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彼时，天降异彩，石猴出世。
从五彩灵石里蹦出来的猴子，法力异常的强大，猴子便依仗着法力，逆天悖命，游戏人间，生生将天捅了个窟窿。
众神无奈，只好派出生性清高孤傲的司法天神杨戬前去一战。
花果山前，杨戬对着那猴子冷哼一声，泼猴。
泼猴？听闻此言，猴子摇身一变，化出人形。
杨戬看着化为人形的猴子，虽然惊异，手上打斗的动作却未停下：战场之中，唯有杀戮。
可是这次，有点不同，二郎神违背了自己一向心狠手辣的原则，三尖两刃刀在猴子耳边堪堪停住，之后便任凭太上老君将这猴子绑了去，不再过问。
杨戬转身离去，目光却又不自觉在那猴子身上绕了个弯。
猴子察觉到目光，嘴角扯起，露出一个痞气又不羁的笑，他冲着杨戬的背影喊道：神仙！你听着！俺是齐天大圣！并非泼猴！
齐天大圣.........杨戬在心中暗自重复了一遍，脑海中浮现出那人带着张狂神色却又出奇清澈的眸子。
彼时，杨戬刚当上司法天神，孙悟空刚从石头中出世，作为神仙，他们都还太小，不知道自己今后会与对方产生怎样的纠葛。
【二】
报！花果山上那猴子砸了刑场，众神请二郎神前去支援！座上之人未动。
报！花果山上那猴子砸了炼丹炉，众神请二郎神前去支援！座上之人还是未动。
杨戬本就与那猴子无冤无仇，当时去捉拿他已尽了本分，此时更不可能去落井下石。
然而他未尝想到，那猴子居然会主动跑来找他。
喂，神仙！
猴子倚在门边，眼神轻佻地看着他：想不到你这个神仙当得这么穷，神殿竟然如此空荡？
杨戬不语，他本就不是个骄奢淫逸之人，对于神殿的装潢，自然也不甚在意。
猴子看他不语，越发放肆，凑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不如你和我一起反了天去.......
然后在他爆发的瞬间闪开身去，看着他充满怒气的眼睛，抱着臂哈哈大笑。
你这神仙，好生无趣，竟然如此经不起逗！那猴子还是用调侃的眼神看着他，却正色道：你那日......为何要去抓我？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抓就是抓了，你又要如何？杨戬表面不屑，内里却又心惊，自从上天以来，他便将锋芒内敛，这无知顽猴，却又是怎的知道自己对这天庭的蔑视？
猴子见他不语，也不过于追究，只是不知从哪里掏出坛酒，送到他手边：你喝了这酒，我们也算把酒释前嫌，如何？
杨戬一挑眉，二话不说将酒坛拿过，送于嘴边，一时间，室内酒香四溢。
酒坛已空，杨戬带了笑意，一撇旁边的猴子：如何？
猴子也不言语，自顾抱了空酒坛出门去，却又在跨出门的那一刻回头，低声向杨戬道：神仙，你脸上有表情的时候，更好看。
在杨戬因为烈酒而氤氲的视野里，猴子的视线热烈、坚定，且灼人。
【三】
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下，很久之后，杨戬才得到了这个消息。
不用多虑，杨戬便驾了云，飞去五指山。
可是却并未落于地面，只是在半空中遥遥看着那猴子。可是他却忘了那猴子早已修炼出一双火眼金睛，老远便冲他喊道：神仙，神仙，你可是来看我了？
杨戬无奈，只得落在那猴子身前。
二人相对无言。
杨戬突然想到，这猴子总是叫自己神仙神仙的，只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姓名，便开口道：在下杨戬.......
声音清越而饱满，如金玉相击。
可是还未说完边便被打断“我知道我知道.......杨戬，杨二郎，家住灌江口，仙凡之子，现任司法天神，哦对了，还有个妹妹........
