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终于到了这一天。
清川港已经彻底被镇抚司的人马封锁,放眼望去,港口全是身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所有船只的靠岸停泊,都要经过他们的严格检查,得到许可令后才能进出港口。
海边热火朝天,人头攒动,嘈杂不堪,而岳凌楼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海边的一间小凉亭里,洛少轩在一旁陪着他。在港口忙得团团转的,由始至终只是北岳司杭一个人而已。
终于,到了正午的时候,北岳司杭再也忍不住了,冲到凉亭里来抱怨洛少轩偷懒。
而洛少轩笑眯眯地递给他一碗茶水,讨好道:「我是看司杭少爷你这么干劲十足,欣慰万分,不好打岔,才乖乖坐在这里。而且……」目光蓦然一沉,眼角向街衢对面的一家酒楼瞥去,压低声音道,「延世蕃可是一直看着这边的,如果他的兴趣不在花狱火上,那么……」神秘兮兮地凑到北岳司杭耳边,手指指了指一旁的岳凌楼。
岳凌楼一边喝茶,一边不高兴地道:「关我什么事。」
洛少轩反驳道:「你上次用剑指着他,他一定嫉恨,我有预感,他不会让你好过的。」
「原来如此。」北岳司杭总算听明白了,指着岳凌楼道,「你就是为了保护这个人!」
「不是。」洛少轩立刻辩解,「司杭少爷你想想,如果我不在守在这里,延世蕃跑来生事怎么办?他们两个都是火爆脾气的人,只要碰上,谁都不让谁,到时候闹得乌烟瘴气,你也头疼对不对?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洛少轩猛一击掌,用真诚万分的目光望着北岳司杭道,「司杭少爷,我全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免了吧。」北岳司杭一阵寒战,被洛少轩闪动的目光看得有些肉皮发麻,嘟哝道,「你偷懒就偷懒,还找这么多借口……」
「嘻嘻。」洛少轩颇为厚脸皮地傻笑着。
其实他刚才所说,也不尽是借口。他的确是顾虑着延世蕃,才寸步不离地跟在岳凌楼身边。岳凌楼不了解延世蕃,所以也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祸事。照理说,岳凌楼也挨了延世蕃一个耳光,有怨念的人应该是岳凌楼才对。但延世蕃的睚眦必报,还有由不得人不皱眉的后台,才是真正令洛少轩头痛的地方。
这时,突然一名手下走向北岳司杭,报告说有一艘船要求出港。
「什么地方的?」北岳司杭立即进入工作状态,条例化的问道。
来者如实道:「四川的,据说已经在情川停泊了近两个月。」
「停了那么久?」北岳司杭重复着,隐隐觉得有些蹊跷。
闻言,洛少轩突然起身,拉起岳凌楼道:「这样吧,这艘船就交给我们俩了,也省得你跑来抱怨我偷懒。」
说罢,也不管北岳司杭同不同意,岳凌楼愿不愿意,洛少轩就硬拉着岳凌楼,兴致勃勃地跟着来者去了。正巧岳凌楼在亭子里坐了大半天,也觉得无聊,所以对洛少轩的擅作主张没有反对,任他拉着就走了。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艘来自四川,在情川停泊了两个月的船,正是青神寨的。而要求出港的人,不是别人,都是岳凌楼认识的人——青炎,还有耿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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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珉珉的高烧虽然已经退去,但依旧迷迷糊糊的,没有醒来。陈凌安和萧辰清打算等她苏醒以后,伺机离开水寨。当日接天翔门的船入寨时,陈商南封锁渡口,不准船只靠岸。陈凌安和陈晓卿商议合力攻入水寨,但是后来,陈晓卿却随岳凌楼、荆希唯偷偷与陈商南会面密谈。
陈晓卿本想以此保陈凌安一命,但谁知陈商南却无耻毁约,现在又死无对证。陈凌安已经把陈晓卿恨之入骨,再加上陈晓卿继位总寨主后,用尽办法搜查陈凌安的下落。陈晓卿本意无害,但在陈凌安的立场上看,自然以为他是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又怎么敢现身相见?
