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番外 玉蝴蝶之潇湘
第一章
黄昏的洛阳城外,赭石红的城墙边上一条护城河蜿蜒流过,突然一匹青骢马扬蹄飞驰而来,马上的人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握着柄乌黑的长剑,薄唇被紧紧咬住,一对剑眉压得很低,表情严肃慌张,像是有什么急事。
只一阵疾风,那人就骑马冲进了洛阳城,洛阳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被这架势吓到,自动闪出了一条路,免得被那马蹄给踢飞了。不知过了久,那男子突然勒住了马缰,青骢马高高地扬起了蹄子,长嘶一声停了下来。那男子利落地提剑翻身下马,迅速地跑进了一家名为「潇湘馆」的赌场。
这潇湘馆是这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赌场,通常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通宵都是人声鼎沸,喧闹杂乱。但是今日却一反常态,只见堵馆内所有的人都团团围在最大的那张堵桌旁边,场内安静地只能听到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首先响起的是一个幽雅清淡的声音,那声音悠悠然地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就再赌今天的最后一把……想不想来赌把大的?」说话人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虽然用垂纱的斗笠遮住了脸,但是气质脱俗,即使只是简单地坐在赌桌边,气势远远压过了这赌桌对面满面紫黑额迹还不断渗着汗的赌倌。今天,这来历不明的白衣少年已经在这赌馆里坐了六个时辰,只赢不输,一共赢了三百万两银子,只怕他再这样赢下去,潇湘馆就该关门大吉了。
听到对方说要赌大的,那赌倌用气急了的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要怎么个赌法?」那白衣少年轻笑两声,淡然道:「你不用紧张啊。这把如果你赢了,三百万两银子我一分不要,但如果你输了……」少年说到这里时故意顿了顿,引得在旁围观的人都不由伸长了脖子,想听清楚他到底想赌什么。
但那白衣少年却没有往下说了,只是起身走到赌馆的中央,然后猛然抬手,指着高挂于堂前的一块写着「潇湘馆」三字的牌匾狠狠说道:「如果你输了,这块招牌我可就拿走了!」突然,一阵狂笑从赌场内暴发出来,「搞了半天,原来是来踢馆的!」
潇湘馆的赌倌们早就按耐不住想出手砍了这白衣少年,但是这样出手会让别人认为是潇湘馆输不起钱,于是出手伤人,毁了潇湘馆花了近十年时间才竖立起来的名声。但现在这个白衣少年却放出这种厥词,正好让潇湘馆的人有了出刀砍人的借口。
赌场里当班的数十个赌倌大声叱喝着,从赌桌下抽出一把把亮铮铮的青光刀,推开拥挤的人群朝白衣少年袭去。那白衣少年嘲笑一句:「你们开赌场的人还怕赌吗?传出去莫叫别人笑话了!」话还没说完,那白衣少年一个纵跃,凌空翻过几个身,只听「嚓嚓」两声响,就已经跳上了房梁。一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蓦然掷出,那匕首直直钉入了牌匾,正好打在「湘」字的中心。那牌匾上被匕首钉入的地方「兹兹」地相两旁裂开。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那骑马而来的男子冲着房梁上的白衣少年喊了一句:「快下来!凌楼!」边说着自己就已经开始向赌馆外跑去……这时那白衣少年才猛地回过了神来,看着那个喊话的男子,诧异地低声念道:「江城?」便翻身跳下了房梁,跟着跑了出去。
赌倌们见那闹事者毁了他们潇湘馆的招牌就想逃,心想哪能这么便宜就放他们走,于是一涌而出推开人群追了上去。但是当他们追到门口的时候,却见一匹青骢马撒开四蹄,踏起一片尘土向城外跑去。那马背上坐着两个人,岳凌楼在前,江城在后。赌倌们一点都不放松,也都迅速解马骑上紧紧追了上去……
「凌楼凌楼,快点把那个东西扔了!不然我看不到路啊!」江城拉着马缰急匆匆地说着。他话中所说的「那个东西」指的是岳凌楼带着的白纱斗笠。岳凌楼转过头,看着身后就快追上来的潇湘馆的人,说道:「你看不到路有什么关系,反正马还长着眼睛呢。」
他们现在已经快要跑出洛阳城了,在这靠近城门的地方没有石板铺路,所以变得颠簸起来。江城伸手一把扯去了岳凌楼的斗笠,顺手甩到路边。「你干什么!」岳凌楼不满意地朝江城大吼道,竟然敢甩我的东西,江城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还不等岳凌楼开口教训江城,江城的吼声就把岳凌楼到嘴边的话给塞了回去。
「那马是瞎的!」
「你说什么!」岳凌楼一直盯着身后的视线突然转为向前看,一条又深又宽的护城河就近在眼前。岳凌楼立即下意识地拉着了马缰,无论如何要让这匹跑疯了的马停下来啊!不然就死定了!
「那马是瞎的!」江城又重复了一遍,也紧紧往后勒住马缰,但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马蹄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反正那青骢马两条前腿齐齐跪倒,江城和岳凌楼就被甩飞到了半空中。就在他们身体离开马背的那一瞬间,江城抱住了岳凌楼的腰肢,脚尖在马背上一蹬,想借力腾空翻过这条护城河。
「你这混蛋!」半空中的岳凌楼大声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江城还是那匹青骢马。但话刚落音,就见一股巨大的水花从护城河里溅起,岳凌楼和江城都落入了河中。不一会儿两人就被奔腾的河水卷走,向下游流去。
潇湘馆的人勒马站在河边,望着被河水冲走的两人,徘徊了一会儿,也就收队回城了。这种情况下,他们总不能再顺着河边追下去吧,一来是没那个闲情,二来看到那白衣少年也受到了惩罚,反正他赢的那三百万两银子一分也没有带走,潇湘馆也没有任何损失,就放他一马吧。
「哈哧!」河边上,岳凌楼的喷嚏声一声接着一声,他抱着膀子,往火堆旁又靠了靠,同时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江城几眼,抱怨道:「混帐东西!没事买瞎马干什么,明知道我不会游泳,还抱着我往河里跳,你想害死我啊!」
「我买的时候又不知道那马是瞎的,那卖马的人也没告诉我啊……我当时就奇怪这么膘实的一匹马不可能卖那么便宜啊,后来骑着骑着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岳凌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有啊……在赌馆的时候你叫我什么凌楼!你生怕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啊!还好这里是洛阳,如果是杭州,我就被你害死了!」顿了顿,岳凌楼才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那个潇湘馆主倒真没胆子,有人坐在场子里挑馆,他也不出来看看……」
「因为他今天根本就不在洛阳城里啊……」江城好像是被岳凌楼训习惯了,只乖乖低头拨弄着篝火,说道:「今天潇湘馆的两位少爷都到城外拜祭先祖去了,就算你真有本事把那赌馆挑了,他也不会现身的。」
「哎呀呀,你怎么不早说……」岳凌楼啧了一声,斜睨了江城一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一知道就赶过来告诉你了啊,没想到你已经要跟他们赌招牌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明天吧……」
明天么?岳凌楼望着篝火说道:「那我们明天就登门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把婚期一拖再拖……」
「一开始就该这样的。」江城抬起头,望着岳凌楼说道:「可你说什么要去踢馆,把潇湘馆主给逼出来,结果弄得自己被追杀……」江城本来还想再多说两句,但是他突然看到岳凌楼恶狠狠的目光,就知趣地闭上了嘴。
