  如果圣血麒麟肉身被破坏,她就会彻底功亏一篑!
  「姐姐,我们赶回水寨吧……」紫乾也知道事情的严重,「如果再不阻止,只怕圣血麒麟的肉身,真有可能被那些武林同盟的人毁了!」
  「赶回水寨?……」
  ——不是不想回,而是根本来不及!
  就算紫星宫现在马不停蹄地赶回四川,只怕到了四川以后,武林同盟早就占领水寨!
  「不、不能回去……」紫坤摇着头,否定了紫乾的打算,但眼神却有些慌乱,「就算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不能被他们牵着走,我们必须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是啊,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紫坤问自己。事发太突然,她也觉得应付吃力。她不怕武林同盟占据水寨,也不怕武林同盟毁掉紫星宫——她只怕那块千年寒冰中的婴儿消失!
  西尽愁的确没有说错,圣血麒麟的肉身——正是紫星宫的心脏!
  紫坤也不怕武林同盟,只怕西尽愁,怕他用蓝焰把寒冰融化!她好后悔当初把紫震的断臂,接到西尽愁身上!但是现在一切后悔,都已无用,事已至此,如果不能阻止西尽愁去水寨,她将一败涂地。
  武林同盟留在四川没关系,只要西尽愁不在四川,只要西尽愁把他的右臂交出来,一切都好办了!
  ——但是,怎样才能令西尽愁交出右臂?!
  紫坤蓦然抬眼,望着紫乾。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执著,也是终于想出办法的欣慰。她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晰,只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当初西尽愁的右臂是如何断掉的事!
  西尽愁为了救岳凌楼,可以咬断自己的手臂。但现在,紫星宫虽然没有岳凌楼,但却有尹珉珉。紫坤曾对尹珉珉说过,『不要小看你在西尽愁心中的地位,你也可以引他来杭州。』
  ——现在,终于要用到尹珉珉了!
  紫坤笑了起来,表情全是媚惑,她对紫乾说:「其实事情非常简单……只要我们给西尽愁一件礼物,他就会乖乖回到杭州来了……」
  「礼物?」紫乾显然不明白。
  紫坤点点头,讲明道:「把珉珉的一根手指砍下来交给西尽愁,并且告诉他,如果他不交出右臂,我们下次送上的——就是尹珉珉的人头。」
  「姐姐!」紫乾一惊,脸色大变,急忙劝说,「姐姐,可是这样……」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等紫乾说完,紫坤严肃地截断了他的话,「反正祭坛就快搭建完成,我们只要再用招魂术,把珉珉身体里的那半条魂魄招引出来……到时候尹珉珉是死是活,她的身体究竟完不完整……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紫坤已沉下了眼,露出主意以定的表情。
  于是紫乾也只好低头,不再说话。
  也许,这真的就是现在所能想到的、保护圣血麒麟最有效的办法了吧?

第十一章

摆在尹珉珉面前的是一把刀。
  紫坤坐在软榻上,微笑着望着尹珉珉,温和地对她说:「还是你自己动手吧,只是一根手指而已……这是你作为八宫主应该做的,紫星宫已经给了你很多东西……没有紫星宫你就是一个孤儿,所以为了紫星宫……断一根手指又怎样?」
  ——紫星宫给了我很多东西?
  尹珉珉慢慢抬起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紫坤。此时此刻,她不觉怕,只觉冷。无论是眼前那把小刀,还是紫坤温和的微笑。在尹珉珉看来,都比寒冬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令她全身冻结。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从紫星宫得到了什么……
  因为紫星宫,她错误地出生;
  因为紫星宫,她与父亲死别,与母亲生离;
  因为紫星宫,她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
  她所有的一切,全都被紫星宫夺去的,但是现在,居然还要为了紫星宫砍下自己的手指,去逼她深爱的一个男人回来送死?!
  「我做不到……」
  尹珉珉站了起来,她已经不再怕了。她的心脏,她的身体,全都已经被愤怒和恨意灌满!她双拳捏紧,身体微微战栗着,这是因为强压怒气而产生的颤抖。她所有的恨、所有的怒、所有的怨,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她的眼神出奇得冷,甚至连紫坤也感到了一股寒气逼来!
  「珉珉……」
  紫坤低低唤了她一声,微微蹙眉。但现在的尹珉珉,却已经什么都已听不见了。她的眼中,只能看见那一把摆放在她眼前的刀,还有十步之外、软榻上半卧半躺的紫坤。
  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对方的态度还是如此悠闲?
  即使自己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但对方还可以那么无动于衷地淡淡微笑?对方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血?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尹珉珉不明白紫坤为什么要这么逼她,她不知道自己在紫坤心中究竟是什么?
  一个盛装着麒麟魂魄的容器么?
  尹珉珉突然很想笑。笑自己在紫坤眼中,居然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容器而已?!
  「姐姐!小心!」紫乾突然大吼一声!
  只见尹珉珉抓过那把刀,猛地朝紫坤刺去!
  「啊!」只听紫坤大叫一声,血已溅了出来!
  一来她有腿疾,避之不及;二来没料到尹珉珉会突然向她攻来。所以当尹珉珉的刀锋离她只有三寸之距的时候,她只来得及挥手一挡,但无奈刀锋太利,竟割断了她大半衣袖!惨叫过后,紫坤俯在软榻上,捂住不断流血的手臂,微微喘息着。
  「姐姐!」
  紫乾发疯似的狂叫着,只觉头脑一片晕眩,双眼睁得极大。他想冲过去,但无奈双腿都是软的,迈不开步子。紫坤的身体被尹珉珉遮挡住,他只能看见她散乱在软榻上的长发。
  房间里的其他人,在那一瞬间,也都惊愕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他们不敢相信,竟会有人敢抽刀向紫坤刺去?!而竟然也见血了?
  紫坤的血令尹珉珉疯狂,她自己也没想到,可以这么容易得手。
  她抽刀正欲补刺,但还不及拔刀出来,突然只觉一股莫名的力量朝自己袭来!
  就像是一股非常强烈的气流,正撕扯着自己的身体,要把自己卷走似的!
  尹珉珉惨叫一声,被那股气流掀飞数米,最后跌坐在地!心脏好像也受到那股气流的挤压,一低头,竟吐出一口血来!
  「珉珉……」
  见尹珉珉吐血,陈绫安终于有了反应。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推开人群,朝尹珉珉扑去。
  「你滚呀!」
  尹珉珉一把推开了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紧紧咬牙,朝紫坤走去。她全身都已受伤,但奇怪的是看不到伤口,只能看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四肢流淌下来。
  她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她每走一步,身子都会偏斜一下,眼看就要跌倒。
  她的手上,还紧紧握着那把刀,那把她刺伤紫坤的刀。
  刀尖正在流血,是紫坤的血,还有她自己的。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知道一步、一步,继续朝紫坤走去。她知道自己杀不了紫坤,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也知道自己也许会死,但这也不再重要……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再冲上去,再刺紫坤几刀!仅此而已。
  把她的恨、她的怒,全都发泄出来!
  紫坤已经抬起了头,冷冷地望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尹珉珉。其他侍卫们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抽刀向尹珉珉靠近,围成一圈。但不知为何,紫坤却轻轻挥手,让那么侍卫散开,给尹珉珉留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看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珉珉……」
  紫坤试着喊了尹珉珉一声,但对方坚定执著的眼神却让她知道,此时的尹珉珉,已经没有理智可言。
  尹珉珉高高举刀,刀尖对准紫坤的脸。
  紫坤仰头看着她,眼神平静。
  眼看尹珉珉一刀正要落下,突然——
  「珉珉!你冷静一点!」
  陈绫安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只见他一把拉下尹珉珉的手,夺走她手中的刀,『哐』的一声扔在地上。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你放开我!……」
  尹珉珉挣扎着,眼泪不知何时已经狂涌出来。她的眼眶很红,咬紧的嘴唇,也已经渗出血来。她被陈绫安按倒在地,终于不再说话。她的心跳好快,因为恨,也因为怕。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陈绫安没有拦住她,她不但伤不了紫坤,反而还会害自己受更严重的伤。
  但刚才不知为何,即使明知道伤不了紫坤,即使明知道自不量力,但尹珉珉就是不想放弃,就是不想轻易认输,就是不想看到紫坤那种冰冷沉着的眼神!
  「我恨紫星宫……我恨你们……」
  尹珉珉满脸是血,头晕目眩,她的声音颤抖着,是控诉,也是无能为力的抵抗。面对紫星宫,面对紫坤,她就像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她什么都不能做,就已经注定是输。
  从来没有尝过这般不甘心的失败,她输得这样彻底,也输得这样愚蠢。
  「珉珉……」陈绫安抱紧了她,把她藏在自己的怀里。
  这时,紫坤的声音高高在上地传来:「珉珉,我可以原谅你……只要你认错,把你的一根手指砍下来,我就可以原谅你……」
  尹珉珉没有回答,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的脸被陈绫安埋入怀中,没人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昏厥过去。
  ——安静,令人心都冻结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珉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陈绫安却说话了,他紧紧抱着尹珉珉,抬头对紫坤道:「如果你需要手指的话,就把我的砍下来……只是一根手指而已,就算是西尽愁,恐怕也看不出究竟是我的,还是珉珉的……」
  「……」紫坤一语不发,冷冷俯视着地上的陈绫安和尹珉珉两人。
  「你要手指的话,就砍我的好了!」
  陈绫安几近咆哮,也不等紫坤回答,一把抓起地上的血红的刀刃,高高举起,狂叫一声,朝自己的手指剁去!
  「绫安!」
  一声大叫,陈晓卿冲上前去,紧紧握住陈绫安的手,「绫安你疯了么!你怎么可以砍下自己的手指!」
  「放开我!」陈绫安一把挥开陈晓卿,抱着尹珉珉向紫坤爬去,他的眼神就和刚才的尹珉珉一样,同样迷乱,但同样执著,他用哽咽的声音求情道:「我求求你……放过珉珉吧……她不是你们的八宫主么?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
  「够了。」淡淡的两个字,从紫坤嘴里发出,止住了陈绫安接下来的话。
  紫坤冷冷地吩咐四周的护卫道:「把八宫主关押起来,告诉她,我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她愿意认错,愿意把手指砍下来交给我,我就可以原谅她……」

第十二章

夜已深,众人都已睡去。
  满天都是星光,但天空依旧很黑。尹珉珉抬头望着这一片黑沉沉的天,眼神无波,出奇地平静。她被关在房间里,外面只安排了两名侍卫看守。不知是紫坤看准了她不会逃,还是认定了她会乖乖认错。
  尹珉珉清楚地记得,她被侍卫拉走时,紫坤看她的眼神。深邃而又阴黯,她不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因为那眼神而变得僵硬,犹如石雕。
  ——也许,自己回到紫星宫,就是一个错误。
  尹珉珉也想过逃,但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儿去。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十指交错。她不敢想像有一天,十根指头中会断掉一根,为的就是逼西尽愁回到杭州?!
  尹珉珉正想得出神,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她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向外望去,她竟看见了陈绫安!
  陈绫安只身一人,和那两名负责看守的护卫发生了什么争涉,不一会儿就争吵起来。陈绫安的声音渐渐提高,那两名护卫也毫不退让,声音也随之变大,尹珉珉这才终于听清他们的话。不过是陈绫安想来见尹珉珉一面,但那侍卫说什么都不肯放行,两方互不妥协,争执起来。
  尹珉珉走回床边坐下,她什么都不想听,只觉得很吵。
  陈绫安的声音让她心烦。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她想见的人不在她身边,她不想见的人,却偏偏无处不在?
  但突然,尹珉珉听到一个令她汗毛倒立的声音——拔剑声!
  她只觉自己头皮一麻,如被雷击般『噌』一下站了起来,迅速朝窗边跑去。但却只看见几抹血色一闪而过,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听见,那两名侍卫就已经直直倒了下去!
  尹珉珉的心蓦然抽紧,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但随即只听『哐』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推开,陈绫安闯了进来!
  他的手上还握着那把滴血的剑,再黑暗之中反射着幽暗的光。血滴滴落到地的声音,还那么清晰,如在耳边。
  尹珉珉摇了摇头,双瞳睖睁,眼神发直,下意识地后退着。
  但陈绫安却不由分手地冲上前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门外拽去。
  「放开我!」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尹珉珉挣开了陈绫安,大吼着:「你为什么要来!我没有叫你来,也没有叫你救!你为什么要来!我不走……」
  「珉珉……」
  陈绫安只低低念了一声名字,局促皱眉,也来不及解释什么,还是一个劲儿地把尹珉珉往外拉。
  「你放开我!」
  一声大吼,尹珉珉甩开陈绫安的手,怒瞪着他。
  陈绫安也微微怔住,回头望着尹珉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突然,尹珉珉刚才还盛怒的眼神,竟一下软化下来。只见她双腿一软,身子慢慢向下滑去。毫无征兆地竟一下哭了出来,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你到底还想怎样……你到底还想怎样?……」
  见她这副模样,陈绫安也很是心疼。
  「珉珉……你再不走,就真的会被砍掉手指呀!……而且,如果西尽愁不肯回来的话……他们还会杀了你……」陈绫安在尹珉珉身边蹲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珉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要你管!」尹珉珉嘶吼起来。
  「不要我管?难道就算你的手指断掉一跟也无所谓么!」陈绫安也不可遏止地发起火来。
  「手指长在我身上,我想砍就砍,你凭什么过问!」尹珉珉的怒气全都撒到了陈绫安头上,她不顾一切地吵嚷这,「我的这条命要怎样处置,我尹珉珉是死是活,都和你陈绫安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再看到你!」
  「有关系……」
  和尹珉珉的怒不可遏完全相反,陈绫安的声音冷静了下来,他吸了一口气,沉稳地说道:「有关系……不仅有关系,而且还有很深的关系……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你的人,你的手,你的身体!都是我陈绫安的!……」
  话并未说完。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已经掴到陈绫安脸上!
  「你无耻!」
  尹珉珉咬牙切齿,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陈绫安刚才的话,勾起了她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我只是想救你而已……珉珉!……」陈绫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心脏好像被人揪紧。尹珉珉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已经把他的骨头都剔了一层。
  「我不要你救……」
  略带颤抖的声音,尹珉珉低下着头,一声一声地抽泣着。
  她想过逃,但她不想在陈绫安的帮助下逃。如果没有陈绫安,也许她自己会杀了那两名护卫逃跑。但是现在陈绫安来了,她反而不想走——不想跟他走。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珉珉!」
  陈绫安双目骤然凛冽。如果再不逃,就真的来不及了!思及此,他再也不顾其他,伸手朝尹珉珉肩头天突穴点去!尹珉珉闷哼一声,双瞳已经惊愕变大。陈绫安什么也没有解释,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踢开后窗,飞似的窜了出去。
  「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已经发现同伴尸体的侍卫们大吼着,也都抽刀涌进屋来,见后窗大大敞开,知道人是从这里逃走的,于是齐齐跳窗,追了上去!
  屋后不远,是一片人迹罕至树林。
  夜幕沉沉,繁星明灭。
  树林里茂密的枝叶,遮住了点点星辰。只有极微弱的几丝光线,若有若无地透了下来。再加上陈绫安、尹珉珉衣着颜色较深,正好躲避。
  所以追兵们虽然追到树林,但无奈只能看见黑影幢幢,听到四周树叶沙沙、虫兽叫嚷,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分头去找!」
  首领一声令下,护卫齐声应命,四散开去。
  如果只是陈绫安一个人,恐怕他早就已经逃远;但现在他还带着一个尹珉珉,只能暂时躲避在附近的灌木丛里。他没有解开尹珉珉身上的穴道,他怕她突然大叫或者逃跑,前功尽弃。
  不一会儿,小树林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四周都是明亮的火把晃来晃去,陈绫安只得不断把头埋得更低,祈祷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他望着怀中的尹珉珉,紧紧抱住了她。他感觉她的身体冰凉,而且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但陈绫安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知道尹珉珉恨他,也从来没有原谅过他。但他不奢望她的原谅,他只希望她能够平安度过一切劫难,只希望她能够开心地笑一次。
  ——珉珉。
  再次抱紧了怀中的人,陈绫安心滴血般的痛。
  正考虑着该如何脱身,但突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竟是陈晓卿!
  原来这次前来树林搜查的人,竟大半都是水寨的人。
  陈绫安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脱下外衣,把尹珉珉的身体裹了起来,藏在树丛里,再用一些枝叶掩盖。再三检查之后,直到他自己认为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才拍拍身上的灰尘落叶,站了起来,向陈晓卿他们走去。
  听到脚步声,众人齐齐转头向陈绫安望来。
  「绫安!」陈晓卿一脸惊愕,拍了拍陈绫安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绫安镇定道:「听到响动就跟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就没人看到陈绫安把尹珉珉救走,所以他现在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就跟那些参加搜查的人一样,没人想到他就是那个犯人。
  陈晓卿回答道:「尹珉珉被人救走了,现在还没有找到……」
  「我附近我已经搜查过了……没有可疑的人,你们到那边再搜一下……」
  陈绫安镇定自若地指给其他人一个相反的方向。

