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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转载耽美】月满西楼 第十部 觉醒 by YOUYU [复制链接]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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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2-02-24
关键词: 月满西楼
第十部 觉醒

第一章

幽河寨,淅川河边,只有一艘泊船的渡口——那是青神寨的船,不久前才载着庭阁和沈开阳来到幽河。他们本为寻月摇光而来,但却扑了个空,不过却顺便救了两个人——西尽愁和尹珉珉。
  现在,西尽愁已无大碍,但尹珉珉依旧半昏半醒,喃喃呓语着。她手臂上的鳞甲已经渐渐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有三人亲眼看到,谁也不会相信这件事情。
  ——应该和紫星宫有关吧?
  大家心里虽然都这样猜测着,但都没有说出口。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就连一向精力旺盛的沈开阳都乖乖闭嘴。
  紫星宫?
  在心里默默念起这三个字,总有一阵寒意袭来。
  庭阁精通医术,不仅妥善处理好西尽愁的伤口,并且把尹珉珉也照顾得无微不至。
  不过,几个时辰过去了,尹珉珉依旧没有完全清醒。她躺在一张软垫上,单手紧紧拽住西尽愁的袖子,双眉紧蹙,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说什么「不要走……西大哥……你不要走……」
  一旁的沈开阳再也忍不住了,凑到庭阁耳边,低声问道:「这个女孩子怎么连昏着都不忘叫他,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不是红叶的……」
  话才说到一半,庭阁用手肘撞了沈开阳的肚子一下。
  沈开阳『哎哟』的叫了一声,西尽愁转过头来,庭阁尴尬地一笑。
  刚才的话,想必他已经听见了吧?
  西尽愁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刚要走,才发觉袖子被尹珉珉死死拽住,脱不了身。半昏迷中的尹珉珉在那一瞬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西尽愁低头望着她扭曲的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只得脱下外衣,才得以脱身。
  尹珉珉拽着那件被血水浸透的衣物,五指紧紧捏住,插入肉里。
  西尽愁回头望了她一眼,就朝舱外走去,庭阁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甲板上。
  白晃晃的阳光照得他们都眯起了眼睛,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没有一丝河风,空气也万分干燥,平静的淅川河一如既往地默默流淌。朝远处望去,没有一片白帆。
  ——幽河寨的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你们和紫星宫不是敌人吧?」还是西尽愁先开的口。
  庭阁在他身后,淡淡一笑道:「至少我们的教主和紫星宫的关系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独自在幽河寨呆这么久了。虽然说出来不太好听,但从事实看来,他所做的一切,的确是在讨好紫星宫。」
  「是么?」西尽愁干涩地跟着轻笑,对庭阁如此直接的发言,不知该如何评价。
  「你问我们跟紫星宫的关系,是不是打算把那个女孩子托付给我们照顾?」庭阁走上前几步,站到了西尽愁面前,毫不避讳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既然对方已经猜到,西尽愁也不再拐弯抹角,于是道:「你们也应该知道,那个女孩是紫星宫的小宫主。如果你们好好照顾她,你们的教主大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这点我当然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不过——」庭阁下巴微微一扬,有些尖刻地说道,「你呢?伤得也不轻,就不需要人照顾?普通人如果受了你那种伤,少说也要昏迷大半天。不过看你,不但神志清醒,而且听口气,好像立刻就要离开似的。要找死也不是这样的吧?」
  西尽愁摇摇头,不再答话,却翻身跳下岸去。
  「喂!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庭阁冲上前几步,喊住了西尽愁,「我们立刻就要开船了!」
  听到喊声,西尽愁蓦然停住。但随即,又重新迈步,埋头离开。
  庭阁望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无奈地走回舱内。
  ◆◇◆◇◆◇◆◇◆◇
  同一时间,青神寨。
  「妖女!快把解药交出来!」
  震天的怒吼此起彼伏,水寨众人身上的花狱火之毒都已退去,知道被设计的他们纷纷拔剑,指向了罪魁祸首——紫坤。
  紫坤被月摇光横抱着,轻蔑地望着众人,『咯咯』笑着。紫星宫的侍卫们围成一圈,把水寨众人包在圈内。两派人马势均力敌,如果硬拼起来,即使水寨是地主,恐怕也占不到半点好处。
  陈商南一面安抚着众人,一面走近紫坤怒道:「我们十三寨一直对紫星宫以礼相待,没想到你们竟如此卑鄙,下此毒手!我们水寨也不是好欺负的,是你们不仁在先,也不要怪我们翻脸不认人!如果没有解药,我敢说——你们绝无可能平安离开水寨!」
  「翻脸?呵呵呵……」紫坤斜睨了陈商南一眼,一边玩着月摇光的头发,一边笑着回答,「不是我们紫星宫卑鄙,而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乖乖听话。你们要解药也可以,只要帮我办一件事情……」
  陈商南双目一沉,问道:「什么事?」
  「把潭水下的那个东西取出来!」紫坤直起上身,神情蓦然变得严肃。
  陈商南沉稳地问道:「什么东西?」
  紫坤的嘴角微微一翘,手指戳了月摇光的肩膀一下,于是月摇光替她回答道:「是一块寒冰,不过体积却不小,高有两三米,大概三人才能环抱。悬浮在潭水中,如果你们潜下去,应该能看到。」
  「寒冰?」陈商南皱眉。他生在水寨,长在水寨,却从来不知道青神寨还藏着这么一块千年寒冰。
  见他面露疑色,紫坤又笑道:「如果你们可以帮我把那块东西取出来,我承诺,帮你们解掉花狱火之毒。不然,恐怕你们一辈子,都不能摆脱那种药物了。那种热痒难耐的滋味,你们已经尝过了,应该不想再尝第二次吧?」
  水寨众人嘈杂起来,有过一次经验,他们都对花狱火之毒都怀着恐惧。于是有人同意,有人反对。然而,陈商南却沉默了下来,他望着紫坤笑得眯起的深邃眼眸,好像想从对方的眼神里判断刚才的那番话的真假。但是半刻之后,他就放弃了。
  因为从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一丝真诚;但同时,他却又心存侥幸,不能果断拒绝。
  「你真会帮我们解毒?」
  陈商南的这句问话一出口,一切嘈杂声都停止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商南身上。他会这么问,显然已经准备接受紫坤的要求。
  「真的。」紫坤点点头,微微一笑,「不过,解药有限,你们中毒的人又太多了……所以我只能选择救你们之中的一部分……」
  ——果然还有文章!
  闻言,不仅是水寨众人,就连月摇光的脸色也起了变化。
紫坤环视众人一圈,细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如你们分成两队,彼此竞争,哪队人马先完成任务,解药就给谁,怎么样?——如果我的消息还算准确,你们幽河寨,还有一个陈凌安吧?不知道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不过,我倒有个提议:不如就以大少爷和小少爷为代表,分成两队怎么样?」
  「这……」陈商南无言以对。陈凌安已经被他派人关押。
  本以为陈凌安的真身揭晓以后,水寨再无人可以与他争位。但现在,紫星宫却提出要陈凌安跟他平起平坐地竞争!突然想起,陈凌安和尹珉珉是有婚约的,难道紫星宫——要相助陈凌安?
  陈商南想得到的事,十三寨里当然还有人能想到。能想到的人,必定跟随陈凌安,因为他们以为陈凌安可以从紫星宫那里得到帮助;想不到的人,必定跟随陈商南,因为他现在毕竟是十三寨正统的总寨主。
  然而把紫坤的想法看得最透的人,却是月摇光。
  其实紫坤的做法,并不是帮助陈凌安,而是分裂水寨,建立两派势均力敌的势力。这样做一方面可以防止他们联合起来反抗紫星宫;另一方面,因为两派人马中,只有一方可以活下来,他们彼此间的竞争和对峙,的确可以提高办事效率。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对紫星宫如此重要?
  月摇光沉思起来。前不久,潭水还温热的时候,他虽然成功潜入潭底,但却始终无法靠近。远远的,只觉得那是一个通体透明,微微发着柔光的冰块。现在,潭水又恢复往日的冰凉,要再潜下,就真不容易了!
  月摇光正想得出神,突然紫坤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无论他们哪派胜出,我都会救你的。所以,你什么都不要管,好好看着就行了。」微微一顿,又道,「带我回幽河寨,昨晚走得太匆忙,忘了我们的小宫主……」
  很少听到紫坤称呼尹珉珉为『小宫主』,月摇光不由得微微一愣。
  「愣着干嘛?对了,你以后对我们的小宫主也要客气一点。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紫坤虽然还是边说边笑,但月摇光知道:她是认真的!
  ——不过半天而已,为何紫坤对尹珉珉的态度,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月摇光一边想,一边抱着紫坤,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去。
  
第二章

事情非常不凑巧,当沈开阳和庭阁带着尹珉珉回到青神寨的时候,月摇光和紫坤等人正好离开,两方的船恰好在河中错开,没能碰上。所以沈开阳等人还是找不到月摇光,而紫坤,也找不到尹珉珉。
  月摇光虽然离开,但青神寨却并非空无一人,相反还热闹非凡,特别是在那个寒潭附近,被密实的人群包了厚厚几层。回到此地的沈开阳和庭阁,见了这阵仗,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东躲西藏。
  青神寨被火焚过,放眼望去全是被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修复好的主要建筑都被水寨中人抢先占据,庭阁等人只得另寻落脚之处。终于,好不容易在地下找到一间石室,勉强可以住人,而沈开阳却一再抱怨又黑又潮。
  「看这构造应该是囚室了,我才不要住这种地方,脏兮兮的,还容易闹鬼!」
  不过抱怨归抱怨,最后还是不得不乖乖蹲在这个黑乎乎不见天日的石室里。尹珉珉虽然已经恢复,但却不怎么说话,双眼无神,神智不清。庭阁知道这是巫蛊之术的后遗症,要想完全复原,恐怕还要等上一两天。
  不过也好,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尹珉珉到处乱跑了。
  另一方面,紫坤因为很疲惫,回到幽河寨后,哪儿也没去,径自回到行馆,闭眼就睡着了。不过在这之前,她却已经吩咐月摇光,到祭场把尹珉珉带回来,好生照料,说是等她醒了以后,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但他们哪里想到,尹珉珉早已离开了幽河寨呢?
  所以,当月摇光来到祭场时,他没有见到尹珉珉,却见到了另一个人。
  ◆◇◆◇◆◇◆◇◆◇
  时间已是傍晚,残阳如血,映得草皮树木都是一片猩红,空旷的祭场显得非常苍凉。四方祭坛中青蓝的火焰刚好燃尽,只留有几缕淡薄的青烟,乘着晚风袅袅上升,这是一种连说话都显得突兀的气氛。
  从月摇光踏入祭场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在注视着他,而他也没有回避那股不友善的视线,慢慢靠近着。
  西尽愁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从正午等到傍晚,所以也不在乎多等几分钟,等月摇光走近。
  「如果你在这里等我,是为了问我岳凌楼的下落,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月摇光遗憾地告诉西尽愁,「不过,却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情。」
  月摇光从西尽愁身边走过,西尽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他背对西尽愁站定,续道:「昨天傍晚的这场祭典,岳凌楼也参加了,所以你的突然出现,他应该都看在眼里。可是后来,尹珉珉突然破除了紫坤的蛊术,祭典中止,紫星宫突然决定去青神寨。而岳凌楼,他由始至终都是留在幽河寨里的,也就是说——如果他还想见你,早就现身了。」
  月摇光说到这里,轻轻一笑,回头望着西尽愁,「而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原因,应该只有一个,就是他不想见你。所以,你再找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西尽愁淡淡道。
  「其实说白了也只有一句话:他对你很失望,就这样。」
  「就像你计划的那样?」
  「我承认我的确计划了一些事,但是你也应该清楚,岳凌楼不是笨蛋,他做什么决定必定有他的理由。他要相信什么,或者不信什么,都有他自己的想法。」
  月摇光说完这些话后,换来的却是西尽愁长时间的沉默,于是觉得无趣正想离开,却被西尽愁叫住。
  「你真的是个很危险的人。」西尽愁微微迷起眼睛。
  月摇光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的背脊却传来一阵透彻的凉意。十指不由自主地捏紧,在西尽愁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知道自己对他产生了惧意。但瞬间过后,他觉得这种惧意是多余的,因为对方重要的右臂已经失去,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西尽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其实岳凌楼比我更早看出这一点。在进水寨之前,也就是在淅川河上的时候,他就曾说过一句话:月摇光不能留。既然第一印象已经如此,所以,他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相信你。」
「我知道。」月摇光不以为意,他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些问题,「也许信任的确可以让一些人结成联盟,但是,却有一种东西却比信任更加可靠,并且不容易遭受背叛,就是『利益』。即使彼此怀疑,即使彼此之间存在仇恨,但只要还有着共同的利益,就不用担心某些人会离开——而岳凌楼,就是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陡然从后方袭来,月摇光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只条件反射地侧身一躲,西尽愁的手掌贴着他的脖子擦过!如果对方手里有刀剑,只怕月摇光的脖子已经被割了一条口子。
  ——他是来真的!
  反应过来的月摇光神色一凛,身形向后疾退。在对方间不容发的攻击之中,他竟没有还手的空隙,只能被动地躲避着。
  ——可恶!
  月摇光咬牙翻下祭台,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乌红。但哪里想到,脚刚落地,还没站稳,西尽愁已紧追而上,掌风劈面而来!月摇光仰头一躲,就在西尽愁的掌面离他面门只有一寸之距的时候,只听一声弦响,一只轻箭从两人之间擦过!
  几乎同一时间,几滴温热的红血溅到月摇光脸上,月摇光跌坐在地,怔住。如果西尽愁再补一掌,月摇光必死无疑,但是,西尽愁的所有动作却在那一瞬间停止。
  他也怔住了!
  他的手掌被箭锋割破,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但却传来瞬间的麻痹。血液混着一些暗黄流出,那不是毒药,而是麻药。通常猎户捕猎时都会在弓箭上涂抹一些麻药。而此时,射中西尽愁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岳凌楼。
  西尽愁的视线向岳凌楼移去,而岳凌楼又重新拉弓,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箭头对准了西尽愁的头。
  「滚。」
  一个很简单的字从他口中淡淡吐出,简单到西尽愁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立刻就滚。」
  弓拉得更开,弓弦张开的声音在戾风中显得格外刺耳。突然弓响,箭出,『嗖』的一声,西尽愁的脖子上多出一条渗血的伤痕。
  由始至终,西尽愁都没有躲过,是岳凌楼自己射偏了。
  这个时候,月摇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他偏偏斜斜地走向了岳凌楼。这时的月摇光脸上没有笑容,如果不是岳凌楼的突然出现,他恐怕命已归西。
  「你的箭偏了。」西尽愁摸了摸脖子的伤口说。
  「是风太大。」岳凌楼面无表情地回答,再次搭箭上弓。
  「真是了不起的风,可以吹偏你的箭。」西尽愁轻轻一笑,「幸好我还有命再试一次……试试这风,能了不起到什么程度……」
  西尽愁一边说,一边朝前走去,在离岳凌楼更近的地方,像靶子似的站在箭头对准的地方。
  岳凌楼双眉压低,再次发箭,『嗖』的一声利响后,依然未中要害,不过却在西尽愁的肩膀上,多划出了一条伤口。岳凌楼依然面无表情,他第三次拉开弓箭,目标依然是西尽愁。
  「看来……的确是很了不起的风……」西尽愁僵硬地笑着,走得更近。
  这次,他离岳凌楼的距离不到两米。
  「你还有一次机会。」西尽愁平静地说道。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拉成半月的弓箭,而西尽愁则透过这张弯弓,望着岳凌楼的眼睛。从岳凌楼的眼睛中,他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勾起的并不是美好的回忆。记忆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此时此刻岳凌楼看他的眼神,就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冷漠到了没有夹杂任何情绪,宁静到了让人心寒的地步。
  岳凌楼轻轻吸了一口气,右手微弱地颤抖着,但他平淡地说出口的话中,却没有一丝波动。他问西尽愁:「你真的这么想死?」
  西尽愁反问他:「你应该问自己,是不是想我死?」
  「我只想你滚而已。」
  岳凌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只因为西尽愁又上前了一步。
  弓箭已经拉成满月,但那最后一只箭,却迟迟没有发出。
  西尽愁再次向前走来,岳凌楼倒抽一口凉气,右手向后猛地一拉,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弓箭硬生生地被他无意识地拉断!裂口处尖利的碎片四散溅开,打到两人脸上,但却没人眨眼。岳凌楼无力地垂下了手,断弓轻声坠地。
  岳凌楼道:「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你答应我一起走,但却失信于我,我会恨你到什么程度。」
  西尽愁点点头,表示他还记得。
  岳凌楼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回答。」
  「恨到杀了我……」西尽愁说出答案,苦涩地一笑,自嘲道,「只可惜那个时候,我当你是开玩笑。」
「我无论何时都是非常认真的,所以也希望你可以认真对待你做出的选择。」岳凌楼淡淡道,「如果当日你跟我离开水寨,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情。你丢下我,选择去救尹珉珉,说三个时辰后你会回来,我竟然信你。即使我等了三天,可是我依然信你,我还可以再等下去。但是五天以后,我等到的却是紫星宫,还有尹珉珉……」
  「那个时候……」
  西尽愁想要解释什么,但却被岳凌楼打断:「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尹珉珉,不可能同时存在,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你做出怎样的选择和我无关,但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她,就是与我为敌,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现在的立场。」
  最后,瞪了西尽愁一眼,愤愤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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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如今幽河寨已少有人迹,庭院里枝叶落了满地,也不见有人打扫,显得非常落寞。安静,甚至已经静到可怕的地步,没有人敢在这里大声说话。幽河寨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是由于紫星宫已经把这里当成据点,花狱火之毒又是从这里传播出来的,所以寻常人没事儿不敢涉再足于此;第二,不光幽河寨,就连整个十三寨的人流,都像洪水一般朝青神寨涌去,只为紫星宫昨天提出的那个条件——只能为顺利打捞上寒冰的人解毒。
  紫坤依然在熟睡,一直睡到翌日清晨,月摇光和岳凌楼前来拜访。
  岳凌楼表明心迹,说愿意留在紫星宫,只希望紫坤救醒常枫。毕竟一年前,紫坤就救过常枫一命,并且现在,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听到这个要求后的紫坤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用一句『我考虑一下』就搪塞过去。
  见面不过几分钟,但紫坤却不断说累,想要休息。她在把水寨剩下的杂事,全都交托给月摇光处理后,又重新闭眼躺下。
  月摇光和岳凌楼两人疑惑又无奈地对望一眼,只得悄声退出。
  随后,月摇光对岳凌楼说:「其实你不该这么心急说要救常枫,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也许你不说出来,她自己就会救醒常枫;但正因为你说了,她才要重新考虑。」
  岳凌楼轻轻一笑,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但如果我不留下任何把柄让她抓住,她又怎么会相信自己有能力控制我?相信我会继续留在这里?」
  闻言,月摇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点赞成,又问道:「那么你暴露给紫坤的那个弱点,到底算不算是弱点呢?比如说,常枫的命有没有把你锁在紫星宫的价值?」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瞪了月摇光一眼道:「你管得真多!」
  「其实我觉得没有。」月摇光断言道,「如果岳凌楼真的是我想象中的岳凌楼,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白白牺牲掉自己——因为他是一种自我保护欲极强的动物。」
  话只说到这里,月摇光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望着岳凌楼冷漠的侧脸,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但是岳凌楼却把话题引向了其他地方,「她好像很信任你?不然也不会放心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
而月摇光却摇头道:「其实直到昨天以前,她对我的戒心都很重。她的态度之所以改变,只因为她知道她可以控制我,就像她可以控制水寨一样——现在的我和你一样,都已经离不开花狱火了。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稍稍沉默后,又道,「如果她对我态度转好可以用花狱火来解释,那么她对尹珉珉态度的转变……原因又是什么呢?」
  闻言,岳凌楼抬头望着月摇光,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月摇光避开岳凌楼的视线,回头望向紫坤休息的房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尹珉珉的命可能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条,但是你的命却是独一无二的。这句话在当时听来,我没有任何怀疑。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有待商榷。」
  岳凌楼神色微变,低头不语。
月摇光轻轻一笑,又道:「如果你的打算是用紫星宫来对付尹珉珉,那么我劝你最好重新考虑一下。慎重行事,小心为妙。不然吃了亏,后悔就来不及了。因为尹珉珉对紫星宫的意义,好像自从那次祭典以后,就有了些微妙的改变……并且,再给你提供一个讯息,她最近经常不经意地说出两个字——觉醒。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要觉醒了?」
  从月摇光的笑容中,岳凌楼感觉到一丝嘲讽。
  ——微妙的改变?觉醒?
  回味着这几个字,岳凌楼不再说话。