杭州「天翔门」贺峰之女和洛阳「潇湘馆」二少爷早就定下了婚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潇湘馆的人迟迟不来提亲,反而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拖婚事。弄得「天翔门」这边的人恼火得很,所以这次岳凌楼和江城奉了贺峰的命来洛阳问问「潇湘馆」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把婚约就这样作废了。
◆◇◆◇◆◇◆◇◆◇
清晨,天边还是一片青白的颜色,一对人马就进了洛阳城。所有马匹的鞍鞯上都用碧绿的丝线镶了边,就连叮当作响的马铃都被漆成了碧绿的颜色。这样的装扮,久居洛阳城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潇湘馆」的人马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穿着深紫色的袍子,脸上棱角分明,眉眼的距离很近,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让他看上去颇为威武,就像是一名出征的将军。那人就是新任的潇湘馆主——宁天陌,老馆主死后,作为长子的他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业,经营起这个洛阳城里可算得上一只巨擘的赌场。
在宁天陌身旁,马头稍稍落后他一点的人,就是潇湘馆的二少爷——宁天琪。六年前,当老馆主当着众人宣布说这个皮肤白皙如雪,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来似的人就是潇湘馆的二少爷,是他的小儿子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那个虽然做的是赌场生意,但却德高望重,让江湖人士景仰的潇湘馆主,竟然也会有私生子。
当看到宁天琪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粉面珠履,跪拜于高堂之上时,所有的人都不禁赞叹起来。这样的少年,就像是天山山顶上飘落下来的纯白的雪,含不了一点尘杂,那出尘脱俗的容颜 和淡漠的表情,就像是雕刻出的艺术品一般。
三年过去了,在潇湘馆里整整住了三年。当年重病昏迷在大雪纷飞的潇湘馆外,那十岁的少年宁天琪也长大到了十三岁,不仅个子长高了不少,那眉眼间神情更是变得清逸,更是变得非凡。潇湘馆里的丫头和下人都忍不住会多看他两眼,平日里走在街上,也常常引得旁人侧目。
「天琪天琪……」三年前,高堂上潇湘馆老馆主的声音和蔼地问道,「你想要个妻吗?」
「不要!」突然一人猛地站了起来,跑上前去,跪倒在馆主的面前,抬眼望着面含蕴怒的馆主,双眼里闪着精芒,没有一丝的畏惧。馆主怒了,猛地一拍身边的紫檀木案,叱喝道:「宁天陌!这里那轮到你来插嘴!」
那一天是宁天琪第一次看到兄长反抗父亲,谁也没想到宁天陌会在这个时候跟馆主唱出反调。即使看到馆主气愤地挥了挥手,但宁天陌却还是跪着没有离开半步,坚持说道:「天翔门和潇湘馆,一个镇住江南,一个镇住中原,两家的联姻,自然应该选两家中最优秀的人,怎么能让……怎么能让这个杂种去呢!」
此语一出,四座皆愕然。老馆主抡起手,「啪——」地一声,五根血红的指印就印在了宁天陌的左脸上。老馆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着实被气得不轻,喃喃念着:「你在胡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他不明白平日里那个乖巧听话的宁天陌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当着天翔门使者的面,说自己的弟弟是杂种。
天翔门的使者也皱了皱眉,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转头问道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任何表情的宁天琪:「还没问问天琪公子的意思呢……」于是宁天琪这才站起身来,舒了一口气,走到正堂中央,向使者和父亲施礼后说道:「全凭家父做主……」
全凭家父做主!宁天陌猛然扭过头,瞪着一脸淡然的宁天琪。宁天琪还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望着宁天陌,那个跪在地上的兄长,那个嘴角还隐隐渗血的兄长,那个他一向敬重的兄长,怎么会突然这般出言污辱?
于是使者对着宁天琪满意地笑笑,他也很喜欢这个俊俏美丽的小公子。天翔门和潇湘馆的亲事虽然就这样草草定下来了,使者也把这个好消息带回了杭州天翔门。但是潇湘馆老馆主却在不久后病逝,所以婚约一事就被暂时搁了下来,但天翔门的人却没有想到,这一搁就搁了三年。宁天琪已经十六岁了,但却迟迟不来提亲,天翔门虽也催了数次,但都被新馆主宁天陌借故推迟掉了……
今日,宁天陌刚踏进潇湘馆后院——宁府的大门,就有人来报说天翔门的使者已经在大厅恭候多时了。宁天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身后的天琪说了句:「你先回房休息吧,我来应付。」于是天琪微微颔首退了下去。天翔门的人来,无非就是为了一件事情,宁天陌和宁天琪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宁天陌匆匆赶到大厅,那坐在紫檀木椅上啜着普洱茶岳凌楼听到脚步声缓缓抬头,挑起眼角,瞥了一眼宁天陌,又低下头啜起茶来,似笑非笑道:
「潇湘馆主……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
潇湘馆的正厅开间极大,在里面说话仿佛都能听到回声,再加上厅内桌椅案牍都是紫檀木制成的,漆成了红褐色,所以这个大厅感觉上总是森森冷冷的。如果半夜独自一人走进来,可是会觉得背脊发寒的。现在这大厅内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潇湘馆主宁天陌,一个是天翔使者岳凌楼。
一大清早岳凌楼就登门拜访宁府,但管事的仆人却说宁家两位少爷出门祭祖还未归来,所以岳凌楼只得独自坐在厅内饮茶,干等了大半个时辰,现在正有点心情不好,开门见山就问道:「宁馆主,天琪少爷和我们天翔门的婚约,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宁天陌对着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些尴尬,心想这天翔门的人未免也性子太急了吧,是不是女儿长得太丑,才急着要嫁出去。但嘴上却恭敬地说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怎么会忘呢?只是天琪他……身体一向不太好,所以我们才想晚些时日再到杭州去提亲。」
「原来如此……是身体不好吗?」岳凌楼轻飘飘地抬起眼,扬一扬柳眉道,「我最近也感染上了风寒,不方便赶路,正想问问宁馆主,我可不可以在府上多住几日呢?」一听这话,宁天陌微微有些错愕。以前的使者来潇湘馆无非是催促两句,厉害一点的就再多加两句威胁,但眼前这位谈笑里妖气四溢的白衣公子,不但不催也不怒,他心里到底在作什么打算,宁天陌可是半点也摸不透,只得礼貌地点了点头,含笑答应了。
时节已入冬,天气也渐渐寒冷起来,但宁府的庭院内,繁花都已开败,草坪也已不如往日的茵茵。但是假山嶙峋,池塘寒水涟漪粼粼。虽是冬日,这宁府庭院里倒还有些景致。此时,宁天琪正坐在窗前,隔着窗棂子望着院内的空空的冻土,窗边是一枝幽白的寒梅,枝桠上还积着未及消融的冷雪。
天琪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掐下一朵带雪的寒梅,那花朵轻灵纯白的颜色,瞬时就与天琪的手指融为了一体一般。泛着荧荧淡粉色的椭圆指甲,拈起花瓣,姿态里说不出的幽雅。但天琪突然眼波一转,却正好瞥见一位容光照人的雍容妇人正站在不远的地方望着这边,手一颤,竟把那朵白梅落到了地上。天琪心里有些忐忑地离开了窗边,坐到了寝房中央的红圆木桌旁。