但是,天不从人愿。大概就在临近正午的时候,一艘意外的小船在陈凌安的眼前登陆。
从船上走下来的人——正是陈晓卿!后面还跟着月摇光。
他们是为了寻尹珉珉而来,与陈凌安和萧辰清的碰面,同样是意料之外,纯属偶然。
「啊!」
脚刚沾地,月摇光就装傻似的发出一个音节。惊得陈凌安和萧辰清齐齐后退一步,目露凶光,剑拔弩张。但月摇光却表现得非常高兴,就像见到老朋友似的,跟上前去,抚掌笑道:「凌安少爷,好久不见。你二哥为了找你,差点把整个十三寨都抬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凌安……」
这时,反应慢了半拍的陈晓卿才说出话来。他直直盯着陈凌安,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苦苦寻找多日的三弟。
「不要叫我!」
陈凌安厌恶地一眼瞪向陈晓卿,拔剑远远指住陈晓卿的脸。
「看来你们兄弟之间的成见还真是深啊。」月摇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注意力移到沉睡着的尹珉珉身上,淡漠地对陈晓卿道,「时候不早了,我先把小宫主送回去,你们就留在这里,慢慢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吧。」
说罢,月摇光正要抱起尹珉珉,没想到陈凌安却突然冲过来拦住。那逼人的气势,就像一只被惊动的猛兽,就连月摇光,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不要碰她!」陈凌安字字震慑。
「不要碰她?」月摇光一声冷笑,「你还没这个资格命令我。」
长袖一扬,再次伸手向尹珉珉探去。这次陈凌安是真怒了,他长剑一挥,毫不留情地朝月摇光的手臂斩去。不过,月摇光也不用他手下留情也可以轻松避过他的攻击。一招过后,陈凌安挥了个空,而月摇光则抱起尹珉珉,飞快退到船上。陈凌安恼怒地狂叫一声,还欲再追上去,却被较为冷静的萧辰清拦住。
萧辰清把陈凌安护在身后,不问月摇光,却怒目对陈晓卿道:「陈晓卿,你到底想怎么样?只怪我以前眼拙,看轻了你。原来你才是最不择手段,出卖兄弟的人。现在你目的达成,贵为总寨主。要杀要剐,拔剑说话!」
话音一落,萧辰清持剑之手缓缓上抬,直指陈晓卿的眉心。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他也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
谁知陈晓卿不但毫无战意,还被陈凌安和萧辰清的敌视,逼得把剑重重扔在地上,大吼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没有人要杀你们,也没有人要剐你们!」
陈晓卿不怕死地走上前去,推开萧辰清的剑,在陈凌安面前站定,喉咙哽了哽,干涩地唤了声:「凌安……」
陈凌安依旧不肯放下长剑,但他持剑的手却明显开始抖动。他无法把视线从陈晓卿的脸上移开,即使在这之前,他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陈晓卿是背叛者,是敌人。但不知为何,在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在看到他真诚的目光以后,就不由自主地想说服自己去相信他。
——你是我的兄弟。
陈晓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恍惚在耳边响起,勾起了好多回忆。
正在陈凌安发呆的空档,陈晓卿突然一把揽过陈凌安,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陈凌安避之不及,一惊之下,竟一剑刺向了陈晓卿的腰间!
时间蓦然停住!
月摇光和萧辰清都因这突发状况而微微发怔。
而当事人之一的陈晓卿,却闷哼一声,空出一只手,捂住瞬间血红一片的伤口。但血水却止不住地从指缝流出。几秒钟以后,陈凌安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右手突然一抽,锋口被染红的长剑『哐当』坠地。
——哥?
望着低头照顾伤口的陈晓卿,陈凌安突然很想这么喊,但无奈只是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时,陈晓卿突然『呵呵』干笑两声,抬起脸来。五官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略显扭曲,但他忍痛拍了拍陈凌安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伤得不重……」
见状,陈凌安不由自主地扶住了陈晓卿几欲栽倒的身体,咬紧了牙。
陈晓卿趴在陈凌安身上,闭了闭眼,轻声笑道:「这下你总该信了吧?二哥没有想杀你,二哥只是想救你……凌安,能不能给二哥一个机会,让二哥慢慢给你解释清楚?……」
说出这些话后,还不等陈凌安回答,陈晓卿就已支持不住,双目一闭,昏厥过去。
见陈晓卿的手臂已经软在自己肩上,陈凌安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抱住了陈晓卿,用哭中带痛的声音嘶吼了一句:「哥——」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不知何故,却让昏厥中的陈晓卿露出了些许笑意。同时,也如同一把利剑,深深扎入了萧辰清的心坎。只见萧辰清捂住胸口,后退一步,脚下趔趄,持剑之手失去了力量,长剑应声坠地。
此时此地,只有月摇光一个人是最清醒的,他依旧抱着沉睡的尹珉珉,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低喃一声:「原来如此……」便朝陈凌安建议道,「你二哥伤势不轻,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青神寨?不仅带他疗伤,也顺便听听他的解释。」
陈凌安有些呆愣地抬头望着月摇光,好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月摇光这才微微一笑,心里却在想另一个问题:不知道他同意去青神寨,有几分为了陈晓卿,又有几分为了尹珉珉?