第四章

翌日,淅川河。
  盛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淅川河上波光粼粼,碎金晃动。一艘黑色的木船,船头劈开水面,无声地行驶着。
  遵照紫坤的吩咐,月摇光放出了陈凌安,还有唐碧和萧顺,他们将直接被送往青神寨。
  只可惜萧辰清已经不知所踪,不然,他们一家四口,便可以得到失去了二十年的东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
  令月摇光有些吃惊的是,第一个向他打听萧辰清下落的人不是萧顺,而是唐碧。
  月摇光站在甲板上,唐碧从他身后走来,然后问道:「辰清怎么样了?」
  自从她进入水寨以来,从来没让萧辰清喊过她一声娘,但在心里,她还是关心着那个孩子的。她以前对萧辰清的冷淡,都只是为了报复萧顺而已,想通过对萧辰清的漠视,给萧顺带来良心的不安和折磨。但骨肉不能相认的痛苦,也同样折磨着她自己。
  被月摇光告知萧辰清生死未卜的消息后,唐碧竟掩面哭了起来。
  「由始至终,他都是一个牺牲品,我对不起他……」
  萧顺走过来,搂住了她的肩膀。而唐碧也出人意料地没有反抗。也许是在被关押的那段日子里,她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去报复一个自己还深深爱恋着的人,那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对人对己,都是。
  不过,真正认识到这点所花的时间,却太过漫长。
  唐碧靠在萧顺胸口,缓缓抬头,她的容貌依然很美,不过苍白脸颊上透明的泪痕,把她衬得分外憔悴。
  突然,她看到了站在三米外的陈凌安,于是轻轻唤了声:「凌安……」并且朝他抬了抬手,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凌安过来……认你的爹……」
  闻言,不仅是陈凌安,就连萧顺也愣住了。
  而唐碧还是轻轻重复着那句话:「已经二十年了……你终于可以认你的爹了,凌安……」
  「住口!」陈凌安突然大吼,「他不是我爹!」
  没有被陈凌安的吼声吓到,唐碧神色不乱,只是双眉微蹙,缓缓道:「现在水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的骨肉,你又何必自己骗自己?凌安,我们三人难得相认,为什么你就不能……」
  「算了……」萧顺淡淡地打断唐碧的话,把她搂得更紧,「不要逼他。其实,即使只是这样看着凌安长大成人,我也已经心满意足……」
  闻言,陈凌安怒气更盛,提高声音道:「我既然姓陈,就是陈家的人。 从今以后,我陈凌安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留下这句话,陈凌安不能忍受地扭头走开。
  唐碧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捂住心口,有些喘不过气,刚止住的泪水又泛滥开来。她的身体不断颤抖,喃喃念叨着:「是我作的孽……是我……一切都是我作的孽……」
  「碧儿……」萧顺心痛地安慰着她,「等一切事情都安定下来,我们找到辰清,然后离开这里,把我二十年来欠你的东西……全都补偿给你……我们离开水寨,回我们原来的家……然后不问世事,共享天伦。」
  闻言,唐碧虽然抬头,但喉咙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揪住心口的手又捏紧了几分。
  二十年前,因为陈渐鸿的出现,让萧顺看到一个岔口。
  作为一个男人,他选择了水寨前途和事业,却离开稚子爱妻;二十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岔口,他要去走那条他当年放弃的路。
  但是,天意总是弄人的,有多少人能得偿所愿?
  「如果你们刚才的话没让我听到,也许你们的确可以重新开始。」月摇光的话此时听来颇为残忍。
  萧顺和唐碧从他刚才的话里,嗅出了一些异样的讯息。
月摇光轻轻一笑,又道:「其实我早就想到,如果让你们相见,你们必定想要退出水寨这场风波。但是,如果让你们带陈凌安离开水寨,我又怎么回去跟紫星宫交代?要知道,他可是紫星宫的大祭司亲口提出的人选,要和陈商南竞争的。其实这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但最后还是觉得……」
  说到这里,月摇光右手突然相上抬起,在他手中,竟捏着一根火绳!
  「你!」萧顺抱紧唐碧,后退一步,他已猜出月摇光的打算。
  「虽然我也很同情你们,但如果不这么做,就不能激发出你们儿子的潜能,你们也想看着他风光一世,而不是隐居山野吧?机会我已经给了你们,是他自己没有把握这最后的机会,不肯与你们相认。所以,注定要留下永远的遗憾——真的是,很遗憾。」
  话的尾音刚刚响起,火绳已经点燃,一点橘红升起,滋滋作响!
  火绳一直连到船底,而船底却装满了炸药!
  「凌安!」
  在火绳即将燃尽的那一瞬间,唐碧推开了萧顺,追着陈凌安的背影而去。
  「放心,我会救他的。」
  月摇光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听到这句话,但他还是轻轻地说了出来,然后翻身跳下河去。
  几乎同一时间,萧顺抓住了唐碧的手腕,想拉着她跳河。
  但是——
  一切只是一念之差,一念过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艘木船已经化为碎片!火焰从船舱窜起,直冲上天,炽热的火舌几乎要吞噬整片天空。
  炸药被引燃的那一瞬间,陈凌安听到了唐碧的呼喊,但他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视野就变成一片漆黑。脚下剧烈地晃动,甲板断裂,碎片迸飞。陈凌安只觉得耳中轰鸣,身体被炽热的气流掀上了半空,随后坠入河中,失去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他平躺的河滩上,月摇光就坐在他的身旁。
  淅川河的尽头,是一轮火红的落日,艳丽的晚霞把眼前映得一片血红。恍恍惚惚的,陈凌安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月摇光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望着天边,月摇光淡然道:「如果当时你娘立即跳河,也许她可以生还,但是她却没有,因为生死一瞬的刹那,她想要救你,于是她奔向了你,而不是河;同样,如果当时萧顺立即跳河,他也可以生还,但是他仍然没有,只因为他拉了唐碧一下……」
  说到这里,月摇光轻轻摇头,「明明谁都救不了,却还是要救;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其他的人……这个世上,就是有这种笨蛋,而且数量还不少。」
  在月摇光说话的时候,陈凌安没有打断他。
  甚至月摇光已经停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陈凌安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后来,连月摇光都误以为他又昏迷过去了,于是低头望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陈凌安非常清醒。
  他的眼睛大大睁开着,眼中全是那片血红的天空。好半天,终于问道:「谁干的?」
  「难道你还想不到?」月摇光轻轻一笑。
  陈凌安猛地咬牙,说出一个名字:「陈商南!」
  月摇光听候轻轻叹气道:「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做了二十年的兄弟。但是他下起毒手来,却一点情面也不讲。为了阻止你去青神寨,真是不择手段,竟派人炸船……」
  「陈商南!」
  陈凌安已经没有心情去听月摇光挑拨的话语,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个深恶痛绝的名字,眼中不断流出泪水。他紧紧握住的双拳,指甲已经扎入掌心,甚至淌出血来。
  他对着血色的天空咬牙起誓:「陈商南,这一切,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给你!」

第五章

月摇光和陈凌安来到青神寨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也就才一天多的时间而已,青神寨却已经大变样。不同于被火焚后的凄凉,现在的青神寨到处都是涌动的人头。若干队伍轮流巡视着寨子,特别是在一线天寒谭附近,更是层层把守。就算是只蚊子,想飞进去也难。
以月摇光和陈凌安现在的身份,理所当然受到了礼遇。但是,陈商南却始终没有现身,也许他是想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向陈凌安宣战吧。另一方面,因为父母的双双去世,陈凌安的心情也坏到极点。他进寨以后,一直黑着一张脸,谁都不理,闷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月摇光代他处理了。
  这么一折腾,当月摇光终于清净下来,想要好好休息时,也已经是黎明时分了。谁知刚往床上一躺,就听见窗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心神一凛,正要起身,就见一个黑影从窗口翻了进来。
  「是我。」那黑影窜到月摇光床边,压低了声音说。
  从声音听出来人的身份后,月摇光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跟作贼似的。」
  「本来就是作贼……」沈开阳眨眨眼睛,叹气道,「这青神寨本应该是我们北极教的地盘,怎么我去了一趟幽河寨回来,就天地大变了。不仅聚满了人,还都是凶神恶煞的那种,叫人看了都心寒。摇光,你现在好歹也是一教之主,怎么……」
沈开阳话只说到一半,就看见月摇光闭了眼倒下又想睡,于是急忙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学着庭阁的样子,板起脸严肃道:「摇光,我们好可怜的,住地方地方都被他们给占了,我们只能找个地牢暂时安身。那里又冷又湿,我实在呆不住了,才出来找你。找了好久,总算把你找到了。反正,你一定要那些人轰走,不然我们就只能像作贼一样……而且还有他们那个小宫主……」
  ——小宫主?!
  月摇光一愣,什么瞌睡都没有了,急忙抓住沈开阳的肩,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小宫主?」
  「还能有什么?」沈开阳挥开月摇光的手,撇嘴道,「你应该也认识,就是那个叫尹珉珉的。」
  接着,沈开阳又详细把事情经过给月摇光简述了一遍。月摇光这才知道,原来尹珉珉被他们带到了青神寨。于是顾不上疲劳,立即叫沈开阳带路,朝尹珉珉和庭阁所在的那间牢室赶去。
  ◆◇◆◇◆◇◆◇◆◇
  「总算来了……」
  听出月摇光和沈开阳的脚步声,庭阁低声自言自语着。她背靠着阴寒的石壁,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显得非常疲惫。尹珉珉倒在她的脚边,安静地熟睡着。与其说是熟睡,其实更接近于昏迷。
  见到尹珉珉平安无事,月摇光也松了一口气,立即令沈开阳和庭阁把她送回幽河寨去。
  「你不是说留在青神寨跟作贼似的,现在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幽河寨走一趟,是不是?」月摇光笑着对沈开阳说。
  「摇光……」
  沈开阳可不像月摇光这么心情好,他轻声说出那两个字后,神情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地望着月摇光的眼睛问道:「摇光,我很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月摇光微微一怔,但却什么都没回答。
  僵持了好半天,还是沈开阳认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信你……」说着,便抱起尹珉珉,头也不回地朝牢室外走去。
  在他身后,庭阁和月摇光望着他的背影,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
  庭阁轻声道:「摇光,其实我也早就想问你了……教主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紫星宫……你为什么会臣服于他们……」
  「什么也别问。」
  月摇光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只要服从北极剑的主人就行了,因为那个誓约,我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而是那柄剑的——你只要牢牢记住这点,就够了。」
  ◆◇◆◇◆◇◆◇◆◇
  那之后又过了三天,沈开阳、庭阁、尹珉珉都已经离开青神去了幽河,并且用鸽子送来了一切平安的好消息。但是,月摇光只叫他们安安静静呆在那里,就什么吩咐也没有了。而月摇光自己,却依然留在青神寨。
  陈凌安已经来到青神寨,聚集在这里的水寨中人很明显地分为两派。
  陈凌安和他的哥哥陈商南,各有一批拥趸。因为关乎生死存亡,两派已经势成水火,彼此仇视。紫星宫给出的期限是十天,十天之内,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控制花狱火之毒的药物。但是,十天过后,一切都是未知数了。
  虽然月摇光抢先一步杀了唐碧和萧顺,但即使月摇光不出面,陈商南也会安排杀手夺走他们的性命。但和月摇光不同的是,陈商南的狩猎目标不仅仅是唐碧和萧顺而已,还包括陈凌安在内。
  这三天里,陈凌安表面虽然过得平静,但陈商南暗中派出取他性命的杀手,却不下数十名。奇怪的是,这些人当中竟无一人成功复命。渐渐,陈商南也觉得事情古怪。
  「又失败了?」
  房间内,陈商南一人独坐,气恼地拍了一下桌子。
  不久前,他刚收到消息,说是寨内又新发现了一具尸体。根据通报者对尸体的描述,他猜出那死者正是自己派出的杀手。
  这短短三天,莫名其妙的尸体层出不穷,但却始终追查不出凶手。
  虽然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但陈商南心里却非常明白,那些死者都是自己派出的杀手。很明显,有什么人在暗中保护着陈凌安。而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人,则是自己最要小心的敌人。
  另一方面,因为追查不出凶手,难免有人对此胡乱臆测。不久前,同样的事情在幽河寨也出现过,也是莫名其妙地失踪和死亡,也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真凶。所以,人们自然而然地把现在青神寨发生的怪事,和幽河寨联系起来,说那是同一神秘人物所为。
  但事实上,幽河寨的那些命案,是欧阳扬音所为。但现在,青神寨的这些命案,凶手却另有其人——
  此时此刻,这位凶手已经来到陈商南的身后。
  他的脚步很轻,轻到陈商南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柄短刀,刀锋清亮,寒光毕现。他缓缓朝陈商南靠近,手中的刀刃正轻轻向上抬起。
  就在这个时候,陈商南突然转头,来人一刀刺下!
  陈商南头一偏,刀锋贴着陈商南的脖子刺入木桌!
  「来人啊——」
  陈商南大叫着。他意外地躲过了刚才致命的一击,现在早已吓得脸色发青。但来人却锐势不减,抽刀又欲猛砍而去!
  但这次,他没有成功。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已经冲进屋来。混乱中,他的手腕却被一枚暗器打中,只听『锵』的一声,兵刃坠地。失去武器,知道难敌众人,他翻身跃出窗外逃走。
  「追,一定着捉住他!」
  陈商南冲到窗口,指着那个在黑夜中穿梭的影子大嚷着。
  ——萧辰清,他是萧辰清!
  虽然只是一瞬间,陈商南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绝对是那个人,他不但逃离了地牢,还从幽河来到青神。而那些派去刺杀陈凌安的杀手,之所以不能复命,一定就是因为有萧辰清暗中保护着陈凌安——他的血亲,他唯一的弟弟。

第六章

「现在青神寨的情况可真是一团乱……」
  岳凌楼轻啜一口香茗,意味深长地睨了陈晓卿一眼。
  月摇光和陈凌安离开幽河寨已经过了整整五天,这五天里,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先是唐碧和萧顺的猝死,再是青神寨层出不穷的神秘尸体,陈凌安和陈商南都被刺客袭击过,就连萧辰清也在被通缉。
  「和青神寨比起来,幽河这边可就清静多了。」
  岳凌楼抬眼微微一笑,陈晓卿被他看得别别扭扭的,忍不住问道:「你就为了给我说这些?」
  今天一大早,岳凌楼就敲开了陈晓卿的房门。陈晓卿做梦也想不到,岳凌楼会找上他来。现在的岳凌楼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留在紫坤身边,在外人看来,几乎已经代替月摇光,成为了紫坤的心腹。不仅是幽河寨的人,就连紫星宫,也对他礼让有佳。
  这样的岳凌楼突然造访,是否说明紫星宫已经注意到自己?陈晓卿有些猜不透。
  这时,岳凌楼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青神寨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意料中的事。毕竟一山难容二虎,陈商南和陈凌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恨不得把对方咬死。紫星宫又偏偏把这两只老虎关在一起,当然会不得安宁。」
  闻言,陈晓卿的脸色阴沉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紫星宫是有意在挑起水寨的内乱。陈商南和陈凌安,两个都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他不忍心看到他们自相残杀,也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死亡。
  「其实,眼下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放水寨暂时安宁下来,不过就是需要你的帮忙,二公子。」岳凌楼放下茶盏,正色道。
  「我的帮忙?」陈晓卿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岳凌楼点点头,抿嘴一笑道:「我要你帮我唤醒——第三只老虎!」
  「第三只?」陈晓卿听不明白。
  「没错。」岳凌楼道,「虽然一山不容二虎,但如果出现第三只老虎呢?所有人都怕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第三者的插入,也许会让现在青神寨的局势稍稍缓和。毕竟,大家都想去当那个最后得利的渔翁。」
  「可是……」陈晓卿没有跟上岳凌楼的思路,「到哪里去找第三只老虎?」
  「我还记得紫巽死去的那天晚上,一个人对我说了这样一段话:就算紫星宫因此仇恨十三寨、要报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要寻仇,水寨不会躲,也不会把错误全都推到一个外人身上。紫星宫和十三寨的仗,迟早要打。与其拖拖拉拉细雨绵绵,不如来场暴风骤雨的痛快……」
  岳凌楼的话才说到这里,陈晓卿的脸色就已起了明显的变化。因为岳凌楼刚刚说出的那一段话,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说的!
  岳凌楼轻轻一笑道:「你还真不是普通的没有觉悟,二公子,难道你就不是陈渐鸿的儿子?既然陈凌安和陈商南有资格当总寨主,难道你就没有?我一直相信,能说出那种话的二公子,一定也是一只老虎,不过还没有醒来而已。」
  「什么!你是要我……」陈晓卿吓得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团团转,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警惕得问道,「这都是紫星宫的意思?」
  「不是。」岳凌楼毫不犹豫地否定,微笑道,「这都是我的意思。不过,紫星宫也同意了,毕竟多一股力量竞争,也许可以更早完成任务呢,是不是?」
  「但是……」陈晓卿紧紧皱眉。
  「你怕什么,还有我呢。」岳凌楼被他惊慌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就像陈凌安有紫星宫的支持,陈商南有十三寨的支持一样。你有了我,也就有了……」稍稍一顿,突然眼神一凛,字字清晰地说出三个字,「——天翔门。」
  ◆◇◆◇◆◇◆◇◆◇
  天翔门即将进入水寨的消息,三天以后传遍了整个水寨。
  而在这之前,岳凌楼和陈晓卿已经由幽河赶到了青神寨。陈晓卿以二公子的身份,作为第三支力量,加入到打捞寒冰的任务。
  陈晓卿按照岳凌楼说的那样,并没有和陈凌安和陈商南任何一方亲近,让两派人马都摸不清他到底是敌是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陈晓卿从小和陈凌安一起被唐碧抚养长大,所以他们两人的关系,自然比跟陈商南要亲近一些。所以,陈晓卿的到来,令陈商南一派如临大敌。
  天翔门的船已经开到幽河镇下游,不久前才刚放出飞鸽传来消息,请求水寨打通水道,拆去水阵机关,好让天翔门的船队进入水寨。短信的下方,署名是荆希唯,也就是天翔门前西堂堂主荆君祥的独子。
  自一年前,天翔门内乱以后,原本南堂堂主耿奕下落不明,而南堂海运方面的事务,已经转由门主贺峰代管。但现在叩关十三寨的这只庞大的船队,领队人却不是贺峰的手下,而是处于对立面的荆希唯,不免令人心生疑惑。
  其实这之中的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岳凌楼最初取得联系的人,是荆家,而不是贺家而已。
  所以,荆希唯以天翔镖局的立场向贺峰借船,然后领队前来水寨。贺峰虽然同意,但同时,也派出自己的手下跟随船队进入四川。现在的岳凌楼还没有想到,这次贺峰派出的这名手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熟人——江城。
  「人是你引进来的吧!」
  得知消息的月摇光冲进了岳凌楼的房间,不顾形象地大吼起来。
  天翔门的突然入局,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月摇光做梦也不会想到,岳凌楼会把天翔门也引入水寨的这场争端。虽说自耿家没落以后,天翔门已不再拥有以前只手遮天的势力,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翔门的残存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
  面对怒火中烧的月摇光,岳凌楼倒是平静得难以想象。只见他为月摇光斟了一杯茶,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人的确是我引进来的,不过你不用这么激动。因为天翔门这次前来水寨,只是以商队的立场,而不是以江湖门派的立场。他们来水寨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做一笔生意而已。」
  「做生意?」月摇光半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岳凌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错。」岳凌楼点点头,轻轻一笑,却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如果我没记错日子,水寨和紫星宫的十日期限,也快到了。但是,打捞寒冰的任务却丝毫没有进展。原因是因为潭水太冷,根本无法潜入,更别提打捞。」
  「这些我都知道。」月摇光愤愤地说。
  其实由始至终,亲眼见过那块悬浮在潭水之中寒冰的人,只有月摇光一个。祭典那天,潭水突然诡异地升温,并且一度沸腾,也正因为如此,月摇光才能够成功见到寒冰。但那之后,潭水却又像往常一样,冰寒彻骨,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
  「既然你知道了,怎么不想想其他办法?」
  岳凌楼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月摇光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好好看着就行了。」
  岳凌楼阴沉地一笑,用手指拈起一些粉末,放入茶盏之中。月摇光面露疑色,把注意力集中到那盏茶水之中。随着岳凌楼缓缓把粉末加入茶水,月摇光的脸色也起了变化。由最初的不信任,到疑惑,再到最后的惊异!
  他瞪着茶水的眼睛瞬间睁大,因为他看见那些先前还沉在杯子底部的茶叶,慢慢浮了起来!并且随着加入粉末量的增多,浮起的茶叶也在慢慢增多。最后,所有的茶叶都浮到了水面上!
  月摇光盯着那些粉末,惊道:「这到底是什么!」
  岳凌楼轻轻一笑,「其实这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你尝尝不就知道了,这可是你从小吃到大的东西。」
  说着,岳凌楼自己先用指尖蘸了一点粉末,舔了舔,给月摇光做示范。月摇光先是一脸狐疑,后又学着岳凌楼的样子,尝了一点那些粉末。就在舌尖碰触到那些粉末的时候,月摇光的脸色大变——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岳凌楼道:「既然无法潜入潭水,那么只能用另一个办法,就是——让寒冰自己浮起来!」
  月摇光沉默了一会儿,盯着那些粉末,终于低声道:「所以要用——盐。」
  「没错。」岳凌楼笑道,「这次天翔门来水寨做的生意,就是这笔海盐的生意。他们的船上,可是装满了海盐的,如果把那些海盐全部倾入潭中,你说,那块寒冰有没有可能像这些茶叶一样,自己浮起来呢?」
  被这么一问,月摇光不再说话。不得不承认的是,岳凌楼的办法并非不可行。但是,如果照岳凌楼的意思拆除水寨机关,放天翔门入寨,那么——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月摇光不敢想象,他摇着头,逼视着岳凌楼道:「你引入天翔门的目的,觉得不会这么单纯!」
「单纯的事是我做的吗?」岳凌楼觉得月摇光在说废话,「月摇光,其实这都是你告诉我的。你说如果我想用紫星宫来对付尹珉珉,还需要重新考虑,因为尹珉珉对紫星宫的意义,已经有所改变。所以,我重新考虑之后觉得,既然紫星宫不能用,我只用寻找其他力量,而现在我能找到的力量——就只有天翔门了。」
  月摇光不禁皱眉,看来岳凌楼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尹珉珉为敌。他低声道:「岳凌楼,我只奉劝你一句,你不要引火自焚。」
  「多谢关心。」岳凌楼阴森地一笑,「不过说到被焚,我已经被尹珉珉烧过一次,在淅川河上,差点连命都丢了。这个仇,我一直记得,并且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讨回来……」