都知道了？杨戬疑问的目光和猴子对上，猴子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有着嚣张意味，他被压在山下的时间已不短，可时间却不曾磨去他的棱角。
这不公平。杨戬听见自己的声音，关于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可是关于你，我什么都不了解。
说出这种话的杨戬并不是个幼稚的人，在司法神殿里的几千年和丧母之痛，让他永远都是冷静的，可是遇上这只猴子之后，杨戬觉得自己又多了些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自己先前缺少的东西。
接着，杨戬听见猴子说：我叫孙悟空，现在，你便是知道我了。以后，你要常常来，我把我的事，讲给你听。
孙悟空的声音，带着暖人的温度和微微的鼻音，很有张力，语气却惊人的温柔。
【四】
自此之后，杨戬便常常去五指山下看望孙悟空。
有时候，他会带点酒，有时候什么都不带。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关系，他们都不在意这些小事。
孙悟空被压在山下，杨戬坐在他身边，孙悟空话说得多一些，杨戬便默默听着，听着他讲花果山上的生活，讲授予他法力的师父，讲他认的那一大帮兄弟，讲他如何抢了龙王的定海神针又如何大闹天宫。
偶尔杨戬也讲讲他的生活，可是只限于灌江口，那里，有快乐的一家，爹，娘，大郎，二郎，小妹，生活简单又纯粹。
再往后的事情，杨戬便不说了，孙悟空也不曾问过，其实孙悟空也多多少少知道这一家的巨变，可是他还是想听听这事从杨戬嘴里吐出来会是什么样，他想问一句，杨戬，你受不受伤？
这句话对于天界的司法天神杨戬而言，似乎是多余了，司法天神，法力强大，性格冷清，总是冷漠的神色，似乎是无所畏惧，可是孙悟空知道这些都是假象，就像自己一样，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却也不是冷血。
他和杨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相似。
正因为相似，所以才相惜。
在山底的漫长岁月里，孙悟空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对杨戬的感情，他虽本就是热情的人，却也不曾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
也许，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怜惜；而越了解，就越发被此人的蕙质兰心所吸引。
终于，孙悟空说出口：杨戬。
嗯？
我喜欢你。
杨戬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他明白自己的耳朵不会出错，虽然他和孙悟空相谈甚欢，心意交融，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接受一个男子的爱意。
杨戬从孙悟空身边起身离去。
他听见孙悟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考虑考虑吧！二郎，我只是......不想让你孤单。
【五】
坐在冰冷漆黑的真君神殿，杨戬心潮难平。
殿中的酒香经过这么久远的时间，似乎依稀还未散退，坐在殿中的人，心境却已大不不同。
二郎......孙悟空的声音，在杨戬的心中盘旋。
那声音太过缠绵，让杨戬想起许多遥远的东西：山间之清风，江上之明月，还有失去已久的温暖。
感觉陌生，却并不令人讨厌。
所以，要回应吗？
杨戬毕竟是杨戬，纵然他早已登上神界，受天规束缚，可他封神之战时的铮铮铁骨依旧；纵然距离劈山救母、大闹天庭已过去多年，可他当时鲜衣怒马的模样不曾被冰封。
男子与男子，仙与妖的爱恋，不被天地所接受，可偏偏他与孙悟空，二人皆是天生反骨，就算为了彼此，把这天地再搅个地覆天翻，又有何妨！
更何况，他的心已冷寂太多年，一旦沸腾，便无可止。
但是，杨戬竟是晚了一步。
他回到五指山时，山下已再无无人烟。
土地说，孙悟空据观音菩萨要求，护送一个和尚西天取经。
观音大士，佛门中人，打着点化苍生的大旗替天行道，没有什么道理阻拦。
杨戬的手覆上山石，想起与孙悟空一起度过的分分秒秒。
孙悟空说，神仙，我们把酒释前嫌。
孙悟空说，你要常来看我。
孙悟空说，二郎，我不想让你孤单。
五指山下，杨戬侧身西望，悟空，我会等你回来。
真君神殿内，二郎神在等待着那唯一一个他认可的，可与他比肩的人。
【六】
孙悟空没事时，习惯性望天。
他已经保护唐僧西天取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一直与师父师弟们毫无间隙的生活着。但有一个人，他一直紧紧的藏在心里，同谁也不曾谈起过。
那个人住在天上，或一袭玄袍，或一身银甲，面容俊朗，虽经常表情冰冷，可笑起来的时候，却温柔得能让人感觉到春风划过身畔。
孙悟空一直在等待这个人，因为这人还欠他一个答复。可那人总是不来，孙悟空也没动过去追问的念头，凭着多年的了解，孙悟空知道，那人不来，总是有他的理由，所以孙悟空一直在等着。
二郎，孙悟空想，我给你时间，不过，等俺老孙取得真经，功成身就，我会立马去找你，到那时，我不再是一只落魄的猴子。我披着袈裟，你身着银甲，站在一起，该会是多麽光芒万丈。
可惜地上的孙悟空不知，此时天上的杨戬，是怎样的焦头烂额。