第十三章

杭州城郊,紫星宫人的盘踞处。
  黎明时分,负责搜查的人终于回来给紫坤复命,声称方圆百里之内,都找不到尹珉珉的踪影。紫坤听后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微微抬头,透过窗户,望着不远处就快完工的祭台,挥了挥手,遣散那些手下人,独自凝望着祭台出神。
  「姐姐……」
  紫乾一声轻唤,靠近道:「水寨的人靠不住,不如我们派紫星宫人再彻底搜查一遍。」
  陈绫安对尹珉珉的在乎,人尽皆知。而身为十三寨总寨主的陈晓卿,又极其疼爱他的弟弟陈绫安。虽然两人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这样重重关系照护下来,水寨自然会放尹珉珉一条生路。
  「姐姐……」
  见紫坤没有回应,依旧痴痴地望着不远处的祭台,紫乾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
  紫坤这才回过神来,对紫乾淡淡一笑道:「没有关系。就算她生出两只翅膀来,也照样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与其现在把她抓回来、时时提防着她再次逃跑,还不如等祭台建好以后,我们再出动一举截获。把她押回这里,直接送上祭台。」
  「这样……」紫乾低头想了想,不再多说什么。
  原本,南洋吕宋紫乾一行人,在延世蕃引路下,本想直接前往京城。但途径杭州时,紫乾突然想起,这是耿原修旧宅所在地。因为挂念玉鸿翎,紫乾下令在杭州靠岸,一访耿家府宅。但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玉鸿翎。
  另一方面,自一年前天翔门幕后耿家消亡以后,门主贺峰一直在试图寻找新的支撑。一年之后,他最后找到的依靠,便是朝廷延氏。所以,南洋紫星宫在杭州逗留期间,因为延世蕃的关系,他们暂住在贺峰府邸。
  但自从紫坤率领紫星宫也抵达杭州以后,紫乾便没有回过贺府,他终日和紫坤在一起。
  紫星宫修复了城郊附近的一批旧宅,暂住其中。并且还砍伐树木,搭建祭台。数日过去,眼见祭台已经由最初的垒土,变成现在的三层之台,颇为壮观。
  ——他们修建祭台的目的何在?
  其实,只要是知道圣血麒麟传说的人,应该都能猜得出来。
  ◆◇◆◇◆◇◆◇◆◇
  「他们要再次施用招魂之术,把尹珉珉身体中的半条圣血麒麟魂招引出来。」
  杭州荆府,岳凌楼已经明晰紫星宫的打算。
  「招魂术么?」月摇光淡淡重复着岳凌楼刚才的话,没了下文。
  岳凌楼进一步道:「恐怕紫星宫现在也觉得,尹珉珉太难控制。所以不如放弃她的身体,先把魂魄招引出来,再为圣血麒麟寻找新的寄主,加以控制。」
  「寻找新的寄主?」月摇光蓦然抬眼,眼神中有一丝惊愕,「这难道就是紫星宫南下杭州的真正原因?!」
  岳凌楼不置可否,垂下了头。
  所有一切都只是猜测。
  月摇光本以为紫星宫前来杭州,是为了和天翔门一决雌雄,争夺地盘。但静观紫星宫抵达杭州之后的所作所为,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数日以来,紫星宫没有跟天翔门有过任何正面接触,甚至连杭州城都没有进入,只是停留在郊区,一心一意搭建那个祭台。
  「三百年前,鸿鹄教主郁辰铭身为圣血麒麟的寄主,称霸武林,号令天下。虽然最终败在燕冥无忧剑下,但总算也是一代霸主……」
  岳凌楼一边轻语,一边缓缓抬眼,深邃的目光逼视着月摇光。而月摇光,好像在听到『号令天下』这四个字以后,表情就变得森肃起来。
  「其实我在想……」岳凌楼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微微一笑,冷冽道,「成为圣血麒麟的寄主也许并不算一件坏事。尹珉珉那丫头笨了点,不懂得好好利用。如果紫星宫真想放弃她,重新寻找寄主的话……」突然抬眼,对上月摇光的眼睛,问道,「你说,他们会选谁?」
  月摇光被他问得微微一怔,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沉声答道:「既然他们来到杭州,而且目标是天翔门。所以紫星宫想要的寄主,应该是天翔门中的人?难道他们想通过培养新的寄主,来达到控制天翔门的目的?」
  紫星宫对天翔门的虎视眈眈,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岳凌楼道:「紫乾原本支持的是贺峰,但紫坤却好像更看重荆希唯。紫星宫想要的新寄主,恐怕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现在荆希唯的船队,已经逼近杭州,相信只要他一登岸,紫星宫立刻就会有所行动。」
  说到这里,岳凌楼眼中的光线变得幽暗,他望着月摇光,好像在思索更深的事情。
  月摇光轻叹一口气,知道对方现在心里一定正盘算着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于是低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岳凌楼沉吟道:「我在想,如果我是紫坤,应该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月摇光淡淡一笑。
  「没错。」岳凌楼道,「圣血麒麟会消耗寄主的生命,所以以贺峰的年纪,并不适合。荆希唯的话,无论论智论勇,还是论和紫星宫的关系,都远不及你。但是你唯一输给荆希唯的一个地方,就是——不能控制天翔门。」
  月摇光微微眯起眼睛,听岳凌楼继续讲下去。
  「你不是说可以给我紫星宫么?现在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岳凌楼冷静地说道,「如果你可以成为圣血麒麟的新寄主,那么不仅是紫星宫,也许就连全天下,也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这的确是一个诱惑,对月摇光来说。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如果按岳凌楼所说,真正成为了圣血麒麟的寄主……那么自己付出的东西,绝对不比得到的少。
  见月摇光有些犹豫,岳凌楼继续蛊惑道:「所谓有得必有失,关键在于得失之间,究竟应该如何权衡?虽然我不知道当年的鸿鹄教主郁辰铭,究竟怀着怎样的用心,成为圣血麒麟的寄主,但是……我却可以肯定,他不是一个笨人!如果没有圣血麒麟,郁辰铭的名字,会有几个人知道?」
  岳凌楼越讲越兴奋,但兴奋中有带着一丝残忍,他在把月摇光往绝路上推。
  而月摇光望着他闪动着诡异光芒的眼瞳,陷入了彻底的沉默。如果对方换作其他人,月摇光恐怕早就结束了这次谈话。但因为是岳凌楼,月摇光奇怪自己并不排斥,甚至还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怎么样?」岳凌楼正色问道。
  「你希望我去?」月摇光反问。
  岳凌楼淡淡地告诉他结果,「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会去……」
  月摇光摇头,不做评价。
  岳凌楼道:「如果你不能成为圣血麒麟的寄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紫星宫选我!」
  「你就这么恨紫星宫?」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他们……」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已经离开。
  这是清晨,风还很凉,没有阳光。花草都已枯萎,枝叶满地。目中所见,都是灰色。
  望着岳凌楼的背影,月摇光很久没有移开视线。从那个仿佛散发出柔和微光的背影中,月摇光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复仇,不惜任何代价。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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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十四章

尹珉珉失踪以后,紫星宫并不彻底搜查。
  知道这个消息后,最兴奋的人要算陈绫安。他跟随其他水寨中人复命以后,迅速折返树林,想把尹珉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搜查的人都已撤离,树林又变回原本的寂静。
  特别又是初冬,万物皆是萧索。
  陈绫安在树林中奔跑,他想快点赶到尹珉珉所在地方。但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竟是萧辰清站在自己身后!
  「你?!」
  陈绫安双目圆睁,他没想到萧辰清竟会出现!
  在陈绫安的记忆里,萧辰清已经消失很久了。
  几个月前在水寨,陈绫安手误,刺了陈晓卿一剑。陈晓卿虽然血如泉涌,但依旧勉强地笑着,安慰陈绫安说伤得不重,希望陈绫安听他解释。但谁料话未说完,陈晓卿突然眼睛一闭,昏厥过去。
  那个时候的陈绫安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哥』。
  那之后,陈绫安便随陈晓卿去了青神寨,虽然当时萧辰清也一同前去,但几日之后,萧辰清就失踪了。虽然有血缘关系,但陈绫安却对萧辰清没什么感情,只找了几处地方,见找不到,也就放弃了。
  但现在,见消失了几个月的人突然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陈绫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绫安……」
  萧辰清轻唤一声,垂下了搭在陈绫安肩上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绫安刚反应过来,立刻大声问道,「这几个月,你到哪里去了?」
  萧辰清道:「去过水寨,也去过紫星宫,现在又来到了杭州。绫安,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跟踪我?」
  「我是保护你。」萧辰清纠正他的用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
  「我不用你保护!」谁知陈绫安一点也不领情,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转身要走。
  「绫安!」
  萧辰清急忙拦住了他,严肃道:「绫安,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我也知道有我在,你和二公子都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我才选择从你们眼前消失,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暗中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但是……」
  萧辰清顿了顿,低下了头,下定决心似的捏了捏拳,「如果是其他人要伤害你,我可以在他们动手之前,出剑杀了他们。但现在,却是你自己要伤害自己……我又该怎么做?」
  「你到底在说什么!」
  「绫安,你不能去找那个女人!不能找,也不能见,你要忘了她,不然她会害死你!」
  「不用你管!」
  一听萧辰清说的是尹珉珉,陈绫安立刻黑下了脸,推开萧辰清,正要跑。却突然被萧辰清一把拉住,「你究竟要我说多少次才懂?绫安,那个女人会害死你的!难道你要为了她,不惜与紫星宫为敌么?」
  「没错!」
  陈绫安冷冷地回答,声音冰冷,但却坚定执著,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你永远也不会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不要擅自干涉我!从以前起就是这样……」喉咙好像被堵住,「我已经受够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无论你是我的哥哥也好,其他什么也好……都不要管我……」
  「绫安……」萧辰清不知道该说什么,陈绫安望着他的眼神,令他心痛。
  「够了!」陈绫安甩开他的手,郑重道,「我爱她——即使我会因此而死,我也心甘情愿!轮不到你管!」
  一口气吼完这一通话,陈绫安一掌推开萧辰清,向他藏尹珉珉的地方跑去。
  当他杀掉那两名侍卫,救走尹珉珉的时候,他就没有打算再回水寨。他只想带尹珉珉离开,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过一般人的生活。
  「绫安……」
  萧辰清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冷漠。望着陈绫安的背影,他没有叫他站住,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那个问题令陈绫安停住了脚步。
  萧辰清问的是:「你的二哥在哪里?」
  陈绫安停住了,身体好像被冻住,凝结在这片阒静的树林里。
  是啊,他的二哥,陈晓卿究竟在哪里?
  认真回忆起来,陈晓卿根本没和他们一同去向紫坤复命,难道……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树林?但他为什么不离开树林?难道……他还在找尹珉珉?……他为什么会找?
  陈绫安慢慢转身,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萧辰清道:「他在尹珉珉所在的地方。」
  「为什么!」陈绫安大叫着,冲上前去揪住了萧辰清的衣襟。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他的想法和我一样……我们都是你的哥哥,都很爱你……并且还都知道,那个女人会害死你。所以如果换成是我,也会那样做……」
  萧辰清的回答,水波不兴的平静。
  而陈绫安却远没有他这么冷静,揪住萧辰清的领口,不停摇晃,发疯似的嘶吼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萧辰清拉下了陈绫安的手,凝视着他失去冷静的眼瞳,平静地回答道,「我在说,陈晓卿已经找到了尹珉珉……并且已经……杀了她……」
  「不可能……」
  陈绫安一步一步地后退着,双瞳都已失去了焦距。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萧辰清刚才的那句话抽走……膝盖是软的,站都站不起来。喃喃念道:「你说谎……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是真的,绫安。就算陈晓卿不杀尹珉珉,我也会出手。因为只要那个女人留在世上一天,你就多一分危险……」
  「混蛋!你们都是一群混蛋!」
  陈绫安双眼酸涩,眼泪瞬间涌出。那是被吓出来的泪水,无论是萧辰清严肃讲出的话,还是他认真的表情,都令陈绫安感到深深的怕!他怕尹珉珉就这样消失,他怕见到一具冰凉的尸体!
  「你们怎么可以杀了她!你们怎么可以杀了她!」
  陈绫安大吼着,不顾一切,扭头就向他藏尹珉珉的方向冲去!
  ——天啊,请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陈绫安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力量,支撑他一直跑到了那片灌木丛,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力量,支撑着他没有倒下。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直到眼前之景突然变得熟悉,他的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他的衣服……
  那是他离开的时候,为了不让尹珉珉被人发现,脱下来裹住尹珉珉的衣服。
  那本应该是和夜色相近的一件外衣,现在却已经染上了霞霓一样的鲜红!
  ——是血。
  陈绫安捂住心口,那里好像被利器突然刺了一刀。
  他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向那件破碎的衣物走去……

第十五章

「绫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着急的呼喊,不用扭头,陈绫安已经听出来是陈晓卿的声音——他果然没有离开,他果然在这里!
  「绫安!」
  陈晓卿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陈绫安的手,低声道:「你不要过去了!」
  「为什么?」陈绫安转过头,冷冷地注视着他,声音变得尖利,吼叫似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陈晓卿的喉咙哽了一下,说不出话。
  「你告诉我为什么!」
  陈绫安冲上前去,不由分说,揪住他的衣襟,挥手就是一拳打了过去!
  陈晓卿被打偏在地,嘴角已经沁出血丝,但也不解释什么,只用手背揩去嘴角的污血,低头看着地上的石头。陈绫安烈焰般的视线,炙烤着他,让他不敢抬头。
  而这时,陈绫安才终于注意到陈晓卿身上的血渍。
  ——那是谁的血?
  陈绫安不敢去想。珉珉的么?他真的杀了她么?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陈绫安头脑一阵晕眩,身子偏斜了几下,险些跌倒。
  「为什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空寂的树林中回荡。一群鸟雀被震得四下飞窜。
  「为了救你……绫安……」陈晓卿深吸一口气,终于说话,他和萧辰清说的一样,「尹珉珉会害死你……为了救你,我不得不杀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
  还是那个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陈绫安好像没有听见陈晓卿的回答。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不想去听。他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拒绝接受听到的一切!
  「绫安……也许你会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报仇,但是没有关系……也许以后你会懂,会明白……即使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我也不后悔自己做了这件事。因为只要尹珉珉留在你身边一天,你就必须面对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的危险……」
  陈晓卿缓缓站了起来,他从陈绫安身边擦过,走到那件染血的衣服旁。
  陈绫安满脸是泪,嘶吼着哭出了声音。他偏头,目光追随着陈晓卿的背影。他看到陈晓卿揭开了那件铺在灌木丛中的衣物,他也看到从那件外衣下面,露出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再也抑制不住。陈绫安紧紧捂住自己的头,倒在地上。他不敢再看,不敢再看……他后悔自己离开,他后悔自己丢下尹珉珉一人……他当时就不该走,不该去引开那些搜查的护卫……他应该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留在她的身边……如果他没有走,没有走的话……
  「绫安……」陈晓卿抱着尹珉珉的尸体,来到陈绫安眼前,低声道,「当我看到你从这灌木丛中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把尹珉珉藏在这里……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情瞒得住我?」
  「你什么要杀她……为什么!」惨烈的控诉,却无力挽回这一切定居。
  「我没有杀她,是她命已该绝……这是树林,夜晚本就很多野兽走动觅食……她的身上又沾了血,很容易就把野兽引来……再加上你又封住了她的穴道……她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野兽啃噬咬碎……」
  「够了……」
  乞求,陈绫安捂住耳朵,不敢再听下去。
  他不敢去想,陈晓卿怀中抱着的,竟是被野兽咬碎后的残肢断臂!?
  「绫安,既然她已经死了……」
  陈晓卿本想安慰,但却被陈绫安嘶声打断:「她没有!没有死!……没有……」自欺欺人的话,说了几遍,心却越变越痛,「……没有死……没有……」
  陈晓卿低头看着悲痛欲绝的陈绫安,再也说不出话。
  他抱着尹珉珉的尸体,正想离开,但突然,身后却传来陈绫安的一声嘶吼:「你还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把她的尸体交还紫星宫……因为紫星宫还要她的一根手指……」
  「她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正因为她已经死了……我们才应该把她的手指交出去……」
  「不行!」
  陈绫安突然站了起来,霍然抽剑,拦住陈晓卿的去路,「我不准!」
  「绫安……」陈晓卿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你不能把她交还紫星宫!她是我的!——即使是一具尸体,但她是我的!」
  陈绫安好像已经疯了,他说出的话,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他只是拼命不想让陈晓卿把尹珉珉带走,即使只是一具尸体,即使尸体残缺不全……但他就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陈晓卿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绫安,你可不可以再成熟一点?」
  陈晓卿把怀中的尸体抱得更紧,喉咙被堵住似的,没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她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思维……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你对她怎样,她再也不会知道……但如果不把这具尸体交出去,紫星宫会怎样对我们,你又知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不能带她走……」
  这句话说得极为缓慢,也极为清晰。陈绫安的头微微偏着,眼神空洞,脸色惨白,但他的手却是直的,手中的剑也是直的……直直的,指着陈晓卿的喉咙。
  陈晓卿缓缓问道:「如果我不放下她,你会杀我?」
  「会。」
  「你会为了一个死人,亲手杀了你的哥哥?」
  「会。」
  「你是认真的?」
  「是。因为她不仅仅是一个死人,而且是我不能失去的人……而你,也不是我的哥哥……」
  陈绫安的回答,令陈晓卿心如绞痛。
  没错,他不是他的哥哥,连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但他却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他的哥哥,一直以为他也把自己当成兄长。但直到现在,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我的母亲是唐碧,我的父亲是萧顺,我的哥哥是萧辰清,我是……萧家的人。」
  陈绫安吸了一口气,但声音依旧不能平顺,带着明显的颤抖,「是陈渐鸿从我母亲那里抢走了我的父亲!……是陈商南炸船,杀死我的爹娘!……是你,陈晓卿,杀了我最爱的女人!你们陈家!……已经夺走了我们太多东西!你们陈家,已经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所以你要杀我?」
  陈晓卿问得很冷静,就像谈论天气一般镇定自若。这并不是伪装,也不知虚张声势,连陈晓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平静地面对一把指住自己喉咙的锋利剑刃。
  也许,因为持剑之人是陈绫安吧?
  也许……
  陈家真的从他那里夺走了太多东西。

