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茕茕。”胡斐脑海中突兀闪过诗经的片语只句。
空明竹疏,翠色漏金,点点铺在延伸的小径上。极远之处有青影缓缓行来,如此的距离,胡斐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看清那人的神情。竹清气盈,风和日高,分明一个心静气舒的美妙晨曦,心却不可抑制地随着那越来越近的影莫名乱绪——狂喜的渴望,抑绝的殇痛,吞噬的空洞……混沌,茫白。
静暖的眸微转过,淡淡移开。青衫,墨发,缓缓前行,与自己交错而过……如同千万路人那样并无特别地交错而行……
竹空风静寂。
无力的窒息砸入身体,凝固。那抹青影渐渐隐入竹深处……
由检……!
陶醉猛然回身,雪纷乱。
“对不起……”
“君王重百姓,死社稷,如是无愧。”
“来生……当偿!”
“无有所欠,顺其自然。”
来生,你,便不是你。
他淡然看着他魂归,然后一直走,一直走,走出有他的金殿碧瓦,走出纷乱的战火杀戮,走出颓废的街市弃田,走出他的大明天下……
并不知晓还该离开些什么,又在追寻些什么,只是一直走……
竹本无心。
张眼,仍是孤峰绝壁,冰山雪崖,纷雪覆睫,身陷绵软,当是卧于松厚的积雪之上,空晦暗。何来净竹碧空,金乌清风?只那青衣公子倒非幻虚,但见他玉笛横薄唇,眉蹙眸泫,清音回灵禽。
胡斐爬将起来,仰头寻迹,自己刚才跌落下来的孤岩高远入云雪,竟是不见。想来自己既是跌落下来,苗人凤自会离去,到底未了父母大仇,究竟也未负苗若兰,得失何计,终得怅然。
心下又隐隐觉出异样,如此绝壁跌落,任凭武功如何超凡卓绝,毕竟肉体凡身,怎能未有丝毫折损?!体内更有清沛之气流动充盈,仿佛比之崖上内力更增。莫非……自己已然身死?!是了,只有魂魄才会身轻若灵……心中哀切,却也只得认命释然。
环视四周,未见自己尸身,然身死魂离,皮囊何恋?眼前这位公子神人之姿,倒不似世人胡邹的牛头马面狰狞。
“神君,胡斐这便可以走了。”
“胡斐?……”陶醉看他眸中坦然无他,举止之间随性洒意,貌虽似,神已改。
胡斐。而非朱由检。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胡斐看着那青衣神君慢慢走近,微凉的指探伸至自己下颌,传说中鬼差会锁魂魄琵琶骨以便牵缚……
没有料想中的痛楚,那修指穿过下颌,只是执起自己一缕发轻轻揉抚。定定望了那静容泫眸,似有凄恸盈动,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披发覆面,你又何苦竟执至往生……
他,已不是他。
陶醉醒过神,收掌抚笛,“没有什么神君鬼差,你还未死。”道罢转身,举步前行。
“恩公留步。”胡斐紧步追上,抱拳作礼:“在下从如此高崖跌落,幸得恩公救我性命,胡斐自当偿报!只是尚不知恩公高姓?若有相遣,胡斐万死不辞!”
——
陶醉回身凝望,翠竹坠碎金,映照在他一泓深潭的眸里,点点挚诚。秋水澹澹,竟起了些夏的涨腾波漩。
“陶醉。”
——
“陶醉。”
回转身,他黑瞳灼挚,茫白中耀定若航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