第七章

我们再把十三寨和紫星宫交锋的整件事,从头到尾疏理一下:大概两个月前,先由紫星宫向十三寨提出借看地图的要求,意在证实他们要找的寒冰就在水寨之内。但水寨为求安宁,由总寨主陈渐鸿率领亲卫二百余名前往云南平安镇,想借平安楼的力量守住地图。
  四月,西楼在云南日红岭重逢。不久,因为常枫的出现,陈渐鸿临终的托付,和欧阳扬音以花狱火为威胁,他们两人也被卷入这场风波。中途种种事故,实际上,他们真正踏上水寨的土地,已经是五月末的事情了。
  随后,水寨局势数度变化:
先是因为欧阳扬音散播的香醰红疫病流传,唐碧趁机焚毁青神寨,铲除了天地啸龙的势力。而后,紫星护法紫巽被萧辰清和岳凌楼设计所杀,尹珉珉也受到牵连。一为自保,二为复仇,她和陈凌安订下婚约,几日后紫星宫的入寨,更加巩固了她在水寨的地位。不久,陈凌安摆脱唐碧的控制,关押萧辰清入狱,陈商南的势力被压制。
  但是,随着陈凌安身世之谜的揭晓,他一度被陈商南推翻,但不久之后,又在月摇光的支持下,重新站在陈商南的面前,并且背负了双亲的不共戴天之仇。另一方面,岳凌楼也拉拢陈晓卿,主动加入到陈家兄弟的争端之中。
  而现在,随着天翔门的到来,所有人都有了背水一战的觉悟。
  ——时间已是六月末。
  ◆◇◆◇◆◇◆◇◆◇
  离紫星宫定下的最后期限仅剩两天,水寨所有人脸上都失去了笑容。而岳凌楼所提出的那个『海盐浮冰』的办法,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兴趣——也许,天翔门的那几船海盐,真的就是水寨最后的希望了。
  赞成拆除水阵,放天翔门入寨的人越来越多。渐渐,陈商南也开始动摇,主动和天翔门取得联系。另一方面,月摇光也开始鼓动陈凌安跟天翔门交涉,购买那一批海盐。但是作为第三支势力的陈晓卿一派,却相对安静。
  虽然天翔门和岳凌楼之间的关系,众人皆知。但是一年前耿原修的死,真凶尚未查明,所以这笔账,名义上还是记在岳凌楼头上的。这样一来,天翔门的到来,是否早已和岳凌楼密约好了,依旧是个未知数。
  在重重的猜忌中,每个人都小心行事,直到第九天的正午,由天翔门放出的一只信鸽,送来了最新的消息,才把整件事件的焦点,由『海盐将卖给谁』转移到『谁能先放天翔入寨』这一点上来。
  因为荆希唯已经明确表态,天翔将与最先开通河道,放天翔入寨的人合作。
  听到消息以后,陈晓卿奇怪地问岳凌楼道:「原来天翔门不是和你联手的啊?」
  岳凌楼笑道:「我只是告诉天翔门,水寨这边有一笔不错的生意,问他们过不过来做而已,至于他们想跟谁去做,就是天翔门自己作主了。」
  「你不是和他们很熟么?」陈晓卿眨眨眼睛。
  「如果天翔门南堂的堂主还是耿奕的话,我当然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把海盐卖给你,但是现在,我和荆希唯又不熟……」微微一顿,岳凌楼严肃道,「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我们比起陈凌安和陈商南,没有半点优势,只能凭实力打通河道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打开河道?」陈晓卿问道。
「如果只是几艘小船,只要有人领路,进入水寨不成问题,所以当日紫星宫可以顺利入寨。但如果对方是体积和数量都很庞大的船队,想要入寨,就必须要拆除水阵的机关,不然船行不到一半,必定会被困死河中。所以,打通河道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水阵地图的下落。只要找到地图,河道机关顷刻就能打开。」
  「那么地图,我们要怎么去找?」陈晓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岳凌楼却笑道:「其实根本不用我们去找,你不妨多去陈凌安那里走走,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哦。」
  「意外的收获?」陈晓卿搔搔下巴,嘀咕道,「奇怪了,你前几天不是哪儿都不准我去吗?怎么现在却突然放我去找凌安?」
  岳凌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神秘地一笑,就把话题引向其他地方,「你不是一直担心他的安全吗?现在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两天,陈商南那边必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会使出什么极端措施来也说不定。所以,我就起个好心,让你去凌安那里,好好保护你的宝贝弟弟。」
  「就这么简单?」陈晓卿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
  岳凌楼虽然点头,但却在心里小声补充了一句:才怪!
  大部分人都认为地图已经失踪,或者被紫星宫窃取。但他们却不知道,那张被陈渐鸿带出水寨的地图却是被唐碧掉包的。唐碧已死,知道地图下落的人,也只剩下一个,就是唐碧曾经的心腹,也是她的亲身骨肉,长子——萧辰清。
  但是除了萧辰清,当今水寨,知道地图被掉包这件事的人,却还有岳凌楼一个。
  当日在云南平安别楼,岳凌楼见过陈渐鸿的那张地图。后来,他和月摇光被困水蛇阵,被告之他所看到的地图内容和水寨实际不符。那个时候的岳凌楼,就隐隐察觉到地图已被掉包一事。
  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两个,一是唐碧,二是陈商南。
  但如果真正的地图在陈商南手上,他应该早就下令破除水阵了。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地图是被唐碧掉包的。这件事唐碧不会自己去做,而她信得过的人,只有萧辰清。作为亲兄弟,萧辰清理所当然站在陈凌安这边。
  如果萧辰清取回地图,必定交给陈凌安。
  而岳凌楼要做的,就是从陈凌安手中,把地图夺过来而已。这也正是他让陈晓卿接近陈凌安的真正目的。
  ◆◇◆◇◆◇◆◇◆◇
  萧辰清找到陈凌安,是在当天晚上。
  他因为行刺陈商南失败,依旧是被通缉之身。就像岳凌楼猜测的那样,他冒险出现在陈凌安面前,只为把一件东西交给陈凌安。那是岳凌楼和陈商南都想得到的东西,也是陈凌安做梦也想不到会由萧辰清交给他的东西——水阵地图。
  所以,见到萧辰清的陈凌安,态度却极为冷漠,只轻轻哼了声:「怎么是你?」
  「凌安!」
  萧辰清阖门而入,快步上前,把一卷用细绳扎好的皮册塞到陈凌安手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虚掩的房门却被突然推开!
  陈凌安和萧辰清齐齐回头,他们看到了——陈晓卿。

第八章

「哥!」
  陈凌安惊叫一声,萧辰清早已越窗逃走。
  夜晚昏暗的光线中,萧辰清又是一身黑衣,所以陈晓卿一时竟没能认出他来,先入为主地认为那黑衣人对陈凌安不怀好心,不顾一切地拔剑上前,但却被陈凌安拦住。连陈凌安自己也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不是应该很讨厌萧辰清的吗?为什么却在下意识地帮助他逃跑?
  「凌安?」
  见陈凌安有些发呆,陈晓卿摇了摇他的胳膊。陈凌安这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二哥,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的安全。」
  陈晓卿轻轻一笑,收剑回鞘,搬了张椅子正想坐下,却突然发现地上的那卷皮册,刚要捡起,却被陈凌安抢先一步,拾了起来。借着薄薄的烛火,陈凌安面露疑色,不禁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陈晓卿和陈凌安同时朝门边望去。房门敞开着,所以来人已经站在门口,而敲门只是为了吸引注意而已。
  「刚才那人是萧辰清吧?」岳凌楼一口道出黑衣人的身份,令陈凌安微微发怵。
  既然是萧辰清,那么他送来的东西,必定是水阵地图了。岳凌楼心中已有了九成的把握,踱进屋内,走近陈凌安,右手摊开,非常有礼貌地微微一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叫陈凌安把皮册交给他。
  陈凌安望了陈晓卿一眼,陈晓卿冲他点点头。看在陈晓卿的面子上,陈凌安才乖乖把皮册交到岳凌楼手上。岳凌楼解开细绳,把皮纸在桌上铺开,借着烛光,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皮纸上绘制的那些复杂线条上。
  倒抽的冷气的声音在阒静的房间中响起,陈凌安和陈晓卿同时惊道:「这难道就是……」
  「地图!」岳凌楼接下他们的话,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
  ——果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岳凌楼迅速地把地图合上,往陈凌安手里一塞道,「立刻传令下去,集合手下所有人,准备拆除水阵机关,迎天翔门入寨!」
  「什么?!」陈凌安大惊,这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见状,岳凌楼板起脸道:「怎么?你还以为时间很多么?这已经是第九天了,我们只剩最后一天的时间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即使要发号施令,也应该由陈凌安作主吧?
  正因为如此,陈凌安的眼神颇有怨恨。
  然而岳凌楼却没有那个闲工夫理他,对陈晓卿笑道:「二公子,我们也该立刻去准备一下了,好跟凌安少爷一起迎接天翔门的贵客。」说着就要出门。
  「你们也去?」「我们也去?」
  陈凌安和陈晓卿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已经走到门口的岳凌楼只好回过头来,扬扬眉道:「当然是一起去。所谓『见者有份』,地图可是你们两个同时看到的。并且,你们不是亲兄弟么?既然是兄弟还分那么多彼此干什么?」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陈凌安和陈晓卿的头脑还有些混乱,事情的发展对他们来说,的确有些突然。好一会儿,陈晓卿才恢复过来,拍拍陈凌安的肩膀,笑道:「是啊,说的不错,是兄弟还分那么多彼此做什么?凌安,二哥一定帮你。」
  也许陈晓卿自己并没有察觉,其实他的话,已经在不经意之间狠狠刺痛了陈凌安的心。
  ——兄弟?!
  一想到这两个字,陈凌安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现在全水寨的人都知道他陈凌安只是个孽种,根本没有陈家一点血脉。而这样的他,居然还能被陈晓卿当成兄弟?陈凌安心里酸得难受。
  ◆◇◆◇◆◇◆◇◆◇
  一来时间的确紧迫,二来岳凌楼行动的确迅速。所以大概半个时辰以后,陈凌安和陈晓卿两派人马都已整装待发。几艘乌黑的高桅船泊在渡口,主船上载着陈凌安、陈晓卿、月摇光还有岳凌楼。而萧辰清送来的那张地图,则被挂在舱室内。
  陈凌安一声令下,船队就这样驶入淅川河中。
这次行动岳凌楼和陈晓卿也跟来了,月摇光对此大为不满,没有少给陈凌安脸色看。但气归气,却想不出可以把岳凌楼撵下船的办法,只能气闷地让他们跟着。安慰自己道:反正人多好办事,有了陈晓卿一行人的加入,拆除机关的工作,应该会提早完成吧?等河道畅通无阻以后,在想办法甩掉他们也不迟。
  这么想的月摇光,终于同意让岳凌楼上船。
  然而,抱着这种『人多好办事,过了河就拆桥』这种想法的人,又何止月摇光一个。其实岳凌楼打的也是这个小算盘。等水阵机关解除,河道畅通以后,就要看月摇光和岳凌楼两个人,他们谁先甩得掉谁,谁又先跟天翔门的船队碰头了。
  夜已很深,但淅川河上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岳凌楼站在船头,望着眼前水寨繁忙劳作的景象。如果继续保持这种进度,应该不到天明,河道就能畅通无阻。思及此,嘴角露出微笑,转身回到船舱。
  谁料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力量拉入房中!
  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岳凌楼已被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到墙边。本想挣扎,但对方传来的气息却是如此熟悉。当岳凌楼终于察觉到来人的身份时,脑中竟出现片刻的空白。
  西尽愁还在靠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上去有种奇异的光芒在闪烁。
  「跟我走。」只有三个简明扼要的字,说完就强硬拉过岳凌楼的手。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岳凌楼对他的回答却是一柄抵住他喉咙的锋利匕首。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会留在这里,直到看到尹珉珉的死期。」岳凌楼明确地告诉他,「如果你也留在这里,只会看到两种结果:一、我被尹珉珉所杀;二、尹珉珉被我所杀。我这样告诉你,难道你还不懂?」
  西尽愁却固执地回答他:「尹珉珉不能死,当然,你也不能——我只知道这个。」
  闻言,岳凌楼放下刀,笑了起来,「这不可能。」
  「这是可能的。」说着再次拉住了岳凌楼的手,「只要我们离开这里,这一切就是可能的!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我不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岳凌楼猛地挥开西尽愁的手,不知不觉吼声大了起来,「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废人而已!只能寻求安宁。但我不是,我还很多事情要办!一切也才刚刚开始!我已经置身事中,再也不能退出了!」
  岳凌楼有些疯狂的发言,令西尽愁微微怔住——岳凌楼很少处于这种濒临失去理智的边缘。也许他话中的一部分并没错,失去右臂的自己,的确不可能变回以前的自己。但是——
  「即使已经是废人的我,也有很多想办的事情。」
  西尽愁轻轻抬起岳凌楼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对方越来越瘦削的下巴,然后俯身下去,覆盖住那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
  「我还想爱你,还想和你在一起,想你平安,想你幸福,想得到属于我们的安宁,想一个世外桃源,想一个白头偕老……」很揪心的声音在问,「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岳凌楼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在西尽愁吻下来的那一刻,他竟不敢呼吸——即使对方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决裂的人,即使对方的很多做法让自己不能容忍。但为什么在那一刻……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却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岳凌楼还是爱着西尽愁的吧?」
  西尽愁轻声问道,手指攀上对方的后脑,插入热热的发根之间,「因为岳凌楼爱着西尽愁,并且已经爱到不能原谅的地步,所以才会这么恨他——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
  
第九章

岳凌楼慌张地低下了头,他恨自己没有直视西尽愁的勇气。深吸一口气,这才让抖个不停的身体稍稍平息,「如果……」清亮的声音向西尽愁发问,「如果我杀了尹珉珉,你是否还会对我说这些话?」
  闻言,西尽愁的动作蓦然一滞,但还不及回话,岳凌楼就苦笑起来,「果然,你不会。因为尹珉珉是你带出黄泉巷的,所以你就要对她负责到底?——我知道你想说这个。」
  「你真的不能原谅她?」每次问题一转到尹珉珉身上,西尽愁就格外头疼。
  岳凌楼明确答复:「不能。」
  「她只有十七岁,什么都不懂……」
  「我呢?」岳凌楼打断西尽愁的话,「你以为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吗?我也十七而已!年龄不是值得原谅的借口!」
  岳凌楼如此抵触,令西尽愁头痛欲裂,「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娘是谁,十六岁时,父亲也离她而去。对她来说,只剩下我这个唯一有些亲近的人而已。如果我再丢下她不管,就真的……」
  「你真的是太有同情心了。」
岳凌楼苦涩地一笑,再次截断西尽愁的话,用无比冷静的声音说道:「我失去双亲是在六岁,比她早了整整十年。我第一次被迫与男人发生关系是在十岁,但尹珉珉现在却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婚约,有个陈凌安心甘情愿地养她一辈子。如果你真那么有同情心,为什么不来同情我?为什么一遍一遍地叫我原谅她,而不去指责她所做的一切?你说她除了你以外一无所有,那么我呢?你以为我拥有很多么?」
  西尽愁被岳凌楼问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岳凌楼推开西尽愁的身体,朝房间中央走去,「岳凌楼就是岳凌楼,不会为了什么人去改变什么,也不会为了什么人去原谅,或者包容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有人看我不顺眼,想骑到我的脖子上来,我就会让她摔得很惨,并且永无翻身之日!」
  岳凌楼话只说到这里,就被西尽愁从身后抱住。对方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冰冷的额头枕在他的肩上。西尽愁紧紧闭着眼睛,他的声音无可掩饰地颤抖着,「不要再说了……我好怕你说这些话,怕你变回以前那样……」
  「西尽愁,你好好看着我。」岳凌楼转过身,捧起了西尽愁的脸,慢慢靠近着,然后告诉他,「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变过,真的,从来都没有。」
  岳凌楼靠得过近的脸,给西尽愁带来阵阵晕眩。
  ——他的确没有变。或者应该说,他变过,不过又变回去了。
  西尽愁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此时此刻岳凌楼的眼神,就像一年前的一样。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是危险和魅惑化身。他的一颦一笑之间,都有着深藏不露的心机,他是一个把自己埋得很深的人。
  「你的心跳加快了……」
  尾音轻轻扬起,有种调情的味道。岳凌楼的舌尖从西尽愁的脖子上掠过,右手抚上对方的胸膛,隔着衣物挑逗着胸前的乳珠。就连身体也贴了上去,用腿部磨蹭对方的两腿之间。西尽愁被惊得后退一步,不料岳凌楼却压了下来。两人叠在一起,倒在地板上。
  岳凌楼的长发随着这个倒下的动作,瞬间披散,从他的肩膀搭下,一直拖延到地板。被对方头发遮住视线的西尽愁,看不清岳凌楼此时的表情。不给西尽愁翻身的机会,岳凌楼已经咬住了他的下唇,舌尖几乎在同一时间探入口腔,吮吸起来。
  炙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传递,身体也开始产生变化。西尽愁用左手紧紧抱住了岳凌楼,岳凌楼也开始亲吻他的喉咙。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直到西尽愁略显迷乱的眼神在一瞬间清醒!
  ——这一瞬间的清醒来自岳凌楼的一声轻笑。
轻笑过后,他的手指在西尽愁的脖子上狠狠戳了一下,然后俯到对方的耳边,柔声道:「一年前的刘辰一就是这样死的。当时我们也在接吻,我用一根毒针戳穿了他的脖子,然后削下他的头,交给了他的叔父刘以伯。其实刚才,我也可以那样对你,把你的头交给尹珉珉,她一定会哭疯过去吧?」
  说着,岳凌楼就想起身,不料却被西尽愁一把拽回怀里,紧紧抱住。
  即使听到他刚才的那一番话,西尽愁依然可以笑着对他说:「想不到时隔一年,你还是这么厉害。就算刘辰一还活着,在那么热情的攻击之下,恐怕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岳凌楼冷笑道:「过奖了,不过很久没做这种事,技巧难免有点生疏。」
  「你现在的谦虚是不是在掩饰什么?」西尽愁为岳凌楼把头发掖到耳后,温柔地望着他略显僵硬的表情,缓缓道,「就像刚才你自己所说的,你可以像对刘辰一那样对我。但是你没有。这是否说明岳凌楼和一年前不一样了,或者说,我和刘辰一是不一样?」
岳凌楼如被冰霜,脸色瞬间垮下,冷言道:「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我没有毒针而已。不然,西尽愁,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不要再说爱我,不要再来找我,不然——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拉好衣服,岳凌楼站了起来,瞪了躺在地上的西尽愁一眼道,「西尽愁,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
  ——最后的忠告?
  有那么几秒钟,西尽愁的脑海里只有这五个字在不断回响。记忆因此变得有些混乱,类似的忠告,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听过。
  云南,那是西尽愁刚遇上岳凌楼不久,并亲眼目睹他挑拨起千鸿一派常家灭门事端的时候。
  在出常府不远的荒径,没有花草只有黄泥的路上,炎炎夏日的阳光,让一切都变得明亮耀眼。然后在那一片宛若梦幻的白光之中,岳凌楼回头望着他,然后笑着问他:「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赌你会爱上我?而赌注就是——你顶上的人头。」
  ——这场赌局,无论输赢,都将是一场劫难。
  西尽愁很想嘲笑自己,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去试;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认识岳凌楼,不应该从湖边把他救起,不应该和他一次次的分离和重逢。
  「岳凌楼。」
  在岳凌楼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西尽愁及时叫住了他,从很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告诉他,「我还是爱你。」
  岳凌楼停住了,但却没有回头,他的背影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孤傲。
西尽愁也站了起来,用更加明确的话,对他说:「我既然敢说爱你,就早有觉悟。就算我会因此而死,也心甘情愿。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是一场赌命的游戏。岳凌楼依然是可以做岳凌楼,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西尽愁也是西尽愁,也有对别人做过的承诺,也有不得不保护的人,和不想失去的东西。但是,即使岳凌楼想做的事,和西尽愁想保护的人,产生了冲突,我依然相信——我可以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我说爱你,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是真心的。」
  岳凌楼终于回头,「即使我杀了尹珉珉?」
  西尽愁坚定地告诉他,「尹珉珉不会死,你若动她,我必定出手相助。」
  得到这个回答的岳凌楼『哐啷』一声甩上了门。西尽愁被关在舱内,岳凌楼背靠门板,全身的力气瞬间松懈下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过,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气闷过。
  那个人,一方面口口声声说爱着自己,另一方面又信誓旦旦要保护尹珉珉,与自己为敌?!
  岳凌楼深吸一口气,正要离开,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人正依在船栏上,面朝河水,望着黑漆漆的远方。从背影就可以判断出来——那是月摇光。
  「你在这听了多久?」岳凌楼走到月摇光身后,没好气地问道。
  月摇光依然看着河水,没有回头,「基本上可以说是——从头听到尾了。」
  「你!」岳凌楼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月摇光倒是气定神闲,「如果你没发现我在这里,我还可以理解。但是西尽愁,我觉得他根本就是知道我在,却要故意说给我听。」
  「他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岳凌楼恨恨道。
  「也许吧。」月摇光转身面向岳凌楼,笑道,「但如果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不亲自表态,未免说不过去。」
  「表态?」
火冒三丈的岳凌楼,哪有闲情听他废话,但月摇光说起话来,还是慢悠悠的,「西尽愁无法丢下尹珉珉不管,但是我却可以。在你和尹珉珉之间,我绝对帮你。不仅是尹珉珉,以后任何人威胁到你,或者是你想要任何人的命,我都可以帮你。另外,如果说爱你需要有豁出命的觉悟的话,我也有。我也可以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我说爱你,我也可以说给你听,也是真心的。」
  把西尽愁刚才的话加了几个『也』字,月摇光原封不动地重复给岳凌楼听。
  但岳凌楼听后却没什么反应,凶巴巴地瞪了月摇光一眼,转身就走了。望着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月摇光独自露出了笑容。他轻轻叹气,重新转身面向淅川河水,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刚才的话感动了。
  即使岳凌楼不会相信,但月摇光自己却骗不了自己,他自己知道——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在面对那个人,讲出那些话的同时,一念之间,月摇光真的就这么认为:为了那个人,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第十章