第十六章

「你想杀我报仇,我无话可说,动手吧。」
  陈晓卿站得笔直,虽然是在领死,但却没有闭上眼睛。他用一种镇定到近乎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望着陈绫安扭曲的脸。
  陈绫安的手终于抖了,他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她?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把她送回紫星宫?只要你放下她……」
  「我不会。」不等陈绫安把话说完,陈晓卿就打断了他,「就像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执著。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把她的尸体交给紫星宫。如果你要阻止,就只能杀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颤抖的声音,颤抖的剑。
  陈晓卿向前走了一步,陈绫安的剑依然指在他的喉咙上,但却始终没有刺下。终于,陈晓卿已经离开数米,而陈绫安却还在他的身后,举着那把摇摇欲坠的剑,指着他的后背。
  「你站住!」陈绫安吼叫着,一遍又一遍。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陈晓卿逐渐走远的脚步声。
  「你站住!」
  震怒的吼声令树林都开始颤抖,陈绫安狂叫一声,持剑向陈晓卿冲去!
  陈晓卿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身,看着向他扑到的陈绫安,看着陈绫安手中青光毕现的剑峰——他竟连一点躲避的意图都没有。
  长剑透身而过,血溅。
  一切声音都归于沉静,连鸟雀的叫声也听不见。
  陈绫安和陈晓卿相距半步,然而连接他们的,却是一把剑。
  剑柄,在陈绫安手里;
  剑身,却已刺入陈晓卿的心脏。
  陈绫安惊呆了,不由得松开了手,长剑已经穿过陈晓卿的身体,他终于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倒了下来。
  「哥……」
  陈绫安不知道前一秒自己做什么,他只看到陈晓卿的血,正顺着剑刃流淌下来。
  「没关系……」
  就像几个月前一样,陈晓卿还是说着这三个字。
  没关系……
  他捂住淌血的伤口,勉强地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安慰陈绫安道:「没关系……」
  「哥!哥!……」
  一声接一声急促的叫喊,陈绫安扑上前去,抓住了陈晓卿的肩膀。
  「没关系……」
  陈晓卿推开了他,斜着身子倒在地上,眨眼间,就染红了身下的大片土壤。
  「哥!……」
  陈绫安扑倒在陈晓卿的身上,想为他止血。
  但陈晓卿却抓住了他的手,说道:「真的没关系……真没想到,还能听到你叫我哥……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绫……安……」
  当最后一个音节从他唇边溢出的同时,陈晓卿缓缓闭上了眼睛。
  「哥!——」
  陈绫安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但依然没能令他重新睁眼,「哥!哥!你不要闭眼,不要闭眼呀……」
  天旋地转,天好像要塌了,地也好像要陷了……
  陈绫安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是风声呼啸而过;初冬的风,也像刀子一样,在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身体……
  但突然,一个声音把陈绫安拉回了现实——那是一声尖叫!
  是一个女人的尖叫,而且,还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声音!
  陈绫安电击般地扭头,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人竟然会是——尹珉珉?!
  「珉珉?……」
  陈绫安站了起立,摇摇晃晃地向尹珉珉走去。但尹珉珉却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着。
  她怕他……
  意识到这一事实,陈绫安就像被人捅了一刀。
  不需要任何人解释,陈绫安已经猜到事情的始末。他的头很痛,也很晕,铺天盖地的悔意,向他涌来。他知道自己误会了陈晓卿,也知道自己杀错了人……但人已死,后悔也是枉然……
  事情是这样的,陈晓卿的确想让尹珉珉离开陈绫安,但他并没有让尹珉珉死。
  当他看到一群野狗在撕咬尹珉珉的衣物时,是他把尹珉珉救了起来,为她解开穴道,给她包扎伤口。他给了尹珉珉一些钱,叫她快逃,有多远就逃多远……
  然后陈晓卿找了一具尸体,伪装成被野狗咬碎的模样。
  一来,他想骗陈绫安尹珉珉已死,让他放弃;二来,他还希望骗过紫星宫,让紫星宫彻底放弃搜寻尹珉珉。
  陈晓卿很天真,他的两个心愿竟没有一个达成,最后还害自己死在了陈绫安剑下。
  但是,还不待尹珉珉逃远,陈绫安就找上了陈晓卿。听到动静以后,尹珉珉折返回来,但万没有想到,她看到的竟会是陈绫安弑兄的一幕!
  「珉珉……」
  陈绫安还在一步一步缓缓向尹珉珉走近,尹珉珉已经向后躲避。
  「珉珉……」
  陈绫安伸出了手,向尹珉珉的方向摸去。
  但突然,他的手僵在半空!
  不仅是手,整个身体也好像被冰冻住似的,不能移动!
  他清晰地看见尹珉珉的眼神变了,变成恐惧。
  尹珉珉的视线越过陈绫安的肩膀,望向他的身后。不过陈绫安已经被制住了穴道,无法动弹。所以也就不能回头,去看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这时,身后之人说话了,竟是萧辰清。
  只听萧辰清道:「他果然没有杀她……」
  「萧辰清!」
  陈绫安咬牙切齿,身体已经愤怒而战栗起来。是萧辰清对他说的那些话,才令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陈晓卿杀害了尹珉珉;是萧辰清对他说的那些话,才害他误杀了陈晓卿!
  「绫安……」
  萧辰清虽然在对陈绫安说话,但目光却一刻也没有从尹珉珉的身体上移开,「虽然我和二公子都想让你离开这个女人,但我们却有很大的区别。他无法狠心杀掉的人——我却可以!」
  话音一落,萧辰清一掌朝尹珉珉的面门劈去!
  尹珉珉偏头一躲,敏捷地弹开。从萧辰清的眼中,她看到了清楚的杀意!
  「珉珉!」陈绫安吼叫着,但无奈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辰清拔剑向尹珉珉袭去,「快逃呀!珉珉!」
  不用陈绫安提醒,尹珉珉早已使开轻功,身形如脱弦之箭,急掠而去!
  而萧辰清在身后紧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就被他的长剑所伤!
  渐渐,尹珉珉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她不知道自己筋疲力尽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然而萧辰清,却越来越近了!
  「珉珉!快逃呀!」陈绫安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但依旧震撼着整片树林。

第十七章

尹珉珉渐渐体力不支,但萧辰清的剑势却没有任何减缓的迹象。他每一次挥剑破空,慑人的寒气直逼尹珉珉背心而来!
  渐渐,尹珉珉肩膀上伤口多了起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身体向下流淌,染红了大片后背。
  她已经被割了好几刀,萧辰清每一次挥剑,她都觉得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她无暇回头后望,只能凭着本能感受剑势,以此来躲避萧辰清的攻击。但是渐渐,随着尹珉珉体力的下降,她的意识也模糊了,身体摇摇晃晃,眼前也是一片幻影般的景象……
  她已经看不到哪里是路,哪里是树了……
  终于,她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向前倾倒!
  萧辰清眼中森冷一片,高高举起的剑眼看就要落下!剑刃割裂空气,呼呼生风,向尹珉珉脆弱的颈项挥去!
  尹珉珉可以感觉到一股凉风拂过她的脖子。
  她惧怕死亡,但此时竟已没有尖叫的力气。在利剑下挥、贴近她皮肤的瞬间,她只是非常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一切都能这样结束,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尹珉珉闭眼的瞬间,她看到了光。
  白光的尽头,是一片碧色可掬的翠绿竹林。
  篁竹摇曳,竹叶沙沙,风声徐缓……
  竹林的尽头,是一栋竹楼,竹影婆娑,影影幢幢……
  她看到了她爹,尹昀,还有……西尽愁。
  『要和我离开这里吗?』
  西尽愁曾经的一句话,改变了尹珉珉的一生。
  如果尹昀没死,如果尹珉珉没有离开过黄泉巷,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切都从零开始……这将是怎样一个故事?她不后悔她爱过西尽愁,但她一辈子也不明白,西尽愁为什么不爱她?
  她闭上眼睛等待死亡,但是死亡并没有降临。
  她听到了风声,嗅到了风中淡淡的血腥……
  于是她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到萧辰清的剑停在离她不到半寸的地方。
  剑锋有血,但不是她的。
  一只略显突兀的手,从旁边伸来,握住了剑刃。虽然止住了萧辰清的剑,但却被利刃所伤,血流不止。
  尹珉珉慢慢转头,她看到了一个并不算陌生的人。
  一个即使被她骗过很多次,但依然还是会救她的人。
  「江城?……」
  尹珉珉不敢置信的声音,带着尖锐的痛苦。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得救,还是应该悲哀自己不能死去。
  「没事吧,珉珉?」
  江城没有扭头,他单腿跪地,目光直视萧辰清,双手紧握剑身。连成一线的鲜血,刺眼地从空中滑过,滴落在地。看到那些鲜亮的血点聚成一个小洼,尹珉珉双眼刺痛。她无法说话,只用接近昏迷的眼睛,望着江城渐渐变得模糊的脸……
  恍惚之中,她竟突然觉得江城和陈绫安有几分相似?
  「珉珉?」
  见尹珉珉没有任何反应,江城终于忍不住扭头,但却看到尹珉珉的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双目紧闭,昏倒在地。
  萧辰清残忍而阴森的笑声从江城头顶传来,只听他大吼道:「你想救她,先救你自己吧!」
  话音未落,他就抽刀向江城挥去!
  但是——
  一声惨叫,竟是萧辰清鲜血飞溅!
  江城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一切!只见一只手臂从萧辰清肩上滑下,坠落,落在地上!切口很平滑,就像用极利的刀割出来的。断臂横在地上,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柄长剑,切口处鲜血汩汩冒出,松软的土壤不到一会儿,就被那些红血染成了鲜艳的颜色。
  江城抬头,只见萧辰清面如土色,眼中瞳孔已经缩小,捂住了血流不止的右肩,跌跌撞撞地后退了若干步,靠到一棵树干上。他望着江城,又望了望地上那截断臂,眼中竟是一片彻底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手臂是怎样被割断的!?
  但突然,萧辰清全身神经再次绷紧!好像被雷击中一样。
  只因为他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微小的异响,像是有什么人正踏着满地的败叶,向他走来。在那么短短一瞬间里,萧辰清竟不敢回头!他已非常清晰地知道,身后那人,就是切下他右臂的凶手,一个令他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这时,江城也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从地上那截断臂,移到萧辰清身后。
  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竟是月摇光。
  但却不只月摇光一人,在十余步外的地方,还站着岳凌楼。
  岳凌楼没有走近,但月摇光却已来到萧辰清身边。他的手中还拽着千粦丝——刚刚切下萧辰清手臂的武器。细细的丝线上,还能看见向下流淌的微小血珠。殷红的颜色,与他苍白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显得非常刺眼。连江城都不禁蹙眉噤声。
  「其实你并不用死,但是……」
  萧辰清由始至终一动未动,月摇光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但是刚才情况紧急,为了救你剑下的人,我出手太快,没有把握好轻重。一不小心……不仅是你的手,就连你的头,也一起割断了……」
  说的人虽然漫不经心,但听的人却早已经脸色灰白,萧辰清的五官好像冻结一样僵硬。只见他缓缓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脖子,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光。他摸到了一条细细的伤口,伤口太细,以至于没有流出血来。
  「我为我的失手道歉……虽然有点晚了……」
  月摇光没有丝毫悔意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嘲笑,只见他立起一根手指,只在萧辰清太阳穴上一戳,萧辰清的头就从脖子上滚了下去……
  血柱冲天而起,甚至可以听见它们从血管喷发而出的声音。
  「啊!」
  江城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在萧辰清的头落到地上的瞬间,他捂住自己眼睛,头埋在地上,拒绝去看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但即使眼睛看不见,刺鼻的血腥之气,还是没有放过他,笼罩了他的全身,甚至是整片树林。
  十步外的地方,岳凌楼微微皱眉,似乎也觉得月摇光做到有些过分。
  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在陈绫安被萧辰清制住穴道,石雕一般站立的地方——他也闻到那股血味。
  与其说是闻,倒不如说是感觉……
  在萧辰清脑袋落地的瞬间,陈绫安自己,好像也被人砍了一刀。
  「哥……」
  已经裂成碎片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哽咽而出。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在前一秒,他还在担心尹珉珉会不会被萧辰清所杀。但是现在,他却已经感觉到萧辰清的死亡……
  ——萧辰清难道会死在尹珉珉手上?
  陈绫安的头脑一片混沌,痛得快要裂开。
  陈晓卿的尸体,还在不远的地方躺着,慢慢变涼。
  只眨眼而已,就有两个人相继死去?陈绫安难以接受。
  同样难以接受萧辰清死亡的人,还有江城。
  只见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脸,森冷的目光,从指缝间射出,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你的手段好残忍……」
  「你应该对我说谢谢,因为我救了你。」月摇光避开江城的目光,指了指一旁的岳凌楼,「还要好好谢谢他,因为是他想救你,而不是我。」
  「救我?」江城不明白。
  刚才听月摇光对萧辰清说『为了救你剑下的人』时,他还以为月摇光要救的人是尹珉珉。但现在,月摇光却说他们要救的人是他!?
  低头望着依旧昏迷的尹珉珉,江城把她抱了起来。
  「放下她。」
  岳凌楼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他向江城走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想逼他放下尹珉珉。
  「放开我!」
  江城发疯似的挣脱岳凌楼,但抱住尹珉珉的手,却没有半刻放松。
  岳凌楼好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月摇光曾经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即使以命相搏,他也要保护尹珉珉的安全。不要把他留在身边,因为太危险。』
  「放下她……」
  岳凌楼又重复了一遍,但江城的回答,却是抱着尹珉珉扭头就走。
  「江城!」
  几乎是嘶吼,岳凌楼瞪着江城的背影,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但是江城并没有停下。
  他就这样走了,抱着尹珉珉,和岳凌楼背道而驰,走上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并且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第十八章