第二十一章
就在月摇光、尹珉珉,以及陈家兄弟前往青神寨的时候,广州清川港,岳凌楼站在了耿奕的面前。谁也没想到,他们竟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再次相遇了。洛少轩虽然也认出耿奕,但一时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呆呆杵在原地,倒抽一口凉气。
「凌楼?」
耿奕低声惊呼,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岳凌楼也不是幻象后,他那诧异的表情就转化成惊喜,急忙跑上前去。
「我还以为我们只有在阴曹地府才能再见了。」
恢复镇静的岳凌楼微一偏头,对耿奕轻轻一笑,从他平淡的表情里,完全看不出喜怒。
一年前的云南,耿奕身中紫星宫蓝焰之毒,后又随西尽愁坠入山涧,没人能够想到他还活着,就连岳凌楼也不能。那次的生离死别后,西尽愁失去记忆,被红叶救起。而耿奕,则随波漂流了更长时间,后被月摇光所救。但月摇光并没有善待他多久,便把他关入地牢,直到两个月前,才放他跟青炎前往广州,与南洋紫星宫会面。
在被关押期间,耿奕曾向月摇光打听岳凌楼的下落。后来,见过岳凌楼的月摇光,也如实告诉了他:岳凌楼活得很好,并且和西尽愁在一起。但是两个月的时间过去,月摇光的那句话已经过期了。现在的岳凌楼,不但没和西尽愁在一起,而且,也活得不怎么好。
这时,青炎走近,笑道:「原来你们认识,那就好说话了。」
「等等。」洛少轩突然插话进来,正色道,「认不认识先不论,我们公事公办。」
青炎道:「那是自然。」
洛少轩点点头,手下一批锦衣卫便涌入舱内。在等检查结果的空档,洛少轩问青炎道:「听说你们在这里停泊了两个月,怎么突然想起今天出港?」
青炎恭谦地笑道:「说来我也很奇怪,怎么我们在这里停泊了两个月,都不见你们镇抚司的人上来检查,却正好在打算出港的时候,你们来了……」
闻言洛少轩脸色微变,他觉察到青炎的话中,似乎隐有所指。
这时,只听岳凌楼的声音传来:「因为今天是七月十五,我在想……也许,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青炎听明白了,镇抚司也是冲着花狱火而来的。
岳凌楼和青炎有过数面之缘,也知道他和月摇光的关系,而月摇光,似乎对紫星宫格外有兴趣。再加上耿奕的话,就很容易猜出他们的目标——正是花狱火。
这时检查已经结束,一名干练的手下向洛少轩报告说并无异常,可以出港。洛少轩点头,吩咐手下人先离开,但是自己却不走。青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考虑该如何送客。
谁知洛少轩却抢先道:「反正大家都认识,不如就叙叙旧好了。」说着,指了指岳凌楼和耿奕,「他们两个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岳凌楼立刻用不满的眼神瞪了洛少轩几眼,好像在说:我哪有什么话要说。
闻言,青炎却淡淡一笑,他看出洛少轩是想赖在船上不走了。而耿奕自然举双手赞成,用恳求的目光望着青炎。青炎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因为即使他不同意,洛少轩也可以想其他办法赖在船上,或者直接撕破脸皮,禁令一发,禁止出港。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谁让对方是朝廷的人呢,多少得给点面子。
想到这里,青炎又确认了一句:「只有你们两个人,对吧?」
「当然。」洛少轩点点头。只要他和岳凌楼两个人能留在船上,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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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一艘由吕宋驶来的船队,也在渐渐接近清川港。主船船身较为狭长,外围漆了一层淡淡的紫色,显得非常招摇。
甲板上,一人迎风而立。他个子不高,年龄不大,但装扮妖艳,特别是眼神,狐媚而又深邃。乍眼看出,难辨性别。他左边的眼角下,有一点紫色的珠光,流转闪动着。并且,他和紫坤的脸庞,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
他就是和岳凌楼定下一年之约的人——紫乾,也就是南洋紫星宫的宫主。
「主公。」一名颀长的男子站在他身后,恭敬地禀告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能靠岸。」
这名男子便是紫震,紫星宫八大护法之一,司雷。一年前,正是他和紫乾一起来过广州。无论是地位、年龄,还是相貌,他都和紫坤身边的紫巽非常相似,属于心腹那一类的人。不过,紫巽现在已经死了,并且由岳凌楼继承了他的司风之力。
听到紫震的话后,紫乾回过头,笑道:「其实不用等那么久,他们已经来接我们了……」说着,又凝神望着碧蓝的海面,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感觉到他的气息了,他应该也在那艘船上。」
「是岳凌楼?」紫震猜测道。
「嗯。」紫乾点点头,「我就说他一定会来的。」
一年前,紫乾和岳凌楼相遇,把他拐上了船,替他治好了手脚的伤势,告诉他一年之后自己还会回来。到时候,他希望岳凌楼帮他找一样东西。但并没说清楚是什么。
『也许是书,也许是纸。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我要你拿的,是他最终得出的结果。』
那个『他』,指的就是耿原修。当时紫乾就是这样告诉岳凌楼的,但后来岳凌楼随洛少轩去了京城,在杭州只停留了几天,又匆匆赶去云南。根本没有进过耿府,更别提去找什么东西。岳凌楼甚至连这个约定都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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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刻钟后,南洋紫星宫的船队,出现在青炎等人的视野内。
由耿奕出面,请求见面,紫乾认得他,同意停船,在两方主船间架起了几块船板。耿奕、青炎、岳凌楼、洛少轩通过船板,登上了紫星宫的船。
迎接他们的自然是紫乾。
刚开始时,青炎佯装是天翔门的人,想探紫乾口风。但几句话后才发现,对方太过警备,根本不提跟天翔门有什么生意往来。洛少轩在一旁听着,琢磨这船上到底私藏了多少花狱火,心想只要靠岸,一定要彻底搜查。
这时,青炎干脆把话直接挑明了道:「药王神死后,一切买卖都交给了他唯一的儿子代管,难道你还怀疑我们的身份?……」
本以为有个耿奕在身边,南洋紫星宫必定不会怀疑,谁知紫乾却打断了青炎的话,不慌不忙地笑道:「耿家少爷我见过,自然不会怀疑你们的身份,但是你说的什么买卖,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们这次前来广州,为的是其他事情,如果你硬要和我讲什么买卖,我可以告诉你——我只和手持『那样东西』的人谈。」
——那样东西?!