那名妇人见天琪发现了自己,也微微有些吃惊,收回了目光。但那美妇的眉目之中,却在瞬间锁上了一段深深的愁绪,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朝宁府庭院偏西处的「凝霜阁」走去。那阁子是本是一间书房,虽然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但墙壁上古字画依旧挂着,让这阁子看上去文绉儒雅,很是高贵。
一名杏眼的丫鬟为那贵妇推开了阁门,暗紫色的雕花门扉「吱呀」一声响,光线便霎时溢进了那间昏暗的凝霜阁,在那阁子里站的是一名神情里带着些些傲气的公子。杏眼丫鬟略一施礼,唤了声「少爷」就阖上门,退下了。
凝霜阁里就只剩下宁天陌和那贵妇两人。宁天陌转过身来,走到那贵妇身边,拱手一礼道:「姑姑,你找我有事?」那贵妇沉默了一阵,才曼声说道:「我听说天翔门的使者又来了吧?」宁天陌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那贵妇又说道:「既然这样,你就和那使者商量着把婚期定下来吧,这事情不能这样一拖再拖了,如果那天翔门那边的人给拖怒了,我们潇湘馆还得兜着走……」
「姑姑,这件事情我来安排,你不用费心了……」宁天陌本想敷衍两句,但那贵妇却怒了,提高了声音说道:「陌儿啊,你总不能一辈子把天琪留在身边吧?他是你的弟弟啊……」稍一停顿,又重重地强调一句道,「是亲弟弟啊……」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在宁天陌的头顶炸响,宁天陌双腿不由得有些颤抖,喃喃念着:「不不……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弟弟……没有,从来没有……」那贵妇看到宁天陌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心疼,安慰道:「陌儿啊,从小到大,你从未让姑姑失望过,这次,你听姑姑的,你可千万不要做出傻事啊……」
◆◇◆◇◆◇◆◇◆◇
洛阳城里排名第一的青楼名叫醉红楼,它并不是一栋单独的阁楼,而是由好几间阁子连绵在一起组成的,排场很大。朱红的门柱支起飞檐画角,粉墙上雕饰着精致的牡丹图案,窗前风铃叮当作响,冰丝做成的流苏在凛凛寒风中飘浮不定。
雕刻着细纹的木床床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床上一个三十多岁体态臃肿的中年人争伐正烈,不停地冲撞着身下那个不断发出呻吟的少年。那少年的皮肤也是异常的白嫩,以至于承受每一次冲击时,都会让他的身体微微生出褶皱。
少年的脸埋在床上,平静地就如同一块土壤一般,任由那男人在自己身体里肆虐猖狂。如果不是那一阵阵撩人的喘息和嘤咛,他就真的如同死人一般了。慢慢的,那男人的动作慢了下来,像是疲了,趴在少年的身上,用右手钳住少年的下颏,猛地把少年的头扭了起来,粗暴地骂道:「你他妈是个死人啊!我可是花了银子进来的,你不好好伺候着,奸你我还不如去奸尸!」
那少年也不回话,只用那一双噙着泪花的明眸望着那男人的丑脸,但那神情却如同一枝傲雪的白梅一般不知屈服,从他全身散发出的那种骄傲的气质,远远高出了这醉红楼里所有卖身的人。那少年挣扎着想要从男人身下出来,但那男人却又粗暴地把他按回到床上,戏谑道:「小贱人,你这样就想走了么?大爷我还没玩舒坦呢……」
听到这话,那少年又不动了,只是顺从地躺在床上,平静地等待着即将降临的事情。那男人坐在少年的双腿上,红肿粗糙的手指拂过少年的脸颊和颈项,然后在锁骨处来回摩擦着,自言自语般说着:「都说这『醉红楼』里有一名小男妓长得和那『潇湘馆』的小少爷宁天琪颇为挂像,我还不相信,但今日我总算是亲眼看见了,想必跟那『潇湘馆』的小少爷干起来……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说完这句话,那男人就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却没有留意到身下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神情也变得有些恚怒,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这种神情时在他被肆意虐待时都从未出现过,但现在却因为一句话而出现了。
那少年质问般地喃喃念着:「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但不知是他声音太小,还是那男人的笑声太大,少年的话语并没有得到重视。下一秒,那男人猛地分开少年的双腿,再一个挺进,分身就已经深深扎入了少年的体内。突如其来的猛烈冲撞,让少年的头脑瞬间空白,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这次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默默承受,而是右腿一扫,膝盖就重重地磕在了那男人的太阳穴上。
少年猛地从男人身下逃窜出来,反压在那男人的身上,一双纤纤细细的手此时竟是青筋暴出,紧紧地掐住那男人的脖子,大声吼道:「什么潇湘馆!什么小少爷!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连想都不配想!像你这种肮脏的人根本就不配叫他的名字!」
少年一边怒吼着,一边疯狂地用那男人的头撞着床架,一下又一下,床架上竟染上了血迹。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油头粉面珠玉满头的老鸨走了进来,一看到这种情景,立刻大叫道:「哎呀呀,你这个小杂种要造反了是不是!快点把他给我抓起来!」
立刻,醉红楼的几个打手就冲了进来,一把把少年从床上拎了起来,甩在地上。那鸨母忙忙赶过来给那个男人赔罪,但却发现那男人已经被磕昏了过去。于是那鸨母才走到被撂倒在地的少年旁边,叉腰说道:「又是你又是你!你这个小贱人!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你们几个,快点给我把他拉下去!关起来!关他三天三夜,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第二章
醉红楼的底楼,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岳凌楼一手端着酒杯,一会儿低头慢慢啜着,一会儿又抬眼向四周望望。陪在一旁的江城浑身不自在,问道:「凌楼,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你是……来赚钱的?」岳凌楼把酒杯一放,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说道:「笨蛋!我是来花钱的!」
江城有些吃惊:「啊,什么?」岳凌楼悠然回答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没事儿逛逛妓院有什么好奇怪的?」听岳凌楼这么一说,江城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坐了这么久了,有没有看到中意的?」岳凌楼淡淡说道:「她们还没我好看……」
「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快走吧……我总觉得这里面的人看你的眼神都怪怪的……」江城正说着,就听见漆成朱红的阶梯上突然一阵「仄仄」地响声。抬眼望去,才看见是几个醉红楼的打手正推搡着一名少年从楼上走下来。
见到出事情了,妓院里人声立刻沸腾起来,不认识这少年的人都询问着怎么了,认识这少年的人都厉声抱怨起来。当那少年被撵着走到岳凌楼身边时,岳凌楼翘起的一只脚突然横在了少年面前。那少年转过头来望着岳凌楼,眼底弥漫着一片迷惘,心想这位翩翩白衣公子到底要干什么。
岳凌楼先是抬头对少年身后的打手们颔首一笑,然后问那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低下头,淡淡回答道:「我叫……千芩……秋千的千,芩草的芩……」
听他说完后,岳凌楼放下了脚,放千芩过去,然后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样的一个小妓,竟然还是识得字的……
◆◇◆◇◆◇◆◇◆◇