他从小以来，一直视若珍宝的妹妹，居然瞒着他和一个凡人结了连理，还产下一子，名为沉香，仙凡之子的悲苦命运，他已领略过一遭，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外甥重蹈覆辙。
只是，顶着“司法天神”这顶无法逃避的帽子，天上天下若干双眼睛都盯著他，监视着他，让他把这个“天理难容”的孩子处理掉。
如此大的压力下，要不着痕迹的引导着孩子成长，谈何容易。
白日里，杨戬布置好一切，晚上，便坐在黑暗的真君神殿里，默念某人的名字。
孙悟空。孙。悟。空。一字一顿。每念一次，心里的勇气便增加一份，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接下来做出什么，天底下，总归还会有一个人理解自己，毕竟，他们曾是如此的心意相通。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九九八十一难很快到了尽头。
大雷音寺里，如来脸上挂着亘古不不变的微笑：悟空，我现在封你为斗战胜佛。
随着金箍的取下，孙悟空觉得，自己的脑内一片空白，仿佛也被抽离了一部分。
接着，斗战胜佛悲哀的发现，他曾经心心念念的红色袈裟，也不过尔尔。
【七】
性格冷漠，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不仅把自己的亲生妹妹压在华山之下，而且还狠心追杀自己的外甥和妹夫。
这是斗战胜佛对二郎神的全部印象，虽然都是道听途说，但是如果全部人都这么说，大概也是事实了。
不过斗战胜佛并没有管闲事的打算，他已成佛，自然有应有的气量与眼界。
可令他想不通的是，这位性格冷漠的司法天神，居然在他归居圣佛洞的第二天，便前来拜访。
“孙悟空......”，杨戬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进洞来，然后停在他面前，长久的静默。
杨戬盯着孙悟空的眼，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确实是有什么东西，与之前不一样了。
眼神无悲无喜，带了洞察一切后的沧桑，杨戬不难想象发生了什么。作为佛，六根清净是首要，前尘往事，他怕是半点也不记得了。
杨戬笑笑，笑容中却满是苦涩：“司法天神听闻圣佛新迁圣佛洞，特来拜访。”言罢转身便走，不曾回头。
三界之中，一片平静。
其实能掀起波浪的事，并不是那么多，吸引人们眼球的，也只要一件事就好：
沉香救母。
斗战胜佛就是沉香的师傅。
其实在拜师的时候，沉香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他听闻，三界之中，能与二郎神匹敌的，就只有一个圣佛而已。
所以，他在圣佛动迁哭，闹，无所不用其极。
但其实斗战胜佛对他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既已成佛，爱恨，嗔痴，悲喜永绝，心如磐石，永不动摇。
可是他在看向沉香时，似乎有那么个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希望他收沉香为徒。
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和沉香本人无关。
所以，在沉香劈山的最后关头，作为师父，理应前去看看的。
鲜血顺着二郎神的脸滴下，红色点缀在皎然如玉的面庞上，触目惊心。
斗战胜佛有点愣神。
他虽为斗战胜佛，可本性里也并非那么喜好战斗，更不曾教过沉香法力以弑神为先。
他的眼神顺着血迹从二郎神眉角划过，心里泛起一丝涟漪，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波纹。
劈天神斧，即为神物，其威力自然也不可小觑，因为曾是己物，杨戬很清楚这一点。
同时，杨戬也知道，今日自己定是要命丧于此，为了沉香和妹妹，他展开了自己的计划，将自己置身于最黑暗的夜中，原本以为还会有人支持自己，可回过身去，已是物是人非。
杨戬闭上了双眼。
斗战胜佛便看着那法力无边的二郎神身形是如何一点一点变淡，最后化为烟，在空气中弥散不见。
身影每变淡一分，心中的波浪便扩大一点。
孙悟空又想起在那西行之前的点点滴滴来，也想起在佛祖前自己是如何受了封，如何抹去了前世记忆。
无语泪凝，孙悟空再无更多动作，只有泪水落下。
孙悟空已闭上双眼。
神仙，悲喜，嗔痴，爱恨永绝，心如磐石，不可动摇。
九重天上，人尽皆知，孙悟空不是一个合格的神，而他自己，也甘愿削去神职，回到花果山，变回猴子模样，了却余生。
能让他心甘情愿化为人形的那个人已不再。
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在五行山下错过了，那个人来晚了一秒，孙悟空踏上了西行之路。
那是他们都不曾在意他们的擦肩而过，他们觉得彼此都非凡胎，与日月同寿。
可是谁知，再能想起彼此情谊，却会是永远的天人相隔。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世人皆知，沉香劈山救母，新天条出世。
却不知在那一天，有两人因此而死。
一位是神仙，神形俱灭。
一位是不合格的佛，却是哀莫大于心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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