所有人都微露异色,青炎望向耿奕。耿奕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岳凌楼和洛少轩都寻思着:看来以前天翔门和南洋紫星宫接头,必定通过某样东西确定彼此的身份,以防像现在这样冒名顶替的事件发生。但是,所谓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见对方都沉默了,紫乾笑道:「怎么都不讲话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们就要开船了。」
逐客之意已经如此明显,青炎无奈,只得告退。耿奕、岳凌楼、洛少轩等人,也准备离开。但是紫乾却喊住了岳凌楼,笑问道:「你就打算这样走了?」
「不然呢?」岳凌楼回头,态度不佳。
见状,紫乾大概也猜到他没有取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再阻拦,只轻声叹气,手轻一抬道:「那就走吧,以后如有机会,我们慢慢再谈。」
第二十二章
快到傍晚的时候,南洋紫星宫终于入港。
船刚一靠岸,就有一群锦衣卫冲上船来,为首一人正是北岳司杭。按照规矩,凡是在今日入港的大小船只,都必须经过严密的搜查。不久前,洛少轩也曾天真的以为,他们可以顺利扣住这支船队,并且找到贩卖花狱火的证据。
但是,他们却被拦在了舱外。
镇抚司奉皇命行事,谁有胆子拦他们,除非——对方也是奉皇命行事的人。
「这些船里除了贡品,就是聘礼,如果你们还是要搜,就先问问你们的皇帝,看他同不同意。如果他点头了,我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但现在,如果你们胆敢乱搜,就是对我们吕宋国的蔑视。」
紫乾的一句话,把北岳司杭的脸气得有些发青。
明知道花狱火就在船上,但万没有想到,对方却是吕宋派来的贡船,而且船上还载着要去京城求亲的皇子。
洛少轩也不禁皱眉,暗叹事情越来越棘手。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花狱火夹在贡品中,运往京城?如果现在派人回京城禀告,能不能取到搜查许可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担搁了时间,谁敢保证紫星宫不会耍什么花招,把花狱火给藏了。
这时,紫乾不急不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果你们真这么急,这样吧,不如问问我们的皇子。如果他同意你们搜,我也只有同意。」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北岳司杭在洛少轩耳边嘀咕。
但抱着一线希望,洛少轩还是同意与皇子见上一面。但是——
洛少轩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北岳司杭见到那个所谓的皇子后的脸色,简直是惨不忍睹,难看到了极点。同样,那名年仅十六岁的皇子殿下,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指着北岳司杭和洛少轩,一下跳下座位,恨得牙痒痒,「你、你、你们……」
洛少轩回避现实,在北岳司杭耳边轻声安抚道:「没事没事,也许只是脸长得有些像而已……」
谁知话未说完,对方就朝紫乾大叫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一年前就是他们把我抓起来,还说要把我剥皮活埋的!」
「哪有说过要活埋……」洛少轩满头大汗,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嘀咕。
眼前这名皇子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随紫乾他们来过广州的少年,如果没有记错名字的话,应该叫做睦月。怎么才一年时间,摇身一变就成了吕宋的皇子,还带着成堆的聘礼来中土求亲。洛少轩开始后悔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回忆起来,他、北岳司杭、还有黎雪三人合力,抓了睦月不说,还把他五花大绑了审讯,并且威胁说要用灌水银的办法剥了他的皮……
一想到这里,洛少轩就觉得背脊发凉。
果然,只听睦月大喝一声:「来人啊,把他们给我绑起来,丢到海里去喂鱼!」
「殿下息怒。」紫乾及时制止了闹剧的发展。
看来洛少轩什么都不用说,睦月一定不会同意他们搜船,能全身而退就该烧香拜佛了。好在这位皇子殿下还比较给紫乾面子,听到紫乾一声『息怒』,也就真的把脾气止住,鼓鼓腮帮,好像怨气未消似的不再说话。
在紫星宫人的引路下,洛少轩和北岳司杭也急急趁着这个空档溜了出去,惊魂甫定地喘着气。想不到一年前,他们竟在无意中得罪了一个后台硬邦邦的人物。旧恨未除,新仇又到,纵使洛少轩胆子大,再和他们打交道时,也必须小心翼翼的了。
下了船,望着越变越黑的天空,洛少轩开始犯愁。以至于他忽略了一个人——岳凌楼,他还留在船上。这次不是紫乾叫住了他,而是他自己留下来的。
岳凌楼站在原地不动,紫乾却摒退了众人,微微一笑,问道:「有事?」
「嗯。」岳凌楼点头走近,表情冷漠,「真是没想到,你竟乘着贡船而来。」