雪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天琪也不知道,只是一觉睡醒后才发现窗棂子上已经积了不少雪了。天琪从架子上取下一件纯白的裘衣,披在肩上,那样厚厚的绒毛大衣在这初冬是少有人穿的,但是每当遇到下雪的天气,天琪总是觉得身体异常的冷,冷得他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
起身走到窗前,伸手阖上窗户,天琪想到:「原来是下雪了吗?难怪昨夜会梦到六年前的事情呢……」那天的雪下得更要大得多呢,整个洛阳城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视野里所充斥的都是一片片晶莹的落雪。想到这里,天琪的眼神忽然变得黯淡起来,嘴里微微念叨着:「琪儿……琪儿……你我一别已经六年了,你到底在哪里?」在那样的雪天,你却把衣服脱给了我,自己跪在宁府的门外,整整一天,终于才见到了老馆主。
曾经问过你——你姓什么?但你只是低着头说着你没有姓,说你只是叫「琪儿」,是一个被生父抛弃的弃儿,所以叫琪儿。
这时候,突然一个紫影飘然而来,曲起指节扣了扣门扉,问道:「天琪,你醒了么?」天琪应了一声,立刻打开门,宁天陌就站在门外。天琪轻轻垂下眼,那萧疏的睫毛也跟着颤了两下,耷拉了下来,看着宁天陌手里拿着的那件新制的皮裘,平缓地说道:「天陌哥,我的衣服已经够多了……」
宁天陌淡淡笑着,欣赏地看着天琪一副低头腼腆的样子,说道:「这是专程差人替你做的,试试吧,知道你一直怕冷,特别是雪天……」天琪知道拒绝不了,只得应了声:「放在这里吧……」而宁天陌却还是坚持要天琪试穿一下。
天琪早就发觉,一遇到和自己有关系的事情,大哥总会变得非常坚持,就像三年前的拒婚一样。天琪褪下披在背上的那件纯白的凫裘,伸手想去取天陌手里的那件大衣,但却被天陌早一步把大衣扬飞了起来。还不等天琪反应过来,那皮裘就已从背后绕过来,披到了自己身上。
天琪伸手想要拉住皮裘领子,但却无意中触到了天陌的温热的手背,顿时一股暖流自指间一涌而上,天琪慌乱地缩回了手,但却被天陌一把握住。「你的手好冷啊,是不是又病了?」天陌的话自头顶传来,口中呼出的热气扑到了天琪的额上,竟引来一阵恍惚的晕眩。
「不,没有!」突然,天琪触电般地抽出了手,一双幽如寒星的眸子蓦地瞪大。天陌觉得天琪神情有些奇怪,便顺着天琪的眼神转头向身后望去,却正好与姑姑宁霜的视线对上,一时间尴尬顿生,天陌也收回了手,却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摆,于是只得焦躁地搓了起来,讷讷道了一句:「姑姑,你怎么在这里?」
宁霜的语气一片肃杀,没好气地瞪着宁天陌,半天才说道:「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在这里?」天陌支吾着答道:「我……我只是来给天琪送衣服的……」
「送衣服么?」宁霜的秀眉一挑,说道,「送衣服用得着……」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宁霜像是说不出后面的话了,只秀靥扭做了一团,直直盯着宁天陌的脸,然后一甩袖,走进了天琪的房间走到圆桌旁。良久,才又开口道:「我有事情要和天琪说,你先出去……」
宁霜的语气虽平淡,但却蕴含着深深的威严,不容拒绝。于是宁天陌只得乖乖地退出,但阖门时还回望了天琪一眼,天琪如雷击般地低下了头。那一瞬间,怒不可遏的宁霜突然抓过了置于桌上的茶杯,猛地朝门口砸去,只听「啪——」地一声碎响,茶杯磕到了门楣上,青瓷的碎片霎时飞溅开来……
在房外的宁天陌怔住了,在房内的宁天琪也怔住了,两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气急了的姑姑。宁霜一手还放在木桌上,像是有些颤抖,她大口喘着气,不断地念着:「天啦……天啦……」半晌才平静下来,视线一直盯着门口,连瞥也没瞥宁天琪一眼地说道:「不能再拖了……立刻!你,立刻!就给我入赘杭州天翔门!」
◆◇◆◇◆◇◆◇◆◇
醉红楼的昏暗潮湿的地下室,既是酒窖又是私牢,凡是醉红楼里破坏了规矩的人都会被关到这里。此时哐啷一声,牢门上那锈迹斑斑的铁索被取了下来,随后千芩就被粗暴地推了进去,狠狠地摔倒在潮湿的地板上。他僵白的肩膀颤抖了几下,咳了起来。
这间灰暗森寒的私牢千芩没少呆过,他被卖到醉红楼六年了,差不多每三十天都会被关进来一次。开始时,千芩非常害怕这牢室里不知名的爬虫和利声尖叫着的鼠类,只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地下室阴寒的空气让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但是现在,千芩却早已习惯这里了,渐渐觉得与鼠虫为伴比起被人肆意蹂躏实在是好太多了。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阶梯上传来,千芩微微偏头,只见是那鸨母扭摆着走到了牢门前,尖着嗓子骂道:「小贱人,你今天又砸我生意!如果不是看你的脸还有几分姿色,我早就扒了你的皮,把你丢去喂狗了!你在这里呆了六年,还没有学会怎么取悦男人吗?」说到这里时,那鸨母故意顿了顿,阴笑道:「要不要我找人教教你……」
千芩只是趴在地上,一语不发,一动未动,只是间或传来的几声轻咳才让人知道他还清醒着。那鸨母见自己说了半天,千芩竟然无动于衷,也有些恼怒了,狠狠地把一瓶媚药塞到一个打手手里,尖声说道:「你们给我好好教教这个小贱人!」说完,又一扭一摆地离开了地下室。
那三名打手相视一笑,望着趴在地上的那个白皙瘦弱的人影,其中一人说道:「这个家伙无论被干多少次都是半点反应也没有,教了多少次还不是一个样子。」边说着,那三人就淫笑着走进了私牢。千芩的身体不自禁地一阵抽搐,他听到了铁链被捡起发出的哐啷哐啷的声音。
突然,千芩支撑着身体的手臂被人猛地一扯,大半个身子都偏倒在了地面上。「还没开始你就装死!」一人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千芩拖到牢门处,用锁链把千芩的双手反绑在铁杆上。骨架被痛苦地扭曲着,千芩轻哼着扭了一下被扭地生疼的肩膀,那无意中发出的楚楚动人的姿态,使得另外三人的下身都起了某种反应,六只眼睛在昏暗中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光芒,直直地盯着千芩雪白的身体。
突然有一人猛地把千芩的下颏抬了起来,生满厚茧的拇指硬生生地按入了千芩的口中,挑逗着他温热柔软的舌尖。千芩半眯着眼睛,眼角的余光瞟着那人,眼神里竟然看不到任何的哀求,他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没有屈从。
但随即,千芩半眯着的眼睛竟微微闭了起来,喉咙处也发出了一丝细微的轻吟,身体向后退缩着,想逃避胸前的乳珠被啃嗫而带来的阵阵酥麻。两腿间稚嫩的分身被一只浑实的手掌揉捏着,热气从身下窜上到脑中,千芩完全闭眼,默默承受着事情的发生。
突然一股冰凉的液体泼了下来,顺着大腿的内侧流淌着。一只手掌伸过来,不断地摩擦着。快感陡然升起,千芩终于开始喘息,发出了撩人的嘤咛。戏谑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很舒服吧,想要就开口求我……」但是良久以后,千芩还是偏着头,不说一句话,忍受着铃口处被搔刮的痛楚。
「你倒还真能忍啊,我都忍不住了……」说完千芩的双腿被驾了起来,菊芯猛地被异物撑开,身体也被动地律动起来。就这样不断重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千芩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恍惚中那三人离开了,只留下浑浊的液体从千芩的腿间流下……
◆◇◆◇◆◇◆◇◆◇
宁府庭院内,一间四根朱红木柱支起的阁子里,宁霜用一只手支住额头,她的两眼紧紧闭着,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叹息。身旁那个杏眼低垂,玲珑可人的小丫鬟正在给她捶着肩。宁霜突然自言自语起来,「早知道就不该让他进我们宁府……唉,早知道就好了……」