时间已经是傍晚,江城救走尹珉珉以后,把她安置在一间僻静的客栈里。
  客栈背街,即使是赶集的日子,人也不多,到了夜里就更为安静。背后是一片树林,环境清幽,算是一个疗养的好地方。
  此时尹珉珉正躺在床上,只见她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喉咙里时而会发出几声低低的呻吟,像是在做一场噩梦。她脸颊泛红,身体的温度颇高,那是因为背后的刀伤而引起的低烧。
  江城拧了一条湿巾,敷在尹珉珉的额头上。
  他已经反反复复换了好几次水,但尹珉珉的低烧依旧没有退下去。他不敢贸然去找大夫,因为尹珉珉受的不是其他伤,而是刀伤。伤口虽然不深,但却繁密,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意外,而是仇杀。江城怕自己口拙,解释不清,反而弄巧成拙,招来什么危险人物。
  但现在尹珉珉的情况好像越来越差,梦呓一般说出话来,像是『不……不要……』。
  江城用湿巾擦了擦她通红的脸,心痛地皱起了眉。
  他不知道尹珉珉究竟经历了多少事情,也不知道她究竟被怎样的噩梦纠缠。但他看她皱眉,听她在梦里难受的呻吟,就自己好像也和她做着同样的噩梦,心痛非常。
  但突然,尹珉珉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竟慢慢抬了起来。线一般的眼缝慢慢睁大,黑色的瞳仁从眼缝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光。
  ——醒了!
  江城一惊,急忙问道:「好些了么?」
  尹珉珉的眼睛又睁大了一点,望着江城的眼神也由最初的迷茫,渐渐清晰,像是认出了江城。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萧辰清呢……」
  「他已经死了。」
  「是么?」
  她的声音很轻,细若游丝,但却还记得萧辰清的事情,所以应该是清醒的,没有大碍。
  思及此,江城总算放心,叹息着低低念了一声:「珉珉……」
  「我怎么会在这里?」尹珉珉重复着刚才的问题,坐了起来,眼眸渐渐变得明亮。
  「我带你来的,你一直在昏迷,我不知道该把你送到哪儿去,就只有找了间客栈暂住下来。你想去哪里?等你烧退了,我带你去!……」
  江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中间顿也未顿,好像生怕被人打断似的。
  尹珉珉望着他脸上紧张的表情,不由得苦笑一声:「暂时留在这里也好,因为……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江城愣了愣,急忙追问:「怎么了?」
  尹珉珉摇摇头,什么也不回答。
  「珉珉……」江城担心地低呼着她的名字。
  见尹珉珉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低头微微蹙眉,眼中无神,像是完全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江城就好像心如刀绞。
  「一个多月前……」尹珉珉突然开口,声音幽幽的,很低,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一个多月前……我在云南遇见你,你受伤了,我给你疗伤……但现在,轮到我受伤了,你又救了我……」
  江城微微怔住,因为尹珉珉的话,突然让他想起一件事情。一个多月前,他被荆希唯所伤,带着玉鸿翎到千鸿一派借兵,但中途遇到尹珉珉。尹珉珉从他手中骗走了玉鸿翎并且消失,直到现在,他们才又再次相见。
  萧辰清追杀尹珉珉的时候,被江城撞见,其实这并不完全是意外。
  因为当时贺峰已经下令,如果江城不能交出玉鸿翎,就把他逐出天翔门。所以无奈之下,他才会来紫星宫的驻地,希望能见尹珉珉一面,把事情的原委询问清楚。但谁料紫星宫驻地未到,他却在树林里碰见了尹珉珉和萧辰清,更可怕的是——萧辰清居然想杀尹珉珉!?
  他抓住了萧辰清的剑,但突然出现的月摇光,却要了萧辰清的命。
  随后江城带着尹珉珉离开,他听见岳凌楼在身后叫他站住,但他没有回头。
  也许在一年前,他还是一个对岳凌楼惟命是从的人,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违背命令的。
  因为有个很好的理由——他要保护尹珉珉。
  她受伤了,他要带她离开,带她到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不能站住,不能回头,不能再去在意其他的人,和其他的事情。
  「珉珉……那个玉鸿翎……」
  江城刚一开口,但话只说到一半,就只听尹珉珉一声低叫,微微蜷起身子,手按在背后,五官拧在一起,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怎么了?」
  江城急忙上前,把尹珉珉的肩膀微微一转,突然看见她背部一片刺眼的血红,心脏好像突然被刺了一下似的,皱眉道:「是伤口裂开了……我马上再帮你上药……」
  说着就冲到桌边,一把抓过桌上的药瓶。
  但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尹珉珉的声音,「已经上过药了?……」
  淡淡的语气,不像是疑问,也不像是陈述,更像是吃惊。尹珉珉低头望着自己的指间,她看到了淡淡的白色膏药,嗅了嗅,认出那是止血的药物。这指间的白色膏药,是她刚刚从背上摸下来的,现在她的整片后背,都已经涂上了这种白色的止血药。
  江城的动作蓦然顿住,不知该回答什么。
  「是你给我上的药?」尹珉珉又问了一句,同样是和刚才一样的语气。
  这时,江城终于有了反应,喉咙哽了哽,低声答道:「嗯……」
  尹珉珉背后剑伤若干,如果不赶紧止血,恐怕后果危险。但这里又找不到其他帮手,江城当然只有自己给尹珉珉上药。
  「是么?」尹珉珉闻言,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了。
  但江城突然转过身,生怕尹珉珉误会似的争辨道:「我发誓我没有任何冒犯之意,只是为了救你!只是上药而已!」
  「没有关系了……」尹珉珉平静地回答,望着江城的眼睛。
  他们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江城好像被冻住了。
  因为从尹珉珉的眼中,他感到一股冷得可怕的寒气。
  「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了……」
  尹珉珉反复低喃着这句话,慢慢侧身睡下,面朝墙壁,背对江城。
  江城望着他,呆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干什么。
  这时,尹珉珉的声音又低低响起,「江城哥……」
  她叫了江城一声,江城好像被雷击中似的,一个激灵直起了背。
  但尹珉珉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却让江城头脑瞬间空白。
  尹珉珉说的是:「我已经嫁人了……」
  ——嫁人了?!
  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意,良久以后,江城才明白过来。
  「嫁人了……」
  低低重复着这几个字,江城发觉自己连一句祝贺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很难想像尹珉珉竟然已经……嫁人了?……
  「八月初六的时候……」
  尹珉珉一直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慢慢说着,就好像在说一件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八月初六,我嫁给了陈绫安……其实我们在很早的时候,就订下了婚约……那个时候我还在水寨,走投无路……但他却是,唯一能让我活下来的路……」
  江城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已经渐渐可以感受到,尹珉珉听似平静的声音里,究竟隐藏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其实我……」
  「珉珉!」
  尹珉珉还想再说,却被江城大声打断。
  「其实我……」
  尹珉珉说不出话,但却哭了起来。面对墙壁,肩膀开始一阵一阵地抽动。
  她好像做了很多错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和陈绫安的婚约是错,陈绫安救她是错,陈晓卿的死也是错,萧辰清的死还是错。
  但这所有的错误,都已经变成定局,无法挽回……
  「好好休息吧,珉珉……」
  留下这句话,江城离开了房间。
  他的心烦意乱,一点也不亚于尹珉珉。
  记忆好像又回到一年之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尹珉珉,还是一个喜欢乱发脾气的丫头,但转眼之间……
  好像很多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江城阖门退出,但却没有走远,他倚门板上。
  听得见房间内,尹珉珉抽泣的声音。
  他想推门闯进去,他想安慰他,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资格?

第十九章

翌日清晨,江城端着一碗粥敲开了尹珉珉的房门。
  尹珉珉虽然还躺在床上,但却已经醒了。她睁眼望着江城从门口慢慢走进,看着他把粥放到桌上,然后坐到自己床边。
  江城伸手抚到尹珉珉额上一探,见她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头到尾,尹珉珉就只是单纯地看着江城而已,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雾,看什么都是一片暗淡,没有色彩。
  「饿了么?」江城问。
  尹珉珉望着他,没有回答。
  「粥快涼了,赶紧喝了吧。」
  江城轻叹一口气,边说边起身,把粥端了过来,重新坐回床边。一手端碗,一手拖住尹珉珉的背,想让她坐起来。
  但尹珉珉却翻了个身,面向墙壁,用近乎蚊呐的声音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不吃饭就没有力气赶路。」江城劝说。
  「赶路?……」尹珉珉不明白,「我哪儿也不去。」
  「不去不行。」江城把调羹送到了她的嘴边,「有人会担心的。」
  「没有人会担心。」尹珉珉挥开了江城的手。
  「陈绫安也不会么?」江城问。
  尹珉珉的身体僵住了。
  江城续道:「既然你们已经结成连理,他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想把我送给陈绫安!?」
  尹珉珉竟一下坐了起来,怒目瞪着江城。
  江城起身,背对尹珉珉走到桌边,把粥碗放下,但却一直没有转身。
  他就这样背对着尹珉珉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说自己没有地方可去……但你既然已经嫁人,就应该有家了,应该回去……我不是把你送给他,而是因为他是你的夫君,只有他有资格保护你……」
  这是江城想了一个晚上,最终得到的答案。
  虽然他很喜欢尹珉珉,但尹珉珉却已经嫁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那么,他就再没有资格去代替陈绫安。他不想破坏尹珉珉和陈绫安之间的关系,所以他选择了和尹珉珉保持距离。
  「呵呵……」
  不等江城把话说完,尹珉珉就冷笑起来。她的声音虽冷,但听上去却很凄惨。
  「你说资格?」尹珉珉望着江城的背影,冷笑着反问,「你说什么资格?」
  江城道:「他是你的丈夫。」
  「我一点也不爱他……」
  「但你嫁给了他,他是你的丈夫,你是他的妻子。都说百日夫妻恩似海……你和他……」
  「你闭嘴!」
  尹珉珉再次被江城惹哭了,她抓起枕头朝江城的后脑砸去,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嘶吼着:「我不准你说我和他是夫妻!——我不准你说!」
  「珉珉……」
  江城终于回过了头,望着已经满面是泪的尹珉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想把尹珉珉还给陈绫安,他本不想去抢。但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尹珉珉这样悲惨地痛哭着,他的心就像碎掉似的。他紧紧捏拳,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她,安慰她的冲动。不断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逾矩,只能克制。
  「我受够了!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把我推来推去!?……」
  尹珉珉捂住滴血的心口,她的身体慢慢弯下,蜷缩在床头。这动作就像本能似的,想把自己抱住,想要保护自己。
  但突然,尹珉珉抬头对江城吼道:「你所谓的资格!你所谓陈绫安有,而你没有的资格……你知道他是怎样取得的么!……你知道他是怎样把我……」
  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尹珉珉的胸口起伏着,阵阵喘息。
  她的双眼变得像火,在燃烧。
  像是愤怒,但更像是疯狂。
  她所有的压抑,所有的不平和委屈,竟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回忆开始倒退,她想起了几个月前。
  七月十五,中元节。
  那天晚上,是场永恒的噩梦。那个男人像野兽一样侵占了她的身体。不敢去回忆,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身体还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珉珉……」江城低声念着她的名字,身子摇晃了一下,声音也变得紧促。
  虽然尹珉珉没有讲明,但江城却大概已经猜到,她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城问。
  「你想知道?」尹珉珉冷笑着反问,然后对江城说,「你过来。」
  江城站着不动,他望着尹珉珉。眼中由最初的疑惑,转化成一丝惊惧。现在的尹珉珉,已经超越了他的理解范围。他不明白她的一言一行,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她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所有问号加在一起,竟让江城对此时的尹珉珉,产生了一丝恐惧。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尹珉珉继续说着,头微微一偏,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森寒笑意。
  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江城竟向她走去。
  尹珉珉拍了拍床沿,示意江城坐下,忽然抬眼问道:「只是上了一次床,我一辈子就是他的了么?」
  江城被尹珉珉的话吓了一跳,差点站起来,「你说什么!」
  「只是睡过一个晚上而已,无论那个人是谁,我都必须跟着他,是么?」
  「珉珉!」江城以为她疯了。
  「我只问你是不是!」尹珉珉一把揪住江城的领口,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疯狂地嘶吼着,「你回答我是不是!?你刚才的话明明就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你现在不敢承认!?」
  「我……」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江城的嘴突然就被尹珉珉堵住。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尹珉珉吻住了他,用唇舌堵住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一阵晕眩陡然袭来,江城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把胸腔撞开!
  他不敢相信这眨眼之间发生的一切,但尹珉珉身上淡淡的清香,还有嘴唇柔软的触觉,都在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这不是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也不知道尹珉珉是哪儿来的力气,只见她一把揪住江城的领口,竟把他压到床上!
  「当初,陈绫安就是这样对我的!如果你要讲什么资格……他的资格,就是这样来的!」
  尹珉珉俯身再次吻住彻底呆掉的江城,狂暴地撕扯他的衣服。
  「珉珉!」
  当江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外衣已经被撕碎。
  尹珉珉坐在他的腰上,用力地咬着他的嘴唇。
  「珉珉!」
  好不容易逃过尹珉珉的狂吻,江城抓住了她的手,想把她拉开。
  但尹珉珉却使出了全身力气,把江城死死压住。
  「如果我跟你也睡过了,你还会不会把我扔给他!」
  尹珉珉的眼眶红了,倔强的眼泪一发而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她的声音简直撕心裂肺,「已经够了……不要再跟我讲什么资格,不要再把我随便丢给别人……我怕……真的怕了……」
  「珉珉……」
  江城抱住了她,吻她。
  「不要把我扔给别人……」乞求一般的声音,尹珉珉搂住了江城的脖子,她全身都在颤抖,「我怕……我真的好怕……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我一个人的时候……都很怕,害怕所有人都抛弃我……害怕所有人都扔下我离开……」
  「珉珉,不用怕了……」
  江城擦去她脸上的泪,捧起了她的脸,轻轻啄吻几下。
  尹珉珉并没有反抗,但眼泪却一直没有停下。
  江城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好像什么都忘了,眼中只有尹珉珉哭得伤心的脸。他想抱住她,他想吻她,他想告诉她,这个世上还有他要她,还有他不会丢下她……还有他在她身边,还有他永远也不会离开她……
  所以……
  「不要怕了,珉珉……」
  低低地呢喃,江城已经克制不住了。
  他慢慢褪去了她的衣物,亲吻她柔软的肌肤。
  他曾经幻想过这一天,她可以成为他的女人,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天却是这样来到。
  尹珉珉没有反抗,她表现得很顺从。
  对方是谁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在的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好好疼她而已。
  她身上的伤口也有很多,只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
  可以替她稍稍抚平伤口而已。