这的确是多事的一夜,就在岳凌楼和西尽愁纠缠不清的同时,陈凌安的房间也来了一名客人——是萧辰清,他也顺利混上了船。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走进屋,看着他阖上门,看着他来到自己身边。
  「凌安……」
  萧辰清刚一出声,陈凌安就别过脸去。但是萧辰清不管这些,自顾自地说道:「凌安,你为什么会同意陈晓卿跟来?我把地图交给你,只是为了让你去见天翔门的人而已。」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有些哽咽道:「因为我们是……兄弟,一起长大的……兄弟。」
  萧辰清先是一怔,随后紧紧皱眉,一把把陈凌安从凳子上揪起来,高声道:「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自己欺骗自己!你的娘是唐碧,你的爹是萧顺,你跟陈家没有一点关系!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你哥哥啊!只有我,才和你流着同样的血液!」
  「你闭嘴!」陈凌安不想再听。
  「凌安,你的哥哥是我!你的哥哥是我啊!」
  萧辰清摇着陈凌安的肩,而陈凌安却大吼着:「你不是!你什么都不是!」
  「凌安,如果你和陈晓卿一起去见天翔门的人,最后的功劳一定是他的,他才是陈家的血脉。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他会把你的功劳全抢光的!凌安,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帮你杀了陈晓卿,到时候,就没人跟你争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陈凌安甩开萧辰清的手。
  「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全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陈凌安冷笑道,「你能为我做什么?你只会站在我娘的身边,教训我而已!你只会把我喜欢的女人抓去执行火刑而已!你只会告诉我我最信任的哥哥不是我的哥哥,只会叫我背信弃义而已!」
「你错了,凌安,我还可以帮你当上总寨主,这是你娘毕生的心愿。现在她已经死了,就由我来继承下去……」萧辰清扳过陈凌安的身体,让他看着自己,「你口口声声说陈晓卿是你的哥哥,但是他哪点为了你着想?如果他真的对总寨主之位没有一点奢望的话,他为什么会来到情深寨,加入打捞寒冰的工作?凌安,你不要再傻了……不要再被他骗下去了……这个世上,只有我才不会害你,也只有我……才是你应该相信的人啊……」
  「你不要再说了!」
  陈凌安的一声大吼,终于令萧辰清噤声。
  「我不想再看见你……」陈凌安抬手指着门外,「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你滚,你立刻就给我滚!」
  面对气得发抖的陈凌安,萧辰清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好久,终于,萧辰清无奈地转身,朝门边走去。但走到门口时,他却停下了,背对陈凌安道:「凌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我——因为只有我是你的哥哥,有保护你的义务。」
  ◆◇◆◇◆◇◆◇◆◇
  天快亮的时候,传来了河道机关已全部被破除的好消息。但是,要想渡过淅川河,与天翔门会面,还有最后一关。就是必须要通过——迷失河道。
  这重机关不是水寨人为设置上去,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也就不能用人工的方法破除它。
『迷失河道』这四个字,月摇光作为水寨中人,自然非常熟悉;而岳凌楼,他也曾在地图上见到过标注,所以也不陌生。但对这条河道得名的原因,岳凌楼并不清楚。不过,还好月摇光告诉了他:「所谓迷失,就是失去方向。说起来也许有点荒谬,但如果你亲眼看见,就会相信,这条淅川河上,其实有——四个太阳!」
  「四个太阳?」岳凌楼半眯起了眼睛。
  「没错。」月摇光点头道,「但也不是每天都会出现,阴天或者起风的时候,就看不到。」
  「真的是四个太阳?」岳凌楼又确认了一遍。
  月摇光笑道:「当然有三个是假的,但麻烦就麻烦在,要怎么才能分辨真假。通常,我们水寨中人都会避免穿越这条河道,如果被迫要穿的话,也会选择晚上。」
  「但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如果等到晚上再穿越河道的话,一定赶不上紫星宫定下的最后期限。」岳凌楼自言自语般说着。
  「所以,我们只有祈祷是个阴天,或者起风……不然,恐怕就只有等到晚上了。」
  岳凌楼静静听着月摇光的话,起身朝船头走去。他可以看见数十艘黑色的木船停在河中,其中一半属于陈凌安,一半属于陈晓卿。东方的天空微微透出明光,黑夜正在被光明驱散。月摇光来到岳凌楼身后,一起等待着日出。
  不一会儿,东风的天空已经完全被一片红光笼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但随即,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那轮红日的出现,整片淅川河都浮上了一层红光。岳凌楼向四周望去——果然,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四个太阳!
  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升起,把水寨的船包在中央。整片淅川河水都流动着那红色的光辉,异常美丽。但却没有一个人有闲情去欣赏这副美景。岳凌楼可以听见其他船上的人群喧哗了,他们都把这当成不祥的征兆——是上天在阻止水寨和天翔的会面。
  望着这片奇景,岳凌楼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月摇光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道:「这就是天意吧。」
  岳凌楼转头望着月摇光镀满熹光的脸,而月摇光却望着天边的太阳。
  他的声音柔和并且诚实,「我想,我和你心中都是这个打算——等破除所有机关后就甩掉对方,独自去见天翔门的人。现在正好,就让我们两派人分道扬镳,看谁先能成功到达目的地。」
  「这算是挑战么?」岳凌楼淡淡地问。
  月摇光笑道:「是啊,并且我希望你能接受。毕竟,这个办法比较不伤和气。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会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在你们见到天翔门的人之前,把你们的船悉数炸毁。」
  「说的也是。」岳凌楼也跟着笑了起来,「本来我还打算烧掉你们的船,但现在看来也不用了。就照你说的办吧,现在我们分成两路,各凭本事,谁先到达天翔门所在的地方,谁就赢了。不见血,也比较公平。」
  月摇光和岳凌楼的意见达成一致后,在陈凌安和陈晓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发出了分路的命令。等到陈家那两兄弟一觉睡醒,才发现两方的船队已经相距很远。
  一开始,两方都可以朝着正确的方向而去,但是随着四个太阳的徐徐升高,空气的流动,两支船队都逐渐迷失了方向。船行好久,依然不见靠岸,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河道上打转。
  ——难道真的只有等到晚上?
  岳凌楼抬头望着那四个太阳,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
  
第十一章

眼看就要到正午了,炙热的太阳即将升到最高点。整片淅川河上全是一片耀眼的白光,晒得人喉咙发干。月摇光站在船头,望着头顶真假难辨的四个太阳,不觉已双眉紧皱。
  耳边全是水寨中人不安的议论声,就连陈凌安,也非常不高兴地恨了月摇光几眼。
  一来恨他不告诉自己,就私自决定和陈晓卿分船而行;二来恨他定下跟岳凌楼的那个赌局后,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船队漫无目的地在淅川河中慢慢行驶。
  「实在不行,就等到晚上吧。」陈凌安无奈道,「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找到方向,这里也不会被叫做迷失河道了。」
  除了青神寨通向一线天寒潭的隧道,水寨的第二个禁区,就是这片迷失河道。通常水寨中人都宁愿绕远路,或者等到天黑,都不愿试着去找寻破解的方法。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潜意识里对这种超乎常识的事情,感到害怕吧?
  月摇光按紧船舷,压低双眉道:「不容易找到方法,并不代表找不到!一直以来,这片河道就被传得太神了,没有人敢涉足于此,可是我偏不信真有这么邪门的事!」
  「那你就自己慢慢耗吧。」陈凌安冷笑一声,负手走远。
  这时,一个意外的身影出现在月摇光身后。
  月摇光背脊一寒,敏感地回过头,顿时浑身冰凉。因为站在他身后的人,正是西尽愁!
  最后一次见到西尽愁,那是在幽河寨的祭场,如果不是岳凌楼的突然出现,恐怕月摇光早就死在西尽愁手上。刚才,虽然听到西楼两人的对话,知道西尽愁已经混上了船,但月摇光却以为,西尽愁必定跟在岳凌楼身边,万没有想到,他竟还留在自己的船上!
  西尽愁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准确的说,月摇光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原因——他要再取自己的命!
  这么一想,十指不由自主地缩紧,隐藏在长袖之中的千粦丝蓄势待发!
  上次被西尽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因为月摇光没有防备,失了先机。但是现在,面对全身戒备的月摇光,西尽愁竟也犹豫着,没有靠近他的攻击范围。
  「你根本不用这么怕我,我现在既然已经和你坐在同一条船上,就勉强算是同一路的人。自己人内讧,是会被笑话的。」西尽愁轻松地一笑,抬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难怪我觉得这么热,原来竟有——四个太阳。」
  虽然西尽愁表现得并无敌意,但月摇光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他盯紧西尽愁的一举一动,戒备得没说一句话。对方右边的衣袖空空如也,垂在身旁。
  西尽愁的手臂会断,有一半以上的原因,都该归结到月摇光头上。如果西尽愁要杀月摇光,月摇光不会觉得奇怪;怪就怪在对方竟这么友好地跟自己谈天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月摇光终于发话,千粦丝始终没有离手。
  「没什么。」西尽愁依旧笑得轻松悠闲,视线还是停留在那四个太阳上未曾移开,「我只想告诉你,假的始终是假的,即使再怎么像真的,也始终是假的——是假的,就会有破绽。」
  「破绽?」
  月摇光皱眉重复,再次抬头去望那四个一模一样的太阳。如果破绽真有那么容易找到,他就不会这么恼火了。
  见月摇光抬头,西尽愁突然道:「错了。」
  「什么?」月摇光非常不解。
  「是方向错了。」西尽愁望着月摇光迷惑的脸,对他说,「你不应该向上看,而应该向下看。」
  「下?」月摇光的视线开始向下移动,从西尽愁的脸上移到脚边。终于,他笑了,因为他也看到了那个破绽。
  西尽愁道:「我们总以为破绽会出在太阳上,所以只会抬头去望天空的太阳。但却没有想到,真正出卖太阳,露出破绽的,却是脚边的——影子。」
  天上的太阳虽然有四个,但西尽愁的脚下,却只有一条影子——这也就是所谓的破绽!
  ——只有真正的太阳,才能照出影子。
  「这次还真要谢谢你的指点。」
  月摇光说着便笑了起来,正想下令朝东方前进,却被西尽愁浇了一盆冷水。
「恐怕我们已经晚了。因为岳凌楼,应该早就看出了这点才对。」西尽愁自言自语般说着,「无论是你、紫星宫,还是水寨,都把视线集中在陈商南和陈凌安两个人身上。但是岳凌楼,却看到了陈晓卿——那两兄弟的影子,甚至比我都更早看到。能够看到陈晓卿的岳凌楼,我相信,这次他也能看到脚边的影子。」
  闻言,月摇光不再说话,也笑不出来,脸色显得有些沉重。
  正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刚才还晴好的天气眨眼间就阴沉下来,一阵寒风突然刮起,险些把人刮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月摇光在戾风中勉强睁眼,竟突然发现天空中的太阳已经消失了三个!
  ——是风,是风破除了幻象!
  而这毫无征兆的妖风,它的来源,难道会是——岳凌楼?
  暴风之中,月摇光抓紧了船舷,差点把那截木料折断。他紧紧咬住牙关,他知道——这风一定是岳凌楼招来的!紫巽死后,继承了紫星宫风之力的岳凌楼,也只有他,才能唤来如此强烈的妖风!月摇光突然觉得很不甘心,他有预感——这次,他将输得很彻底。
  正如月摇光想的那样,这场妖风正是岳凌楼所为。
  这风不仅刮散了天空中的幻象,更阻止月摇光一行人的前行,除此之外,还可以帮助顺风中陈晓卿的船队提速,可谓一举三得。既要损人,又要利己——很典型的岳凌楼风格的行事作风。
  而岳凌楼之所以想到以风来破除幻象,只因为月摇光先前说漏了一句话:『我们只有祈祷是个阴天,或者起风……不然,恐怕就只有等到晚上了。』也许月摇光自己并没有察觉,其实在这句话里,他就已经说出了三个破解迷失河道的方法。
  一是阴天,二是起风,三是晚上。
  岳凌楼虽然无法令天变阴,也无法令天变黑,但他却有令天起风的能力!——这是紫星宫给他的能力。
  就在月摇光被戾风所困的时候,岳凌楼和陈晓卿,已经见到了天翔门的船队。
  ——这次赌局,月摇光确实输得彻底。
  而迷失河道上的四个太阳,简单来说,就是海市蜃楼,不过形成和形态都有点特殊罢了。虽然特殊,却还是必须具有三个基本条件才能形成:一是合适的温度,二是合适的空气密度,三是无风。而岳凌楼,正是利用了这最后一个因素,才破除了幻象。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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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十二章

水寨和天翔门终于接头,出来相迎的人是荆希唯。他从父亲荆君祥那里继承了沉稳和心机,也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美貌。所以,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一眼看上去,他都是一个有资格立于人前的人——而这个人,正是现在天翔门西堂的堂主,也是这次船队出行的总指挥。
  水寨众人登船,见到岳凌楼后的荆希唯微露疑色,他没想到岳凌楼会跟着陈晓卿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岳凌楼却冲他淡淡一笑,安静地立在陈晓卿身后,表现得非常内敛,一点也不抢风头。
  三个月前,天翔镖局楚南洋被杀,为追查真凶,岳凌楼在荆希唯的应允之下,和江城一起由杭州前往云南。后来,江城独自把月摇光杀楚南洋的消息带回到杭州,而岳凌楼却带着陈渐鸿的长庚剑,来到四川。
  ——岳凌楼去了四川。
  这是天翔门知道的关于岳凌楼行踪的最后消息,此后,岳凌楼便和天翔门失去了联系。直到十多天前,岳凌楼才主动和荆希唯取得联系,并告之他水寨的情况。也才有了天翔门这次前往水寨的行动。
  水寨众人被迎入舱内,陈晓卿表明来意,强调十天期限已迫在眉睫,要求天翔门立即随他们前往情深寨。荆希唯点头答应。于是迎风起锚,在水寨的带领下,招展着天翔门旗帜的船队开入了淅川河。
  开船以后,天翔门的人才有了跟岳凌楼单独说话的机会。
  首先找到岳凌楼的人是江城。他们两人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单从时间这一点上讲,自七年前岳凌楼入天翔门时,他就认识了江城,并且两人都归于贺峰之下,同属东堂。他们之间的谈话,无非都是一些寒暄,彼此交流一下最近的情况罢了。
  岳凌楼问到了天翔门的近况,而江城摇头说不太乐观。首先荆家势力受贺家压制,而贺家势力又受到朝廷的压制,整个天翔门都越来越萎靡,岌岌可危。
  听到朝廷压制天翔门的消息,岳凌楼略一沉思,随后淡淡道:「原来如此,朝廷还是没有放弃追查花狱火……」
  只要天翔门走私贩卖花狱火的嫌疑一天不被洗清,天翔门就一天翻不了身。
  「对了。」江城突然道,「大约半个月前,洛少轩来天翔门找你,我告诉他你去了四川,并且一去,就没有任何消息。」
  洛少轩?听到这个名字,岳凌楼微微怔住,随即问道:「他怎么说?」
  江城道:「他说今年中元节,他在广州等你。」
  「他已经去了广州?」
  岳凌楼这才想起,一年前,他和南洋紫星宫有个一年之约。他也告诉过洛少轩,如果要追查花狱火的来路,必须要等到一年后的中元节再到广州,因为南洋紫星宫,也将于那个时候,再次涉足中土。
  江城虽不敢保证洛少轩已经去了广州,但却告诉岳凌楼道:「他们的确是去了南方,而且还带了不少人马,有些兴师动众,看来要动真格的了。」顿了顿,又问,「你会去吗?」
  岳凌楼无奈地一笑道:「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等水寨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再做打算吧。毕竟,现在离中元节也只有半个月了……如果我能脱身,当然去……如果脱不了身,只能作罢。」
  其实在潜意识里,岳凌楼很不原意和紫星宫的人打交道。无论是那个叫紫坤的小妖女,还是那个名叫紫乾的南洋紫星宫主。从那两个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一模一样的人身上,岳凌楼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江城离开以后,荆希唯也找到了岳凌楼。
  荆希唯最感兴趣的话题不是岳凌楼的近况,而是岳凌楼为什么会和水寨的人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错。至少陈晓卿非常依赖岳凌楼,每说一句话,都要看看岳凌楼的脸色。
  岳凌楼笑道:「乖乖听话的人,不是很可爱么?陈晓卿的人,你也见到了,有没有兴趣帮他一把?如果有朝一日他成了总寨主,你荆希唯对他可是有知遇之恩的,也许可以趁机控制长江航道也说不定……毕竟在杭州,你已经越来越立足下去了,不是么?」
  「虽然你人在四川,但杭州那边的情况,摸得也挺熟的嘛。」
  荆希唯这话说的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承认事实——岳凌楼所言,的确不虚。贺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荆家也越来越难有抬头的机会。其实在这之前,荆希唯自己就曾想过向其他地方发展势力。
  无疑,岳凌楼现在把他引到四川,是指给他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见荆希唯开始动摇,岳凌楼就知道他不会拒绝,于是又道:「要扶植陈晓卿登上总寨主之位,就有两个人不得不除。一是陈凌安,二是陈商南。紫星宫对谁当上总寨主兴趣不大,他们只想得到一线天下的寒冰而已。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寒冰取出,让紫星宫及早撤走。」
  「然后在没有紫星宫干涉的情况下,扶植陈晓卿。」荆希唯也听明白了。毕竟,紫星宫留在水寨一天,无论是水寨还是天翔门,神经就必须紧绷一天。
  岳凌楼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了另一只船队,正朝这个方向开来。
  荆希唯顺着岳凌楼的视线望过去,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好一会儿,岳凌楼才给他解惑道:「应该是陈家小少爷,陈凌安的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微微拖长声音,颇有深意地望了荆希唯一眼,「月摇光应该也在那艘船上。」
  果不其然,荆希唯在听到『月摇光』这三个字以后,眼神突然变得阴翳。他虽然没有见过月摇光,但月摇光杀楚南洋的仇,他还记着。
  见状,岳凌楼移开视线,淡淡道:「荆希唯,就算天大的仇,我也希望你忍一忍。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水寨。我想,只要你不主动找月摇光麻烦,月摇光也不会让你难看。毕竟,他现在也因为水寨的事而焦头烂额,没有闲情再跟天翔门敌对上。」
  闻言,荆希唯的目光终于稍稍缓和,他对岳凌楼道:「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可以听你的,但我只希望事情结束以后,天翔门不是输家,而是赢家。」
  岳凌楼笑道:「如果你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听我的,我自然可以保证你们——满载而归。」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转身离开。他要在陈凌安和天翔门碰头之前,呆在陈晓卿身边。因为只要一刻不看住陈晓卿,就怕他跑去跟陈凌安聊天去了。
  荆希唯望着他的背影,呆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觉得岳凌楼有种可以控制人心的魔力。就连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控制。
  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来水寨的吧?
  这么想的荆希唯,轻轻摇起了头。
  
第十三章

天翔门、陈晓卿、陈凌安,三只船队合而为一,朝青神寨方向驶去。陈凌安登船以后,连和荆希唯的照面都没打,就急冲冲地去找陈晓卿。但无奈却被岳凌楼挡住,连陈晓卿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谈话。直到傍晚,船队即将靠岸,一行人才发现青神寨早已被封锁了。
  满天红霞的映衬下,淅川河波光粼粼,美不胜收。但红霞之下,众人的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下令封锁青神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家的长男——陈商南。
  「难怪我们在拆除水阵机关时,他那么安静,原来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种算盘。」
  岳凌楼站在船头,望着不远处排得密不透风的船队,自言自语着。虽然陈凌安和陈晓卿成功把天翔门的船引入水寨,但却在最后关头无法停泊靠岸。现在的陈商南,几乎集结了十三寨全部的力量,把岳凌楼他们挡在寨外,只因为他翻出了一件旧案——盗换地图一案!
  瞒着全水寨,私自盗换地图,并且害前总寨主陈渐鸿因为保护一张假货而死,这是重罪。罪魁祸首是唐碧,但是她已经死了,无法追究。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的儿子——陈凌安。
「我早就说过,你和陈晓卿一起行动,最后的功劳一定是陈晓卿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统领水寨的资格。」不知何时,萧辰清已来到陈凌安的身后,他心痛地望着自己仅存的亲人,劝说道,「凌安,现在我们要想进寨,只有硬拼。杀死陈商南,取而代之,还有陈晓卿,他也是我们的敌人。如果陈家的血脉不断,你就不能坐上总寨主的位置。」
  陈凌安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一片红霞之中显得非常僵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辰清也离开了,但陈凌安还站在甲板上,一动未动。他望着不远处陈商南的船队,捏紧双拳。虽然他们姓的都是『陈』,但现在,有谁把他陈凌安当陈家的人?也许萧辰清说的对:要想进寨,只有硬拼。如果拼不过陈商南,他陈凌安就永无出头之日。
  「凌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陈凌安愣愣地转过头。他竟看到陈晓卿向自己走来,但陈晓卿身后,还跟着一个岳凌楼,这让陈凌安微微皱眉。
  「凌安,现在这情况,你打算怎么办?」陈晓卿问道。
  陈凌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说道:「硬攻。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不一定敌不过陈商南。」
  「可是,那样只会两败俱伤。」陈晓卿不太同意。
  陈凌安突然咬牙道:「可是他杀死了我的爹娘!就算今天放过他,明天,或者后天,总有一天,我要报仇!」陈凌安至今仍然以为唐碧和萧顺是被陈商南杀害的。
  「凌安……」
陈晓卿还想劝,但陈凌安却低下了头,自嘲似的一笑,低声道:「呵呵……我在说什么傻话,死去的是我的爹娘,不是二哥你的……你和陈商南才是亲兄弟,你们才是手足……我是什么?」顿了顿,声音更加哽咽,「他们的目标是我,二哥,如果你怕死,就去跟陈商南讲和吧……他一定会放过你的!」
  说完,陈凌安想走,却被陈晓卿拉住。陈晓卿按住陈凌安的肩膀,大吼道:「二哥不是怕死!二哥只是不想看到你死……凌安,我们的敌人不是陈商南,不是水寨,应该是紫星宫呀!正是因为紫星宫,我们水寨才会分裂,我们兄弟才会残杀……」
  陈凌安非常冷静地告诉陈晓卿:「我和陈商南不是兄弟……是仇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陈晓卿已说不出话,他按住陈凌安肩膀的手开始颤抖。这样的陈凌安他从未见过,这样双眼已被仇恨灌满的陈凌安,陈晓卿从未见过。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过了好久,陈晓卿终于道:「凌安,你是不是真的要报仇?」
  陈凌安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好。」陈晓卿道,「二哥帮你……」
  岳凌楼静静听着他们两兄弟的对话,没有打岔。但是他知道,陈晓卿所说的『帮』,和陈凌安想象中的肯定存在偏差。
  ◆◇◆◇◆◇◆◇◆◇
  陈晓卿所谓的『帮』陈凌安,不是帮他杀陈商南,而是帮他活下来。
  那天夜里,陈晓卿、岳凌楼以及荆希唯登上了一艘小船。瞒着陈凌安,趁着夜色他们与陈商南会面。荆希唯表示可以把海盐卖给陈商南,只要进寨。陈晓卿也表示,只要不杀陈凌安,他可以退出总寨主之争。这已经是最后期限,紫星宫人也来到了一线天。
  在一张紫纱帐的软垫,紫坤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大概后半夜的时候,海盐终于陆续运往一线天。寒潭四周,烛光璀璨,宛如白昼。紫坤高高在上,注视着一袋一袋倾入潭水的海盐。陈商南、陈晓卿、岳凌楼、荆希唯,排成一行,站在潭边。谁都不敢保证,这个方法可以成功令寒冰浮起,就连岳凌楼自己也不敢。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一线天附近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一批一批运送海盐的队伍,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海盐入潭的『哗哗』声。与此同时,淅川河上,却是完全另一番景象!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令人头晕脑胀,甲板在众人的脚下摇晃不堪,船身倾斜着,眼看就要沉入河底。
  ——陈商南并没有遵守他对陈晓卿的承诺,他依然要取陈凌安的命!
  这是陈凌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众叛亲离!仿佛只是从闭眼到睁眼的这短短时间里,世界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一刻,陈晓卿还说着要帮自己,但转眼间,他就抛下自己,去向陈商南妥协!
  在火光和厮杀之中,陈凌安发疯似的杀着那些扑向他的敌人!他挡开那些劈向他的刀剑,他已经被逼到了船舷!面对着越围越多、越逼越近的敌人,他的握剑的手在发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恨……
  就在众人齐齐向他扑过来的时候,突然,他感到一股力量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拉入河中!只听『哗啦』一声,水花溅起了好几米。陈凌安脑中晕眩,他勉强睁眼,这才发现救他的人,正是萧辰清!
  ——凌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我。因为只有我才是你的哥哥,才有保护你的义务。
  不知为何,萧辰清曾经的话蓦然浮现在陈凌安的脑海。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一直相信陈晓卿,但陈晓卿却在关键时刻弃他而去,他一直很恨萧辰清,但萧辰清却总是在一旁默默保护着自己。
  冰凉的河水中,陈凌安挣扎着要浮上水面,但『扑通扑通』追着他跳河的人却越来越多!水花四溅,那些人手中染血的武器,都把目标锁定在陈凌安的头颅上。浑浊的水泡中,萧辰清一只手紧紧抱住了陈凌安,带着他朝岸边潜去。
  水中,可以听见刀剑相搏的声音,还有血肉被割开的声音,一些都显得那么清晰!渐渐,水中的腥味越来越重,陈凌安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淅川河中,而是在一片血海之中……他甚至不敢睁眼,他不敢去看那些漂浮在水中的零散残肢。
  不知道过了好久,终于可以呼吸……已经感觉不到水的存在……是否已经上岸了?陈凌安还是无法睁开眼睛……
  『凌安……』
  他好像听到萧辰清在喊他,但他却没有力气回答。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连心脏,好像也被什么压着,跳不起来。
  『凌安……』
  萧辰清还在喊着他,这次,陈凌安终于动了动。他发青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于发出一个音节,很轻很轻的一个音节,听到这个音节的萧辰清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听到陈凌安在喊他——哥。
  「……哥……」
  更加清晰的声音,陈凌安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角沁出了泪水,他看着萧辰清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恨!萧辰清一把拥住了陈凌安的肩膀,好像要把对方的骨头折断似的,「凌安……你终于肯认我了……凌安,你终于肯认我这个哥哥了……」
  「哥……」
  陈凌安紧紧回抱住了萧辰清,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醒。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恶梦,梦得太沉太深,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终于,现在梦醒了,终于知道什么人才是亲人,什么人才值得信赖。
  「哥,我们要报仇……」陈凌安用颤抖的声音告诉萧辰清。
  萧辰清咬紧下唇,强忍住心中的激动,不住点头。
  「哥……从今以后,我只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陈凌安已经不哭了,他把头埋在萧辰清的肩窝,用冷静到可怕的声音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才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只有我和你,才背负着同样的仇恨……只有我们,才是真正骨肉相连的兄弟……」