「这不奇怪,如果你知道我在吕宋的地位的话……」紫乾微微闭眼,嘴角含笑,「紫星宫内的人叫我主公,但是吕宋国人,却叫我『国师』。这次三皇子随我远道而来,进贡和求亲都是真的,但是……」
「皇子却是假的?」岳凌楼猜测。
紫乾不置可否,想用笑容含混过去。
岳凌楼继续道:「一年前,那少年不过是站在你身后的一名手下,但现在你却说他是吕宋国的皇子。而且你对他的态度,没有半点君臣之礼,实在奇怪。毫不客气的说……他身上没有一点贵族的气质,我实在很难相信他会是皇子。」
岳凌楼一席话后,紫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的确不是。」
岳凌楼发出一声冷笑。
紫乾又道:「我骗皇帝,但我不骗自己人,所以——我不骗你。」
「那你这个国师又是真是假?」岳凌楼继续冷笑。
紫乾道:「现在还是假的,但只要我见到你们皇帝,让他封我做个国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有那个本事?」岳凌楼觉得他说话就像疯子。冒充吕宋皇室成员,还要假意上京求亲,欺君之罪居然还妄想被封为国师。
似是看出岳凌楼心中所想,紫乾点点头,徐徐道:「因为我要献给你们新帝一样东西,一样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他龙颜一悦,金口一开,封我做个国师,吕宋那边为求讨好,自然会帮我圆谎。那个时候,就不存在欺君之罪了。」
岳凌楼略一迟疑,思索着紫乾刚才的一番话。看来这次他们涉足中土,野心勃勃,目标竟是直指朝廷!
好一会儿,岳凌楼凛然问道:「你要把什么东西献给皇帝?」
本以为紫乾不会回答,但出乎意料,紫乾竟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两个字:「长生。」
——长生?
这是什么?岳凌楼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紫乾又道:「历代君王,求的都是江山永固,长生不老。而我又听说,你们新帝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怕死得很,到处求仙访佛,建塔筑寺。我这次前往京城,献上的真正贡品,就是——长生之术。」
「长生之术?」岳凌楼重复一遍。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么?
见岳凌楼不信,紫乾狐媚地笑着,问道:「你看我有多大年纪?」
岳凌楼把紫乾上下打量了一遍,如果单就外表来看,他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但谈吐举止之间流露出来的老练和成熟,全然不能让人把他当成小孩看待。
岳凌楼不敢乱猜,于是沉默着。
紫乾一笑,问道:「难道耿原修从来没有向你提过我?」
岳凌楼摇头,的确没有。
紫乾又道:「二十年前,耿原修见到我时,我也是这八九岁的模样,那时候你还没出生。而现在,他死了,我活着,你就站在我的面前,而且看上去比我还要年长,但我依旧是这八九岁的模样……」
岳凌楼心底渗出寒意,但嘴上却嘲笑着,打断他道:「这是妖术!」
紫乾不但不动怒,还微笑着纠正他的用辞,「是长生。」
这次,岳凌楼不再说话。紫乾森冷的笑容中,透露出的笃定让他心寒。他不能理解这所有的一切,难道真的……
真的会是——长生?!
第二十三章
七月十五,中元夜。月正明,星光闪烁。
相较于一年前,海港情川,并没有太多莲花灯的点缀,显得寒碜了不少。港口全是镇抚司的人马,平民百姓哪敢靠近?只在流经市镇的河渠,才能看见如梦如幻的点点烛火荧光。空气中依旧是纸烛燃烧的气味,有些呛鼻。
岳凌楼依然留在紫星宫的船上,不知在谈些什么。洛少轩在不远的地方望着那支来自吕宋的船队,琢磨着该拿他们怎么办。到了关键时刻,北岳司杭也没什么主意,只等洛少轩想办法,自己照办就是。
而这时,却有一小群人,趁着夜色登上了紫星宫的船。为首一人正是延世蕃,沉默了一日后,他终于有所行动。因为是朝廷忠臣之子,又嚣张跋扈,镇抚司的人都不敢拦他,只好放他上船。洛少轩听到消息后,并不多说什么,只吩咐如有异常再报,好像有意在静观其变。
夜渐渐深了下来,月也越升越高。
与此同时,四川青神寨,一场祭典正在进行。
这场祭典既不是为了追念亡灵,也不是为了超度诸难,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情。
参加者很少,主祭场内只有三人:紫坤、月摇光和尹珉珉。其他人都候在百米以外的地方,不准靠近。而祭场的中心,就是那一线天下的寒潭。
大概半月之前,紫星宫在幽河寨也举办过一场祭典。为求稳妥,紫坤对尹珉珉下蛊,但万没有想到,祭典却被突然出现的西尽愁破坏。更没有想到的是,随后尹珉珉竟自己破除了蛊术。紧接着,紫坤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北方觉醒。匆匆终止祭典后,他们前往那股异动的来源,也就是——青神寨。
那个时候,潭水还是温热的,月摇光潜入潭中,在水下看到了寒冰,听见了有节律的心跳。紫坤自言自语般说出『是觉醒……』但不久之后,潭水温度骤降,再也无人能够潜入。后来虽然采取了海盐浮冰的办法,但依然没能成功让寒冰浮出水面。
天翔门前往广州继续运送海盐,而紫坤也不愿干等下去,于是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如果重复当日的祭典,是否可以再次让潭水升温?