第二十章


 几日之后,四川十三寨。
  西尽愁接到紫星宫送来的一份礼物。
  那是一只紫檀木的小盒子,雕刻非常精细,只有掌心大小。是由一只老鹰送来的,盒盖上还附着一封信,指名要交给西尽愁。
  那个时候,武林同盟早已南下水寨数日。水寨的主力船队都随紫星宫去了杭州,留在水寨的不过区区千人。所以武林同盟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顺利占领了十三寨。
  紫星宫好像已经放弃了水寨,依旧停留在杭州,没有任何动静。
  据探子发回来的报告说,紫星宫一直未进杭州城,只在城外搭建祭台。而最近,他们好像又拨出一批人马,入城搜查什么人的踪迹。
  但紫星宫搜查的究竟是什么人,武林同盟的人并不知道。
  其实紫星宫在搜尹珉珉,因为没有尹珉珉,他们的祭典就无法进行。紫星宫正在举行的祭典,目的是为把尹珉珉和西尽愁体内各自的半条麒麟魂招引出来,然后灌入一个新的寄主体内。就像三百年前一样,紫星宫想要再创造出一个『鸿鹄教主』郁辰铭来!
  但远在四川的武林同盟,好像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的全副精力,都花在那块千年寒冰上。照西尽愁的话说,那寒冰中的婴儿是紫星宫的心脏。只要毁灭了这个婴儿,紫星宫也会随之崩溃。
  但面对这块千年寒冰,武林同盟和紫星宫一样,没有任何办法让它融化。
  这点西尽愁身上有原因,他向武林同盟隐瞒了蓝焰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曾经令寒冰融化过。
  因为,好像自从那次贸然使用蓝焰以后,他的身体就变得不太对劲。
  起初只是每隔两天,身体就会突然冻住似的无法动弹,随之而来一股恶寒陡然升起,全身如坠冰窟。渐渐,那种突然从体内袭来的恶寒,犯发的频率越来越高,并且寒意越来越强。
  即使运功,也难以克制下去。
  西尽愁知道自己是中毒了,中了那寒冰的毒。
  那块寒冰本应是任何人都无法碰触的,但他却碰了,手抚在上面被冻住,差点取不下来。如果不是突然想到使用蓝焰,恐怕西尽愁只有断臂来逃过一劫了。
  但即使当时顺利保住了手臂,却依然中了寒冰之毒。
  在洛阳的时候,他曾经用酒来克制体内的寒气,但随着寒毒的渐渐加深,他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已经很多次了,半夜睡着以后却被冻醒。他不知道寒毒是否有解,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但既然他是燕冥无忧,他也决定要做回燕冥无忧,他就应该完成燕冥无忧三百年前没有完成的心愿——彻底毁灭圣血麒麟。
  但是,紫星宫送给他的那个小小盒子,却让事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燕承晏找到西尽愁时,他正在一线天那被冻结的瀑布之下,抬头凝望着那寒冰之中沉睡的小小婴孩。看着这个被冰封了数千年的婴儿,看着他这么静静地沉睡,真的很难想像他拥有毁灭一切的能力,难以相信他的身上竟凝结了麒麟一族最后的力量。
  燕承晏把西尽愁从思绪中唤回现实,并把紫星宫送来那个盒子交到他的手中。
  西尽愁打开盒子一看,一截手指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西尽愁的手蓦然一抖,盒子险些坠地。
  他抬头问燕承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承晏把随盒子送来的书信交给了西尽愁,不动声色地告诉他道:「紫星宫砍下了他们八宫主的手指,为了让你迅速去一趟杭州。书信里还说,如果你不去杭州,下次他们送来的,就是八宫主的首级。」
  其实盒子里的手指并不是尹珉珉的,尹珉珉被江城所救,紫星宫暂时还没有找不到她。
  但只凭一截手指,西尽愁也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尹珉珉的。但是,他却知道紫星宫这样做的目的。紫星宫怕他用蓝焰把寒冰融化,所以逼他去杭州。而尹珉珉,作为一个寄体,既然紫星宫已经可以狠心破坏她的身体,那么就说明——紫星宫已经不稀罕她这个寄主了!
  ——难道他们想要寻找新的寄主?!
  思及此,一股寒意陡然升起,西尽愁不由打了个冷战。如果紫星宫已经不在意尹珉珉的身体,他们真的有可能说到做到——杀了尹珉珉!
  「你打算怎么办?」燕承晏见西尽愁沉默不语,担心地问道。
  「回杭州。」西尽愁的答案是非常清晰的三个字。
  ◆◇◆◇◆◇◆◇◆◇
  杭州。
  「姐姐。」
  一声低呼,紫乾走到紫坤的身边。而紫坤则躺在软榻上,闭着双目,眉头微微蹙起,脸色也是一片苍白,额边还隐隐有些冷汗渗出。
  见紫坤这副模样,紫乾不由担心起来,问道:「怎么了,姐姐?」
  紫坤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她不想让紫乾替他担心。
  其实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几日之前尹珉珉刺她一刀,当时血流了好久,才终于止住。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伤口一直不见愈合,总有细细的血丝流淌出来。从那以后,紫坤的身体就渐渐变弱,好像所有精力都和血液一起,慢慢流淌出去了一样。
  她已经几百年没有受过伤,都快忘了自己的血是什么颜色。
  她是那种只要受伤就不容易恢复的体质,现在每天,她几乎都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处于睡眠状态。紫乾很担心她,但她却始终没有告诉紫乾她伤口尚未愈合的事情,就是怕他担心。
  尹珉珉被人救走以后,形迹全无。
  一方面紫星宫找不到尹珉珉,另一方面又急着逼西尽愁来杭州,所以他们就用其他人的一截手指,慌称是尹珉珉的,骗西尽愁回杭州来。而事情好像也正如他们预料中一样在进行着,西尽愁已经在赶来杭州的路上了,不到三天,就能抵达。
  「祭台搭好了么?」紫坤很关心这个问题。
  「快了……」紫乾透过窗户,望向外面即将完工的祭台,「姐姐为什么这么心急?」
  「我想早日把尹珉珉和西尽愁的魂魄招引出来,归引到一人的体内,让分裂了三百的圣血麒麟魂合二为一,我盼这天……已经盼了很久了……」
  圣血麒麟的肉身依旧冻在寒冰中无法取出,所以紫坤只能为他寻找寄主。
  「可是姐姐你现在的身体……」紫乾担心。
  紫坤勉强地一笑,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幽深地说道:「所以才要快呀……」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她已经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能力也在随之流逝。而招魂之术又极其消耗精力,必须她和紫乾一起协作,兴许才能成功。
  只希望,祭典可以顺利。只希望,麒麟魂可以顺利重新合二为一。
  即使用尽自己所有力量,也无所谓。
  紫坤沉下了眼,下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

第二十一章

就在西尽愁赶回杭州,紫星宫准备祭典的时候。
  荆希唯率领的南天翔门,也终于在杭州三里洋港口登陆。
  但是贺峰等人,当然不会让荆希唯如愿以偿地顺利踏上杭州的土地,他们早就埋伏在那里,等的就是荆希唯的自投罗网。
  荆希唯早已知道贺峰不会任由他重返杭州而不动声色,所以早在决定启程回杭州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
  南北天翔门争锋相对,蓝底金边的旗帜在风中招展。
  荆希唯立于船头,表情冷淡,一点也没有开战前的紧张。也许是有点麻木了,因为早在一年前,天翔门第一次分裂的时候;早在他的父亲,荆君祥死在贺峰刀下的时候,他就已经背负起了报仇雪恨的责任——他和贺峰之间,注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荆希唯微微仰头,望着不远处高高骑在马上、神态颇为骄傲的贺峰。
  ——那是他的杀父仇人。
  是他把天翔镖局逼到穷途末路,是他把自己逼到广州。但是现在,他回来了,站在他的面前,他要讨会属于他的东西。他要让他知道,荆希唯并不是一只丧家之犬,他要回杭州,他要回天翔门,因为只有这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南北天翔门三里洋一战,对每一个亲眼目睹战况的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双方人马从清晨,一直战到正午。那天,初冬的阳光也变得格外炽烈,把港口浓重的血腥,渲染地更加夺目。河面上漂浮着无数尸体,血液混入河水之中。就连风,也染上了一层阴郁的颜色,沉重地笼罩在港口的上空。
  两方人马折损大半,血流成河,一点也不亚于一年前,贺峰对荆君祥一战。
  最后,北天翔败,南天翔门入港,进入杭州城。
  贺峰死在荆希唯剑下。
  直到贺峰被荆希唯一剑刺穿心脏的那一刻,他还在向身后张望。他没想到自己会输,因为他至死都不明白,延世蕃答应他的援兵,为什么迟迟未到?
  其实早在这之前,延世蕃就已经答应贺峰,如果荆希唯妄想重返杭州,延世蕃将会出面,调动杭州官府兵力帮忙镇压。而只要有了官府的支持,他贺峰,是绝对不可能输给荆希唯的!但是事情却没有像贺峰想像中那样发展,因为延世蕃许诺给他的援兵,由始至终,并没有到来。
  若说原因,这的确是上天帮了荆希唯一个大忙。
  因为就在几日前,延世蕃收到了一封从京城里来的传书,那是延世蕃的父亲延惟中派人交给他的信。书信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而已——速回!
  速回?
  延世蕃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久,仿佛看到了父亲盛怒的脸。
  算起来,他离开京城也已经三四个月了。
  今天夏天的时候,他奉父命南下广州,和洛少轩、北岳司杭等人一起,潜伏在广州情川港,等待南洋紫星宫的到来。
  后来,南洋紫星宫的船虽然等到了,但却因为对方自称是吕宋的皇室船队,要上京求亲,不允许随便搜查。
  所以延世蕃就自告奋勇地自荐为他们带路上京,但谁知船行一半,他们却要求在杭州靠岸。上岸以后,他们搜查了耿原修的旧宅,好像因为没搜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一直在杭州滞留了好久。
  不久前,云南紫星宫也来到杭州,两派紫星宫终于会合,住在郊外,一心一意修建祭台,不知想干什么。
  延世蕃正觉无聊,正在想要不要催促他们上京,却正在这时,收到了来自京城、他父亲延惟中的书信。
  ——速回!
  听这两个字的语气,就知道对方非常生气。延世蕃心里一害怕,就把当初答应过帮贺峰搬救援的事情,全都抛诸脑后。谁也没有告知一声,就急急忙忙赶回了京城。
  谁料延世蕃刚刚回到京城延府,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就被冲过来的延惟中一把揪住,掴了一个大耳光!
  「爹?!」
  延世蕃被吓得说不出其他话来,捂住自己瞬间红肿起来的脸,用不敢置信的表情望着延惟中。他不信他爹竟会这样打他?!
  延惟中摒退众人,揪住延世蕃的领口,把他摔到地上,怒道:「孽子!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做呀……」延世蕃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延惟中被气得差点晕过去,他在延世蕃面前蹲下,压低声音道:「我问你,玺呢?」
  延惟中觊觎皇位已经多年,他一直在等待时机把皇帝从龙位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但他一直苦等,这个时机依然没有到来。终于,他实在等不及了,就自己找人秘密刻了玉玺,制了皇袍,藏在地下室里,暗自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这些事情,如果泄漏出去,都是诛族的大罪。
  延惟中也是在几日之前,才突然发现玉玺丢失,又惊又怕之下,急忙传书召延世蕃回来。
  「玺?……玺,啊,在这里!……」
  延世蕃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得好好的盒子,毕恭毕敬地递到延惟中手上。
  延惟中接到盒子,打开一看,见玉玺还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突然,他又反手一个耳光掴到延世蕃脸上,怒道:「孽子!还好你没有弄丢!不然就要掉脑袋了!」
  说着延惟中又举起了手,作势又要再打,但见延世蕃已经被吓得缩起来了,这才心软下来,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你没有用这个玉玺……做什么事吧?……」
  「……」延世蕃倒抽一口气,什么话都不敢说。
  见状,延惟中也猜到了几分,一把抓过延世蕃,低声道:「你到底用这玉玺做了什么?」
  「我……」
  延世蕃低下了头,眼眶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用细蚊般的声音回答道:「我用那个玉玺……假传了一道……圣旨……」
  「假传圣旨!?」
  延惟中气得把延世蕃从地下提了起来,一边喘气,一边骂道:「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是满门抄斩的罪!你这个……你这个……」
  「我……我也是一时气不过嘛……」延世蕃哭着辩解道,「我堂堂内阁首府的公子,居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用剑指着……而且还有那个什么洛少轩、北岳司杭什么的……也老是说我坏话……我一生气,什么都没考虑,就伪造了一张圣旨……把他们全抓起来,想教训一下……」
  「混账!」
  延惟中已经怒不可遏了,只见他把延世蕃摔到地上,狠狠地踢踩着。不像是在踩自己亲生儿子,而像是在踩一只路边的死狗。
  直到延世蕃被踢得吐出血来,他才终于脚下留情,揪起延世蕃的头发,问道:「那些人现在被关在哪里?」
  「被……被关在……广州府衙……」
  两广总督杨凯是延惟中的乾儿子,对他非常忠心,所以听到说是关在广州府衙,延惟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延惟中扔下延世蕃,气腾腾地离开,他必须立即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才行!
  我们把事情向前推到七月的时候。
  洛少轩、北岳司杭率领镇抚司锦衣卫,奉命滞留广州,暗查花狱火一案。他们暂住在两广总督杨凯的旧宅里,而延世蕃也奉了父命来到广州,以游赏为名,和他们住在一起。
  当洛少轩和岳凌楼赶到临时指挥府后,正好遇上了在花园中饮酒作乐的延世蕃。
  延世蕃把岳凌楼拦了下来,企图骚扰。岳凌楼一气之下,就抽剑横在了延世蕃的脖子上。虽然在洛少轩的阻拦之下,事情并没有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延世蕃却因为忌恨岳凌楼,发誓一定要报仇。
  后来,就在他随南洋紫星宫的船队上京的时候,他用那个『天佑之宝』的假玉玺,伪造了一道圣旨,企图把洛少轩、北岳司杭,以及岳凌楼等人全都抓起来,教训一顿。
  但他没有想到,岳凌楼和洛少轩都没有回京。
  为了追捕洛少轩,事情越闹越大。延世蕃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暗中调派的那些东厂锦衣卫们,竟由广州一直追到了云南。
  把洛少轩一行人逮捕以后,按照延世蕃伪圣旨上的意思,应该把这些人押回京城。但两广总督杨凯,也就是延惟中的乾儿子,却阻止了这件事。杨凯熟知延世蕃的性格,稍微一动脑筋,就猜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得了。
  所以杨凯擅作主张地把洛少轩一行人关到广州府衙,随后又派人去通知延世蕃,但却一直没取得联系。
  所以事情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拖到连延惟中都知道了其中原委。
  他立即下令让杨凯放人。
  于是,在洛少轩他们被关押了三个月以后,事情终于以『案以查明,无罪释放』而告终。
  但是即使被无罪释放,但镇抚司里参与这次广州之行的人,却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
  一是洛少轩,二是北岳司杭。
  其他人,都在回到京城以后不久,被秘密杀害。凶手的手法很高明,没有留下一点线索,所以无从查起。虽然镇抚司里的人,也怀疑这是东厂做的,但因为没有证据,只要忍气吞声下来。
  而洛少轩和北岳司杭,他们两个因为身份较高,如果突然被暗杀,反而会把事情闹大,所以逃过一劫。
  现在洛少轩已经平安回到京城,正派人去云南接黎雪回来。但他直到现在,还一直不知道那道圣旨是假的。所以也不知道他的那些部下,都是延惟中为了彻底不走漏风声,而派人暗杀的。
  延惟中以为他可以抹灭一切证据,但是他万没有想到,他还漏了一个最大的罪证没有消灭,那就是——那道伪造的圣旨!
  那道圣旨被岳凌楼一气之下撕烂了扔进树丛,但后来却被紫星宫人拾到。
  现在,那张盖有『天佑之宝』的圣旨,还留在云南紫星宫里。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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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二十二章