六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突然一个仆人跑过来报告老馆主说大门外有一个十来岁大孩子,一直跪在门口,问他是谁他也不说,问他要干什么他也不说,只见他一直抱着一个被紧紧裹在袄子的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另一个孩子,不知要干什么。
老馆主一听,立刻跟着那仆人到门口一看。只见跪着的孩子眉目清秀,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老馆主走上前,脱下外衣披在那孩子身上问道:「孩子,你有什么事吗?」那孩子冻得乌黑的嘴唇张了张,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只把一颗玛瑙石递到老馆主手上,那妖红的玛瑙石晶莹剔透,坠着一挂明黄的璎子。
老馆主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嘴里不住地念道:「难道……难道你……」那孩子低下了头,把那个躺在他膝盖上的那半昏迷的人往老馆主那个方向推了推,半天才说出话来,声音却如游丝般的细微:「他……他叫琪儿……那石头,是他的……是他妈妈留给他的……」
老馆主眼眶瞬间潮湿了起来,摇着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孩子的肩膀说道:「他妈妈呢?他的妈妈怎么样了……」那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泪水就在一下子就滚了出来,颤危危的声音又响起来:「死了……死了……」
死了?死了吗……老馆主双瞳的焦距突然收缩了,抱住了那个昏迷中名叫「琪儿」的孩子,越抱越紧,像是想把那孩子嵌入他的身体之内。就这样,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只能听见夹着雪花的凛凛朔风刮过的声音。良久,老馆主,才又开口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父母呢?」
「我已经没有名字了……」那孩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挣扎着从雪地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但还没走到两步,就老馆主一把又拉住了,关切地说道:「孩子,谢谢你。如果你没地方去,宁府可以收留你的……」而那孩子只是嫌恶地拍开老馆主的手,自顾自地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但突然他又停住了,回头望了望老馆主怀里的琪儿一眼,像是有些依依不舍,但是一会儿他的眼神又突然黯淡下来,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老馆主就这样看着那孩子瘦弱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远,最终消失在茫茫白雪覆盖的街道的尽头。暗叹道:那样的孩子,就像是这隆冬里一枝傲雪的白梅一般……老馆主又低头看着怀里发着高烧的琪儿,一阵心酸道:「琪儿琪儿,你母亲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否是在怨我?她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起她……那么,你以后就叫宁天琪吧……你就是我们宁家的二少爷……」
◆◇◆◇◆◇◆◇◆◇
初冬洛阳城的天,依旧很阴沉。突然街上来了一队人,都穿着青线镶边的坎肩,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着深紫袍子的公子。洛阳城里的人们都认得那是潇湘馆的新馆主宁天陌,只是不知为什么,最近潇湘馆主的脾气总是特别暴躁。
现在潇湘馆的那队人,正直直地朝城中心走去,凶神恶煞地闯进了醉红楼,把一个灰衣鬓发蓬乱的人推搡到醉红楼朱红的地板上。顿时醉红楼里一阵尖叫,人群都向四周退散着,底层大厅的空间瞬时只有潇湘馆的人站在那里了。
鸨母扭动着腰肢从楼上走了下来,笑得阴恻恻地问道:「不知今日潇湘馆主亲自到我们醉红楼来,有什么事情么?」那宁天陌铁青着脸,偏头对手下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倒在地上的那灰衣人的头发,猛地向上一抬。
一看那灰衣人的脸,鸨母也是一惊,她认出那是醉红楼的一名打手,心里对这次潇湘馆人的来意也猜到了几分。短暂的沉默后,宁天陌说道:「这个胆敢在我们潇湘馆诈赌的人,鸨母你还……认得吧?」那鸨母扭了扭头,眼神有些愤愤,没有回答代表默认。于是宁天陌又接着说道:「那么,他欠我们潇湘馆的赌债就由你们醉红楼来还吧。」
一听这话,那鸨母一张涂得血红的薄唇裂开笑了笑,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尖声说道:「我想潇湘馆主你大概是弄错了,他不过是醉红楼的一个下人而已,我们为什么要替他还债?如果他还不了钱,你们大可一刀把他杀了,也是无所谓的。」撂下这句话,那鸨母转身就想走,没想到身后的宁天陌也放出了狠话:「我想你也是弄错了,我们只想讨债,不想杀人。如果还不了银子,你们醉红楼就别想在洛阳城开下去!」
此话一出口,那鸨母蓦然停住了脚步,扭头斜斜地瞟着宁天陌,恨恨地问道:「你这算是威胁么?」宁天陌嘴角一丝嘲讽的笑容浮了起来,说道:「是不是威胁,试试就知道了。」看宁天陌这咄咄逼人的气势,那鸨母也有些吓到了,下颏扭了扭,半天说道一句:「他欠你们多少钱?」宁天陌说道:「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
「一千两?!」那鸨母心中顿时一痛,半天才说道,「我,要考虑一下……」
「要考虑也行……」宁天陌边说着边走到大厅边上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冷冷地说道,「不过我们潇湘馆的人会一直呆在这里等着,直到听到你考虑的结果。」看来宁天陌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和醉红楼过不去了,这样的事情是老馆主还在的时候绝对不会发生的。
那鸨母也是气得不轻,冷哼一声又想转身离开。但就是她这猛然的一个转身,身旁的一个白皙少年被她撞得偏了偏身。那鸨母正愁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掐住千芩的脸使劲地扭起来,厉声声地骂道:「又是你这个小贱人,老娘见了你就有气!」说罢一把把千芩推倒在地,踹了两脚就朝楼内的朱红台阶走去。
千芩揉了揉被鸨母掐得红肿起来的脸蛋,一声不吭地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长而稀疏的淡淡睫毛忽地一抬,正好遇上了宁天陌直直看过来的视线,顿时一种莫名的心惊涌了过来,慌忙地又垂下了头,转身想要离开,但却被猛然起身走过来的宁天陌钳住了下颏,蓦然向上抬起。
就是那一眼,宁天陌的脑中竟然把眼前这个低贱的小妓和天琪苍白的美颜重合了。千芩睁大他幽黑幽黑的眸子望着宁天陌,他知道这个笔挺俊秀的男人就是潇湘馆主,但却不知道他这样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突然,宁天陌又发话了,非常大声地说道一句:「你等一下!」
很明显这句话是对那鸨母说的,那鸨母没好气地叫道:「你又想干什么!」宁天陌放下扣住千芩下颏的手,双手负到背后,往前走了两步后问道:「他多少钱?」
不仅是千芩,不仅是鸨母,也不仅是潇湘馆的人,在这醉红楼里所有的人都被宁天陌的这句话吓到了。鸨母一脸狐疑的神色从阶梯上走了下来,走到千芩和宁天陌的身边,口里一边念着「哎呀呀」一边上下打量着两人,最后视线停留在宁天陌的脸上,那鸨母阴笑道:「不多不少……也正好是一千两……」
「一千两……」这明显是鸨母趁机抬高的价钱,让用千芩还赌债的做法,明知如此,但宁天陌却还是笑了,「好,一千两。那么人我现在就带走了……」就在这个时候,千芩却突然大声叫道:「不要!我不要去!」千芩到醉红楼六年了,还是第一次叫得这么大声,那鸨母一个耳光就扇了下来,怒骂道:「小贱人!你不要不识好歹!」