只要潭水升温,就可以派人运出寒冰。所以她才急忙吩咐陈晓卿接尹珉珉前来青神寨,但不料船行途中,尹珉珉突然跳河。好在一日之后,又成功被月摇光带了回来。
现在,紫坤已经割破尹珉珉的手腕,尹珉珉吃疼皱眉,但又不敢反抗。只见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臂流下,聚在一个小小的杯子里。等到杯子半满的,紫坤将杯子举起,把血液洒入祭坛中燃烧的火焰——
随即只听几声爆裂声响起,身后的潭水竟鼓动了起来!
紫坤一惊,以为成功了,但那几个稀疏的水泡只鼓了两下,潭水便又恢复平静。
「不行?」
紫坤颦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待尹珉珉反应过来,她又一刀割下,更多的血液簌簌流出,汇入祭坛,但潭水依旧一片死寂,一点反应也没有。映着火光,紫坤的脸色变得有些疯狂,她望着尹珉珉的眼神里已经失去理智,当她第三次举刀的时候,尹珉珉竟吓得大叫了起来。
紫坤依旧一刀挥下,但不料却被月摇光及时止住。
月摇光扼住紫坤挣扎的手腕,拉开尹珉珉,正色道:「你想杀了她么?」
被这么一质问,紫坤才又恢复了理智,手中短刀『哐当』坠地。她转头,怔怔望着那没有半点反应的潭水,彻底迷惑了。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日尹珉珉的血可以令潭水沸腾,但是现在,却没有半点效果?
「为什么?摇光……究竟是为什么?」
紫坤有些疯癫地捂住了脸,从指缝中,她黑亮的眼眸直直望着月摇光。
月摇光心一惊,不敢与她对视,一边处理尹珉珉手腕的伤口,一边低声自语道:「也许……我们并没有完全重复当时的条件。」
「并没有完全重复?」
紫坤不解地望着月摇光,重复着他的话,似是希望对方能说得更加明白些。但是,月摇光也不能给她更多的解释,因为月摇光自己也不知道。
祭司、祭坛、祭品,都和从前一样,但为什么就是不能产生同样的效果?……究竟还缺了什么?有什么是当时有,而现在没有的?
月摇光越想越深,但究竟没能想透。
「难道……」紫坤突然放下捂住脸部的手,眼中寒光闪动,轻缓的声音在这夜黑风高的夜晚听来格外恐怖,「……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
月摇光立即反应过来。
——是西尽愁!
「会不会是他?」紫坤一把抓住月摇光的手臂,发疯似的摇动着。
月摇光条件反射般摇头。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西尽愁会和紫星宫有什么关系?这种事,他想也不曾想过。
这时,紫坤也渐渐恢复冷静,凝神望着眼前越窜越高的火光,阴恻恻地问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月摇光想了想,如实道:「他叫西尽愁,是杭州名剑门第一名剑隐剑的继承者。」
「隐剑?」
紫坤寻思着,她知道隐剑这个东西。
如果真要追溯起来,隐剑和紫星宫的渊源还颇深的。
六年前,欧阳扬音随秦月儿叛离紫星宫,盗走了『隐』、『利』、『软』三柄名剑,也就是后来阮浩天用以建立名剑门的基本。而三柄剑中,又以隐剑最为神秘——它只是一个盒子,一个打不开的盒子。
但就在两年前,这个打不开的盒子却被西尽愁打开了。
把思路理了理,紫坤轻声道:「据我所知,隐剑的秘密被洞悉,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那个叫西尽愁的男人,只在最近两年才是杭州名剑门的弟子。那么,在这之前——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竟把月摇光问得呆住了。
——不知道!
月摇光竟然不知道!