紫星宫四处寻找尹珉珉,但是没有找到。眼看祭台已经搭建完毕,而西尽愁也离杭州越来越近了,但是尹珉珉,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她被江城藏得好好的,就躲在背街的一间客栈里,本来她可以一直这样躲下去,直到紫星宫放弃寻找。
  但是,尹珉珉却选择了自己回到紫星宫。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觉得西尽愁会来紫星宫救她。
  如果她不留在紫星宫,她就不能在见到西尽愁。
  现在的尹珉珉,已经什么都不怕了,甚至就算她被紫星宫杀死,她也不怕。她只是希望可以见西尽愁一面,希望看到西尽愁来救她。即使救不了也无所谓,只要知道他还想来救她,这就够了。
  尹珉珉主意已定,江城怎么拦也拦不住,后来竟说要和她一起回紫星宫。
  尹珉珉说他太傻,怎么也不同意。
  江城说他已经被逐出天翔门,哪儿也去不了。但尹珉珉却突然掏出一个东西,放到江城手里。江城接过来,打开手心一看,竟是——玉鸿翎!
  尹珉珉淡淡道:「你被逐出天翔门,只因为你丢失了玉鸿翎。我现在把玉鸿翎还给你,你回你的天翔门。」
  留下这句话,尹珉珉转身就走,江城拉她不住,反被劈了一掌。
  「珉珉!」
  无论江城在身后怎么喊她,尹珉珉终究没有回头。
  回到紫星宫后,尹珉珉没有见到紫坤,而是被紫乾拦在了门外。
  紫乾说紫坤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
  「连我也不见?」尹珉珉觉得不可思议。
  紫乾不回答她的问题,话锋一转道:「如果你是真心回来,就不要再在祭典之前逃跑。」
  「我知道。」尹珉珉点点头,转身要走。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惨叫!
  尹珉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竟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六年前,那个时候她的毒镖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第一次对她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是在一年前,那个时候她差点杀掉岳凌楼;然后他们几次相遇,又几次分离,直到几个月前在云南,她告诉他——她要嫁人了。
  如果一切可以那样结束多好?
  如果她可以忘了他,可以不去想他,可以放下他,可以去寻找新的幸福。她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每当想到西尽愁时,尹珉珉会难受,但是每当她再次见到他时,却不受控制地想要和他在一起。
  「珉珉!」
  西尽愁也看见了她,从马上跳了下来。
  而尹珉珉却呆呆地怔在原地,双眼直直望着西尽愁,眼泪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他为了她回来了,他为了她回到杭州,他还会来见她,他还会来救她?——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珉珉呀……」
  西尽愁一把搂过了尹珉珉,下巴磕了磕她的脑袋,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还好你没事……」
  他淡淡地这样说着,那一刻让尹珉珉觉得,即使是死也无所谓了。
  「来得正好。」
  紫乾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把尹珉珉从梦幻之中拉回现实。
  她睁开眼睛,只见他们已经被侍卫包围。只眨眼工夫而已,就好像所有侍卫全都聚集到了这一处!她和西尽愁被层层人墙围在中央,连逃生空隙都没有。
  紫乾道:「祭台已经搭建好,两个祭品也到齐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姐姐,你说是不是?」
  话音一落,门扉拉开,紫坤被紫震抱着走了出来。
  「是啊……」紫坤附和着紫乾的话,浅浅一笑,双眸之中眼神深邃了不少,只听她低声道,「既然万事都已俱备,那么今天——就是我们紫星宫的祭典!」
  「抓住他们!」
  紫乾一声令下,侍卫们已齐齐出动!
  瞬间只见一片剑光闪烁,把人眼都晃得发痛!
  西尽愁一把拉过尹珉珉,翻身上马,缰绳一拉,只听黑马一声长嘶,扬起四蹄正要冲出众人的包围。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几道白光闪过,竟一下绊倒了马腿。
  只听黑马一声悲鸣,西尽愁抱着尹珉珉摔下马背!
  刚想从地上爬起来,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两个熟人站在正前方。
  ——月摇光和青炎。
  刚才绊住马腿的白线就是他们两人放出的。
  西尽愁护住尹珉珉,后退两步,双眉压低,暗叫不好。因为月摇光和青炎突然出现,他想带着尹珉珉突出重围必定困难重重。
  然而最令西尽愁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在下一秒。
  从月摇光和青炎身后,竟走出一名白衣人!
  白衣人未曾说话,只是一个冷漠的眼神斜睨而来,就已经令西尽愁好像万刃剐骨般的痛!
  ……岳凌楼?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西尽愁下意识的声音已经出口。
  自从红叶死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面。
  西尽愁不敢去见岳凌楼,因为他知道他恨他。
  就像现在这样,仅仅是他望着他的眼神,就已经可以把西尽愁杀死好几次。
  「因为今天的祭典,我也算是一个主角。」
  岳凌楼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他。
  西尽愁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突然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好像被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了般!不仅是手腕,就连脚踝和脖子,都被那种看不见的丝线缠住!
  「珉珉……」
  西尽愁强忍住难以呼吸的痛苦,扶住了怀中的尹珉珉,但尹珉珉的情况和他完全一样,好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似的,呼吸困难。
  「妖术……」
  看不见绳子突然勒紧,西尽愁的双膝一颤,单膝跪地,要把剑插入土地,才能勉强站起来。他艰难地转头,看见紫坤右手结印,嘴唇也翻动不停,好像在念着什么咒语。
  突然只听一阵铃铛的杂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几乎同时,祭台四周的火坛瞬间窜起火焰。
  天空骤然变色,一片阴云笼罩。
  西尽愁和尹珉珉同时发出惨叫,他们的身子竟飞了起来,被那根看不见的绳子拉上了祭台。
  祭台上画着一个奇异的图案。西尽愁和尹珉珉被扔在了那个图案中心。身子刚一落地,图案上就升起一阵青烟。青烟越变越浓,竟好像无数铁爪,抓住了西尽愁和尹珉珉的身体,不让他们离开祭台。
  ——这就是招魂术。
  先把尹珉珉和西尽愁用咒符困住,然后再用咒语把他们两人的魂魄从身体中招引出来,最后再移如第三个的人的体内汇合。
  紫星宫的祭台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招魂台,一个是移魂台。
  西尽愁和尹珉珉被困招魂台,然而就在离他们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有个高出台面半丈余高的台子——那就是移魂台。
  被咒符束缚住的西尽愁,挣脱不出那些缭绕的青烟,他勉强睁眼,竟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从眼前经过!目光追随着那道白影……他竟看见他走上了移魂台!
  西尽愁的双瞳在那一刻骤然放大,他想冲过去拉住他,但他却被咒符困住寸步难行。
  「……楼……」
  声音艰难地从喉咙中发出,即使只是一个字而已,也几乎用尽西尽愁的全身力气。
  「凌……楼……」
  伸手想去拉住他,叫他不要上去,然而刚伸出去的手臂,却立刻被一股青烟缠住!西尽愁的身体就像一个被割断了提线的木偶,笔直地倒在招魂台上。他咬紧的下唇已经沁出血来,他在浓烟之中挣扎着抬起了头,他隐约看见岳凌楼就坐在招魂台上。
  他向他爬去,但背上却沉重得像压了一座山!
  那一刻,西尽愁才知道岳凌楼话中的意思,知道那句『今天的祭典,我也是主角』的意思!
  ——他要去当圣血麒麟的寄主!
  就像三百年前的郁辰铭那样!
  西尽愁猜得一点也不错,乾坤两人最后为圣血麒麟选定的寄主——正是岳凌楼。毕竟在所有人当中,他的血是最接近圣血麒麟的。
  那天萧辰清杀尹珉珉时,被岳凌楼和月摇光撞见,其实并非完全偶然。
  因为那个时候的岳凌楼,已经做好成为圣血麒麟寄主的打算,所以他才会前去紫星宫的驻地,而在中途,正好撞见了萧辰清而已。
  「不要……」
  西尽愁揉碎似的声音,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能听见。他还在艰难地向前爬行,他想把岳凌楼那个移魂台上拉下来。但这短短两三步的距离,对他来说,却好像远如天涯。
  祭台之下,乾坤两人双手结印,正反相对。
  只听他们低低念了一声:「招魂。」
  祭台之上突然就腾起几道紫色的光线,把西尽愁和尹珉珉包围其中。西尽愁趴在祭台上,身体蜷缩成了弓形。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似的,在蠢蠢欲动。
  「不要……」
  西尽愁还是向着岳凌楼的方向,他不要他成为圣血麒麟的牺牲品。
  但是岳凌楼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似的,他就那样宁谧地坐在祭台之上,默默等待着祭典的进行,等待着圣血麒麟的灵魂,在他的体内——合二为一。

第二十三章

「不要!」
  随着西尽愁的一声大吼,漫天紫光交错,把岳凌楼包围了起来。而一旁的尹珉珉,也发出了凄惨的呻吟,她被那一团团的瘴气缠住,牢牢地固定在招魂台上。而西尽愁自己的身体,也好像快被撕碎似的。他清楚地感受到什么东西从身体内部陡然膨胀起来,好像要冲破躯壳而出!
  ——难道这就是招魂?!
  西尽愁无法多想,耳边是尹珉珉一声比一声尖利的惨叫。
  要强硬地把灵魂从体内抽出来,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珉珉?……」西尽愁趴在招魂台上,艰难地回过了头。
  而尹珉珉,却早已抱头蜷缩成一团。她的身体边缘,已经浮现出淡淡的白色烟雾,隐约就像灵魂一样。
  「珉珉!」西尽愁朝她大声喊去,「压住它,不要让它出来!」
  虽然西尽愁也不知道失去半条魂魄以后,尹珉珉的身体到底会怎样,但他凭直觉认为——突然丧失一半灵魂,一定不是一件好事!
  「不行……西大哥……我不行……」
  尹珉珉呻吟着,她没有能力压住住体内正翻腾着向外溢出的魂魄。
  然而就在这时,乾坤两人又变换了一个手势,结出一个更加复杂的手印!
  似乎是感受到那股念力越来越强,西尽愁抬头向乾坤两人的方向望去。与此同时,乾坤两人也正好睁眼,六目相对的瞬间,西尽愁竟被他们目光中射出的那几道精光震慑!
  「招!」
  乾坤同时喊出了这一个字,陡然狂风袭来,西尽愁只觉体内那股喷然欲出的力量又加强了很多倍!身体好像快被那股力量撑碎一般,西尽愁再也压制不住,狂叫了出来!
  突然,只见一股血柱喷出!
  一切都好像在那一刻停住,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紫光减弱,瘴气消散,天空阴霾的颜色也渐渐退去……
  然而血还在流,止也止不住。
  慢慢的,紫坤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向后一仰……
  「姐姐!」
  紫乾冲上前去,伸手想抱住她。但紫乾的手臂和紫坤的身体轻轻擦过,并未抓住。随即只听一声钝钝的响声,紫坤笔直地倒在了地上,在她身体周围,腾起了一圈淡淡的烟尘……
  「姐姐!」
  紫乾扑倒在她身上,抓住她的肩膀拼命摇动,想要把她摇醒。
  然而紫坤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她宽大的袖子已经被血水浸透,血未止,依然泉涌一般向外流淌。不到一会儿,就汇聚成了一个小洼。紫坤的身体浮在血浸的土地之上,一动未动。
  直到这时,在场其他人还是没有动,不仅是身体,就连他们脸上的表情,也还停留在前一秒钟。
  他们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仿佛觉得在招魂术进行到最后一个阶段时,从紫坤的手臂上突然喷出一股血柱!
  随后一切异相都消失了。
  风止了,天明了,但是紫坤……
  她却向后一仰,慢慢地、沉沉地,倒了下去……
  「抓住她!」
  紫乾突然站了起来,指住祭台上还没爬起来的尹珉珉,「是她!是她当日刺了姐姐一刀!」
  话音一落,立刻就有护卫涌上祭台,想要擒获尹珉珉。而尹珉珉全身刺痛,连站都站不起来,就更别说是逃了。当日尹珉珉刺紫坤一刀,那道伤口一直没有复原。而现在紫坤过度使用念力,导致伤口严重裂开。
  「珉珉……」
  西尽愁摇摇晃晃地勉强站了起来,但谁知刚走出两步,膝盖一下跪倒在地。随即整个身体都软了下去,他和尹珉珉一样,都已经筋疲力尽,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发太突然,祭台下,月摇光走到紫乾身边,低头问道。
  然而紫乾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抱着陷入昏迷的紫坤,不停流泪,喃喃念着:「姐姐……姐姐……」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摇光的语气突然一变,只听『唰』的一声,他竟拔剑指住了紫乾的脖子!
  「你!」
  见月摇光无礼,紫震正要上前,却突然只觉喉咙一涼,随即耳边就传来青炎的声音:「不要乱动,小心你的脑袋。」
  「就凭你?」
  紫震不屑地一笑,骈起手指,嘴唇翻动,念起咒来。他是南洋紫星宫司雷的护法,拥有招雷引电的能力,区区青炎他并不看在眼里。
  青炎不动声色,既未攻击,也未退缩。
  随着紫震的那句咒语,只见晴天之中,竟有一道霹雳划过!
  月摇光的手一抖,扭头朝那道闪电望去。然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只听『扑』的一声,竟是紫乾吐出一口血来!
  「主上!」见紫乾吐血,紫震也大惊失色,正要扑过去,却被青炎制住,无法动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摇光也不太明白。
  为什么紫震使用妖术的时候,紫乾竟会有不良反应?
  「这是反噬。」青炎猜测道,「所有术法都有反噬作用,并且术法越强,其反噬作用也就越强……我以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紫星宫可以掌握那样高强的术法,却从来没有受到反噬?但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
  整个祭场都很安静,就连那些正准备去抓捕尹珉珉的侍卫,也都停止了动作,静静地听青炎讲着。
  「紫星宫并不是不会受到反噬,而是他们懂得怎样转移反噬。刚才,就是司雷之力的反噬,被转移到了紫乾身上。」
  「怎么会这样?」
  月摇光寻思起来,低头望着一语不发的紫乾。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被青炎说中了。
「也许可以这样解释……」岳凌楼不知何时已经从祭台上走了下来,来到月摇光身边,接着青炎的话继续讲了下去,「乾坤两人存在的目的,本应该是为了帮圣血麒麟承担反噬作用。但是现在圣血麒麟的本体并未苏醒,苏醒的只有力量而已。所以乾坤两人把圣血麒麟的力量分别给了六名护法,而他们自己,便为那六名护法承担反噬。但是现在……紫坤身受重伤,本应由两人来承担的反噬,变成由紫乾一人承担……所以,刚才惊雷乍响之时,他才会因为负担过重而吐血……」
  闻言,月摇光和青炎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唯独紫乾,用怨恨的目光瞪着岳凌楼,似乎怀恨他揭穿了事情的真相。
  「既然如此,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紫乾认命似的低下了头,但他紧紧抱住紫坤的手,却没有放开。他可以感觉到紫坤的体温正在渐渐下降,情况越来越危险。但他又不敢把自己的担心显露出来,怕被落井下石。
  「不想怎样,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岳凌楼走近紫乾,抬起了他的下巴,目光和他对视着,无比清晰地告诉他,「现在要杀你,实在太容易了!」
  说着岳凌楼微一运气,瞬间一阵微风拂来。
  紫乾脸色大变,低头咳嗽了几声,竟又咳出血来。
  道理很简单,因为岳凌楼也是紫星宫护法之一,所以只要他微一运用司风之力,其反噬就会扑到紫乾身上,令紫乾难以承受。如果岳凌楼要杀紫乾,实在易如反掌。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岳凌楼沉吟着,眼神一沉,变得荫翳,他已经紫乾产生了杀意。
  然而正在这时,月摇光却收起了剑,他并不打算杀紫乾。
  「为什么?」岳凌楼问。
  「你忘了花狱火了么?」月摇光提醒道,「无论是我还是你,花狱火之毒都没有彻底解开……如果他们死了,也许我们一辈子都无法解开花狱火之毒。」
  「可是……」
  「况且!」月摇光截断岳凌楼的话,「况且他现在根本不堪一击……不足为患……」
  「你真的这么想?」岳凌楼不信。
  「乾坤两人怎样处置暂且不论,我只想问你——那两个人要怎么办?」月摇光右手一抬,指向了祭台之上的西尽愁和尹珉珉两人。
  岳凌楼顺着月摇光手指的方向后头一望,视线匆匆从西尽愁脸上滑过,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但最终还是甩手离开,只留下一句:「要杀要剐随便你!」