那鸨母本还想多骂几句,但却被宁天陌猛然打下来的一个耳光给打糊涂了,捂脸瞪着宁天陌,吐出一个字「你?」就没了下文。宁天陌把千芩拉到身边,冰冷地说道:「他现在已经是我们潇湘馆的人了,岂是你能说打就打的……」
我在这里来解释一下这篇东东的名字,
「玉蝴蝶」其实是某杀手的代号,
这个大概在下几章就会清楚了吧。
「潇湘」呢,就是《玉蝴蝶》词里的两个字,
放在一起我觉得满有兄弟的味道呢~呵呵~
现在人物是不是有点乱了啊,
◆◇◆◇◆◇◆◇◆◇
千芩抬头看着那张写着「潇湘馆」三个大字的牌匾,突然蹙起了眉,心脏一阵一阵的绞痛。这里本是他最痛恨,最想逃避,最不该来的地方,但是……应该说是命运吗?他终究又站在了这里。上一次来到潇湘馆宁府大门外,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大雪纷飞,天地苍白成一片,他把重病的小冬儿送这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小冬儿一命,不然没钱买药,小冬儿一定会死的。
后来,潇湘老馆主又给小冬儿取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做「宁天琪」,小冬儿就成了宁府的二少爷。小冬儿,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吧……不记得也好,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想叫你知道。想到这里,千芩又是一阵心痛。
「发什么呆,进去!」一个生硬的声音突然传来,紧接着,千芩的后背就被推了一下,趔趄地跨过宁府的门槛。很久很久以前千芩就暗自发过誓,此生此世绝对不会踏入宁府半步,也绝对不会原谅那个抛弃母亲的混帐,但是,他终究逃不过命运,他终究是要面对这宁府的。
宁天陌招呼来一个管事的仆人,让他带来千芩下去,给千芩找件衣服再找点事情做,教千芩宁府里的规矩。那仆人也有点吃惊,宁府里并不缺下人,馆主怎么会亲自买个下人回来?但也未多想,只领了命,就带着千芩走了。
宁天陌望着千芩的背影,一直望到看不见为止,心中暗暗感叹道:「真的太像了……难道是老天在帮我吗……天琪,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如果有一天见不到你,听不到你说话,我一定会疯掉的……」正在宁天陌想地出神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唤道:「大少爷……」宁天陌循声扭头,只见一个杏眼忽闪忽闪,模样煞是可爱的小丫头正站在自己身边。
宁天陌当然认得这是宁霜姑妈的贴身小丫头——朱砂,朱砂一来,就表示宁霜又有事情要找宁天陌了。多半又是要谈天琪和天翔门婚约的那件事情吧,宁天陌有些不满,但也只好无奈地问道:「什么事?」朱砂恭敬地轻声答道:「夫人让少爷你到凝霜阁去一趟……」
一听果然不出所料,宁天陌的眼神望向一旁,然后假装咳了两声后说道:「嗯,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我想休息一下。」说完转身就走了,不去理会身后那一脸焦急不知该怎么办的小丫头。
第三章
冬季风寒日短,天色已渐渐黯淡下来。宁府里的人早已休息了,但就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有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在响着。
「天琪,你睡了吗?」宁天陌敲了敲门,轻声问了一句后,不等回答就推门而入了,正好看见模样憔悴的宁天琪披了件外衣,从床上下来。「天陌哥……」宁天琪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来干什么?呆会儿被姑姑看到了,就麻烦了……」宁天陌阖上门,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那张红木圆桌旁坐下,说道:「天琪……我今天上午,买了一个下人……」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天陌哥……你还是快走吧……」宁天琪说着就想把宁天陌从座位上拽起来,但是却被宁天陌扼住了手腕,一拉便趴倒在木桌上。宁天陌有些黯然地说道:「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不想看到我,要赶我走吗?」被这样一问,天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了个「我」字就没了下文,眼神游移着,不敢去看宁天陌认真的表情。
宁天陌抽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下人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相似?宁天琪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影来,琪儿,难道会是他吗?宁天琪猛地拉住了宁天陌的袖子,急急地问道:「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宁天陌也想不到天琪会这么激动,诧异地看着天琪苍白而着急的脸,答道:「千芩。」顿时,拉住宁天陌袖子的双手松了力道,宁天琪转身向床边走去,口中喃喃念道:「不是琪儿……是千芩么……」
突然,宁天琪感到背后一股热气,正想回头,就被宁天陌紧紧抱在了怀里。宁天琪虽然被吓了一大跳,但也没有挣脱,只低声试探地唤道:「天陌哥……」宁天陌把头埋在天琪的颈窝里,双臂环得更紧了,说道:「天琪……你不要去杭州,留在我身边,好么?」
「可是……我……」宁天琪欲言又止,扭着身体,想从宁天陌的臂弯中挣脱出来。但宁天陌始终不肯放松,说道:「天琪,只要你说你愿意留下来,我就有办法让你留下来。」这样自信的语气让宁天琪有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想到似的说道:「你不会是让千芩代替我去杭州吧?不可能的,会被发现的……」
「当然不是……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宁天陌说到这里时,竟然笑了,「天琪,你知道玉蝴蝶么?」
九年前,幽昙山庄庄主段巧光被利剑穿心而死,尸体旁留下了一句用血书成的句子: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
八年前,寒冰阁三少爷萧疏被一剑拦腰斩断而死,尸体旁留下了一句:
「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
四年前,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沙华被一剑刺破眉心而死,尸体旁留下一句:
「水风处,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没有人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只知道那杀手是一个剑术异常高超的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被杀,唯一可以把这三桩命案联系到一起的就是那三句词。
所以,人们猜测那个杀手一定会再次出现,因为他要完成那首名为《玉蝴蝶》的词,人们认为那杀手是个把杀人当成艺术来完成的人……
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江湖上的人称他为——玉蝴蝶。
那首词的第六句是:「海阔山摇,未知何处是潇湘……」
◆◇◆◇◆◇◆◇◆◇
前几日,飘飘的白雪落了满园,宁府庭院里黑黄相间的土壤,都被雪水浸了一层,潮湿得很。而最近这几天,大概是寒潮过去了吧,气温一下子回升了不少,抬眼所见的不是纷纷扬扬的雪花,而是融融的暖日。这样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千芩把飘到脸庞边的一绺细发掖到耳后,继续专注地打扫起花园来。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用黄竹扎成的扫帚,立起来后竟和千芩的个子不相上下了。这可麻烦了一伙躲在阁廊边上偷看的小丫鬟们,因为她们必须不断地调整脖子的角度,才能避开挡住千芩俏脸的扫帚干子。