第十四章

快到黎明了——最后的极限,花狱火即将毒发。
  水寨中人已越来越坐立难安,就连陈商南的脸色也明显变得苍白,那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变化。十天前幽河寨的祭典上,紫星宫通过祭火红烛,令花狱火之毒扩散,参加祭奠的所有人,无一幸免地被花狱火侵蚀。
  黎明毒发带给他们的折磨,已深深引入每个中毒者的骨髓,他们甚至不敢去回想那种浑身如被火焰灼烧的感觉。
  天翔门运来的海盐已经倾入寒潭大半,但寒冰却依然没有浮出水面的迹象。如果黎明仍然不见浮起,那么无疑,紫星宫将跟水寨撕破脸皮,没人能得到花狱火的解药。
  当最后一袋海盐倾入寒潭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浮现出一片明亮的白光。然而寒潭,却宁静非常,那块寒冰没有任何浮出水面的迹象。
  坐在紫纱软垫上的紫坤微微移动了身体,直起背来,望着那片死寂的潭水,不由得颦起了眉。显而易见,她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陈商南突然上前一步,拔剑横在岳凌楼的脖子上,怒道:「岳凌楼,这都是你说的,说什么海盐可以浮冰,结果呢!还不是什么效果都没有!」
  岳凌楼面不改色,推开陈商南的剑道:「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而已,至于成不成功,只有试验以后才知道。不过,现在我们虽然试验了……但却,不太成功……」
  「可恶!」陈商南恼怒地咒骂一声,用剑指着一派手下道,「你们!全都给我下河去,一定要把那块寒冰取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情况紧急,所以陈商南一声令下后,只听『扑通』几声响动,已有至少十个人跳入寒潭,企图把寒冰掏上来。同时,陈商南走上前去,参拜紫坤道:「祭司大人,还请宽限几天,我们一定……」他的声音明显僵硬,由始至终,他都不敢抬头看紫坤的表情。
  「什么都不要说了……」紫坤隔着一挂薄薄的紫纱轻声道,「如果你们真有本事帮我取出寒冰,十天时间绰绰有余,但如果你们没有那个本事,即使我给你们十年的时间,也是一样。」
  闻言,陈商南身体蓦然僵直,下意识地握住了剑。岳凌楼注视着他的神态变化,怕他会突然刺杀紫坤。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寒潭中传来几声尖叫!众人皆扭头望去!
  ——只见几具僵硬的尸体浮出水面!这些尸体正是刚才跳入潭水的人!
  岳凌楼倒抽一口凉气,盯着那些发白的尸体,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人死得太奇怪,他们的身体上明显覆盖着一层薄冰,双眼和嘴巴都大大睁开着,好像是在一瞬间死亡的!而且,是被——冻死的!
见状,紫坤也脸色一凛,向岳凌楼抬了抬手臂。于是岳凌楼走上前去,把紫坤抱起,抱着她走向寒潭。来到潭边,岳凌楼把紫坤放下,紫坤用手指试了试潭水的温度,顿时脸色大变——就在她的指尖触及潭水的一瞬间,岳凌楼清楚地看见一缕白雾从她指尖升起,并且还有薄冰以极快的速度向她的手指攀爬!
  还好紫坤及时缩回了手,不然,只怕整只手都会被潭水冻住。
  没有敢说话,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看似平静的水面,没有人敢动一下。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熹光越来越暖,东方天空一片彤红一片——黎明。
  是惨叫声划破了这片死一样的寂静!
  先是从外面传来,随后,就连陈商南也抱头倒地,痛苦地大叫着。
  ——是花狱火。
岳凌楼知道,他忍不住后退一步,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他已感觉到一股热浪正向自己袭来。但是紫坤却拉住了他,温柔地一笑,「不用怕,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会救你。」说着,她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球,放在岳凌楼的手心,带着充满蛊惑的表情,望着岳凌楼的眼睛,「吃下去,就会好的。」
  岳凌楼望着手心的那颗白球,没敢动。正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岳凌楼的手腕,竟是陈商南爬了过来!
  「给我!」
  陈商南的目眦欲裂,眼球已爬满血丝,他直直地盯着岳凌楼手心的白球,眼中露出野兽般的光芒。他张嘴向那颗白球啃去,岳凌楼反射性地躲开,把白球握入掌心。而陈商南啃住的,却是紫坤突然伸过来的手。因为咬得过重,从陈商南的齿缝间,渗出了紫坤的血液。
  「我很讨厌不懂规矩的人……」
紫坤对陈商南轻轻一笑,顿时只见无数白色的蠕虫,从她手臂上渗血的地方飞出,爬满了陈商南的脸。陈商南大叫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然而只在瞬间,那张脸就已血肉模糊。白色的蛊虫正在吞噬他的血肉,这番惨景,岳凌楼都不敢再看,匆忙地撇开了头,把紫坤给他的白色药丸吞入口中。
  陈商南的身体在地上痛苦地蠕动,但不到一刻钟,他就停止了挣扎。脖子以上的部位已没了血肉,只剩下一具血丝密布的骷髅。而那些饱餐一顿的蛊虫,又爬回了紫坤的紫坤手上,从被陈商南咬出的伤口处,钻入了紫坤的身体。
  不远处,目睹陈商南惨死经过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就连荆希唯和陈晓卿都恶心得皱眉,岳凌楼更是差点吐出来。而紫坤还是笑容满面,她拉过岳凌楼的手说:「不懂规矩的人,还是死了好了,凌楼……从今以后,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好?」
  岳凌楼没敢说话。
  「抱我起来,凌楼。」
  紫坤的吩咐,岳凌楼只好照办。他把紫坤抱回那张紫纱软垫上,退到一旁,耳边全是水寨中人已经花狱火毒发而发出的惨叫,闻者莫不心惊。然而紫坤却好似全然没听到,依旧是那副妖惑高深的表情。
  只听她微微抬高声音,对紫星宫众人下令道:「既然寒冰无法取出,我们紫星宫就入住水寨。现在十三寨中一半以上的人,都受花狱火控制,生死都掌握在我们紫星宫手中。如果他们敢反抗,就杀无赦。从今以后,四川十三寨不叫十三寨,应该改名叫——紫星水寨。」
  ——紫星水寨!?
  惊闻这四个字,不仅是岳凌楼心中剧震,就连陈晓卿和荆希唯,都面如死灰。
  ——难道紫星宫要吞并水寨?
岳凌楼曾经以为紫星宫得到寒冰以后,就会悄然离开水寨,而自己把天翔门荆希唯的势力引入水寨,可以扶植起陈晓卿成为总寨主,从而控制长江河道。但是现在,紫星宫不但不走,反而首先提出要吞了十三寨,这无疑把岳凌楼打了个措手不及。荆希唯更是以为自己被岳凌楼骗了, 恨得直咬牙。
  无视众人难看的表情,紫坤转向了荆希唯,微笑道:「荆公子,既然水阵机关已经破除,河道也已畅通无阻,这以后……恐怕还要麻烦你们天翔门多送几次海盐过来,我觉得……凌楼的办法不是不可行,而是倾入潭中的海盐不够而已……当然,紫星宫不会让你们天翔门做亏本生意,我们也是要付银子的……」
  荆希唯低着头,不敢乱说话。毕竟刚刚才目睹陈商南惨死的经过,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步上后尘。而紫坤就把荆希唯的沉默当成同意,满意地一笑,又把目光转到陈晓卿脸上。
  陈晓卿被吓了一跳,背脊一寒,急忙低头望着脚尖。
  紫坤道:「陈商南已经死了,陈凌安又不在这里,这样吧……以后水寨的事情就交给二公子你了。如果有人敢不听你的话,就是与我们紫星宫为敌。」
  「我?」陈晓卿指着自己的鼻子,被吓得不轻。
  紫坤点头微笑,「除了你还有谁,只要你规规矩矩听我的话,我保证,你活得比谁都长。」
  ◆◇◆◇◆◇◆◇◆◇
  就是在这一夜之间,十三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商南死,陈凌安不知所踪,而陈晓卿——这个以前在水寨无足轻重的二公子,却成为新一任的总寨主,在紫星宫的操纵下,成为水寨名义上的总寨主。
  因为花狱火之毒,水寨不得不对紫星宫臣服。
  三天以后,紫星宫的大队人马由云南进入水寨,基本上已经完全控制了十三寨。
  就像欧阳扬音曾经告诉西尽愁的那样:紫星宫是有野心的,不要以为他们真会安心匿于南疆。从紫星宫立派以来,他们就一直在等。等一颗妖星的出现,还有一个顺应天命的时机。而岳凌楼的出现,好像让他们洞悉了天机。
  紫星宫入侵十三寨,正是紫星势力向东扩张的起点。
  还有一点要提的是:陈晓卿,陈凌安,以及萧辰清,都没有参加紫星宫散播花狱火之毒的那场祭典,所以他们三个人,是水寨仅存的几名未中花狱火之毒的人。
  紫星宫在水寨站稳了脚以后,天翔门自讨没趣,只得离开。
  天翔门在水寨逗留的这几天里,荆希唯由始至终没有给岳凌楼好脸色看过,甚至连话也没有一句。直到天翔门离开的时候,岳凌楼为他们送行,在登船的前一刻,岳凌楼问荆希唯:「以后有什么打算?」
  荆希唯才告诉他:「天翔门既然答应了紫星宫的这笔海盐生意,当然就要去有海盐的地方。」
  「是广州么?」岳凌楼问。毕竟从耿原修还在世的时候开始,天翔门从来都是从广州起货的。
  荆希唯点点头,有些沉重地说:「去广州,一来是去了海盐,二来,是为了花狱火。如果天翔门无法彻底摆脱跟花狱火的关联,迟早会被朝廷剿杀的。」
  关于这点,岳凌楼也明白,他正色对荆希唯道:「荆希唯,这次紫星宫的事,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却从来没有骗你的打算。再过不久,我可能也会去广州,你还会不会信我?」
  闻言,荆希唯竟笑了,「我不是不信,是不敢再信。岳凌楼,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我已经开始怕你了……对于一个会令自己产生惧意的人,你说,我还会不会信?」
  岳凌楼不再说话,他目送荆希唯登船。
  一年前,岳凌楼告诉洛少轩,他要回天翔门,依附荆家。但是现在,他却耗尽了荆希唯对他的全部信任。紫星宫虽然表面看起来对自己不错,但紫坤这个人,毕竟太难琢磨,就连岳凌楼也害怕和她在一起。
  紫星宫无法依靠,天翔门也无法依靠……
  就连那个唯一可以带给自己一点安全感的男人,也清楚表态会站在尹珉珉的那一边。
  第一次,岳凌楼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孤独和无助。
  只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却要面对如此强悍和众多的敌人。奇怪的是,竟然还会有人怕他?竟然还会有人怕他这个根本什么力量都没有的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难道我岳凌楼看起来,就真的那么强么?
  其实只有自己才知道:所以的坚强都只是伪装,所有的孤傲都只是隐藏,隐藏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但是,却因为伪装和隐藏了太长时间,连自己都忘了要怎样褪去那层坚硬和冰冷的外皮。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得到保护,而不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拼命保护着自己。
  这并不是一个贪心的愿望,但却——
  从来不曾有人发现过。

第十五章

天翔门离开水寨后的第三天,岳凌楼终于作出离开水寨的决定。
  他找到陈晓卿,因为需要陈晓卿为他准备一艘小船和一名艄公,而陈晓卿的全副心思都花在寻找失踪的陈凌安上,对岳凌楼的辞别并未挽留,点头应允。
  当天傍晚,但就在岳凌楼登船的时候,紫坤却出现了,月摇光抱着她走到岳凌楼面前。
  紫坤还是笑着的,看上去很温和,对岳凌楼的不辞而别并不生气,只是颇有深意地询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岳凌楼敷衍道:「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而紫坤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不是你『想』,而是你『该』。只要到了你该回来的时候,你就必须回来。如果紫星宫需要你回来,你就必须回来,不然……」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挑起的眼角中,露出一丝阴翳的光线,然后沉声道,「明白么?」
  岳凌楼心中一寒,没再答话,只礼貌性地对紫坤轻鞠一躬,便催促艄公快点开船。
  「岳凌楼!」紫坤尖声叫住了转头要走的岳凌楼。
  岳凌楼无奈,只好停步回头。这时,紫坤把捏紧的右拳伸到他的面前。岳凌楼望了望她捏紧的拳头,又望了望她无底深邃的眼瞳,不觉微微颦眉。紫坤把右拳展开,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出现在她掌心。岳凌楼闻到了花狱火的味道。
  紫坤用不容拒绝的态度道:「你把它吃了,我才放你走。」
  岳凌楼问道:「是什么?」
  紫坤轻轻一笑,弯弯的眉眼说不出的妩媚,她淡然道:「是毒药哟。」
  闻言,岳凌楼冷冷一笑。对方如此坦白,反倒叫他不知如何回答了。
  紫坤轻笑道:「虽是毒药,但也有以毒攻毒的作用,以我的花狱火克你的花狱火。我保证,三十天之内,你的花狱火之毒不会再犯。但是,三十天之后,如果你不回来……」她把尾音慢慢拖长,抬眼认真地注视着岳凌楼淡漠的表情,终于道出最后三个字,「——会死哟。」
  闻言,月摇光微微一怔。但岳凌楼却表现得非常从容,什么也没多问,只重复了一遍时限,「三十天?」就拿起紫坤手中的药丸往嘴里一丢,咽下以后,才道:「这下你满意的?」
  紫坤笑着点点头。月摇光不禁颦眉。紫星宫凭着一颗小药丸,就把岳凌楼给束缚住了。
  紫坤解释道:「凌楼,我已经把你当成是我们紫星宫的人了,你也不要让我失望。既然我把风之力都交给你了,你就要好好报效紫星宫。我定下的三十天之限,不是不信你,更不是想害你,只是怕你一去不回,忘了紫星宫……」
  「忘不了的。」岳凌楼打断紫坤的话,「很多事情都忘不了。紫星宫,还有你对我说的很多话。比如那句,我的命对紫星宫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信那句话,所以赌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
  「是么?」紫坤掩嘴笑道,「那就赌赌看吧。」
  她的笑声令岳凌楼心寒。这是岳凌楼第一次提出这么没把握的赌局。在紫坤说出那句『赌赌看』的时候,岳凌楼真的认为自己输定了。如果三十天后没有回来,紫坤不但不会救他,还会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死去。
  ——真的就这样被紫星宫束缚住了么?
  岳凌楼不敢再想下去。
  在木船破水的那一刻,紫坤舒服地靠在月摇光的怀里,望着岳凌楼的背影,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有些事情,越是躲,就越是躲不过。岳凌楼,我要你是我们紫星宫的人,你就是我们紫星宫的人——躲不过的。」
  ◆◇◆◇◆◇◆◇◆◇
  五日后,云南,兴和城。
  「哎哟!夫人,你快点给我下来呀!你爬那么高,是不是要吓死我哟!」
  千鸿一派常府里一棵高树下,一名身肢丰腴的妇人,望着头顶密密的枝叶,急得直跺脚。
  她的话中带着浓浓的京腔,和兴和城的方言明显区分开来,一听就知道是个外地人。她来自京城洛府,是洛少轩的乳母,洛家的人都称呼她一声『苏姨』,而她口中的『夫人』,喊的自然就是黎雪了。
  正在这时,树上的黎雪探出了头,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圆圆的皮球,朝树下急得团团转的苏姨挥挥手,就把脸转向墙壁外的一群小孩子,高声道:「看!皮球,姨帮你们取下来了,接着!」说着,就把那颗皮球抛了出去。
  苏姨虽然看不见墙那边的情况,但她却可以听见墙外的孩子们一边道谢,一边笑着跑远了。刚才她正陪着黎雪在庭院里散步,谁知黎雪发现树上挂着一个大皮球,还听见墙外有孩子着急的吵闹声,于是一个翻身,就跳上了树,帮那些孩子取皮球。
  在黎雪看来,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但却吓坏了随行的苏姨!
  「苏姨!你让开一点,我要跳下来了!」黎雪站在树枝上,朝苏姨摆摆手。
  苏姨一听她要跳下来,差点把魂都吓没了,大叫道:「夫人,你不要跳,千万不要跳,苏姨这就去找梯子,叫人接你下来!」
  黎雪急忙道:「什么?叫人接我?不用了不用了,我既然能上来,自然就能下去,苏姨,你让开一点,不然我怕撞着你!」
  说着作势就要往下跳,苏姨急得差点哭出来,哀嚎道:「夫人耶!你都已经十个月了,如果摔到哪儿了,怎么办呀!」
  「没关系,没关系!」黎雪一挥手,轻描淡写道,「不就十个月吗?没关系的!」
  「什么叫没关系!十个月了!夫人你都快临盆了!」
  苏姨话未说完,只觉头顶一黑——原来黎雪已经开始往下跳了!
  「我的天耶~」
  苏姨急忙捂住双眼,不敢看下去了。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抱过黎雪,在半空中转了几圈,两人平安无事地落在苏姨身边。苏姨从指缝里一瞟,这才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洛家的少爷,黎雪的相公——洛少轩。
  这会儿,洛少轩正把黎雪抱在怀里,拍拍她圆乎乎的肚子,心惊胆战道:「我的夫人哟,你吓死我没关系,别把我们的宝宝给吓死在你肚子里了!我还想看他生出来到底是圆是扁呢。还好被我看见了,不然你……」
  「我怎么了?」黎雪噘噘嘴道,「你是担心小的,还是担心大的?」
  「嗯……小,哦不……大,哦不……是大小都担心。」
  洛少轩一边冒汗,一边说。一旁的苏姨急忙上前,扶住黎雪,往房间里面引,生怕一会儿不看好她,她又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正在这时,一名小丫鬟前来禀告洛少轩说有客人远道而来。
  洛少轩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缓过神来,随口问道:「姓什么的?」
  丫鬟道:「姓岳。」  