第二十四章

紫星宫的祭典没有成功。
  他们本想把西尽愁和尹珉珉体内的麒麟魂重新合并在岳凌楼体内。但就在招魂的最后关头,一股血柱从紫坤手臂喷出喷出,她旧伤突然复发,倒地不支。
  随后形势顷刻逆转,月摇光挟持紫乾,青炎也控制住了紫震。
  紫星宫三名护法,一个昏迷,一个重伤,一个有力使不出。剩下的虾兵蟹将,也都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紫乾下令,让他们听从月摇光的吩咐,事情才算暂时安定下来。
  紫乾会这么做,并不是他真心向月摇光认输,而是他全副心思都挂在紫坤身上,不想分心与月摇光为敌。
  几日前,月摇光和岳凌楼找到他们,岳凌楼自愿成为圣血麒麟的寄主。
  随后青炎、沈开阳和庭阁也找到这里,昔日的北极七星有一半都聚集在一起了,所以凭现在紫星宫的实力,根本无法抵抗北极教。
  与其强硬抵抗,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不如暂时保存实力,寄存于北极教之下。
  带着这样的想法,紫乾向月摇光低头,被其软禁。
  紫乾抱着紫坤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被锁在一间废弃的地下室里。地下室的条件并不差,打扫干净,并且放置了床榻和桌椅。除了光线有些暗,空气有些湿冷以外,是个清静的好地方。紫乾把紫坤放在床榻上,蹲在她的身边,一遍一遍地喊着『姐姐……姐姐……』
  希望她能听见,希望她能睁开眼。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紫坤的双目依旧闭着,神情还是那样安宁……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姐姐……」
  紫乾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你说过要我留在你的身边,我也答应了你……但是,你为什么却不理我,为什么不睁眼,为什么不说话?……姐姐,我们要在一起,你说过的……你明明就说过的……」
  潮湿的地下室里,只能听见紫乾抽噎的声音,还有水滴渗漏的声音……
  显得那么凄凉。
  ◆◇◆◇◆◇◆◇◆◇
  那天夜里,已经很晚了,岳凌楼依旧没有睡着。
  他睁着眼,头脑非常清楚,清楚得可以听见窗外的一切风吹草动。所以,当那个人从窗口翻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大的吃惊,只是理了理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户依旧敞开着,夜风从那里灌了进来。
  「有点冷。」岳凌楼对来人说。
  然后西尽愁关上了窗。
  但是岳凌楼却告诉他:「会冷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你。」
  风只会让皮肤表面涼下来,但是西尽愁,却可以把岳凌楼的整颗心都冻结起来。
  这种连心脏都被冻结的滋味,岳凌楼已经尝过很多次,他也尝怕了。
  第一次是在水寨。
  岳凌楼杀紫巽,被水寨封堵追捕,最后在陈晓卿的帮助下,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船行不到一刻钟,西尽愁却突然决定跳河游回水寨。原因是让尹珉珉一个人留在水寨太危险,他让岳凌楼等他三个时辰。
  但是岳凌楼却等了他三天,他没有回来。
  直到第五天,岳凌楼等来了紫星宫的船,船上还有——尹珉珉。
  尹珉珉放火烧船,岳凌楼差点死在那场大火之中。无路可逃之下,他选择跳河,好在被冲上了水蛇岛,保住一命。
  那个时候在河水之中,即使河面燃烧着怎样的熊熊大火,但岳凌楼都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所有的知觉,只能传达给他一种讯息,就是冷——彻骨般的冷。
  他无法忘记当日西尽愁离开的时候,对他说的三个时辰。
  但他没有回来,直到最后——也没有回来。
  第二次是紫星宫的祭典。
  岳凌楼看见他鲜血淋淋的出现,看见尹珉珉因为他的出现而觉醒,一线天下的寒潭沸腾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月摇光潜入潭水之中,确定了圣血麒麟的存在。
  那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沸腾的寒潭之下,几乎所有人都去了青神寨。所以,幽河寨就格外冷清。
  冷清得可以天空婉转的鸟鸣,还有风吹草轻微的声音。
  因为花狱火突然毒犯,岳凌楼全身滚烫,难以动弹。
  然而视线却穿越了灌木的枝叶,让他看见西尽愁和尹珉珉被人救起,让他看见西尽愁搂着尹珉珉离开。
  那一刻,就好像有无数冰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身体滚烫的温度已经消失,只感到很冷很冷……只是冷……
  ——如果西尽愁要救尹珉珉,就不能让他再就岳凌楼。
  岳凌楼知道,所以他忍住了一切。
  他没有叫,没有喊,没有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弄出任何动静。
  他就只是那么趴在地上,看着西尽愁离他越来越远,直到远得再也看不到为止。
  第三次是在云南。
  红叶在岳凌楼的刀下自杀的时候。
  岳凌楼无法忘记西尽愁甩开他的手,也无法忘记西尽愁抱着红叶离开时的背影。无论自己在他身后怎样喊,怎样解释,怎么乞求着他的信任……
  但西尽愁,却始终没有回头。
  「即使天打雷劈,我也不会再相信你,岳凌楼,你已经无药可救。」
  西尽愁最后说出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刀,斩断了很多连在他和岳凌楼之间的东西。
  岳凌楼无法忘记那天他隔着眼中的蒙蒙水雾,望见的天空,那就是他和西尽愁之间的距离。
  天地云泥的距离。
  ◆◇◆◇◆◇◆◇◆◇
  「你真是好本事,月摇光竟然都关不住你。」
  岳凌楼低声讽刺,提醒道:「既然你能逃出来,就不应该来见我,因为我现在和月摇光立场相同。你来见我,只会前功尽弃。」
  「至少你到现在,还没有招来侍卫。」
  「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正好我也有一件。」
  「你先说。」
  「我怕我说了以后,你会生气。」
  「你不说我也会生气。」
  「既然如此……」西尽愁走到床边,抬起了岳凌楼的下巴,坏坏地一笑,望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想吻你一下。」
  「可以。」
  岳凌楼的回答很清楚,而且真的没有生气,他望着西尽愁,即使目光相对,也毫不回避。他可以听见西尽愁低低的一声叹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下巴又被抬起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然后西尽愁的嘴唇贴了下来,一个很温柔的吻。
  「你真的很冷。」
  西尽愁一边说着,手指抚过岳凌楼的双唇,那里仿佛没有温度

第二十五章

「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岳凌楼妩媚地一笑,手臂上扬,攀住了西尽愁的肩膀,把他勾到自己唇边,在对方耳边轻声道,「就像其他任何男人一样,和你接吻,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你确定自己没有感觉失误?」
  抚摸对方脸颊的手滑到肩膀,西尽愁俯身下去,把岳凌楼压在床上,低头亲吻他略略颤抖的唇。
  这个吻终于有了温度,因为岳凌楼开始回应他。
  即使唇舌已经激烈地交缠在了一起,但无论是西尽愁,还是岳凌楼,谁都没有喘息。他们好像都变得比以前更加冷静,因为这个吻并不代表欲望,而更像是一种考验。
  考验他们是否真的可以放弃对方。
  「还是没有感觉么?」西尽愁问。
  然而岳凌楼并不回答,环住西尽愁脖子的手开始下滑,绕到他的胸前,脱去他的衣服。
  「做到最后我再告诉你。」
  岳凌楼发出邀请,眼神妩媚。西尽愁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岳凌楼的这种表情,好像时间又回到了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岳凌楼宛若妖物,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妖娆无比。
  「你刚才不是还有话对我说吗?」西尽愁问。
  「我怕我说了,你也会生气。」岳凌楼捡西尽愁的话讲。
  「我不敢。」西尽愁认输,他可没有胆子重复岳凌楼先前那句『你不说我也会生气』。
  见西尽愁笑了,岳凌楼也笑了起来。他用手指戳了戳西尽愁的下巴,柔媚地笑着,然后贴在西尽愁的耳边,轻声道:「我只想告诉你,西尽愁,你是个畜牲。」
  西尽愁听后果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闭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岳凌楼仍旧在笑,好像刚才只是开玩笑似的,他的手又开始缓缓下移,来到西尽愁的腰部,轻轻抚摸着挑逗,「不过你自己,好像从来不知道自己个畜牲?」
  「我知道。」
  西尽愁把头靠在岳凌楼的肩窝里,闭上了眼睛。这样的姿势,他可以闻到他皮肤和发丝散发出的清香,那种仿佛媚药般的味道,让西尽愁的身体渐渐开始发热。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不仅是畜牲,而且还是很没用的畜牲?」
  岳凌楼吸了一口气,他对于压在自己身上的西尽愁,没有推也没有反抗,只是睁着眼睛,用明澈而又幽深的目光望着正前方,手也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刚才的动作,静静地垂在床上,
  他问西尽愁:「你知不知道自己哪点没用?」
  西尽愁没有回答,如果不是他突然舔了舔岳凌楼的脖子,岳凌楼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你没用,因为你从来没有认真地对我说过一次『对不起』!……每一次,你都可以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回来……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难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把什么都当成没有发生过?!……你明明从来就没有真心道歉,但我却还是一次一次地原谅你……」
  「对不起。」西尽愁终于说了,虽然声音很低,但岳凌楼却可以听见。
  「已经晚了。」岳凌楼的身体颤抖起来。
  「不晚……」西尽愁说,「因为我说对不起,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你可以尽管恨我,即使恨到想刺我两刀,我也不会躲……就像欧阳扬音那样,她刺了我一剑,然后对我说,我对她的伤害,比这剑伤要痛更多倍。你也可以这样……」
  「不要提她!」
  岳凌楼难以忍受,他抓住西尽愁的肩膀,想把他推开,但谁料手腕却反被西尽愁截获,压到头顶。西尽愁一改刚才的沉闷,音量也加大不少:「我只是想说,任何补偿,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提出来!」
  「我要你滚!」
  岳凌楼曲起膝盖,狠狠地顶到西尽愁的腰上。
  「你冷静一点!」
  西尽愁用身体把挣扎中的岳凌楼压住。
  「放开我!」
  岳凌楼不顾一切地大吼着,但刚一张嘴,声音就被一阵狂吻堵住了不能发出。
  说是吻,其实更加接近于咬。
  西尽愁好像要把岳凌楼吃下去似的,啃咬着他的嘴唇,他的舌头,他的下巴和喉咙,凸出的锁骨,战栗的肩膀,还有起伏的胸口,以及他身体每一寸皮肤,每一分味道,每一度体温!
  「放开……我……」
  反抗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不少,身体也停止了挣扎。
  岳凌楼绝望地闭上眼睛,他不信自己竟流出了眼泪。明明应该没有任何感觉……明明是应该彻底忘掉的人,明明是一段遥远得如同天涯的距离。但为什么,就是如此难以割舍?
  「凌楼?……」
  西尽愁抬起了头,他看见他哭了。
  「我根本,就不该遇见你……」
  岳凌楼绝望的声音,嘶哑中透着心痛。他不敢去怪谁,去恨谁,去追究谁的责任,他只能无力地把一切都推托给天。
  是天意让他们相遇,也是天意让他们相互吸引;
  是天意让他们相爱,也是天意让他们相互伤害;
  岳凌楼把一切归结给天,他认为是上天在惩罚他。
  惩罚他过去十多来年没有感情、冷血无情的生活,惩罚他蔑视一切的倨傲,惩罚他曾经被仇恨占据满是疮疤的心,惩罚他谈笑间取人性命的狠毒。
  于是,上天让他遇到了西尽愁——
  让他闯入自己的世界,在自己死水般的心中激起涟漪,翻成波涛!
  「凌楼……」
  西尽愁低沉的呼喊让他无力拒绝。
  这个男人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一定就是这样。
  他的笑脸是毒,他的温柔是刀,他的诺言是陷阱,他的纵容是利剑。
  ——每一样,都可以让自己痛到麻木。
  「凌楼……」
  但是他的声音却像迷药,当他这么轻轻念着那两个字时,自己忍不住想去原谅。
  「不要哭了……凌楼……」
  西尽愁舔着岳凌楼的眼睛,他睫毛上泪水微微咸涩的味道,令他的心紧紧揪起。
  手指揉按着入口的地方,但却那么紧窒。即使只是一根手指的进入,也让岳凌楼痛得呻吟。西尽愁尽量放轻动作,分开了岳凌楼的腿……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还想要他——最后的一次。
  在西尽愁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岳凌楼咬住了下唇,没有叫出来。
  岳凌楼睁开眼睛,眼睛红得发肿。
  他望着西尽愁,这个让他彻底失望,但还是无法憎恨的男人。
  他在他的怀抱之中,可以感受到在其他任何人那里,不能感受到的沉醉。
  随着西尽愁的几次缓慢进出,入口已经渐渐放松,不仅是胀痛,快感也慢慢侵袭上来。下身被迫律动着,岳凌楼再次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一片痛苦和欲望交织的快感之中。
  ——最后一次了。
  无论岳凌楼,还是西尽愁,都这样告诉自己。
  窗外,月已升到中天。
  风依旧很涼。
  西尽愁,也依旧很凉……
  终于他的一切动作停止了,倒在岳凌楼身上。
  西尽愁的身体变得好像尸体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第二十六章

「怎么了?」
  岳凌楼推了他一下,西尽愁翻过一个身,喉咙低低地发出一点响声。就在刚才,他险些昏迷过去,但好在意识在短暂的空白以后,终于恢复过来。
  他起身,穿衣,脚下还偏偏斜斜的,就想离开。
  「你中毒了?」岳凌楼在他身后坐了起来,望着西尽愁的背影。
  「大概是吧。」西尽愁含糊地回答。
  自从那次在青神寨触摸了寒冰以后,他的身体间或就会发生这种陡然降温的情况。并且现在,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当体温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甚至连意识都会消失,陷入昏迷。
  「月摇光不杀紫坤,除了花狱火,可能还另由目的。」西尽愁背对岳凌楼,用低沉的声音提醒着他。
  「我知道。」岳凌楼比西尽愁更加了解月摇光,「他不杀紫乾,因为他还需要他们的力量,还需要他们的招魂术。因为月摇光,极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郁辰铭。」
  「但今天的祭典,坐在移魂台上的人却是你。」
  「也许,他是想用我来做做试验,看移魂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岳凌楼故意轻描淡写。
  「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西尽愁觉得不可思议。
  「我要怎样,还轮不到你管!」
  岳凌楼突然动怒,披上外衣,走下了床,来到西尽愁的身后。西尽愁还是不敢转身,但岳凌楼却突然拉住他的手,把一个东西塞进他的手心。
  「从今以后,我岳凌楼不再亏欠你什么!」
  岳凌楼指着窗口,对他说:「你可以走了。」
  西尽愁的手慢慢抬起,轻轻摸着掌心的物体。即使没有看,但他已经感觉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隐剑,即使外表看来只是一枚血红的扳指,但它却是名剑门最为神秘的一样武器。
  一年前,西尽愁把它交给了岳凌楼,希望他脱险以后,名剑门可以收留他。但是一年后的今天,岳凌楼却把隐剑还了回来,并且告诉西尽愁,他已经不再亏欠西尽愁什么,让他离开。
  「这个算是『恩断义绝』么?」
  西尽愁收下了隐剑,惨淡一笑。虽然他也知道事到如今,分手是最好的结果,但真正走到这一步,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还是觉得放不下。
  「三百年前的燕冥无忧,爱的人是尹双曳;三百年后的西尽愁,却再次对我说爱;失去记忆以后的你,又可以娶红叶——你的爱究竟是什么?究竟可以分给几个人?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但是……我却觉得我像一个人,像杨鹰。」
  西尽愁没有答话,静静听着。
  岳凌楼继续道:「二十年前的红叶爱着杨鹰,二十年后,红叶爱你。杨鹰死的那天,我就在他的身边,我亲眼看着他自杀。他是那样绝望,那样痛苦。我不知道像你们这些不需要轮回的人,怎样计算一生一世。但是——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杨鹰。」
  就像三百年燕冥无忧爱着尹双曳,但三百年后尹双曳已死,西尽愁又爱上岳凌楼一样。
  也许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岳凌楼也死了,但西尽愁却依旧什么也没改变地活着。
  他又会爱上其他的人。
  只要一想到这个,岳凌楼的心又硬了起来,「从现在开始,西尽愁就已经死了。在我的心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你也可以尽管杀了你心中的岳凌楼,因为迟早有一天都会这样……你会忘了我,就像当初忘掉尹双曳一样……」
  岳凌楼的话也许没错,所以西尽愁无法反驳。
  他已经不记得尹双曳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只是偶尔做梦的时候,会梦见一座雪山,还有一个发髻间装饰着雪绒的女子。他梦见她时会心痛,但他不知道那种痛是不是因为爱。也许再过几百年,岳凌楼在西尽愁心中的存在,也会变成尹双曳在燕冥无忧心中的存在一样。
  ——只是一个令人心痛的人而已。
  西尽愁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去爱人的资格。因为被他爱上的人,注定会先他而去,衰老,然后死亡。但他自己却依旧活着,带着那些曾经的记忆,继续活在这个除了记忆以外,什么也没有的世界里……
  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明白为什么燕冥无忧会喝下孟婆汤,成为西尽愁。
  因为他背负不起那些回忆,也无法忍受只在记忆里才能和思念的人见面。于是燕冥无忧选择了忘记,他抛弃以前的记忆,想要重新生活。
  但事实上,西尽愁却走上了和燕冥无忧同样的轮圈。
  照岳凌楼所说的那样,杀掉心中的彼此,结束所有的一切。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
  从那天晚上开始,西尽愁从岳凌楼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月摇光软禁了紫乾、紫坤和紫震,并且强硬地打开了南洋紫星宫的船舱,在数十艘航船的底仓里,他们发现了数量惊人的花狱火!私自挟带这么多毒品入境,可以被判处死刑!为了不让事情泄漏,月摇光封锁了主船,然后只带着少数几个人,赶去了京城。
  他必须要和延惟中和延世蕃等人商议,才能决定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些花狱火。
  因为当时南洋紫星宫入杭州时,是延世蕃为他们带的路,延家和这件事情关系很深。现在,虽然延世蕃已经赶回京城,但如果不和延氏父子达成合议,恐怕事情很难妥善处理。所以,与其私吞花狱火,得罪朝廷权贵,月摇光选择了投靠延氏父子,看能不能从他们手中,捞得一点利益。
  岳凌楼也和月摇光一起去了京城,同行的还有青炎,以及乾坤震三名被拔去爪牙的护法。
  因为月摇光知道,凭他有限的力量,很难软禁住那三名护法。所以索性把他们押上京城,在延家的支持和东厂的背景之下,就算紫星宫想要反抗,恐怕也必须再三考虑,不敢造次。
  而沈开阳和庭阁却留在了杭州,他们的任务是守住那些装载花狱火的船只。
  水寨众人已经撤回四川,陈绫安本想带走尹珉珉,但临行那日,尹珉珉却突然失踪。
  荆希唯在三里洋战胜贺峰以后,当上了天翔门门主,重振天翔镖局。而紫星宫的人马也都撤回云南,杭州城终于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最郁闷的要算武林同盟。一方面,他们的大敌紫星宫竟然不战而退,由杭州撤回云南,并且没有再扩张的迹象;另一方面,他们虽然占领水寨,但却在一块千年寒冰面前,无计可施。
  ◆◇◆◇◆◇◆◇◆◇
  刚到京城的第二天,岳凌楼就去了洛府。
  这里算是他的半个家,他曾在这里住过一年。
  在洛府,岳凌楼不仅见到了洛家的一家之主洛宗建,也就是镇抚司带刀都统,还见到了洛少轩和黎雪。
  洛少轩刚刚才被无罪释放,当他谈到自己被关押在广州府衙的那三个月时,总是摇头不止,说是一场噩梦。他回到京城以后,立刻就派人把黎雪从云南接了回来。从黎雪口中,岳凌楼得知千鸿一派依旧笼罩在紫星宫的势力之下,黎震对紫星宫惟命是从。
  除此之外,在洛府,岳凌楼还见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人。
  就是小秋儿。
  当黎雪把小秋儿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她还闭着眼睛。而当岳凌楼凑过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就像两颗黑色的豆子,忽闪忽闪地非常可爱。比起几个月前,小秋儿长大了不少,岳凌楼从黎雪怀中把她接过来,一抱就知道她重了许多。
  小秋儿好像也认出了岳凌楼,天真地笑了起来,两只小手抓来抓去,最后抓住了岳凌楼的头发,使劲一拉。岳凌楼被她拉得直皱眉头,但小秋儿还是不放过他,越拉越来劲,最后还是洛少轩把小秋儿抱走了,岳凌楼才逃过一劫。
  小秋儿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叫做『洛萤秋』。
  因为她秋季出身,出身的时候满天萤火。
  回忆起小秋儿出生的那天晚上,黎雪自己也说,如果不是看到那些萤火虫,恐怕自己早就死了。那个时候洛少轩被锦衣卫押走,周围又没有一个人可以求助,是那点点萤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晚,才让黎雪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听黎雪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岳凌楼也颇多感触。
  因为那天晚上,他亲眼看着小秋儿降生。
  那个时候,他让西尽愁去找人帮忙,但西尽愁又是一去无返。在那片漆黑的夜里,岳凌楼紧紧握住黎雪的手,他一遍一遍地喊着西尽愁的名字,希望他回来,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空山寂静的回声,还有排山倒海而来的绝望。
  不过幸运的是,孩子生下来了,而且母子平安。
  洛少轩告诉岳凌楼,在小秋儿的右边锁骨偏外的地方,有三颗『品』字排列的小痣。他还说,这一定是上天的保佑。
  岳凌楼点点头,因为他也相信,上天一定会保佑这个孩子。