西尽愁这个人是随着天翔门主唐易的死,才红起来的。当时,唐易被尹昀的独门暗器所伤,而尹昀交好的人,就只有西尽愁一个。再加上欧阳扬音一口咬定是西尽愁所为,他才终于被逼现身杭州城。不久以后,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得到隐剑,从此名声大噪,红极一时。
思及此,月摇光突然望向了尹珉珉。尹珉珉是尹昀的女儿,而西尽愁在得到隐剑之前,好像只和两个人关系比较亲密。
一个是欧阳扬音,一个就是尹昀。
见月摇光的目光转向自己,尹珉珉也低下头,认真回忆起来,「西大哥误闯黄泉巷,是六年前的事。那个时候,他就是一人一剑,无牵无挂。从来没有听过他谈家人,或者以前的事情……」
尹珉珉的声音低了下去。今时今日,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西尽愁。以前还总认为自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靠近过他,也从未认识过真正的西尽愁。甚至连他的浑身是迷,自己都没能及时察觉。
曾经,他有过怎样的经历,又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尹珉珉沉默了,紫坤接着道:「欧阳扬音叛出紫星宫也是六年前,在这之前,她一直留在紫星宫内,所以她和西尽愁的交情——不会长过六年!」
尹昀和欧阳扬音跟西尽愁的交情,最多都只有六年!
「也就是说,西尽愁的六年前——是一片空白?!」
月摇光低声说出这个结论,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曾在北极教呆过数年,在那个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里,他知道杀手算是影子般的人类,必须隐藏起自己的身世身份。不然,如果被仇家查出,亲人便会成为报仇的对象——但也不可能做到绝对空白。
真的有这种可能么?
在这世上,竟会有人的经历——会是一片空白?
月摇光、尹珉珉、紫坤三人,都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第二十四章
广州,情川港。
因为延世蕃的到来,岳凌楼辞别紫乾。
临走的时候,紫乾忠告岳凌楼道:「我今晚告诉你的一切,希望你不要泄露给其他人。不然……」略一停顿,眼中寒光毕现,「为了彻底保密,我可能会不择手段。」
岳凌楼一声冷笑,他听得非常明白。所谓的不择手段,就是杀人灭口,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的。所以为了洛少轩等人的安全着想,岳凌楼还是决定暂时隐瞒紫星宫的阴谋为好。
后半夜的时候,岳凌楼终于找到洛少轩。洛少轩并未睡下,而是一直留意着紫星宫船队的动静。北岳司杭也在一旁,静默不语。这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确实令人火大。隔着街道望去,夜空下,那艘狭长的主船黑沉沉的,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所有人的心。
岳凌楼阖门而入,在洛少轩身旁坐下。
洛少轩问他到哪儿去了。岳凌楼说自己留在船上,和紫乾谈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但延世蕃却突然造访,自己只得下船。
洛少轩点点头,表示知道,就又不说话了。
岳凌楼问:「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洛少轩一笑道,「就连耿奕和你出面,都没能让那个紫乾说出『花狱火』这三个字,延世蕃又何德何能?」顿了顿,声音沉重了不少,「究竟『那个东西』是什么?」
从紫乾话中透露的信息来看,他们只和拥有『那个东西』的人谈花狱火的事情。
正在洛少轩苦苦思索之际,岳凌楼突然淡淡道:「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线索……」
闻言,不仅是洛少轩,就连委靡在一旁的北岳司杭都猛一抬眼,盯着岳凌楼的脸。
岳凌楼移下目光,望着桌面,似是在回忆以前,缓缓道:「你们是否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初到情川港的时候,睦月偷过我们的钱袋。」
经岳凌楼这么一提,洛少轩想起确有此事。
「但是……」岳凌楼声音转高,眼神凛然,「你不觉得太奇怪了么?」
洛少轩也露出疑色,自言自语道:「的确奇怪。他们不会缺钱用,但又为什么要偷钱袋?」
岳凌楼道:「去年的这个时候,天翔门动乱,南洋紫星宫也难以与天翔门接头。我们可以这样推测,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和他们交易,但他们却可以凭一样东西确定对方的身份。而当时在街上,从我们的着装可以看出我们来自江南,所以他们猜,会不会是我们——于是行动了!」
「他们的行动就是偷钱袋?」北岳司杭觉得不可思议。
「等等。」洛少轩相通了一些,「他们要偷的也许不是钱袋,而是『那样东西』……」
岳凌楼一笑道:「所以现在线索只有一条——所谓的那样东西,体积不大。既然可以被装进钱袋里,那么就是说……」摊开右手,望着空空的掌心,五指微握,低声道,「大概也只有巴掌大小……」
洛少轩望着岳凌楼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摇头,「到底是什么?」
只凭这一点,就找出那样东西,简直难如登天。
岳凌楼也无奈地摇头,他也没有任何头绪,但却安慰洛少轩道:「慢慢想吧,反正不急。也许耿奕他们,也正在伤脑筋呢。你现在镇抚司的身份已经暴露,就算拿到那样东西,紫星宫也不会把花狱火交给你,所以……不如祈祷耿奕早点想出来,然后趁他们交易的时候,一举擒获。」
「顺其自然吧……」洛少轩只是摇头。
如果只是耿奕还好对付,现在竟连延世蕃也插了进来。洛少轩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四川,青神寨。