第十六章

三个月前,洛少轩和岳凌楼在杭州分别。洛少轩回了京城,岳凌楼不久以后去了云南和四川。现在,岳凌楼准备前往广州,途径兴和城的时候,突然听说洛少轩和黎雪也在这里,于是过来探望一下。
一年前,常家刘家相继灭亡,千鸿一派一蹶不振。岳凌楼带常枫前往杭州,献玉鸿翎于天翔门,从此千鸿一派名义上归属天翔门,由常枫出任帮主。但不久以后,耿原修的死让天翔门陷入空前的内乱,岳凌楼出逃云南,投奔千鸿一派。后来,风波虽然被贺峰平息下来,但天翔门元气大伤,再没有多余的力量涉足云南,所以千鸿一派又变成以前群龙无首的状态。
  这个时候,镇南镖局的黎成绎终于出面,接管了千鸿一派。黎雪是黎成绎的孙女,洛少轩是朝廷镇抚司督统之子,黎雪和洛少轩的婚姻,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镇南镖局的地位。有了镇抚司这个坚强后盾,黎成绎本想再展宏图,但无奈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只得任命其孙黎震长住云南,成为千鸿一派的代帮主。
  云南的风景和气候,比起风大沙狂的京城要好太多了,性子好动的黎雪以养胎为由,在苏姨的陪同下回到云南兴和城,也就是千鸿一派的总舵府,由哥哥黎震管教照顾着。但黎震哪管得住黎雪,在这个天高皇帝远,公公婆婆又看不到的地方,黎雪虽然大着肚子,但小日子过得却非常自在,只是常常急坏了苏姨和府邸里的小丫鬟。
  终于,大概半个月前,洛少轩的突然到来,才点中了黎雪的死穴,让她乖乖听话了好一阵子,不过最近,好像又有些原形毕露了。连洛少轩也有些管不住她,见到岳凌楼后叫苦道:「真想找两根绳子,把她绑在房间里,不然我怎么能放心回广州。」
  岳凌楼轻啜一口茶,看出洛少轩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于是开玩笑道:「身为镇抚司的领军大人,替皇帝去广州出趟公差,结果公事不办,跑到云南来陪老婆,你说你怎么对得起自己拿的那份俸禄。」
  闻言,洛少轩脸上虽然还在笑,但那笑容不免变得有些苦涩,问道:「现在离中元节还有多少天?」
  岳凌楼道:「五天。」
  洛少轩轻声叹息,饮一口茶道:「是么?快了呢……」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去?」岳凌楼问。
  洛少轩只得苦笑,「如果可以的话,还真不想去了……」
  岳凌楼不禁颦眉,低声道:「这真不像你的作风,有了孩子,就没了胆子?」
  「不是那个意思。」
  听岳凌楼话里的意思,洛少轩知道他是误会自己贪生怕死了,立即解释道:「不去广州,不是因为黎雪,也不是因为紫星宫,而是因为那里有个我一看就浑身不舒服的人。动又不敢动他,躲又躲不了,只能眼不见心不烦,跑到云南来避难。」
  「那人真是好本事……」
  岳凌楼轻轻扬眉,有些嘲弄的意味。难得看见洛少轩这么不自在的表情,岳凌楼也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样人,能让洛少轩一看就浑身不舒服。
  「算了,不说这个。一想起他,我就想揍人。」洛少轩一边说,一边摸摸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想起来,我把司杭少爷一个人抛在广州,跟那个人在一起……」
  「司杭……」岳凌楼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突然记起来,「是那个北岳家的少爷?」
  北岳司杭,刑部尚书北岳颜之子,一年前曾和洛少轩岳凌楼一起出行过广州。
  洛少轩点点头,笑道:「一年前,司杭和你处得不怎么融洽,现在让他和那个人呆一段时间,等他知道什么叫『人神共愤』后,保证见到你时,就跟见到亲人似的亲热。」
  「算了吧……」岳凌楼听得有些冒冷汗,「想到那个冷冰冰、脾气又硬的少爷会对我亲热起来的景象,我全身寒毛都立起来了。」顿了顿,岳凌楼正色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次,洛少轩没有回避,明确回答道:「延世蕃,这个名字你也应该听过吧?」
  ——延世蕃?
  岳凌楼正在回想,洛少轩又接着往下说:「他的老子就是内阁首辅——延惟中。」
  这下,岳凌楼总算把人和名字对应起来了。毕竟他曾经在京城呆过一年,虽然没怎么出门,但洛家就在朝中当职,所以天子脚边的知名人物,岳凌楼还是略有耳闻的。
  延惟中,本是翰林院庶吉士。正嘉帝死后,新帝笃信道教、希冀长生,他便投其所好,又善逢迎,深得宠爱,发迹很快,不久便成为内阁首辅。而延世蕃,就是延惟中的独子,和北约司杭年纪相仿,但名声却烂得出奇。
  北岳家和延家,是当今朝中两大对立势力。延惟中控制了皇帝身边大半锦衣卫,只有镇抚司中的锦衣卫,以北岳家为后盾,和延家对峙着——洛家便在这股势力中。
  因为政治上的敌对,怕落人口实,洛家的男人几乎不怎么在家眷面前细谈延家势力。
  但暂居在洛家的岳凌楼,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无论是洛少轩,还是洛少轩的父亲镇抚司督统——洛宗建,有时都会对岳凌楼讲一些朝中的政事。
  岳凌楼虽不怎么感兴趣,但听多了,也能记个大概。
  把岳凌楼知道的东西,归根结底成一句话,就是——延惟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阴险狡诈,玩弄权术。新帝年纪尚轻,不问朝政,他便把持朝政大权,排除异己。北岳家则是他的眼中钉。
  而延世蕃,比起他的老子,还有一点闻名朝野,就是——色!
  「而且,是男色哟……」
  洛少轩半眯着眼睛,凑到岳凌楼的耳边说:「如果你真要和我一起去广州,可要考虑清楚了,不然连自己怎么被吃了都不知道。」
  「放心,我不至于那么没用。」对洛少轩的忠告,岳凌楼全然不放在心上,他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北岳司杭和延世蕃现在都在广州?」
  北岳颜和延惟中在朝廷上斗得你死我活,但现在他们年纪相仿的儿子们,却在广州碰头,不知会碰出什么样的火花来?
  洛少轩道:「我和司杭少爷受镇抚司之命前来广州追查花狱火,但前脚刚到,延世蕃就跑来凑热闹。他说他来广州是观赏风景的,但却逗留在情川港不走了。所以我觉得,他极有可能是延惟中特意派出来监视我们的。」
  「难道延惟中也对花狱火感兴趣?」岳凌楼问。
  洛少轩笑道:「花狱火的买卖,一本万利,只要对银子有兴趣的人,都会对它有兴趣的。朝廷虽然明令说禁,但越是禁得厉害,花狱火的身价就越高,越有人要去冒险。不仅是商贾,就连朝中的人,都会看着眼红,真是恶性循环。」
  岳凌楼静静听着,不由得又皱起了眉,他承认了洛少轩的话——这的确是个恶性循环。 

第十七章

「早点回来。」
  这是黎雪送洛少轩走时的唯一一句话。她在苏姨的搀扶下,站在路边。比起一年前,她的确变得更加成熟,眼神中也多了一份阴郁。这一切,只因为她有了一个洛少轩,有了一个和她牵绊一身的人。
  岳凌楼望着那个微微蹙起双眉,眼神中流露出担心的红衣女子,这才发觉她早已不是一个丫头,而是一个女人。
  洛少轩坐在马上,淡然一笑,挥手作别。
  此行前往广州情川港,只有岳凌楼和洛少轩两个人。镇抚司的大队人马,在这之前早就在北岳司杭的率领下到达情川,等待南洋紫星宫的现身。
  当岳凌楼抵达情川时,距离中元节,只剩下两天。
  他和洛少轩径直来到锦衣卫临时指挥府。这是一套修建在港口边的宽敞庭院,院内树木繁盛,花香馥郁,据说是用总督杨凯旧宅改建的。无论是园艺还是布局构建,都别有匠心,精巧舒适。
  照理说,在这种优美的环境下办案,应该值得高兴,但从北岳司杭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类似的表情。只见他黑着一张脸,不断叽里咕噜地抱怨洛少轩把他一个人丢在广州。洛少轩自知理亏,只好一边陪笑一边道歉,把话题往其他方向引。
三人走在中庭附近,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弦乐丝竹之声,其中还夹着阵阵男女的欢声笑语。北岳司杭显然知道那是什么,立即加快脚步,想快步走开。而岳凌楼和洛少轩却循声望去,只见庭中池水旁的一间阁楼里,竟坐着近十名花枝招展的女人。从大胆袒露的衣物,和调笑的姿态可以看出,这些人绝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而被群花包围,春光满面的男人,不用北岳司杭介绍,岳凌楼和洛少轩都猜出了他的身份——延世蕃,内阁首府延惟中之子。他和北岳司杭差不多年纪,但衣饰更为讲究,长得也算一表人才,但言行神态都欠缺稳重,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身名门的纨绔子弟。
  「哟,司杭少爷,难得看见你,过来喝几杯?」
  这时,延世蕃也发现了他们,高高举起酒杯,嚣张地高声大笑着。话音一落,那些莺莺燕燕们也把目光移了过来,跟着嗲声娇笑起来。
  北岳司杭顿时捏紧双拳,拼命忍耐住想揍人的冲动,扭头走远。洛少轩急忙跟了上去,凑到北岳司杭耳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指挥府又不是青楼,他怎么跑到这里来寻欢作乐?」
  「我有什么办法!」北岳司杭猛一抬头,满脸厌恶,「这宅子是杨凯的旧宅,而杨凯又是延惟中的乾儿子,亲近点,他叫延世蕃一声弟,延世蕃叫他一声哥。哥哥同意乾弟弟住在这里,我有什么资格说话!」
  洛少轩正色道:「如果光是住,当然没问题,但他招这么多妓女过来,这叫扰乱公务!」
  北岳司杭一声冷笑:「你也知道受不了了?当初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边,就不想想我要怎么忍下来!好好的一个指挥府,被延世蕃搞得乌烟瘴气的。知道的知道我们是镇抚司的人,不知道还以为这里是新开的窑子!」
  一听矛头又指向了自己,洛少轩不好硬顶,只得收声,下意识地回头一望,竟发现岳凌楼不见了!
  「糟了……」
  低喃一句,洛少轩急忙原路返回。如果早知道延世蕃已经住进指挥府,杀了他也不敢把岳凌楼往延世蕃这只狼嘴边带。
  还不及洛少轩赶拢,就听见几声女子的叫。洛少轩心里一惊,预感到大事不好,循声望去,只见延世蕃已被人用剑指住了喉咙,而那持剑之人——正是岳凌楼!
  一旁的莺燕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歌乐声戛然而止,气氛骤然凝固。
  事发很简单,洛少轩和北岳司杭离开后,岳凌楼却被延世蕃拦了下来,企图骚扰。岳凌楼本不打算跟他正面冲突,但对方却死缠不放,动手动脚,被惹得火大的岳凌楼『唰』的一声抽剑,横在了延世蕃的脖子上。
  因为吃惊,延世蕃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酒杯落到草坪上,水酒洒在脚边。这个世上,没几个人有胆子用剑指着他,而眼前这个不知来路的白衣人,不仅用剑指住了他,还出言威胁:「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岳凌楼的剑又靠近了一点,延世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没想到竟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洛少轩急忙冲过来缓和气氛,拉下岳凌楼持剑的手,扶起延世蕃道:「延公子,没有受伤吧?」
  一边问,一边朝岳凌楼使了几个眼色。岳凌楼虽然心有不甘,但看在洛少轩的面子上,还是忍了下来,收剑回鞘。不过,延世蕃的脾气却上来了,只见他一掌推开洛少轩,朝岳凌楼逼近,阴翳的眼中几点寒光闪现,「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但精神上,受到的打击可不小……」
  也许是看到洛少轩赶来了,延世蕃料定岳凌楼会有所收敛,所以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伸手就朝岳凌楼脸上摸去,岳凌楼偏头一躲,延世蕃摸了个空,猛一咬牙,反手一个耳光刮去!
  这次,岳凌楼并没有躲,抵住剑萼的拇指向前一顶!他本可以抽剑挡住延世蕃的手,但万没有想到的是,洛少轩竟按住了他的剑!
  电光火石之间,岳凌楼剑未出鞘,但延世蕃一个耳光已经甩到他的脸上!
  岳凌楼被彻底打呆了,哼都没哼一声。
  洛少轩握着岳凌楼的手背,而岳凌楼的手还握在剑柄上。那个响亮的耳光过后,洛少轩清楚地感觉到岳凌楼的手抖得厉害,他知道他气得不轻。延世蕃却因为报了仇而大笑起来,搂过那些面部僵硬的莺燕们,重新走回阁楼饮酒作乐。
  虽然那一巴掌是延世蕃打的,但岳凌楼却没有看延世蕃,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洛少轩。如果不是洛少轩的阻拦,他不会挨那一个耳光。
  岳凌楼抖开洛少轩的手,赌气要走,却被洛少轩一把拽了回来。
  洛少轩低声道:「你刚才用剑指着他,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要了你的命,一个耳光息事宁人算轻的。如果你实在忍不住就走……但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就必须忍!」
  岳凌楼把洛少轩的话听在耳里,并不答话,气乎乎地走了。
  望着岳凌楼的背影,洛少轩担忧起来。虽然他嘴上说一个耳光息事宁人,但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以延世蕃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第十八章

四川,尹珉珉被送往青神寨一线天寒潭,也就是紫星宫在水寨的大本营。
接送她的人是新任寨主陈晓卿。陈晓卿亲自出面,一是因为紫坤的吩咐,二是因为纵使翻遍十三寨,也搜不出陈凌安来。无计可施之下,陈晓卿只得把目标转移到尹珉珉身上。陈晓卿知道,如果陈凌安还活着,一定会去见尹珉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陈凌安是爱着尹珉珉的,即使他们之间的婚约已经被众人遗忘。
  「喝口水吧?」
  舱房内,陈晓卿推门走入,把水盅放在桌上。然而坐在窗边的尹珉珉却充耳不闻,甚至连眼也未抬,依旧偏头望着窗外淅川河粼粼的涟漪。
  时间已经是傍晚,彩霞满天,孤鹜齐飞,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众鬼的节日,也是南洋紫星宫踏上中土的日子。远在广州的岳凌楼和洛少轩等一干锦衣卫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做最后的部署,情川海港附近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过往的商贩都察觉出些些异样,不敢久住,匆忙离开。但是在四川的淅川河,却感受不到那样的气氛,一切都像淅川河水那样宁谧,不见波涛。
  同样不见波涛的,还包括尹珉珉的目光。她就像是一个人偶,已经丧失了一切表情,只会用麻木的眼神看人,连话也不讲。
  「凌安真的没有找过你?」
  陈晓卿在桌边坐下,迫不及待地问。然而尹珉珉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发呆。毫无办法的陈晓卿只能自己皱眉,正想离开,不料却被一声轻唤喊住。陈晓卿怔怔回头,因为喊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尹珉珉。
  尹珉珉的目光直直盯着陈晓卿的脸,两行泪水没有任何征兆地流了下来,几乎没有颜色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好久,只说出一句话来:「他……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陈晓卿当然不知道尹珉珉问的是西尽愁,正要发问,却见尹珉珉已经扑向窗口!
  纵身跃下!
  事发太突然,陈晓卿只看到一抹淡紫的身影从眼前飘掠而起,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尹珉珉已经坠入淅川河中。平静的淅川河水这才泛起了涟漪,迅速吞没了尹珉珉的身体!
  陈晓卿扑到窗口,但除了高溅的水花外,什么都看不见。慌乱的陈晓卿大叫着『救人』,甲板上几个反应较快的手下,这才跟着『扑通扑通』跳入水中,船上一时嘈杂喧天。好一会儿,陆续有人浮出水面换气,后又再次扎入河中,但却始终不见尹珉珉的身体出现。
  陈晓卿手抓窗框,颤抖不已,直盯着水面,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如果尹珉珉就这样死了,他不好和紫星宫交待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叫他怎么跟陈凌安交待?
  其实,水寨中人并不是没有看到一心寻死、直往下沉的尹珉珉,而是不想救她而已。他们只是做了个搜寻的样子给陈晓卿看而已,而秉性淳朴的陈晓卿,就真的信了。
  尹珉珉的身份是紫星宫的小宫主,而紫星宫是十三寨的敌人,如果不是紫坤通过花狱火控制了十三寨,十三寨不会像现在这样任人摆布、看人眼色。水寨中人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这会儿看到尹珉珉落水,巴不得她早点死,又怎么会去救人呢?
  没有想到这点上来的陈晓卿,还在焦急地催促着:「好好找,一定要把人救起来。」
  虽然跳入河中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尹珉珉的身体却越沉越下。渐渐,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此时此刻,死亡是如此临近。它紧紧包裹住尹珉珉的身体,扼住了她的喉咙。
  ——喘不上气。
  水下,尹珉珉紧紧皱眉。前一秒,她的确想死;但是现在,却如此惧怕死亡的降临。
  ——西大哥,你在哪里?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我只想看到你。
  尹珉珉开始挣扎,手脚激烈地扑打着。
  ——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西大哥,我相信你会在我的身边……你会救我……一定会救我。
  眼角有酸涩的泪水涌出,但却立刻和河水混为一体。
  ——你一定还在我的身边,你一定躲在某处看着我……你一定在我的身边。
  依旧这样固执地认为着,即使头痛欲裂,水压压住心口,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微弱。不知道过了多久,尹珉珉停止了挣扎,仅存的气力也从身体溜走。
  ——西大哥?
  就在尹珉珉绝望的时候,突然从手臂处传来暖暖的温度,还有一股力量,把她往水面拽去。
  尹珉珉无法睁眼,无法去看来人,但她却知道来人的身份。
  当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当自己无所依靠的时候,那个保护着自己的人,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个即使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也会原谅自己的人……西大哥,一定是你,对不对?你一直在我的身边……对不对?
  ——即使这样死掉,也无所谓了。
  那一刻,尹珉珉真的这样想。
  她在水下闭上了眼睛,因为感受到那个人就在身边,所以安心。
  ——我知道,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一定会来救我,对不对?
  在意识完全消失的前一秒,尹珉珉这样想。
  但是,这却是她这辈子犯下的最自不量力的一个错误。
  西尽愁不会在尹珉珉身边——这点,月摇光还看得比较清楚。
  ◆◇◆◇◆◇◆◇◆◇
  「广州之行凶险无比,西尽愁不会让岳凌楼深陷险境。当岳凌楼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一定会在岳凌楼身边……」
  同一时间,广州清川港,一艘泊在港口的原木色桅杆商船船舱内,青炎轻轻地念出飞鸽送来的传书内容,「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人见面,有空的话,继续挑拨。」
  看完以后,青炎轻笑一声,把字条丢进烛火里燃尽。这条消息是月摇光从十三寨用飞鸽送过来的,然而匪夷所思的是,月摇光关于正事花狱火只字不谈,却重点强调了不能让西楼两人复合。
  青炎若有所悟地偏偏头,及腰的浅色长发编成一个松散的辫子,斜斜搭在肩上。他望着化为灰烬的字条,有些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看来辅佐太年轻的教主大人也不是什么好差事,竟还要帮着追老婆……我明明是个杀手,却叫我做挑拨姻缘这种事……」
  「怎么了?」看到青炎苦着一张脸,房间中,坐在他正对面的一人问道。
  「没什么。」青炎含混过去,却问,「明天就是中元节了吧?」
  「嗯。」对面那人点点头。
  「那就好。我们等了快两个月,总算等到这天了。」青炎也跟着点头,嘴边挂着莫测的笑容,眼角在闪动的烛光中,无法掩饰地透出一股阴寒之气。他望着对面那人,轻声道,「明天无论如何要和南洋紫星宫搭上线,这全都拜托你了——耿堂主。」
  耿原修经营花狱火买卖二十多年,而天翔门的南堂,就是专管海运和船政的。当年天翔门四大堂主,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姓『耿』的,就是——耿奕,耿原修之子!
  早在五月末,西楼等人进入水寨之前,耿奕就已和青炎一道,在月摇光的命令下,前往广州。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避过了不久后唐碧火烧青神寨一劫。
  耿原修还没死时,耿奕这个南堂堂主当得是有些不务正业,名不符实,但好歹他也随着船队,跟南洋紫星宫人打过几次交道,不仅熟门熟路,而且也有个脸熟。
  而月摇光,他希望通过耿奕接近南洋紫星宫的人,就像他当年通过紫巽见到紫坤一样。
  离中元节只剩下最后一天,各派势力已经云集情川港。以洛少轩为首的朝廷势力,以青炎为首的北极势力,还有以荆希唯为首的天翔势力,以及南洋紫星宫的势力,都交会在这巴掌大的海港——情川。
  「我总觉得事情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单纯……」
  指挥府内,岳凌楼对洛少轩说出心中的预感。
  事实也是如此,关于紫星宫以及花狱火的一切,就像一个漩涡,身处漩涡的边缘,会被吸扯进去,而越接近中心,就越容易遭受——灭顶之灾。
  现在的岳凌楼、洛少轩、西尽愁、尹珉珉,等等人,包括月摇光,都在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危险的中心。