第二十七章

皇宫,御书房。
  宗明熹双手捧腮,手肘支在书案上,不去理那些堆成小山状的奏折,而是专注地凝视着墙上的一副画。
  那张画是前不久,他硬从『沉宣殿』里取过来,挂在墙上的。画上是一名黄衣的女子,背景是一树繁盛的桃花,画中有纷飞的花瓣,还有女子恬淡的笑靥。
  画上还题着诗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自从那次在沉宣殿,宗明熹看了这副画像一眼,就再也无法把画中的女子忘记。
  他对着那幅画,有事没事就神情凝望,一望就是大半天。
  通常宗明熹批阅奏折,内阁首府延惟中奉了太后的命,要在一旁看着,不让他偷懒。而今天延惟中正好有事不能来,于是就让他的儿子延世蕃来顶他的班。一来对太后有个交待,二来也可以让延世蕃多接近一下皇帝,讨其欢心,加官进爵。
  也许是天意,延世蕃来到御书房后,见皇帝只顾望着画上的女子出神,动也不动奏折。延世蕃好奇之下,走近画像一看,不由微微蹙眉。他总觉得那画中女子有一丝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爱卿怎么了?」见延世蕃冥思苦想,宗明熹好奇地问。
  「微臣只是觉得……这画中之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真的!」宗明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差没有箍住延世蕃的脖子,逼他说出详情了。
  「不过看这画上章印,已是十八年前的东西。那个时候微臣不过只是一名孩童,不可能见过画中之人才对……」
  「你再仔细想想,也许你见到的是画中美女的妹妹,或者其他什么亲戚呢?」
  闻言,延世蕃再次偏头一看,这次,他终于想出这人像谁了!
  像的是当日在广州,和洛少轩走在一起,并且还拿剑指着他的——岳凌楼!
  思及此,延世蕃上前禀告道:「皇上,微臣想起来了!这画中之人好像岳凌楼!」
  不仅是像,如果让岳凌楼打扮成画中女子的模样,活生生就像画中走出来一般。这么一想,延世蕃微微抽气,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下巴,觉得不可思议。
  「你说的是真的?」宗明熹急忙跑到延世蕃身边,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要去找那画中人,「爱卿,你带路,朕要去见见那个岳凌楼!」
  「这个恐怕……」延世蕃面露难色,「微臣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好像和镇抚司锦衣卫里,一个叫洛少轩的人,关系很好……」
  「洛少轩呢?那洛少轩呢,快带朕去找他!」
  延世蕃道:「那洛少轩是镇抚司带刀都统洛宗建的儿子,洛家就在京城……」
  「那太好了!」
  宗明熹不等延世蕃把话讲完,已经冲出门外,吩咐小太监们传令下去,准备出宫的马车了。
  纵使延世蕃有百万个不愿意去洛府,但宗明熹热情高涨,无论如何要拉着他跑这一趟。对方是皇上,延世蕃当然不敢推脱,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不多时,抵达洛府。
  宗明熹不顾其他,推门就闯了进去,而凑巧的是,那个时候岳凌楼也正好在门的另一边,正打算推门出去!于是只听『砰』的一声,宗明熹一头撞进岳凌楼的怀里!
  「皇上小心!」延世蕃被吓得心脏扑通一下。
  而宗明熹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抬头,就在视线攀升到岳凌楼脸上的那一刻……他好像见到鬼似的『哇』了一声,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一靠,还好延世蕃及时扶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倒。
  「皇上?……」岳凌楼刚才好像听到延世蕃是这样喊的。
  然而还不等岳凌楼反应过来,宗明熹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只见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岳凌楼的手,抬起头来,双眼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了,肉麻兮兮地说了一句:「我终于找到你了……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
  岳凌楼彻底愣住,浑身冷汗,蹙眉微恚道:「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你一定就是神仙姐姐……你看,我把画都带来了……」
  说着,宗明熹把手中画卷一抖,那幅题有『人面桃花』的画像,赫然出现在岳凌楼眼前!
  记忆开始翻腾,就像洪水一般,把岳凌楼卷入了那段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时期。
  ——他在耿家的十年。
  在耿家那间废弃的藏书阁里,也藏有这样的一副画,画中同样是一名黄衣的女子,同样是一树明丽的桃花,同样是纷飞的花瓣,还有青绿的草,碧蓝的天……
  画中女子同样的微笑,同样的题词——人面桃花!
  岳凌楼愣住了,喉咙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卡住,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后退着,一步一步地后退着,轻轻摇着头……
  不相信,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幅画竟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早在八年前,他就已经亲手放火,烧毁的画……
  竟然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
  其实八年前,岳凌楼烧毁的画,和现在宗明熹带来的画,并不是同一张。
  在洛府的中堂,洛宗建把这个故事讲给在场每个人听。
  其中包括宗明熹,也包括岳凌楼。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大概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耿原修的未婚妻慕容情,爱上了一个叫岳闲无名书生。两人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但是耿原修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然而即使困难重重,慕容情还是没有放弃,她依旧偷偷和岳闲见面。后来慕容情怀上了岳闲的骨肉,慕容情没有隐瞒,向耿原修坦白,她希望他能成全他们。
  耿原修一怒之下差点杀了岳闲,但在慕容情的泪水之下,他终于妥协。
  他答应可以不杀岳闲,但依然不肯解除和慕容情的婚约。他提出比试一场,如果岳闲可以胜过他,他就解除婚约。而耿原修提出的比试,就是——画像。
  耿原修相信,如果真的深爱一个人,一定可以把那个人画得惟妙惟肖。
  如果岳闲可以画出比他更贴近真人的慕容情,耿原修就承认他比自己更爱慕容情。
  两人比画那天,正值初春,耿家花园里,桃花正好盛放。慕容情身穿一袭明黄长裙,手持团扇站在桃树之下。十米以外的地方,摆放着两张画桌,耿原修和岳闲用同样的笔、同样的墨、同样的纸,同样的砚……画出了两张不同的慕容情。
  画上都题着『人面桃花』。
  然后耿原修请来当时全国盛名的十名著名画师来鉴赏这两幅画,看究竟哪一张更接近真人。
  鉴别的结果……耿原修一败涂地……
  十名画师中,竟没有一人认为他的画捕捉到了慕容情的神韵。
  彻底的失败令耿原修无话可说,他认输了,并且按照当初的约定,解除了和慕容情之间的婚约。慕容情嫁给了岳闲,十月之后,他们生下了岳凌楼。耿原修不愿看慕容情跟岳闲受苦,于是他暗中用钱为岳闲打通了一条仕途。不久,岳闲终于考取功名,并且当上了杭州都司。
  但是岳闲致死都不知道,他的仕途和功名,都是耿原修给他买下来的。
  后来岳闲奉命查办花狱火走私一案,但是这之中却牵涉到耿原修。耿原修无法忍受岳闲在抢走自己的未婚妻后,又要毁掉他的事业。于是新仇旧恨让耿原修狠狠地反咬了岳闲一口,岳闲被诬陷为勾结倭寇走私毒品的元凶,岳家被朝廷抄封。
  耿原修本想把慕容情重新迎回耿家,但他万没有想到,但他来到岳府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两具凉透的尸体——岳闲的,还有慕容情的。
  耿原修永远地失去了慕容情,但是他却把慕容情的孩子,当时只有六岁的岳凌楼,接回了耿府,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
  或者说是,当成慕容情养大……
  当年的那两张画像,岳家的那张在抄家的时候被朝廷没收,后来不知怎么混入了收集历朝秀女画像的『沉宣殿』,前不久又被宗明熹发现。而另一张耿原修所绘的,却被挂入了耿家的藏书阁,慢慢尘封。最后,完全毁灭在岳凌楼放的一场大火之中。
  但是,这并不是绝对的真相,因为故事远没有这么表面看来的这么简单……
  其实当年耿原修提出用画来决一胜负时,他本应有十足的胜算。他明明不可能输给岳闲,但是他却输了。耿原修至死都不明白,他究竟输在哪里……但是,慕容情却明白,岳闲也明白……岳闲的好友洛宗建,也是明白的……
  耿原修所画,和岳闲所画,根本就是两个人。
  耿原修画的是一个慕容情,而岳闲画的却是另一个慕容情。
  耿原修画的是真正的慕容情,而岳闲画的是假的慕容情,她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木绒芩』,和『红叶』一样,是一种植物的名称。她们都是花狱火结出的果实,都是诞生在紫星宫里的孩子。『木绒芩』不是『慕容情』,她而不是慕容家的小姐——更不是耿原修的未婚妻!
  二十多年前,耿原修带慕容情来到广州。
  也就是在同一年,紫星宫乾坤分裂,紫乾带着少数几名追随者也来到广州,准备南下南洋。
  耿原修和紫乾相遇了,他们达成花狱火买卖的协议;
  慕容情和木绒芩也相遇了,她们因为名字相同,而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慕容情和木绒芩相同的,也只仅仅是名字的念法而已,她们拥有完全不同的相貌。
  慕容情爱的是耿原修,而木绒芩爱的却是岳闲。
  即使相处的时间很短,她们也像姐妹一般互相倾吐。
  但是……
  就在耿原修决定启程回杭州的前一天晚上,事情发生了惊天的变化——慕容情死了!
  慕容情被紫乾所杀,而木绒芩则被强制易容成了——慕容情!
  紫乾杀慕容情,而把木绒芩留在耿原修身边,只是为了更好地监视耿原修而已。
  而对突然改变相貌,变成慕容情的木绒芩,紫乾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相反,他好像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似的,对木绒芩说:「你不是喜欢那个岳闲么?如果你跟我到了南洋……也许一辈子就见不到岳闲了……但如果你只想留在中原,而不为我做任何事,也是不行……所以,你要成为慕容情……」
  所以从那以后,木绒芩成了慕容情,成了耿原修的未婚妻,和耿原修回杭州。
  木绒芩把一切告诉了岳闲,但她不准岳闲再把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因为她怕事情败露以后,紫乾会对自己和岳闲不利。所以木绒芩背负着慕容情的名字,背负着监视耿原修的任务,留在了耿府,但是她的心——却一直在岳闲身上。
  后来木绒芩终于不能忍受这种生活了,她一次一次地求耿原修解除婚约,但耿原修都没有答应。终于有一天,她带着怀孕的身体,哭倒在耿原修脚边,她求他……
  耿原修终于心软,提出比画……
  但是耿原修心中的慕容情,始终是死去的慕容情,他笔下的慕容情,也是死去的慕容情。他无法画出木绒芩的神韵,因为他爱的人不是她……
  但是岳闲却可以,即使木绒芩的容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木绒芩,但是那举止和神态,只有他能好好捕捉……
  正因为如此,那些被请来鉴定画作的画师们,才会一致认为岳闲更胜一筹。
  耿原修输了,木绒芩和岳闲成婚。
  十个月后,他们的孩子出生,取名岳凌楼。
  随着岳凌楼一天天长大,木绒芩和岳闲都发现……他长得不想木绒芩,也不像岳闲……而像一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他像慕容情!
  『这是复仇……』
  木绒芩曾经在岳闲面前哭着这样说。
  这是无辜惨死的慕容情,在对她……对她夺走了她的生命,夺走了她的身份,夺走了她的爱情——复仇!
  每当看着渐渐长大的岳凌楼,看着越来越像慕容情的岳凌楼……
  木绒芩会怕,岳闲也会怕……
  这是岳闲和木绒芩之间的秘密,他们把这个秘密藏了很多年。岳闲只告诉给洛宗建一个人。洛宗建也为他们隐藏了很多年。直到现在,才告诉给其他人,包括岳凌楼。
  ◆◇◆◇◆◇◆◇◆◇
  在听完这个故事以后,偌大的中堂,听不到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故事深深震撼了他们的心。
  ——这究竟是怎样一段感情?又究竟是怎样一段纠缠?
  它折磨了所有的人,包括耿原修、慕容情,还有岳闲、木绒芩。
  以及,岳凌楼。
  一阵风吹了进来,宗明熹的手一抖,那张画像飞了起来。
  它从岳凌楼的眼前飞过,就好像是慕容情,从他眼前飞过一样。
  飞扬的桃花花瓣,好像从画中飞了出来,在岳凌楼眼前纷乱;还有那首诗,也像从画中飞了出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恍恍惚惚的,岳凌楼的耳边好像传来悠扬的歌声……歌声听上去很远,就像是从天边传来……也许是洛府外面,河中画舫歌女的声音……因为隔得太远,拉得太长,听上去有些凄凉……歌词很模糊,隐隐约约听来就是:
  岁月蹉跎……
  人物消磨……
  昔日峥嵘……
  今日……
  南柯……


第十四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