尹珉珉被人送回房中休息。但是,她又怎么睡得着?不久前,紫坤突然对西尽愁大感兴趣。而自己,也在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竟一点也不了解西尽愁这个人。
——六年前的西尽愁究竟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一切都是迷。
尹珉珉不知道,月摇光也不知道,紫坤更是不知道。但是,紫坤却吩咐月摇光一定要查,无论用任何手段,一定要把西尽愁的来路查清楚。
尹珉珉望着烛火出神,在那淡淡的火光中,她仿佛能看见西尽愁的脸。
看着看着,渐渐恍惚起来,双眼也越来越痛,竟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泪来。她突然回忆起多年以前,那个时候的西尽愁和自己,那个时候的欢声笑语,只能变成回忆。即使那个时候的西尽愁,对自己只是妹妹般的关怀,但也可以心满意足。
直到后来,岳凌楼的出现,才令尹珉珉不再满足于这种被当成妹妹的感觉。
——是岳凌楼,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全部幸福。
尹珉珉出神地想着这一切,以至于没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
陈凌安喊了好多声,尹珉珉才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被吓了一跳。随即双眉一皱,厌恶道:「谁准你进来的!」
谁知陈凌安并不回答,望着尹珉珉还挂着泪水的脸,心痛地皱起了眉,抬手想为她拭去泪迹,却被尹珉珉扭头避开。
「不要碰我!」尹珉珉挥开陈凌安的手,指着门外,「你给我出去!」
「珉珉……」陈凌安心痛地叫着这个名字。
「你给我出去!」尹珉珉一声吼去,眼泪扑簌下落。
见尹珉珉这副模样,陈凌安怎么走得开。他握住尹珉珉的手腕,不由分说,一把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的未婚妻,这个世上最令他揪心的女孩。现在她哭得满脸是泪,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陈凌安把尹珉珉的脸按在自己胸膛,奇怪的是,尹珉珉竟也停止了反抗,拽住陈凌安的衣服,大哭起来。陈凌安把下颏抵在她的头顶,抚摸着她的后脑。此时的尹珉珉,格外让他心痛。
好一会儿,尹珉珉的哭声小了一些,隐隐约约的,陈凌安听到她嘴里,在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陈凌安聚了聚神,仔细再听。这次,他听清楚了,尹珉珉还是在想着那个男人。
『西……大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念着这几个字,不停重复不停重复。陈凌安心中如被千针所扎,疼得滴血。
「珉珉?」
他叫着尹珉珉的名字,但对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知道不断问着『西大哥,为什么……』
着了魔一般,陈凌安抬起了尹珉珉的脸。他突然很想堵住那张嘴,因为那张嘴里说出的,全是让他伤心的话。
从陈凌安的眼神中,尹珉珉觉察到了什么异样,正要挣出他的怀抱,不料却被抱得更紧。陈凌安抬起尹珉珉的下颏,随即嘴唇覆了上去。尹珉珉被吓得呆住,愣了几秒才知道反抗,一掌推开了陈凌安。
谁知陈凌安再次把她拉入怀中,不让她逃。
眼看他又要吻下来,尹珉珉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这才,陈凌安的眼神才清晰了一些,但他抱住尹珉珉的手却没有松开,只是用非常冷洌的眼神望着尹珉珉。尹珉珉被他看得背脊发寒,僵硬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颤抖地说出两个字:「你滚……」
陈凌安听在耳中,却没有任何反应。
尹珉珉急了,大吼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一边吼,一边推打着陈凌安的胸口,但她的抵抗全都无济于事。陈凌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疯狂过。他竟拉过尹珉珉,把她掀倒在床!
「你不要过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尹珉珉大叫着。然而陈凌安的身体却压了上来,发疯似的抓住尹珉珉的衣襟,向两边拉扯。只听『嘶——』的一声,尹珉珉的外衣已被撕裂,胸口露出了大片肌肤。
她望着陈凌安的脸,仿佛看到了魔鬼。
「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声音里早已没了先前的威慑,带着明显的颤抖,似是在哀求。
「为什么不能碰你?」此时的陈凌安没有理智可言,「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为什么不能碰你?」
尹珉珉说不出话,是被吓得说不出来的。
「珉珉……」
陈凌安轻唤着这个名字,低头吻着她肩部的皮肤。就在前一天,他抱着尹珉珉因高烧而滚烫的身体,但却不能碰她。但是现在,他已不能克制心中的欲望,或者应该说是占有欲。他不能容忍尹珉珉对西尽愁的念念不忘,他想占有这个让他疯狂的女孩。
陈凌安继续拔下尹珉珉的衣服,尹珉珉刚要大叫,但嘴却已被捂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眼瞳大大睁开,两行泪水顺着耳鬓流下。
◆◇◆◇◆◇◆◇◆◇
七月十五,那天夜晚对尹珉珉来说,是场漫长的恶梦。
在梦里,很多东西裂成碎片。
身体被强行占有,她知道,所有美好和纯洁都将离她而去。
——西尽愁。
那个男人的名字,也变得更加遥远。
蜕变,是要真正脱去那层幼稚的外皮,才能破壳而出。
那天以后,才真正有某种东西在她体内觉醒。
是否正是因为失去了那些少女会有的梦幻,才终于渐渐认清和想透一些东西,并且自甘堕落下去?
第十部 完