自千芩一踏入这宁府,关于他的话题就没有断过。昨天,大少爷宁天陌把这个醉红楼的小妓买回了宁府,只要见过他的人,都会诧异一会儿,不为别的,就为千芩这一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是和宁府小少爷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所以,宁府里一些闲着没事的小丫鬟们,当然按奈不住好奇,一打听到千芩正在打扫后花园,就一下子聚了过去,想一睹着传奇人物的芳容。正在小丫鬟们在心里暗自叫千芩转过头来的时候,她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心惊胆战地转过头一看,才知道来的不是对下人凶神恶煞的管家,而是一个杏眼红衣,还外带一脸诡笑的丫鬟,都松了一口气,瞬间被提到半空的心脏总算安全地落了下来,齐声抱怨朱砂的突然出现。
朱砂朝着众姐妹们眨了眨眼,调皮地笑道:「看什么呢?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说着还负起了手,一步一步踱到众姐妹之间,模仿着管家的语气说道:「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随后,这些丫鬟们又推搡着打闹了一阵子,才总算安静下来。「好了,好了,不和你们闹了,我还有事呢。」边说着,朱砂就朝千芩走了过去。朱砂来到宁府不过三年,但是却非常讨宁霜的喜欢,随时都带在身边,如果看到朱砂一人落单了,那一定是宁霜差她做事情。
此时,朱砂已经走到了千芩的面前,笑得温和,柔声说道:「你叫千芩吧?夫人让你过去呢。」朱砂口中的夫人,指的自然是宁霜。千芩虽然不认识宁霜,但听朱砂称呼「夫人」两字时颇为恭敬,心里也猜到了那夫人必定是一名身份尊贵的人。
千芩不去细想对方找他有什么事情,只是顺从地放下了扫帚,跟着朱砂去了。宁霜呆的地方,自然还是那书房改成的凝霜阁,阁子里门窗都关着,本就不向光的房间,光线就变得更加阴晦。朱砂把千芩领进去以后就自觉得阖门退下了。
宁霜端坐在一张紫红色的木雕椅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两眼定定地望着跪在身前的千芩。千芩一直低垂着头,专注的看着地板,暗自想着这位尊贵的夫人把自己传召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宁霜才突然开口说道:「把你的头抬起来。」声音不大,用的也不是命令的语调,但听上去话语中的气势却依然高高在上,不容人反抗。于是千芩抬起了头,两人的这一对视,倒是宁霜先没有稳住,双眉在瞬间拧在了一起,肩膀也止不住地收紧了一下,口中喃喃念道:「果然啊……果然啊……」这千芩和宁天琪,相貌真的是极为相似。但宁天琪体弱多病,总是一副病怏怏若人怜爱的样子,而这个千芩则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硬气。
千芩看宁霜的眼神,不禁让宁霜忆起了一个人,一个女子,那女子也有着和千芩同样的神情。不过那个叫方梨的女人已经在六年前就死去了,本以为让她死了以后一切就一了百了了,但没想到她的孩子竟然进了宁府,成了二少。
「你过来。」宁霜那一直端放的手动了动,示意千芩再往前走几步,然后问道,「少爷让你做什么?」千芩并未明白宁霜到底想问什么,只如实答道:「帮着打扫一下院子。」
「是么……」宁霜若有所思地低喃道,随后又冷哼了一声,「你倒真是不懂规矩,虽然你以前是呆在那种地方的人,但是,天陌他把你买回来了,这里是宁府,你最好规矩一点,不要坏了我们宁家的名声。」
说完以后,宁霜一挥手让千芩出去,自己独自坐在阁子里思考着这个千芩到底是留还是不留。千芩虽是男人,但终究只是个和宁家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如果他可以陪着宁天陌,总比让天陌再继续对天琪迷恋下去要好太多了。这样,天翔门那边的婚约也可以早点履行了,免得这样拖下去,只怕迟早会拖出事端来。
那个时候的宁霜哪里能想到,在宁天陌的心里,除了天琪,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即使长得一样,但千芩对宁天陌来说只是一个道具,一个可以把天琪留在自己身边的不可缺少的道具……
◆◇◆◇◆◇◆◇◆◇
「婚期终于还是定下来了啊。」岳凌楼看着摆满厅堂的聘礼说着,事情的发展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多了。几天前,潇湘馆主宁天陌还在一再找借口拖延,现在他却主动提出要天琪到杭州提亲了。这事情决定的之迅速,连天翔使者岳凌楼也是今天一早,看到这满箱满箱的绸缎珠玉才知道的。
站在一旁的宁天琪,披着一件和这暖冬不太相适的外衣,还是一副病怏怏的神情,应了岳凌楼一句:「是啊,明天就要起程了。」这句话说得虽然平静,但天琪的心里却总感到一阵恐慌,兄长态度的变化,那个醉红楼的千芩,再加上那句「我还有更好的办法」,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正想着,天琪就觉得喉咙一阵难受,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你没事吧?」岳凌楼随口问道。来到洛阳潇湘馆,看到宁天琪这副病样子之后,岳凌楼才知道「宁二少身体不适,不能远行」的话也不是完全捏造的。
「老毛病了,医了几年也不见好,索性就不治它了……」天琪的嘴角勉强地扯出了一丝笑容,但表情随即在他的脸上凝固住了。岳凌楼顺着天琪的视线朝门口望去,只见宁天陌正站在门廊处。
宁天陌没有马上进来,而是先支开了正在清点聘礼的下人,显然他是有什么话要对天琪说了。「我先走了。」天琪一拉外衣,把肩膀紧紧包裹起来,匆匆朝内厅走去。
在离开洛阳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天琪最不愿见的就是宁天陌。这不仅仅是因为宁霜事先的警告,还因为天琪实在是很怕和宁天陌单独相处。因为他永远也不能预料到宁天陌下一秒要做的事情,每当天琪和宁天陌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天琪都能清楚地从宁天陌的眼神里读到一种信息——占有欲。
「天琪!」宁天陌看到天琪要走,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但这一声不但没把天琪叫住,反而让天琪逃地更快了。宁天陌想要追上去,却被岳凌楼给拦住了,「明知道他是有心躲你,你还这样硬追过去,不是太不知道体贴人了吗?」
「你懂什么!」宁天陌皱起了眉头。
「我的确是什么也不懂,但感觉却灵敏得很……」岳凌楼把这句话的尾音拖得很长,看到宁天陌那副有趣的表情后,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又反问一句道,「你不相信么?」
宁天陌冷冷地笑着,眼神阴翳起来,问:「那你感觉到了什么?」
「你好自为之吧……」岳凌楼淡淡吐出这句不清不楚的话后,从宁天陌的身边擦过,走出了前堂。
离开洛阳城的前一夜,似乎一切都极为平静。忙碌了一天的下人们都睡得很沉,宁天琪更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歇息了。宁霜还满意地对朱砂提了一句,「他一走,这个家就会好起来的……」
翌日,冬季的天亮得迟,天才刚蒙蒙亮,一名小丫鬟就扣响了天琪房间的门。如果小少爷还不起床,只怕会误了行程。家仆们早已把一切都打点妥当,只等这个准新郎上马起程了。
「少爷。」小丫鬟唤了一句,却没有听见应答,心里奇怪这一向早起的小少爷今天怎么会睡得这么沉?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苍蝇么?怎么这大冬天的还看得见苍蝇一群一群的?
小丫鬟长袖一挥,没把苍蝇驱赶走,反而把房门个敲开了,门怎么没有上栓呢?没有时间细想,一股浓烈的血腥伴随着门扉「吱呀」的响声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光线好暗啊,特别是那门口正对着的南墙上的一团——人形!