第十九章

夜风很冷,半昏迷的尹珉珉没有睁眼,隐隐觉得自己的皮肤被冻得失去知觉。耳边有什么在『噼啪』的响动着,试着睁眼,橘红的光线即刻刺入眼帘。
  ——是火。
  火簇闪动不定,有些晃眼,昏暗的火光向四周发散出淡淡的暖意。不仅如此,在那火堆边上,还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
  ——西大哥?
  回忆起自己跳河的那一刻,在彻骨的河水中,有人救了自己。思及此,尹珉珉的身子动了动,试图坐起来。但随即,一股凉意席卷了肩颈,盖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衣滑落到胸口。尹珉珉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彻底苏醒过来,急忙按住衣物,阻止它继续下滑。
  一股夜风袭来,尹珉珉只觉后背一片冰凉,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竟发现自己不着寸缕,顿时慌了神,发了个寒战,急忙用外衣包裹住身体,头脑瞬间空白一片。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个坐在火边的人听到响动,转过头来,尹珉珉看清他的脸以后。
  ——他不是西尽愁,而是陈凌安!
  「啊——」
  刺耳的尖叫回荡在空寂的夜空。因为震惊,尹珉珉的眼瞳向外鼓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不知所措的脸上呈现出一片惨白。
  听到尹珉珉的尖叫,陈凌安急忙起身,显得有些慌乱,试图安抚,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望着尹珉珉,随后把烘干的衣物拿到她身边,便又坐回火边去了。但哪里想到,尹珉珉却一把抓过那些衣物,恼怒地朝陈凌安砸去。陈凌安毫无防备,被砸了个正着。
  「你无耻!」尹珉珉歇斯底里地大骂了一句。
  陈凌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一转头,正好对上尹珉珉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已经被羞愤填满,映着火光,好像就要窜起火来。尹珉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下唇紧紧咬住。看到她这副模样,陈凌安刚一开口,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尹珉珉突然把头一低,哭了起来。
  这下,陈凌安是彻底地慌了,手足无措。想说话又不敢说话,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尹珉珉把脸在膝盖里,呜呜地哭泣。
  这时,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陈凌安身后。不顾陈凌安的阻止,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衣服,朝尹珉珉走去。尹珉珉只顾着哭,竟没发现有人已经来到自己近前。她只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赤裸的后背上,阻断了冰冷的夜风,这才抬起那张被泪水弄污的脸,望向来人——是萧辰清。
  「不要碰我!」
  尹珉珉的声音充满了恨意,听起来格外尖锐和刺耳。她挥开了萧辰清的手,用隐约有些疯癫的眼神威慑着对方。但萧辰清却不管这些,不顾尹珉珉的挣扎,强制地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还在脖子处系了个结。
  「我叫你不要碰我!」
  尹珉珉哭吼着,两行眼泪唰唰流下,清秀的脸庞也扭做一团,声音都是嘶哑的。冻成青白色的手臂抵在萧辰清的胸口上,试图把他推开,但却只是徒劳。萧辰清无论是气势,还是力气都强过尹珉珉何止数倍。
  「你冷静一点。」
  萧辰清低声道。面对狂躁中的尹珉珉,他的态度非常平静。然而这并没有成功制止住尹珉珉的反抗,她依旧大哭大闹着。萧辰清的靠近,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对男人的恐惧。
  「你不要碰她了……」
  陈凌安走了过来,蹲在尹珉珉身边,低声乞求着萧辰清。不是不明白萧辰清的用心,而是不忍心看到尹珉珉如此凄惨的模样。
本来,天翔门入水寨,陈商南死,陈晓卿继位总寨主后,在混乱中失踪的陈凌安和萧辰清并没有离开水寨。一是因为他们没有船,也没有机会逃出水寨;二来,陈凌安执意不肯走,他放不下尹珉珉,一直潜藏在尹珉珉所在的幽河寨附近。得知陈晓卿要接尹珉珉去青神的消息后,陈凌安尾随,但却发现尹珉珉突然跳河。他不顾萧辰清的阻止,救起了尹珉珉。
  夜冷风寒,而尹珉珉刚从鬼门关外绕了一圈回来,身体虚弱,必须除去湿透的衣物,这全是为了救尹珉珉的命。但遗憾的是,尹珉珉并不理解他们的这种做法。只认为自己被一个不相关的男人看光了,恼火得想杀人。
  听到陈凌安的乞求,萧辰清也愣了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把目光移向陈凌安的脸。而陈凌安却心痛地望着尹珉珉,伸手想替她把耳边的乱发理到耳后,但却被尹珉珉敏感地避开。
  「不要……碰我……」
  尹珉珉说的还是那几个字,但不同于刚才威胁的语气,这次是用哭腔说的,带着浓浓的无奈和哀求。她再次把额头靠在膝盖上,身体缩成一个小团,她不想看到陈凌安的脸,也不想听他说话。只当这是场恶梦,拒绝去想去看去听。
  因为尹珉珉的这种态度,三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耳边只有呼呼的夜风,还有尹珉珉痛苦的呜咽。终于,过了好一会儿,萧辰清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呵斥道:「你这算什么?」
  尹珉珉没有抬头,但抽动的肩膀却因此一滞,陈凌安大惊失色地望着萧辰清异常认真的脸。
  萧辰清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道:「如果你是其他别的什么人,这种态度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你和凌安有婚约在先,你迟早都是他的妻子——你这种态度到底算什么?」
  冰冷的话语抛向尹珉珉,尹珉珉捂住了耳朵。
  然而萧辰清还在继续:「提出婚约的人是你,但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也是你。我们只是想救你,你以为我们想干什么?」
话只说到这里,便是长久的停顿,萧辰清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本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支持陈凌安和尹珉珉的婚事。紫巽死后不久,在唐碧的支持下,他本也曾打算纵火烧死尹珉珉。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陈凌安身边,知道陈凌安对尹珉珉用情已深,于是强迫自己,试着接受尹珉珉的存在。但现在,尹珉珉的态度,却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很可笑,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把陈凌安当一回事。
  「算了……」
  陈凌安叹气,他也不想听萧辰清继续说下去。他试着抚了抚尹珉珉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再自寻死路了,如果你不想留在紫星宫,就和我们一起吧……我会保护你的。」
  然而尹珉珉依旧没有反应。她只觉自己头晕得厉害,整个脑袋好像要裂开似的,眼皮也越来越烫,无法睁开。就连身体,也都火一般的燃烧起来。这时,陈凌安也发现异常,他抬起尹珉珉的头,伸手在额前一探。
  ——发烧了。
  陈凌安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萧辰清,萧辰清也伸手探向尹珉珉的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想:如果以前自己真的一把火烧死了尹珉珉就好了,即使陈凌安会因此恨自己一辈子,但是……萧辰清总有一种预感,尹珉珉只会带给陈凌安无尽的麻烦和灾祸罢了。
  「怎么办?」
  陈凌安焦急地问着萧辰清,抱住尹珉珉软瘫的身体。此时的尹珉珉已经不知道挣扎,炽热的温度令她的意识变得模糊。先是因为河水,后是因为夜风,再加上激动的情绪,让她突然发起了高烧。
  「杀了她吧。」这是萧辰清的建议,他也真的这么认为,「也许只有杀了她,才能救她,也能救你……凌安?」
  「不可能。」
  陈凌安明确地回答,用和萧辰清同样认真的表情。随后,他淡然一笑,轻抚着尹珉珉滚烫的脸颊,无限爱怜。
  也许在以前,听到萧辰清说那样的话,他还会很生气。但是现在不会了,也许是因为接受了萧辰清这个哥哥,知道萧辰清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害到自己;更或者,也许是因为,陈凌安自己也有所觉悟,隐隐察觉到自己对尹珉珉的这份感情,终究只会伤害自己而已。
  陈凌安望着尹珉珉昏睡的脸,仿佛在向尹珉珉发誓,也仿佛在说给自己听:「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除非我死……」
  闻言,萧辰清不语,起身离开,走回那簇篝火,望着燃烧的火焰出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陈凌安抱着尹珉珉睡去,并且脱去了两人的衣服。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降温方法,也是一个令陈凌安倍受折磨的方法。抱着心爱女人赤裸的身体,但却不能碰她,这是一种煎熬;怀中的尹珉珉依旧神智不清,但口中却断断续续地喃喃念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这也是一种煎熬。
  「西……大哥……」
  尹珉珉每念一声,陈凌安的心就抽痛一下。
  即使有个婚约,他也绑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即使她就在自己怀中,却没有任何拥有她的感觉;即使彼此如此贴近,但心——却相隔很远很远。
离线明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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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12-02-24
第二十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终于到了这一天。
  清川港已经彻底被镇抚司的人马封锁,放眼望去,港口全是身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所有船只的靠岸停泊,都要经过他们的严格检查,得到许可令后才能进出港口。
  海边热火朝天,人头攒动,嘈杂不堪,而岳凌楼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海边的一间小凉亭里,洛少轩在一旁陪着他。在港口忙得团团转的,由始至终只是北岳司杭一个人而已。
  终于,到了正午的时候,北岳司杭再也忍不住了,冲到凉亭里来抱怨洛少轩偷懒。
  而洛少轩笑眯眯地递给他一碗茶水,讨好道:「我是看司杭少爷你这么干劲十足,欣慰万分,不好打岔,才乖乖坐在这里。而且……」目光蓦然一沉,眼角向街衢对面的一家酒楼瞥去,压低声音道,「延世蕃可是一直看着这边的,如果他的兴趣不在花狱火上,那么……」神秘兮兮地凑到北岳司杭耳边,手指指了指一旁的岳凌楼。
  岳凌楼一边喝茶,一边不高兴地道:「关我什么事。」
  洛少轩反驳道:「你上次用剑指着他,他一定嫉恨,我有预感,他不会让你好过的。」
  「原来如此。」北岳司杭总算听明白了,指着岳凌楼道,「你就是为了保护这个人!」
  「不是。」洛少轩立刻辩解,「司杭少爷你想想,如果我不在守在这里,延世蕃跑来生事怎么办?他们两个都是火爆脾气的人,只要碰上,谁都不让谁,到时候闹得乌烟瘴气,你也头疼对不对?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洛少轩猛一击掌,用真诚万分的目光望着北岳司杭道,「司杭少爷,我全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免了吧。」北岳司杭一阵寒战,被洛少轩闪动的目光看得有些肉皮发麻,嘟哝道,「你偷懒就偷懒,还找这么多借口……」
  「嘻嘻。」洛少轩颇为厚脸皮地傻笑着。
  其实他刚才所说,也不尽是借口。他的确是顾虑着延世蕃,才寸步不离地跟在岳凌楼身边。岳凌楼不了解延世蕃,所以也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祸事。照理说,岳凌楼也挨了延世蕃一个耳光,有怨念的人应该是岳凌楼才对。但延世蕃的睚眦必报,还有由不得人不皱眉的后台,才是真正令洛少轩头痛的地方。
  这时,突然一名手下走向北岳司杭,报告说有一艘船要求出港。
  「什么地方的?」北岳司杭立即进入工作状态,条例化的问道。
  来者如实道:「四川的,据说已经在情川停泊了近两个月。」
  「停了那么久?」北岳司杭重复着,隐隐觉得有些蹊跷。
  闻言,洛少轩突然起身,拉起岳凌楼道:「这样吧,这艘船就交给我们俩了,也省得你跑来抱怨我偷懒。」
  说罢,也不管北岳司杭同不同意,岳凌楼愿不愿意,洛少轩就硬拉着岳凌楼,兴致勃勃地跟着来者去了。正巧岳凌楼在亭子里坐了大半天,也觉得无聊,所以对洛少轩的擅作主张没有反对,任他拉着就走了。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艘来自四川,在情川停泊了两个月的船,正是青神寨的。而要求出港的人,不是别人,都是岳凌楼认识的人——青炎,还有耿奕。
  ◆◇◆◇◆◇◆◇◆◇
  尹珉珉的高烧虽然已经退去,但依旧迷迷糊糊的,没有醒来。陈凌安和萧辰清打算等她苏醒以后,伺机离开水寨。当日接天翔门的船入寨时,陈商南封锁渡口,不准船只靠岸。陈凌安和陈晓卿商议合力攻入水寨,但是后来,陈晓卿却随岳凌楼、荆希唯偷偷与陈商南会面密谈。
  陈晓卿本想以此保陈凌安一命,但谁知陈商南却无耻毁约,现在又死无对证。陈凌安已经把陈晓卿恨之入骨,再加上陈晓卿继位总寨主后,用尽办法搜查陈凌安的下落。陈晓卿本意无害,但在陈凌安的立场上看,自然以为他是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又怎么敢现身相见?
  但是,天不从人愿。大概就在临近正午的时候,一艘意外的小船在陈凌安的眼前登陆。
  从船上走下来的人——正是陈晓卿!后面还跟着月摇光。
  他们是为了寻尹珉珉而来,与陈凌安和萧辰清的碰面,同样是意料之外,纯属偶然。
  「啊!」
  脚刚沾地,月摇光就装傻似的发出一个音节。惊得陈凌安和萧辰清齐齐后退一步,目露凶光,剑拔弩张。但月摇光却表现得非常高兴,就像见到老朋友似的,跟上前去,抚掌笑道:「凌安少爷,好久不见。你二哥为了找你,差点把整个十三寨都抬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凌安……」
  这时,反应慢了半拍的陈晓卿才说出话来。他直直盯着陈凌安,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苦苦寻找多日的三弟。
  「不要叫我!」
  陈凌安厌恶地一眼瞪向陈晓卿,拔剑远远指住陈晓卿的脸。
  「看来你们兄弟之间的成见还真是深啊。」月摇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注意力移到沉睡着的尹珉珉身上,淡漠地对陈晓卿道,「时候不早了,我先把小宫主送回去,你们就留在这里,慢慢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吧。」
  说罢,月摇光正要抱起尹珉珉,没想到陈凌安却突然冲过来拦住。那逼人的气势,就像一只被惊动的猛兽,就连月摇光,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不要碰她!」陈凌安字字震慑。
  「不要碰她?」月摇光一声冷笑,「你还没这个资格命令我。」
  长袖一扬,再次伸手向尹珉珉探去。这次陈凌安是真怒了,他长剑一挥,毫不留情地朝月摇光的手臂斩去。不过,月摇光也不用他手下留情也可以轻松避过他的攻击。一招过后,陈凌安挥了个空,而月摇光则抱起尹珉珉,飞快退到船上。陈凌安恼怒地狂叫一声,还欲再追上去,却被较为冷静的萧辰清拦住。
  萧辰清把陈凌安护在身后,不问月摇光,却怒目对陈晓卿道:「陈晓卿,你到底想怎么样?只怪我以前眼拙,看轻了你。原来你才是最不择手段,出卖兄弟的人。现在你目的达成,贵为总寨主。要杀要剐,拔剑说话!」
  话音一落,萧辰清持剑之手缓缓上抬,直指陈晓卿的眉心。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他也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
  谁知陈晓卿不但毫无战意,还被陈凌安和萧辰清的敌视,逼得把剑重重扔在地上,大吼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没有人要杀你们,也没有人要剐你们!」
  陈晓卿不怕死地走上前去,推开萧辰清的剑,在陈凌安面前站定,喉咙哽了哽,干涩地唤了声:「凌安……」
  陈凌安依旧不肯放下长剑,但他持剑的手却明显开始抖动。他无法把视线从陈晓卿的脸上移开,即使在这之前,他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陈晓卿是背叛者,是敌人。但不知为何,在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在看到他真诚的目光以后,就不由自主地想说服自己去相信他。
  ——你是我的兄弟。
  陈晓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恍惚在耳边响起,勾起了好多回忆。
  正在陈凌安发呆的空档,陈晓卿突然一把揽过陈凌安,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陈凌安避之不及,一惊之下,竟一剑刺向了陈晓卿的腰间!
  时间蓦然停住!
  月摇光和萧辰清都因这突发状况而微微发怔。
  而当事人之一的陈晓卿,却闷哼一声,空出一只手,捂住瞬间血红一片的伤口。但血水却止不住地从指缝流出。几秒钟以后,陈凌安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右手突然一抽,锋口被染红的长剑『哐当』坠地。
  ——哥?
  望着低头照顾伤口的陈晓卿,陈凌安突然很想这么喊,但无奈只是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时,陈晓卿突然『呵呵』干笑两声,抬起脸来。五官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略显扭曲,但他忍痛拍了拍陈凌安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伤得不重……」
  见状,陈凌安不由自主地扶住了陈晓卿几欲栽倒的身体,咬紧了牙。
  陈晓卿趴在陈凌安身上,闭了闭眼,轻声笑道:「这下你总该信了吧?二哥没有想杀你,二哥只是想救你……凌安,能不能给二哥一个机会,让二哥慢慢给你解释清楚?……」
  说出这些话后,还不等陈凌安回答,陈晓卿就已支持不住,双目一闭,昏厥过去。
  见陈晓卿的手臂已经软在自己肩上,陈凌安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抱住了陈晓卿,用哭中带痛的声音嘶吼了一句:「哥——」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不知何故,却让昏厥中的陈晓卿露出了些许笑意。同时,也如同一把利剑,深深扎入了萧辰清的心坎。只见萧辰清捂住胸口,后退一步,脚下趔趄,持剑之手失去了力量,长剑应声坠地。
  此时此地,只有月摇光一个人是最清醒的,他依旧抱着沉睡的尹珉珉,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低喃一声:「原来如此……」便朝陈凌安建议道,「你二哥伤势不轻,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青神寨?不仅带他疗伤,也顺便听听他的解释。」
  陈凌安有些呆愣地抬头望着月摇光,好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月摇光这才微微一笑,心里却在想另一个问题:不知道他同意去青神寨,有几分为了陈晓卿,又有几分为了尹珉珉?

第二十一章

就在月摇光、尹珉珉,以及陈家兄弟前往青神寨的时候,广州清川港,岳凌楼站在了耿奕的面前。谁也没想到,他们竟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再次相遇了。洛少轩虽然也认出耿奕,但一时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呆呆杵在原地,倒抽一口凉气。
  「凌楼?」
  耿奕低声惊呼,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岳凌楼也不是幻象后,他那诧异的表情就转化成惊喜,急忙跑上前去。
  「我还以为我们只有在阴曹地府才能再见了。」
  恢复镇静的岳凌楼微一偏头,对耿奕轻轻一笑,从他平淡的表情里,完全看不出喜怒。
  一年前的云南,耿奕身中紫星宫蓝焰之毒,后又随西尽愁坠入山涧,没人能够想到他还活着,就连岳凌楼也不能。那次的生离死别后,西尽愁失去记忆,被红叶救起。而耿奕,则随波漂流了更长时间,后被月摇光所救。但月摇光并没有善待他多久,便把他关入地牢,直到两个月前,才放他跟青炎前往广州,与南洋紫星宫会面。
  在被关押期间,耿奕曾向月摇光打听岳凌楼的下落。后来,见过岳凌楼的月摇光,也如实告诉了他:岳凌楼活得很好,并且和西尽愁在一起。但是两个月的时间过去,月摇光的那句话已经过期了。现在的岳凌楼,不但没和西尽愁在一起,而且,也活得不怎么好。
  这时,青炎走近,笑道:「原来你们认识,那就好说话了。」
  「等等。」洛少轩突然插话进来,正色道,「认不认识先不论,我们公事公办。」
  青炎道:「那是自然。」
  洛少轩点点头,手下一批锦衣卫便涌入舱内。在等检查结果的空档,洛少轩问青炎道:「听说你们在这里停泊了两个月,怎么突然想起今天出港?」
  青炎恭谦地笑道:「说来我也很奇怪,怎么我们在这里停泊了两个月,都不见你们镇抚司的人上来检查,却正好在打算出港的时候,你们来了……」
  闻言洛少轩脸色微变,他觉察到青炎的话中,似乎隐有所指。
  这时,只听岳凌楼的声音传来:「因为今天是七月十五,我在想……也许,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青炎听明白了,镇抚司也是冲着花狱火而来的。
  岳凌楼和青炎有过数面之缘,也知道他和月摇光的关系,而月摇光,似乎对紫星宫格外有兴趣。再加上耿奕的话,就很容易猜出他们的目标——正是花狱火。
  这时检查已经结束,一名干练的手下向洛少轩报告说并无异常,可以出港。洛少轩点头,吩咐手下人先离开,但是自己却不走。青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考虑该如何送客。
  谁知洛少轩却抢先道:「反正大家都认识,不如就叙叙旧好了。」说着,指了指岳凌楼和耿奕,「他们两个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岳凌楼立刻用不满的眼神瞪了洛少轩几眼,好像在说:我哪有什么话要说。
  闻言,青炎却淡淡一笑,他看出洛少轩是想赖在船上不走了。而耿奕自然举双手赞成,用恳求的目光望着青炎。青炎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因为即使他不同意,洛少轩也可以想其他办法赖在船上,或者直接撕破脸皮,禁令一发,禁止出港。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谁让对方是朝廷的人呢,多少得给点面子。
  想到这里,青炎又确认了一句:「只有你们两个人,对吧?」
  「当然。」洛少轩点点头。只要他和岳凌楼两个人能留在船上,就足够了。
  ◆◇◆◇◆◇◆◇◆◇
  另一方面,一艘由吕宋驶来的船队,也在渐渐接近清川港。主船船身较为狭长,外围漆了一层淡淡的紫色,显得非常招摇。
  甲板上,一人迎风而立。他个子不高,年龄不大,但装扮妖艳,特别是眼神,狐媚而又深邃。乍眼看出,难辨性别。他左边的眼角下,有一点紫色的珠光,流转闪动着。并且,他和紫坤的脸庞,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
  他就是和岳凌楼定下一年之约的人——紫乾,也就是南洋紫星宫的宫主。
  「主公。」一名颀长的男子站在他身后,恭敬地禀告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能靠岸。」
  这名男子便是紫震,紫星宫八大护法之一,司雷。一年前,正是他和紫乾一起来过广州。无论是地位、年龄,还是相貌,他都和紫坤身边的紫巽非常相似,属于心腹那一类的人。不过,紫巽现在已经死了,并且由岳凌楼继承了他的司风之力。
  听到紫震的话后,紫乾回过头,笑道:「其实不用等那么久,他们已经来接我们了……」说着,又凝神望着碧蓝的海面,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感觉到他的气息了,他应该也在那艘船上。」
  「是岳凌楼?」紫震猜测道。
  「嗯。」紫乾点点头,「我就说他一定会来的。」
  一年前,紫乾和岳凌楼相遇,把他拐上了船,替他治好了手脚的伤势,告诉他一年之后自己还会回来。到时候,他希望岳凌楼帮他找一样东西。但并没说清楚是什么。
  『也许是书,也许是纸。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我要你拿的,是他最终得出的结果。』
  那个『他』,指的就是耿原修。当时紫乾就是这样告诉岳凌楼的,但后来岳凌楼随洛少轩去了京城,在杭州只停留了几天,又匆匆赶去云南。根本没有进过耿府,更别提去找什么东西。岳凌楼甚至连这个约定都快忘了。
  ◆◇◆◇◆◇◆◇◆◇
  大约一刻钟后,南洋紫星宫的船队,出现在青炎等人的视野内。
  由耿奕出面,请求见面,紫乾认得他,同意停船,在两方主船间架起了几块船板。耿奕、青炎、岳凌楼、洛少轩通过船板,登上了紫星宫的船。
  迎接他们的自然是紫乾。
  刚开始时,青炎佯装是天翔门的人,想探紫乾口风。但几句话后才发现,对方太过警备,根本不提跟天翔门有什么生意往来。洛少轩在一旁听着,琢磨这船上到底私藏了多少花狱火,心想只要靠岸,一定要彻底搜查。
  这时,青炎干脆把话直接挑明了道:「药王神死后,一切买卖都交给了他唯一的儿子代管,难道你还怀疑我们的身份?……」
  本以为有个耿奕在身边,南洋紫星宫必定不会怀疑,谁知紫乾却打断了青炎的话,不慌不忙地笑道:「耿家少爷我见过,自然不会怀疑你们的身份,但是你说的什么买卖,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们这次前来广州,为的是其他事情,如果你硬要和我讲什么买卖,我可以告诉你——我只和手持『那样东西』的人谈。」
  ——那样东西?!
  所有人都微露异色,青炎望向耿奕。耿奕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岳凌楼和洛少轩都寻思着:看来以前天翔门和南洋紫星宫接头,必定通过某样东西确定彼此的身份,以防像现在这样冒名顶替的事件发生。但是,所谓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见对方都沉默了,紫乾笑道:「怎么都不讲话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们就要开船了。」
  逐客之意已经如此明显,青炎无奈,只得告退。耿奕、岳凌楼、洛少轩等人,也准备离开。但是紫乾却喊住了岳凌楼,笑问道:「你就打算这样走了?」
  「不然呢?」岳凌楼回头,态度不佳。
  见状,紫乾大概也猜到他没有取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再阻拦,只轻声叹气,手轻一抬道:「那就走吧,以后如有机会,我们慢慢再谈。」