天啊,一声惨叫仿佛要把这宁府撕扯成两半,小丫鬟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朝前厅跑去,「少爷!少爷,出事了!快来人啊!」
◆◇◆◇◆◇◆◇◆◇
闻讯赶到现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为宁天琪骇人的死相所动容。谁能够想到这个终日里难得跨出宁府大门一步的小少爷,会在离开洛阳城的前一夜变成了一具尸体。刺穿天琪心脏的凶器,是一根半径约为半寸的铁管。铁管没入左胸的地方,血液已经凝固成紫黑色,显然他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天琪被那根铁管高高地钉在南墙上,足尖离地约有半丈。南墙上干涸的血痕顺着天琪的白衫,一直延伸到墙角,在墙角处乌红黏稠的液体聚成了一滩。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明了起来,温和的熹光驱不走宁府里阴气沉沉的气氛,那写在南墙上的张扬遒劲的血字,更是刺痛了宁府上下所有人的眼瞳:
「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玉蝴蝶的第六句。
人群里突然暴发出一阵尖叫:「是玉蝴蝶!他终于还是找上潇湘馆了!」宁霜捂住了头,身体不住地向后退,口中喃喃念叨着:「天啊……怎么能这样……玉蝴蝶……怎么……」
朱砂扶住了宁霜微微颤抖着的身体,不住地唤道:「夫人夫人,你还好吧……」宁天陌沉着一张脸,只吩咐了朱砂一句把夫人扶下去,就不说一句话了。房间里静的仿佛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够辨得清楚,宁天陌挥了挥手,几个家丁就走了进来,小心地把宁天琪的尸体收殓起来。
「凌楼?」江城看到岳凌楼突然转身想向外走,奇怪地喊了一声。然而,这一声不但没能止住岳凌楼的脚步,反而把宁天陌的注意力拉到了岳凌楼的身上。
「站住!你要到哪里去!」宁天陌话音刚落,几名手下就已经围了过来,拦住了岳凌楼的去路。岳凌楼扭头对宁天陌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宁府里出了这种事情,我们当然想把事情查清楚。所以就请岳公子你配合一下,不要在宁府里随意走动……」
「好极了,原来如此!」岳凌楼把头一低,挑起眼角斜睨了宁天陌一眼,道,「你难道是说这件事和我有关系?」
「当然不是。」宁天陌笑了起来,一点也不象是刚死了亲人的样子,「我们谁也不知道玉蝴蝶下一步的打算,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怕你被他误伤了……岳公子你作为天翔的使者,如果在我这潇湘馆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好向天翔门交代……」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就那么怕我去找那个千芩吗?」岳凌楼对宁天陌的想法已经猜透了,于是转身对江城说道,「我们回房去。」
一二三四五,江城靠在窗边默数着,然后对岳凌楼说道:「他们有五个人守着前门,凌楼,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岳凌楼哼了一声,不满地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宁天陌口中说的是要派人保护着岳凌楼和江城,但实质上和软禁他们两人无异。倒不是岳凌楼真的就被这潇湘馆区区五名手下给禁了足,只是如果和他们起了冲突,宁家就更有借口说这件事和「天翔门」脱不了关系,到时候只怕「天翔」和「潇湘」不但成不了亲家,反倒成了冤家。
为了大局作想,岳凌楼还是决定乖乖地呆在房间里算了。这件事情本就和他没有什么厉害关系,所以也犯不着非要大费精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江城走到原木桌边坐下,压低声音问道:「凌楼,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哼哼……这个呀……」岳凌楼邪邪地笑道:「我只知道死人是不用去履行婚约的……」
九年前,幽昙山庄庄主段巧光被利剑穿心而死,尸体旁留下了一句用血书成的句子: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
八年前,寒冰阁三少爷萧疏被一剑拦腰斩断而死,尸体旁留下了一句:
「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
四年前,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沙华被一剑刺破眉心而死,尸体旁留下一句:
「水风处,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这三件命案发生时都震惊了江湖,但是凶手,那个被称为「玉蝴蝶」的人,其真面目却一直不被世人所知晓。沙华死后的四年里,玉蝴蝶一直没有现身过,所以关于玉蝴蝶,他越来越像是一个传说。
岳凌楼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江湖里公认玉蝴蝶是个用剑的高手,但是这次,他使用的凶器未免太奇怪了吧。剑这种东西,很容易知道持有者是谁,如果钉住宁二少尸体的是一柄剑,凶手的身份自然不难查到。但是,如果只是一般的铁器……这种做法和玉蝴蝶惯用的手法不同,江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人要不惜在他布的这个局里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也要把宁天琪的尸体钉入高墙?」
看着江城一脸茫然的表情,岳凌楼笑笑道:「算了算了,你只要知道最后的结论就行了——死的人不是宁二少,而是千芩,那个宁天陌刚从醉红楼买回不久的小妓,当了宁天琪的替死鬼。」之所以要把尸体弄高,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清楚地看到死者的脸,再加上冬日的早晨光线本就不亮,要辨别出宁天琪和千芩这两个长得极为相似的人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岳凌楼在心里叹道一句:「宁天陌啊,你还真是的是为了天琪而不择手段啊……」
同一时间,朱砂从宁霜的后颈处抽出了一枚银针,在袖口处把血迹擦拭干净,看着目光呆滞的宁霜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看来我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胆敢借用玉蝴蝶的名号,宁天陌,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如果把「紫星宫」的人给惊扰出来了,主人的计划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想到这里,朱砂不由地颦起了眉……
◆◇◆◇◆◇◆◇◆◇
「夫人说了,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出去……」朱砂叹了一口气,眉眼间锁满了忧郁,「早早下葬了吧……」
宁府的后堂,朱砂恭恭敬敬地站着,乌丝挽成的髻上,穿缠着的葱白色的丝线在她垂首的时候耷拉下来,丝线末端坠着的铃铛便是一阵轻响。空荡荡地,在这寂静的堂内回响,宁天陌皱起了眉,问道:「夫人呢?」
「夫人她身体不适,所以让朱砂帮着传话。」
虽然宁霜一直看不顺宁天琪,但是在目睹了宁天琪猝死的景象后,心里不会太好受,也是可以理解的。想到这里,宁天陌挥了挥手,示意让朱砂退下去。但朱砂却突然问道:「少馆主,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殡?」
听到这句话,正低头揉着太阳穴的宁天陌抬起了头,望着朱砂,奇怪那个一向乖巧少语的小丫鬟怎么今天这么多话。顿了一顿后,宁天陌才反问道:「依夫人的意思呢?」
「越快越好……最好是今晚就……」朱砂说到这里是突然话的后半截吞了回去,因为她看到宁天陌的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这个时候,宁天陌为了掩饰而咳嗽了一下,用手捂了捂口鼻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今晚就出城到北氓山去……」
「嗯……还有……」朱砂接着说道,「夫人交代说玉蝴蝶重新出现这件事,最好不要流传到江湖上去……」
宁天陌笑道:「这怎么可能?天琪突然出事,天翔门那边的亲事成不了,不出数日,玉蝴蝶的重现必定会成为江湖中人尽皆知,人尽皆谈的事情。这消息怎么可能守得住呢?」
「少馆主……」朱砂压低声音唤了一句,半晌才道,「不是还有千芩么?」
宁天陌闻此言大惊,肩膀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讷讷道:「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千芩长得想小少爷,这是明眼人一眼都看得出来的。现在小少爷发生这种事,不如……不如让千芩去杭州与那贺家的千金成亲吧。」
「荒唐!」宁天陌猛地拍了一下乌木椅的扶手道,「这怎么可能!今早岳凌楼和江城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天琪的尸体的,怎么瞒得过他们?太荒唐了。」
「夫人说岳凌楼那边她会去想办法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千芩早点起程,不要误了时间,让天翔门本部那边的人起了疑心……」
「不,不行,这是行不通的。如果让天翔门的人知道我们使这样的诈,事情就越来越糟糕了。」宁天陌还是不见半点妥协,一口否定了。
昨夜,宁天陌先迷昏了天琪,继而又杀了千芩,把两人的身份调换了过来,目的就是要让天琪留在自己身边。现在,竟然说要把顶替了千芩的宁天琪送去杭州,那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宁天陌怎么也不会同意把现在的这个「千芩」送走了。
「少馆主你,请为了大局着想啊……」朱砂似乎还想劝说些什么,但是宁天陌一点要听下去的意思都没有了,语气坚定地说道:「你回去告诉夫人吧,千芩不能去杭州,天翔门那边我会找人去解释清楚的。」
朱砂略施一礼后,悻悻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