第二十二章

快到傍晚的时候,南洋紫星宫终于入港。
  船刚一靠岸,就有一群锦衣卫冲上船来,为首一人正是北岳司杭。按照规矩,凡是在今日入港的大小船只,都必须经过严密的搜查。不久前,洛少轩也曾天真的以为,他们可以顺利扣住这支船队,并且找到贩卖花狱火的证据。
  但是,他们却被拦在了舱外。
  镇抚司奉皇命行事,谁有胆子拦他们,除非——对方也是奉皇命行事的人。
  「这些船里除了贡品,就是聘礼,如果你们还是要搜,就先问问你们的皇帝,看他同不同意。如果他点头了,我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但现在,如果你们胆敢乱搜,就是对我们吕宋国的蔑视。」
  紫乾的一句话,把北岳司杭的脸气得有些发青。
  明知道花狱火就在船上,但万没有想到,对方却是吕宋派来的贡船,而且船上还载着要去京城求亲的皇子。
  洛少轩也不禁皱眉,暗叹事情越来越棘手。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花狱火夹在贡品中,运往京城?如果现在派人回京城禀告,能不能取到搜查许可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担搁了时间,谁敢保证紫星宫不会耍什么花招,把花狱火给藏了。
  这时,紫乾不急不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果你们真这么急,这样吧,不如问问我们的皇子。如果他同意你们搜,我也只有同意。」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北岳司杭在洛少轩耳边嘀咕。
  但抱着一线希望,洛少轩还是同意与皇子见上一面。但是——
  洛少轩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北岳司杭见到那个所谓的皇子后的脸色,简直是惨不忍睹,难看到了极点。同样,那名年仅十六岁的皇子殿下,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指着北岳司杭和洛少轩,一下跳下座位,恨得牙痒痒,「你、你、你们……」
  洛少轩回避现实,在北岳司杭耳边轻声安抚道:「没事没事,也许只是脸长得有些像而已……」
  谁知话未说完,对方就朝紫乾大叫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一年前就是他们把我抓起来,还说要把我剥皮活埋的!」
  「哪有说过要活埋……」洛少轩满头大汗,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嘀咕。
  眼前这名皇子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随紫乾他们来过广州的少年,如果没有记错名字的话,应该叫做睦月。怎么才一年时间,摇身一变就成了吕宋的皇子,还带着成堆的聘礼来中土求亲。洛少轩开始后悔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回忆起来,他、北岳司杭、还有黎雪三人合力,抓了睦月不说,还把他五花大绑了审讯,并且威胁说要用灌水银的办法剥了他的皮……
  一想到这里,洛少轩就觉得背脊发凉。
  果然,只听睦月大喝一声:「来人啊,把他们给我绑起来,丢到海里去喂鱼!」
  「殿下息怒。」紫乾及时制止了闹剧的发展。
  看来洛少轩什么都不用说,睦月一定不会同意他们搜船,能全身而退就该烧香拜佛了。好在这位皇子殿下还比较给紫乾面子,听到紫乾一声『息怒』,也就真的把脾气止住,鼓鼓腮帮,好像怨气未消似的不再说话。
  在紫星宫人的引路下,洛少轩和北岳司杭也急急趁着这个空档溜了出去,惊魂甫定地喘着气。想不到一年前,他们竟在无意中得罪了一个后台硬邦邦的人物。旧恨未除,新仇又到,纵使洛少轩胆子大,再和他们打交道时,也必须小心翼翼的了。
  下了船,望着越变越黑的天空,洛少轩开始犯愁。以至于他忽略了一个人——岳凌楼,他还留在船上。这次不是紫乾叫住了他,而是他自己留下来的。
  岳凌楼站在原地不动,紫乾却摒退了众人,微微一笑,问道:「有事?」
  「嗯。」岳凌楼点头走近,表情冷漠,「真是没想到,你竟乘着贡船而来。」
  「这不奇怪,如果你知道我在吕宋的地位的话……」紫乾微微闭眼,嘴角含笑,「紫星宫内的人叫我主公,但是吕宋国人,却叫我『国师』。这次三皇子随我远道而来,进贡和求亲都是真的,但是……」
  「皇子却是假的?」岳凌楼猜测。
  紫乾不置可否,想用笑容含混过去。
  岳凌楼继续道:「一年前,那少年不过是站在你身后的一名手下,但现在你却说他是吕宋国的皇子。而且你对他的态度,没有半点君臣之礼,实在奇怪。毫不客气的说……他身上没有一点贵族的气质,我实在很难相信他会是皇子。」
  岳凌楼一席话后,紫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的确不是。」
  岳凌楼发出一声冷笑。
  紫乾又道:「我骗皇帝,但我不骗自己人,所以——我不骗你。」
  「那你这个国师又是真是假?」岳凌楼继续冷笑。
  紫乾道:「现在还是假的,但只要我见到你们皇帝,让他封我做个国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有那个本事?」岳凌楼觉得他说话就像疯子。冒充吕宋皇室成员,还要假意上京求亲,欺君之罪居然还妄想被封为国师。
  似是看出岳凌楼心中所想,紫乾点点头,徐徐道:「因为我要献给你们新帝一样东西,一样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他龙颜一悦,金口一开,封我做个国师,吕宋那边为求讨好,自然会帮我圆谎。那个时候,就不存在欺君之罪了。」
  岳凌楼略一迟疑,思索着紫乾刚才的一番话。看来这次他们涉足中土,野心勃勃,目标竟是直指朝廷!
  好一会儿,岳凌楼凛然问道:「你要把什么东西献给皇帝?」
  本以为紫乾不会回答,但出乎意料,紫乾竟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两个字:「长生。」
  ——长生?
  这是什么?岳凌楼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紫乾又道:「历代君王,求的都是江山永固,长生不老。而我又听说,你们新帝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怕死得很,到处求仙访佛,建塔筑寺。我这次前往京城,献上的真正贡品,就是——长生之术。」
  「长生之术?」岳凌楼重复一遍。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么?
  见岳凌楼不信,紫乾狐媚地笑着,问道:「你看我有多大年纪?」
  岳凌楼把紫乾上下打量了一遍,如果单就外表来看,他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但谈吐举止之间流露出来的老练和成熟,全然不能让人把他当成小孩看待。
  岳凌楼不敢乱猜,于是沉默着。
  紫乾一笑,问道:「难道耿原修从来没有向你提过我?」
  岳凌楼摇头,的确没有。
  紫乾又道:「二十年前,耿原修见到我时,我也是这八九岁的模样,那时候你还没出生。而现在,他死了,我活着,你就站在我的面前,而且看上去比我还要年长,但我依旧是这八九岁的模样……」
  岳凌楼心底渗出寒意,但嘴上却嘲笑着,打断他道:「这是妖术!」
  紫乾不但不动怒,还微笑着纠正他的用辞,「是长生。」
  这次,岳凌楼不再说话。紫乾森冷的笑容中,透露出的笃定让他心寒。他不能理解这所有的一切,难道真的……
  真的会是——长生?!

第二十三章

七月十五,中元夜。月正明,星光闪烁。
  相较于一年前,海港情川,并没有太多莲花灯的点缀,显得寒碜了不少。港口全是镇抚司的人马,平民百姓哪敢靠近?只在流经市镇的河渠,才能看见如梦如幻的点点烛火荧光。空气中依旧是纸烛燃烧的气味,有些呛鼻。
  岳凌楼依然留在紫星宫的船上,不知在谈些什么。洛少轩在不远的地方望着那支来自吕宋的船队,琢磨着该拿他们怎么办。到了关键时刻,北岳司杭也没什么主意,只等洛少轩想办法,自己照办就是。
  而这时,却有一小群人,趁着夜色登上了紫星宫的船。为首一人正是延世蕃,沉默了一日后,他终于有所行动。因为是朝廷忠臣之子,又嚣张跋扈,镇抚司的人都不敢拦他,只好放他上船。洛少轩听到消息后,并不多说什么,只吩咐如有异常再报,好像有意在静观其变。
  夜渐渐深了下来,月也越升越高。
  与此同时,四川青神寨,一场祭典正在进行。
  这场祭典既不是为了追念亡灵,也不是为了超度诸难,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情。
  参加者很少,主祭场内只有三人:紫坤、月摇光和尹珉珉。其他人都候在百米以外的地方,不准靠近。而祭场的中心,就是那一线天下的寒潭。
  大概半月之前,紫星宫在幽河寨也举办过一场祭典。为求稳妥,紫坤对尹珉珉下蛊,但万没有想到,祭典却被突然出现的西尽愁破坏。更没有想到的是,随后尹珉珉竟自己破除了蛊术。紧接着,紫坤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北方觉醒。匆匆终止祭典后,他们前往那股异动的来源,也就是——青神寨。
  那个时候,潭水还是温热的,月摇光潜入潭中,在水下看到了寒冰,听见了有节律的心跳。紫坤自言自语般说出『是觉醒……』但不久之后,潭水温度骤降,再也无人能够潜入。后来虽然采取了海盐浮冰的办法,但依然没能成功让寒冰浮出水面。
  天翔门前往广州继续运送海盐,而紫坤也不愿干等下去,于是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如果重复当日的祭典,是否可以再次让潭水升温?
  只要潭水升温,就可以派人运出寒冰。所以她才急忙吩咐陈晓卿接尹珉珉前来青神寨,但不料船行途中,尹珉珉突然跳河。好在一日之后,又成功被月摇光带了回来。
  现在,紫坤已经割破尹珉珉的手腕,尹珉珉吃疼皱眉,但又不敢反抗。只见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臂流下,聚在一个小小的杯子里。等到杯子半满的,紫坤将杯子举起,把血液洒入祭坛中燃烧的火焰——
  随即只听几声爆裂声响起,身后的潭水竟鼓动了起来!
  紫坤一惊,以为成功了,但那几个稀疏的水泡只鼓了两下,潭水便又恢复平静。
  「不行?」
  紫坤颦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待尹珉珉反应过来,她又一刀割下,更多的血液簌簌流出,汇入祭坛,但潭水依旧一片死寂,一点反应也没有。映着火光,紫坤的脸色变得有些疯狂,她望着尹珉珉的眼神里已经失去理智,当她第三次举刀的时候,尹珉珉竟吓得大叫了起来。
  紫坤依旧一刀挥下,但不料却被月摇光及时止住。
  月摇光扼住紫坤挣扎的手腕,拉开尹珉珉,正色道:「你想杀了她么?」
  被这么一质问,紫坤才又恢复了理智,手中短刀『哐当』坠地。她转头,怔怔望着那没有半点反应的潭水,彻底迷惑了。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日尹珉珉的血可以令潭水沸腾,但是现在,却没有半点效果?
  「为什么?摇光……究竟是为什么?」
  紫坤有些疯癫地捂住了脸,从指缝中,她黑亮的眼眸直直望着月摇光。
  月摇光心一惊,不敢与她对视,一边处理尹珉珉手腕的伤口,一边低声自语道:「也许……我们并没有完全重复当时的条件。」
  「并没有完全重复?」
  紫坤不解地望着月摇光,重复着他的话,似是希望对方能说得更加明白些。但是,月摇光也不能给她更多的解释,因为月摇光自己也不知道。
  祭司、祭坛、祭品,都和从前一样,但为什么就是不能产生同样的效果?……究竟还缺了什么?有什么是当时有,而现在没有的?
  月摇光越想越深,但究竟没能想透。
  「难道……」紫坤突然放下捂住脸部的手,眼中寒光闪动,轻缓的声音在这夜黑风高的夜晚听来格外恐怖,「……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
  月摇光立即反应过来。
  ——是西尽愁!
  「会不会是他?」紫坤一把抓住月摇光的手臂,发疯似的摇动着。
  月摇光条件反射般摇头。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西尽愁会和紫星宫有什么关系?这种事,他想也不曾想过。
  这时,紫坤也渐渐恢复冷静,凝神望着眼前越窜越高的火光,阴恻恻地问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月摇光想了想,如实道:「他叫西尽愁,是杭州名剑门第一名剑隐剑的继承者。」
  「隐剑?」
  紫坤寻思着,她知道隐剑这个东西。
  如果真要追溯起来,隐剑和紫星宫的渊源还颇深的。
  六年前,欧阳扬音随秦月儿叛离紫星宫,盗走了『隐』、『利』、『软』三柄名剑,也就是后来阮浩天用以建立名剑门的基本。而三柄剑中,又以隐剑最为神秘——它只是一个盒子,一个打不开的盒子。
  但就在两年前,这个打不开的盒子却被西尽愁打开了。
  把思路理了理,紫坤轻声道:「据我所知,隐剑的秘密被洞悉,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那个叫西尽愁的男人,只在最近两年才是杭州名剑门的弟子。那么,在这之前——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竟把月摇光问得呆住了。
  ——不知道!
  月摇光竟然不知道!
  西尽愁这个人是随着天翔门主唐易的死,才红起来的。当时,唐易被尹昀的独门暗器所伤,而尹昀交好的人,就只有西尽愁一个。再加上欧阳扬音一口咬定是西尽愁所为,他才终于被逼现身杭州城。不久以后,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得到隐剑,从此名声大噪,红极一时。
  思及此,月摇光突然望向了尹珉珉。尹珉珉是尹昀的女儿,而西尽愁在得到隐剑之前,好像只和两个人关系比较亲密。
  一个是欧阳扬音,一个就是尹昀。
  见月摇光的目光转向自己,尹珉珉也低下头,认真回忆起来,「西大哥误闯黄泉巷,是六年前的事。那个时候,他就是一人一剑,无牵无挂。从来没有听过他谈家人,或者以前的事情……」
  尹珉珉的声音低了下去。今时今日,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西尽愁。以前还总认为自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靠近过他,也从未认识过真正的西尽愁。甚至连他的浑身是迷,自己都没能及时察觉。
  曾经,他有过怎样的经历,又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尹珉珉沉默了,紫坤接着道:「欧阳扬音叛出紫星宫也是六年前,在这之前,她一直留在紫星宫内,所以她和西尽愁的交情——不会长过六年!」
  尹昀和欧阳扬音跟西尽愁的交情,最多都只有六年!
  「也就是说,西尽愁的六年前——是一片空白?!」
  月摇光低声说出这个结论,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曾在北极教呆过数年,在那个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里,他知道杀手算是影子般的人类,必须隐藏起自己的身世身份。不然,如果被仇家查出,亲人便会成为报仇的对象——但也不可能做到绝对空白。
  真的有这种可能么?
  在这世上,竟会有人的经历——会是一片空白?
  月摇光、尹珉珉、紫坤三人,都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第二十四章

广州,情川港。
  因为延世蕃的到来,岳凌楼辞别紫乾。
  临走的时候,紫乾忠告岳凌楼道:「我今晚告诉你的一切,希望你不要泄露给其他人。不然……」略一停顿,眼中寒光毕现,「为了彻底保密,我可能会不择手段。」
  岳凌楼一声冷笑,他听得非常明白。所谓的不择手段,就是杀人灭口,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的。所以为了洛少轩等人的安全着想,岳凌楼还是决定暂时隐瞒紫星宫的阴谋为好。
  后半夜的时候,岳凌楼终于找到洛少轩。洛少轩并未睡下,而是一直留意着紫星宫船队的动静。北岳司杭也在一旁,静默不语。这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确实令人火大。隔着街道望去,夜空下,那艘狭长的主船黑沉沉的,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所有人的心。
  岳凌楼阖门而入,在洛少轩身旁坐下。
  洛少轩问他到哪儿去了。岳凌楼说自己留在船上,和紫乾谈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但延世蕃却突然造访,自己只得下船。
  洛少轩点点头,表示知道,就又不说话了。
  岳凌楼问:「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洛少轩一笑道,「就连耿奕和你出面,都没能让那个紫乾说出『花狱火』这三个字,延世蕃又何德何能?」顿了顿,声音沉重了不少,「究竟『那个东西』是什么?」
  从紫乾话中透露的信息来看,他们只和拥有『那个东西』的人谈花狱火的事情。
  正在洛少轩苦苦思索之际,岳凌楼突然淡淡道:「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线索……」
  闻言,不仅是洛少轩,就连委靡在一旁的北岳司杭都猛一抬眼,盯着岳凌楼的脸。
  岳凌楼移下目光,望着桌面,似是在回忆以前,缓缓道:「你们是否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初到情川港的时候,睦月偷过我们的钱袋。」
  经岳凌楼这么一提,洛少轩想起确有此事。
  「但是……」岳凌楼声音转高,眼神凛然,「你不觉得太奇怪了么?」
  洛少轩也露出疑色,自言自语道:「的确奇怪。他们不会缺钱用,但又为什么要偷钱袋?」
  岳凌楼道:「去年的这个时候,天翔门动乱,南洋紫星宫也难以与天翔门接头。我们可以这样推测,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和他们交易,但他们却可以凭一样东西确定对方的身份。而当时在街上,从我们的着装可以看出我们来自江南,所以他们猜,会不会是我们——于是行动了!」
  「他们的行动就是偷钱袋?」北岳司杭觉得不可思议。
  「等等。」洛少轩相通了一些,「他们要偷的也许不是钱袋,而是『那样东西』……」
  岳凌楼一笑道:「所以现在线索只有一条——所谓的那样东西,体积不大。既然可以被装进钱袋里,那么就是说……」摊开右手,望着空空的掌心,五指微握,低声道,「大概也只有巴掌大小……」
  洛少轩望着岳凌楼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摇头,「到底是什么?」
  只凭这一点,就找出那样东西,简直难如登天。
  岳凌楼也无奈地摇头,他也没有任何头绪,但却安慰洛少轩道:「慢慢想吧,反正不急。也许耿奕他们,也正在伤脑筋呢。你现在镇抚司的身份已经暴露,就算拿到那样东西,紫星宫也不会把花狱火交给你,所以……不如祈祷耿奕早点想出来,然后趁他们交易的时候,一举擒获。」
  「顺其自然吧……」洛少轩只是摇头。
  如果只是耿奕还好对付,现在竟连延世蕃也插了进来。洛少轩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四川,青神寨。
  尹珉珉被人送回房中休息。但是,她又怎么睡得着?不久前,紫坤突然对西尽愁大感兴趣。而自己,也在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竟一点也不了解西尽愁这个人。
  ——六年前的西尽愁究竟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一切都是迷。
  尹珉珉不知道,月摇光也不知道,紫坤更是不知道。但是,紫坤却吩咐月摇光一定要查,无论用任何手段,一定要把西尽愁的来路查清楚。
  尹珉珉望着烛火出神,在那淡淡的火光中,她仿佛能看见西尽愁的脸。
  看着看着,渐渐恍惚起来,双眼也越来越痛,竟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泪来。她突然回忆起多年以前,那个时候的西尽愁和自己,那个时候的欢声笑语,只能变成回忆。即使那个时候的西尽愁,对自己只是妹妹般的关怀,但也可以心满意足。
  直到后来,岳凌楼的出现,才令尹珉珉不再满足于这种被当成妹妹的感觉。
  ——是岳凌楼,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全部幸福。
  尹珉珉出神地想着这一切,以至于没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
  陈凌安喊了好多声,尹珉珉才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被吓了一跳。随即双眉一皱,厌恶道:「谁准你进来的!」
  谁知陈凌安并不回答,望着尹珉珉还挂着泪水的脸,心痛地皱起了眉,抬手想为她拭去泪迹,却被尹珉珉扭头避开。
  「不要碰我!」尹珉珉挥开陈凌安的手,指着门外,「你给我出去!」
  「珉珉……」陈凌安心痛地叫着这个名字。
  「你给我出去!」尹珉珉一声吼去,眼泪扑簌下落。
  见尹珉珉这副模样,陈凌安怎么走得开。他握住尹珉珉的手腕,不由分说,一把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的未婚妻,这个世上最令他揪心的女孩。现在她哭得满脸是泪,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陈凌安把尹珉珉的脸按在自己胸膛,奇怪的是,尹珉珉竟也停止了反抗,拽住陈凌安的衣服,大哭起来。陈凌安把下颏抵在她的头顶,抚摸着她的后脑。此时的尹珉珉,格外让他心痛。
  好一会儿,尹珉珉的哭声小了一些,隐隐约约的,陈凌安听到她嘴里,在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陈凌安聚了聚神,仔细再听。这次,他听清楚了,尹珉珉还是在想着那个男人。
  『西……大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念着这几个字,不停重复不停重复。陈凌安心中如被千针所扎,疼得滴血。
  「珉珉?」
  他叫着尹珉珉的名字,但对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知道不断问着『西大哥,为什么……』
  着了魔一般,陈凌安抬起了尹珉珉的脸。他突然很想堵住那张嘴,因为那张嘴里说出的,全是让他伤心的话。
  从陈凌安的眼神中,尹珉珉觉察到了什么异样,正要挣出他的怀抱,不料却被抱得更紧。陈凌安抬起尹珉珉的下颏,随即嘴唇覆了上去。尹珉珉被吓得呆住,愣了几秒才知道反抗,一掌推开了陈凌安。
  谁知陈凌安再次把她拉入怀中,不让她逃。
  眼看他又要吻下来,尹珉珉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这才,陈凌安的眼神才清晰了一些,但他抱住尹珉珉的手却没有松开,只是用非常冷洌的眼神望着尹珉珉。尹珉珉被他看得背脊发寒,僵硬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颤抖地说出两个字:「你滚……」
  陈凌安听在耳中,却没有任何反应。
  尹珉珉急了,大吼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一边吼,一边推打着陈凌安的胸口,但她的抵抗全都无济于事。陈凌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疯狂过。他竟拉过尹珉珉,把她掀倒在床!
  「你不要过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尹珉珉大叫着。然而陈凌安的身体却压了上来,发疯似的抓住尹珉珉的衣襟,向两边拉扯。只听『嘶——』的一声,尹珉珉的外衣已被撕裂,胸口露出了大片肌肤。
  她望着陈凌安的脸,仿佛看到了魔鬼。
  「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声音里早已没了先前的威慑,带着明显的颤抖,似是在哀求。
  「为什么不能碰你?」此时的陈凌安没有理智可言,「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为什么不能碰你?」
  尹珉珉说不出话,是被吓得说不出来的。
  「珉珉……」
  陈凌安轻唤着这个名字,低头吻着她肩部的皮肤。就在前一天,他抱着尹珉珉因高烧而滚烫的身体,但却不能碰她。但是现在,他已不能克制心中的欲望,或者应该说是占有欲。他不能容忍尹珉珉对西尽愁的念念不忘,他想占有这个让他疯狂的女孩。
  陈凌安继续拔下尹珉珉的衣服,尹珉珉刚要大叫,但嘴却已被捂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眼瞳大大睁开,两行泪水顺着耳鬓流下。
  ◆◇◆◇◆◇◆◇◆◇
  七月十五,那天夜晚对尹珉珉来说,是场漫长的恶梦。
  在梦里,很多东西裂成碎片。
  身体被强行占有,她知道,所有美好和纯洁都将离她而去。
  ——西尽愁。
  那个男人的名字,也变得更加遥远。
  蜕变,是要真正脱去那层幼稚的外皮,才能破壳而出。
  那天以后,才真正有某种东西在她体内觉醒。
  是否正是因为失去了那些少女会有的梦幻,才终于渐渐认清和想透一些东西,并且自甘堕落下去?

第十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